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穿越快穿 > 纯爱派 > 164、解放-4
    暮色时分,洛斯才从别墅里走出来,妖精站在远处的路灯后,看着洛斯垂着头慢慢移着脚步,像一根折断的拐杖。头顶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亮得比洛斯的脚步快,灯光交错向四面八方拉出洛斯的影子,错乱地叠在一起,张牙舞爪,色厉内荏,好像抓着来人的脚踝,但到底扯不动脚步。


    洛斯来到他的面前,脸色苍白,眼睛周围一圈血色的红,像是大病中,身体明明站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摇晃的错觉。妖精这时记起要笑,笑容刚挤到一半,听见洛斯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妖精的表情停在这个僵硬的笑上,带了点困惑。


    “你什么时候开始当艾森的人?”洛斯倒是笑出来了,“双面间谍,你还挺厉害啊,看不出来。”


    妖精把所有的表情都擦去了,看着洛斯。


    “还装痴情种,装清纯,装什么天字第一号大情圣,你这种卑劣的肮脏的低贱物种,也配跟我……”


    “闭嘴。”


    妖精开口了,声音低沉暗哑,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洛斯愣了一下,头一回如此注视着对面的男人,身量和他差不多,面色黯淡,若有似无的戾气,这张肃穆的脸猛地和他印象里那个爱之深的下贱脸重合了一秒,让洛斯呼吸错乱。


    “别用贝莱的脸,贝莱的嘴,说这种话。”妖精告诉他,“你这脏东西。”


    洛斯有几秒一动不动,看着妖精,看着对面的人风雨不动的淡定神情,和逐渐藏不住的厌恶。


    “那就是说,从一开始,从你见到我借用贝莱身体的那个时候,你就打定主意要把我从他的身体里驱逐出去,把他还给你,从……”


    “‘偷’。”妖精纠正他,“从你‘偷’了他安息的身体,从你把他挖出来,掏空他原有的一切钻进去开始。”


    “他死了,蠢货,死人是什么都没有的,还‘原有的一切’,他什么都没有。”洛斯笑起来,“怪不得。你弱嘛,就装神弄鬼低三下四,等我去死你等了很久吧,艾森一句话就能杀了我,所以你为他做事。你真是不了解艾森,杀人诛心啊艾森,”洛斯讲起话来开始颠三倒四,他突然停下来转头看路灯,很不解地问路灯,“就那么恨我吗?”然后他又盯着妖精,“把我的灵魂还给了我,你们可真够狠的啊。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好人的,你们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还给我的吧,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吧,现在你们还要做什么?说吧,说吧,还想怎么对我……”


    “艾森说,你随时可以去找他。”


    “找他?”洛斯又笑,笑出眼泪,双眼通红,“我都已经这样了找谁还有什么意义?”


    妖精仍旧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们好久都没有出声,洛斯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像一尊石头。


    而后妖精神色却是动了动,问:“你……”


    “我以前,”洛斯抬起头,憔悴的脸在灯光下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就死在路灯下。我生前是好人,我现在记起来了。我渡过很多人,最后某一天死在了路灯下,下去之后重头再来,再见到旧识也已经认不出……死了以后把活着保护的一切,都一样一样摧毁,这样的笑话你见过吗?”


    洛斯把眼神落在妖精身上,“我也不叫忒皮尔洛斯。”


    妖精问:“你叫什么?”


    洛斯苦笑了一下:“总之不叫贝莱。”


    妖精追问:“你叫什么?”


    洛斯侧过脸,看风来的方向,声音在嘴边出来就消散在风里,“不需要任何人记得的,俗气的名字……”


    妖精靠近他一步,“什么?”


    洛斯猛地转过来,从口袋里拿出枪,顶在自己下巴,脸上如同活过来一般亢奋激动,他说:“还给你。”


    接着一颗子弹穿透头颅,血溅在妖精的右脸颊,温热的,让呆站的妖精一个激灵,而后便是沉重的,身体坍塌,轰隆隆的,扑在他脚边,妖精的瞳孔颤抖着,没有低头看。


    ***


    从南亭街出来,一路都是尸体。尸体前,一队人马正赶着一群普通红血人走过来,二十个士兵,三十条枪,排成两队,中间夹着约五六十个低着头的红血人。队尾的领头,正在嘶吼数着红血人的罪状,摄像机对着这群人拍,处刑会被上传到网上。


    这之前,只是上学的学生、经商的小贩、上班的工人和医院的护士,他们素不相识,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被持枪的人围在中间。领头数完了罪状,朝天放了一枪,让他们跪下,有的人跪了,有的人没有,有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喊起来,哭起来,求什么人,又诅咒什么人,大难临头,必死无疑,他们七嘴八舌,各说各话,乱七八糟,士兵拿起冰冷的枪,钢盔下的脸面目模糊。


    开始上膛。


    天气昏沉沉。


    “三——”


    “救命救命救命,不关我的事……”“联盟,联盟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红血人,我真的不是,你看看我,我真的不是……”“懦夫!你们全都是懦夫!”“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去死吧,勒戈雷!”“保佑我们,保佑我吧。”……


    “二——”


    “为什么为什么!”“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的孩子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我是个老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一生行善积德……”“哥哥,哥哥求求你,别杀我……”“小兄弟,你要钱吗?我有钱的,你送她走好吗,你开枪的时候别瞄准她好吗?”“我真的不是红血人啊……”


    “一——”


    “妈!妈妈!!——”


    ***


    欧石南和安东尼踏上这条路上的时候,新起的尸体已经盖住了下面的尸体,乌云从东聚到西,冷风一阵阵凉,一条坏了的长枪插在地上,枪口站着一只翠绿色的鸟,树叶呼啦啦地飞,满目灰尘,把血都染得脏兮兮。


    欧石南低头看自己的脚,又抬起来,鞋底沾起一条黏糊糊的血。


    他们沉默地走在尸体堆中间,避开人的身体,一脚一脚踩在血泊里,像走过某片雷区,走得心惊胆战,摇摇晃晃,不敢低头看,怕对上谁的眼。


    安静。


    只有脚踩在血泥发出的噗嗤声,好像雨后走进一片树林,泥泞的土地。


    安东尼失足滑了一跤,倒了下去,手不知道撑在了谁的身上,摸到余温尚存的躯体,碰上了死人的临终抽搐,那挺鱼一样弹了一下的身体让安东尼放声尖叫,他踉跄地爬过几个人,栽在血里,一张年轻的脸已经破碎,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又扑在地上干呕。


    欧石南停下脚步,却迟迟没有转头看,他也不再往天上看,他终于认命一般正视了前方,浩瀚的土地上,累累的尸体,绵延着伸向地平线,成为坑坑洼洼的新的土地,夕阳红满天,红不过地上血的艳色。他想起来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平原,彩花一样的爆炸,远不及此地此处此时此刻,如此重,如此腥臭,如此悲伤。他想起来他刚开智的时候,他在伊甸园里看夕阳,谁牵过他的手向远处走,他在烛火下缩在谁的怀里睡,那时候他读过一首诗,悲哀的、苍老的诗,失败的、痛苦的旅人,八十年的生与死,两千年的朝与暮,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他蜷缩着身体躺在血里,他捂着脸,想起那个在甲板上哭的老人,一定在冥冥中为他今时今日流过泪。


    安东尼坐起来,看夕阳西下,空无人影的荒尸滩,此时几位乌鸦来光临,停在尸体上,和安东尼对望。


    他站起来,挪到欧石南身边,伸手拉住他,“站起来。”


    欧石南没有动,他在想他的生命和神明。


    安东尼蹲下去,掰开欧石南挡脸的手,手下那张脸平静而干涸,安东尼抽了他一巴掌,问他:“你能带我上去塔吗?”


    欧石南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表示肯定。


    “求神,就求神吧。”安东尼看了看满目的红色,又看向欧石南,“看来即便没有厄瑞波斯,人斗人,也不怎么美好。”


    ***


    艾格妮丝和芙里佳站在杜嘉塔的楼下,看着少将离开,十来分钟后,她们还站在原地。


    艾格妮丝挠挠脸,问道:“现在我们做什么?”


    芙里佳叹口气:“去杀艾森吧。”


    “杀不完的。”


    “杀一个算一个。而且现在这个求生意志这么强,这一切一定是他主谋,换下一个说不定情况有所变化。”芙里佳思考着,“只要艾森死得足够多,就没有那么多数量的艾森来撞击,自然产生的能量就少得多。现在已经来不及计算,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芙里佳拍拍她,示意走了。


    艾格妮丝跟上去问:“我们上不去那个塔吧。”


    “不用上。他会下来。”芙里佳看向远处的断桥,“他说了,会去找人的。”


    艾格妮丝默默地跟在芙里佳身后,低着头想事情,直到撞到了芙里佳身上,才注意到芙里佳刚才有跟她说话。


    “啊,什么?”


    “我说……算了,”芙里佳看看她,“你在想什么?”


    艾格妮丝咬着嘴唇,偏偏眼,又转回头问:“芙里佳,你说,艾森做错了吗?”


    “什么错不错?”


    “就像一辆火车开到分叉口,一条轨道是1个人,另一条轨道是10个人,应该怎么选?而且这个人又很重要。”


    芙里佳弯弯腰,双手搭在艾格妮丝肩膀上,直视着她,“芙里佳,如果厄瑞波斯不是艾森,这辆火车根本就不会开过来。”


    艾格妮丝困惑地看着芙里佳,“可是,救爱的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这种事,反正我做不出来。”


    “你为了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做吗?”


    “绝不会。你会吗?”


    艾格妮丝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芙里佳打量着她的表情,换了个问题:“艾森是你的朋友吗?”


    “以前是,啊不,有个艾森是,不过艾森嘛,死得都很快的。”艾格妮丝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们都十五岁,还有其他的小伙伴,一起去果冻世界大冒险,还到深海钓过鲨……不过道不同,很快就散了。”


    芙里佳没有再问,揽过她的肩膀。


    ***


    “我要见他。”


    菲利克斯c抱着手臂靠着墙,看了一眼欧石南,撇撇嘴笑笑,“要见他的人很多。你是怎么爬上来的?”


    “让我见他。”


    菲利克斯c站直,给他们让了一条路,“请吧。”


    精疲力竭的欧石南和安东尼走进这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四周盘着条粗粝的活物,这条走廊如同动物的内脏,幽暗纵深,内壁发着诡异的光。


    过道的尽头,有一个空档的矮厅,厅中除了一把椅子,什么也没有。


    艾森就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靠着椅背,灰暗的光从巨刺的鳞皮中偶尔穿过来,分一点在他身上,是月亮的光,苍白而冰凉。他个子高,腿也长,现在独自坐着,像一个王国坍塌的末日君主,脖子上吊着三条十字架,其中一条沾着不知道哪位的血。他消瘦多了,也因此更显得锋利,他银金色的头发长的遮住侧脸,放在扶手上的手背,刺青从指尖爬上手臂,好像在袖子里藏了一条恶龙。


    欧石南干咽了一下,注视着艾森,但艾森并没有在看他。这样的艾森对欧石南来说过于陌生,那个猖狂的年轻人现在如此深沉内敛,大约脸上再也不会有从前天真愤懑的表情了,他现在危险十足,且说一不二。


    欧石南说,“你看起来像是个失败者。”


    艾森这才抬起头,“我自由了。”


    “自由好吗?”


    “自由就是自由,有什么好不好?”


    欧石南看着他,在艾森平静的眼神下觉得手脚发冷,他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在一切崩塌以后,他心里认为最后的救赎之地,居然还是艾森身边。从小他就知道,他的这个daddy无所不能,和懒得动手的安德烈不同,和奔走无门的欧石南不同,艾森一往无前,天下没有欧石南这个父亲办不到的事,艾森对他来说是英雄和神,从小到大从未改变,他想过弑神弑父,但兜兜转转没了艾森,恐怖的事还是在发生,人还是在死,他从来也还是没能理解认人们在做什么,也融不进人群。


    被父注视着,欧石南开始哭泣,他逐渐开始瓦解和崩溃。他无与伦比地怀念他短暂的童年时光,但遗憾的事他毕竟和艾森、和安德烈,都不同路。


    安东尼走到他身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石南已经不需要再说其他的了,他哭泣着,跪在地上,问:“你能停止这一切吗?”


    艾森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捧起欧石南泪流满面的脸,“什么?”


    “停止这一切,外面在死人,你能让外面别再打仗了吗……不要……不要再死了……我受不了了,好多尸体……”


    欧石南的眼泪浇湿艾森的手,从他的指缝里滑下去,他泪眼汪汪地看着艾森。


    艾森说:“我是个让人失望的父亲。”


    欧石南摇头,艾森继续说,“以后也会是。”


    欧石南伸手拉住艾森的手臂,恳求道:“求求你,求求你……”


    “我给不了你,我这辈子会让很多人失望,甚至让我自己失望。”艾森放开手,说,“但现在可以,我会让他们停手。”


    欧石南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又听见艾森说:“你会恨我的。”


    艾森站起身,看向安东尼,“把你手给我。”


    安东尼看了一眼欧石南,朝艾森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我知道,你要我做介质,艾瑞卡已经告诉我了,我的意志会决定将要发生的事,你放心,我停战的意志坚决。”


    艾森握住安东尼的手,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天。介质的意志已经不重要了,我需要一个介质,把这个世界交给我。”


    安东尼和欧石南同时愣了一下。


    接着安东尼反应过来,疯狂地往回抽手,但是没有抽动,艾森攥住他的手,他甚至能听见什么地方马达的轰鸣声。


    欧石南马上跃起,一拳打在艾森的脸上,这下艾森踉跄了一下,松开了手,跌坐在椅子上,艾森咧开嘴笑,举起手做投降状,“其实握一秒就够啦,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了。我不松手是想吓吓你们。”


    说着他朝旁边吐出一口被揍出的血。


    欧石南死盯着他:“你要这个时间线干什么?”


    艾森懒散地歪坐在椅子上,“同归于尽咯。”


    这对于欧石南和安东尼来说过分震撼的发展已经让他们动弹不得,这几日的疲累、恐惧、绝望一股脑地涌上来,足足十分钟,他们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动也没有动。


    接着安东尼倒抽一口冷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欧石南甚至分不出心神去看,他死死盯着艾森,只为了确认一件事,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厄瑞波斯的无聊玩笑。他看着艾森玩世不恭的脸逐渐褪去表情,露出说不出道不明的忧愁,于是他明白了,这不是玩笑,艾森,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确实打算跟世界同归于尽。


    而且,很快就要发生。


    明白了这个,欧石南竟然觉得一阵解脱,一瞬间他似乎就已经超脱到了生何欢死何苦的境界,他好像从那片泥泞的死人森林里走出来,猛地到了一片永无之地,在这种同归于尽的诱惑下,他顿悟出一种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融入感,他此时可以走入赴死的人群,如同一滴水汇入汪洋大海,再不必揣度人的心思,也不需理解人的意志,这个时候他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他对于生都没有太多执念,他只是想属于什么,想有归处。只是可怜了那么多不想死的人。


    欧石南笑了几声,觉得这一切有种荒诞的无趣。


    他看着艾森,“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艾森抬起眼。


    “为什么要让我诞生?”


    “是啊,为什么呢。”艾森用食指搔搔眉,“在你活着的这些时间里,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快乐?觉得幸福?就像浮士德一样希望某一刻永存?”


    欧石南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闪过很多人,那些画面、颜色和声音拨动他的心跳,最后他记起安德烈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花海,他扶着头顶的草帽,风吹过他身边,他赤脚踩在小草上,和安德烈一起去看艾森种的苹果。


    于是欧石南平静地回答:“有。”


    “那就当为了那一刻诞生的吧。就为了那一天,那个时刻。”


    欧石南转过身,扶起晕倒的安东尼,看着艾森,“不过没有人陪你,你要独自去死了。”


    艾森笑笑:“是啊。”


    “祝你死得顺利。”


    “谢谢。”


    欧石南搀着安东尼向外走,安东尼的脑袋混混沌沌,他睁开眼,却没完全清醒,只是努力睁着眼,死死抓着欧石南的衣服,跟他说,“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或者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杀了他……”


    欧石南看他,“你不了解艾森,如果走到这一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盘算,已经回不了头了,什么也做不了了。”


    “放开我,让我去……你要认命是你的事,我不认,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要去……杀了他。”


    “安东尼,让艾森死了吧。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我们死了,宇宙里也会有新的生命。”


    “滚开,我让你滚开……”


    “他说得对。”菲利克斯a站在过道门口,看着两人,“安东尼,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来的,艾森要招募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有人来当他的介质只是时间问题。”


    安东尼理也没理,只是盯着欧石南,“我不会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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