小厮邀请沈熙薇入内,莺歌却没跟着,她与沈熙薇道别:“今日便不陪沈娘子进去了,看天色郡主应是要回了,我们做下人的,素来只有等主子的份儿,没有让主子等的道理。”
沈熙薇一揖,往莺歌手中塞进二两银子:“劳烦娘子陪我这一趟了,回去路上买杯饮子喝。”
莺歌将银子捏在手中:“来日方长,咱们且得处着呢,沈娘子不必总是客气。”
这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莺歌和沈熙薇总共见过两次面,只一个萍水相逢,要谈情谊为时过早,如今试探着接触,也不过是觉得沈熙薇有这个眼色。
若是从前在东都,她手头宽裕时,不见得看上沈熙薇这样的小商贩,可随着主家迁往长安城时,做下人的不好拿着太多体己,那些珠钗琳琅便都存在了东都,因此现下手里并不宽裕,长安城中新奇的玩意又多,沈熙薇门户虽小,可自家主子却对她印象颇好,温仪郡主性子仁善单纯,买东西很重视商户的品行。
沈熙薇行事慷慨体面,颇懂分寸,莺歌心中很是得意她,想到日后如能长期合作必然会很顺心,她决定再给沈熙薇一个信息:“那我便不和沈娘子多聊了,我们郡主心善,后日要去悲田院探望孤儿,我且得准备些东西,有一番忙碌。”
沈熙薇一揖:“多谢莺歌娘子。”
莺歌说起这话,不过是想着让沈熙薇有机会多在郡主面前刷刷存在感,混个脸儿熟,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成为了沈熙薇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刘家大门外各人的心眼子活络的热闹,刘家大门里的老太太,这会儿倒也没闲着,听说瑞安侯府温仪郡主的贴身大丫鬟带人来了,其实她是略感惊讶的,倒不是因为觉得要摊上麻烦,老太太行走江湖多年,从来不怕麻烦。
让她吃惊的倒是温仪郡主来了洛阳,刘家竟然毫不知情,反而先被个走街窜巷的笼络了去,她轻叹口气,在心中暗自感叹后继不如人。
至于今日所发生之事,她倒早就心中有数,这宅子里的下人大抵和刘记店里用的人有些亲戚,而流言蜚语又传的最快,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表面上不管事儿,可心里却对一切门儿清,思量着沈熙薇不过大半日功夫,便能撬开刘家的大门,登堂入室的与自己谈判,不禁感叹:“后生可畏。”
可感叹归感叹,办事是办事,老太太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拿捏住的人,这边虽然看着瑞安侯府的面子让人把沈熙薇请了进来,可莺歌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丫鬟最大的面子便是能在主子面前多美言几句,现下看来莺歌已然站在了另外一边儿,也就没有多大作用了,让人进门已经给足了瑞安侯府这招牌的面子,至于那丫鬟,老太太倒也没放在心上,谁都知晓她不会去向主家告说这样闲事儿。
如此,老太太虽是让沈熙薇进了门,却并不打算轻易见她。
沈熙薇今日第一局打的是心理战,老太太现下便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所以家丁便只领着沈熙薇去了偏房,早有个长圆脸的妇人等在那里,她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看穿戴应是在刘家管事儿的老人儿。
那妇人见了沈熙薇,露出个耐人寻味笑来,招呼道:“娘子来的真不巧,家里的老祖宗今日下午多用了几样小点,暮食便用的晚了些,此时还未用完,烦请娘子在此等待一会儿。”
沈熙薇不卑不亢:“儿是晚辈,理应如此。”
“娘子通情达理。”那妇人说着话,便传婢女端上了饮子小点:“且先用着,等老祖宗暮食用完了,便带娘子见去,若是娘子还有何需求,只管传府里的丫鬟伺候。”
“劳烦嬷嬷了。”
那妇人说完话,便一溜烟儿的走了,小丫鬟见她走了,也都飞快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熙薇和阿罗二人在偏房中对坐。
阿罗不快道:“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
沈熙薇却不在乎,自顾自的吃喝起来,她拿起一块龙凤水晶糕放入口中,细嚼了一番,品评道:“不如卢郎君做得好吃,不够细腻,馅料又太甜了,有些腻口,但和暮食的包子比又强多了,阿罗你尝尝。”
阿罗无心饮食,沈熙薇便给她倒了一杯蔗浆,又劝道:“干坐着等,不如吃喝着等,人家想好了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让咱知晓即便这院子能进得来,话也不好说,断了狮子大开口的念想。”
沈熙薇这边不急,刘家老太太那边更不急,直到半个时辰后,天边儿都挂上了一撇青溶溶的月影了,那长圆脸的仆妇才近前道:“老祖宗,大爷回来了。”
老太太将铜剪子往桌案上狠狠一放:“让他来见我。”
刘永昌是被家丁在食肆找回去的,一路上已经得知了沈熙薇借着瑞安侯府的名声进入刘家要见老太太,心内是又悔恨又忐忑,早没了晌午时候小看沈熙薇的心思。
此时他立在老太太面前,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老太太只坐在红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刘永昌战战兢兢的开口:“娘,我知错了。”
老太太睁开眼,轻叹口气:“你一辈子勤勤恳恳、循规蹈矩,如今到了这把年纪怎地却犯起了糊涂?”
刘永昌抿了抿唇,心道:就是努力了一辈子都没跳出祖辈的影子,才在暮年遇见了新奇玩意,起了搏一搏的心思。
可是嘴上却什么话也没说,只依旧低着头,末了又哽咽了一句:“娘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我操心...”
老太太知他天资不高,心中有苦楚,又见他还有孝心,气也消了大半,便语重心长道:“创业容易守业难,街上的店铺每日都有新开起来的,每日也有关门大吉的,你能守住刘记的百年基业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事儿。”
往后又叮嘱了几句,见刘永昌都一一应了,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了,才让那长圆脸的妇人将沈熙薇带过来。
沈熙薇此时已经在刘家偏房被晾了一个时辰,阿罗已经从焦虑、烦躁、愤怒转成了恹恹的乏累,面上显示出一种懒得再争的疲惫感之时,才见那长圆脸的妇人过来唤沈熙薇,阿罗则依旧让等在偏房。
阿罗不依:“我是个奴仆,不让我进去见老太太是这道理,可我等在门外还不成吗?刘家的仆从都能在门外伺候着,凭什么我就不能守在门外陪我主子?”
那长圆脸的妇人瞥了阿罗一眼,心想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便冷道:“不过是刘府体恤下人,怕你站得乏,才好心给你留的坐处,你若不领情,想站便站去!”
“我不领情,我就要陪着我家主子。”阿罗白了那妇人一眼,跟上了沈熙薇。
刘家的正堂里摆放着一架山水屏风,是颇为贵重的紫檀木框子,可却还嫌不够,又在上面镶了金玉,看着有点不伦不类,屏风前摆着一张大床,有点儿像后世的罗汉床,床面上铺着后软的茵褥,又摆着几案,凭几1,老太太身穿云雁细锦衣靠着凭几坐着,见沈熙薇来了,略一抬眸:“女郎好风华。”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却并未言语。
那长圆脸妇人给沈熙薇看座,又倒了杯蔗,替老太太开口:“让娘子久等了,请担待。”
“不敢。”
那仆妇倒好了蔗浆便退了出去,一老一小都安心喝着饮子,并无人开口。
毕竟是东道主,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女郎此次来找老身,所谓何事?”
沈熙薇听了暗自在心中为老太太鼓掌,这心理战打的可太好了,先是把人晾了一个时辰,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进门时再大的志气,也消去了一大半儿。
再让人把气急之事对她重复一遍,一来是一吐为快,说过了情绪又会得到释放;二来嘛则无形中将二人的位置从对等的谈判,变成了一方向一方禀报,求那方做主,一下子便把对手变成了弱势方。
简简单单就让人先没了气势,这招儿真高!
沈熙薇活了两世也不是白给的,方才她不急不徐的吃饱喝得,这会子精神头正是好时候,因此朗然一笑,从容道:“儿方才见着刘掌柜的马了,刘家自有贤孝的名声,想必刘掌柜回来以后,必先见过了您。”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都是明白人,就别装腔作势了,我见着你儿子了,也知道你和你儿子通气过了,咱就直接往下唠吧。
老太太听见被委婉戳穿,也不觉得讪得慌,只淡道:“老身怕犬子所讲之事,与女郎所讲之事有出入,才好意问问女郎再判断,如仅依犬子所言,不过是发生了些微的误会,却不值得女郎走这一遭。”
沈熙薇一挑眉,合着大戏演到这里“角儿”终于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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