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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郁寂岷无声地与谢清寒对视, 半晌后一耸肩,语气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好吧,我认输。”


    他道:“师尊应该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吧?”


    “是因为我跟以前不太像了吗?”郁寂岷的神色有点苦恼, “可惜我学不会了。”


    谢清寒眉心一跳,在眼前人将要有所动作时一把攥住郁寂岷的手腕, 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下一瞬手中的身影便化为黑雾散去。


    谢清寒一甩袖,浩荡剑气以自身为圆心向四周散去,将整座屋子都封在结界之中。


    郁寂岷的身影不得不再次在距离谢清寒几丈外的地方显现,有些无奈:“师尊,您这样就没意思了……唔。”


    还没等他说完,冷冽剑风便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他袭来。


    郁寂岷都还没站稳,只能略显狼狈地就地一滚,剑风霎时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在地面上刻出一道几尺深的痕迹。


    他单手撑地站起,在又一道剑光袭来时五指一抓, 黑雾霎时弥漫开来凝成长鞭出现在他手中,手腕一抖抽碎了迎面而来的剑光, 点点金色向四周迸射开去,屋内的杯盏桌椅立马遭受无妄之灾, 在两人身侧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方才甩鞭时手腕传来轻微的疼痛, 郁寂岷垂眼一扫, 才发现方才被谢清寒拽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一片。


    果然是有些生气啊……


    郁寂岷轻笑一声,抬眼看向寒着脸目光冰冷朝自己看来的那人, 语气柔和地道:“师尊, 您今日是留不住我的, 别白费力气了。”


    谢清寒看起来暂时不想听他说话, 虽然一直都没有出剑,却又是甩袖一道剑光袭来,郁寂岷不得不再次挥鞭抵挡,同时悄无声息地不断拉开两人距离,防止与谢清寒近身对上。


    然而毕竟他的身法以前全都学自谢清寒,对方一眼看出了他的短处所在,在长鞭又一次直扑眼前时,直接一抬手抓住了鞭梢,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


    从未被人成功徒手抓过鞭子的郁寂岷顿时一愣,本想立刻松手,但对方的动作明显要更快,从长鞭另一头传来的巨大拉力已经带着他往前踉跄了几步,一个没站稳在谢清寒面前跪了下去。


    论近战他根本打不过谢清寒,见状立马要起身往后躲去,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沉沉威压霎时压了下来,把他按在原地。


    长鞭霎时在谢清寒的手中化为黑雾散去,然而此前郁寂岷挥鞭的时候也没有留力,谢清寒这么一抓,掌心中立刻被划出一道口子,有点点血珠顺着伤口渗出来。


    但谢清寒根本没有去理会,面色极冷地垂下眼去看跪在身前的那人,伸手捏着郁寂岷下颌,强迫人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相撞,一个居高临下,掩着三千霜雪,一个坦然仰头,盛着盈盈笑意,似有风雨欲来前的压抑气息在两人间流转。


    谢清寒捏着郁寂岷下颌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在对方面前蹲下身,语气沉沉:“为师的好徒儿……”


    “我应该唤你阿岷,还是……岐阴城城主,郁寂岷?”


    郁寂岷的下颌被捏得生疼,或许是因为用力过大伤口越发崩裂,他都能嗅到对方手上越发明显的血腥味。


    兴奋的战栗自尾椎骨一路攀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笑意越来越明显,还有被血腥味激起的亢奋与躁动。


    郁寂岷可以肯定他的师尊如今已经要被气到濒临爆发了,他却莫名想要看眼前人再生气一些,再气急败坏一些。


    最好能撕碎这人一直以来的理智与从容,露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生动神情。


    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在叫嚣着要冲破束缚,蛊惑着他去做早就肖想了无数回的事。


    郁寂岷没有理会谢清寒的话,反而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一发力直接冲破身上的威压。


    他抬手扯住谢清寒的衣襟,狠狠地吻上眼前人的嘴唇,嗓音甜腻,如情人间的呢喃:“那自然是……随师尊喜欢。”


    与那人轻柔嗓音截然相反的是唇齿间的粗暴动作,那完全不能称得上亲吻,更像是发泄似的啃咬,很快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见蔓延开来。


    从未有人敢胆大妄为地如此对待威名赫赫的剑尊,谢清寒本人也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徒弟竟有此狼子野心,破天荒地地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任郁寂岷肆无忌惮地吻了好一会儿,才被唇上的刺痛唤回神来。


    “放肆!”


    谢清寒怒极,一甩袖霍然起身,冷冽剑意随他的话音猛地往四周扫去。


    刚才强行冲破谢清寒施下的威压本就让郁寂岷气息不稳,当即就被狼狈地掀出几丈外,后背撞到桌案上才停下来。


    几个时辰前他还坐在这里与谢清寒对弈,如今这桌子直接被他撞得寿终正寝,连带着案上的棋盘也被打翻,黑黑白白的棋子哗啦洒了满地。


    郁寂岷就躺在棋子堆上,看着谢清寒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直觉告诉他对方现在绝对不好惹,最好能跑多远跑多远,但被谢清寒裹挟着怒火的剑风一扫,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愣是提不起一点力气爬起来。


    反而眼见那气质极冷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口气走岔了,呛咳起来,嘴角渗出几缕鲜血。


    谢清寒在郁寂岷身前停下脚步,垂眼看着躺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徒弟。


    郁寂岷的易容早在两人对峙的那一瞬便解了,哪怕如今喘着气,额前碎发凌乱地散落下来,也不能掩盖眉眼的精致和张扬,嘴角的那一丝血迹更是给这张脸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张脸固然是极好看的,甚至好看得有些攻击性,但是眼前人平常一贯是人畜无害的神情,让人不由自主就忽略了这一点,此时那人终于褪去了那层无害伪装后,才让人惊觉出这人掩藏得极深的疯狂。


    郁寂岷又狼狈地咳了几声,眯着眼抬头去看谢清寒逆着光的身影,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坦露在对方面前,一副任谢清寒处置的姿态。


    他背手随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迹,弯起眼睛,笑容挑衅:“师尊……唔。”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拎着前襟把他提了起来,一把把他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毫不轻柔的动作霎时让手下的青年痛得发出一声闷哼。


    谢清寒嗓音中的冷意几乎可以化为实质:“郁寂岷,你是不是觉得为师的脾气太好了?谁给你的胆子欺师犯上?”


    “咳咳……”郁寂岷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那份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他舔了舔嘴唇,爪子不安分地想摸上谢清寒拎着自己的手,但对方像是一眼看穿他想做什么,一个眼神钉过来,让他动作一顿,转而默默扯上了那人的袖子。


    郁寂岷手上一用力,无所谓地把自己往对方面前送去,笑着道:“师尊,您这就冤枉我了,徒儿不过是心悦师尊,情不自禁罢了。”


    他说完,觑着谢清寒的神色,犹嫌不够般,继续不怕死地火上浇油道:“当年便是如此,不过既然今日话都说开了,感觉还是告诉师尊一声为好。”


    郁寂岷往后靠回墙壁上,仰头看着谢清寒,笑了起来,慢慢阖眸,嘴角还是带着弧度,引颈就戮般道:“若师尊觉得恶心,直接杀了我便是。”


    他能感觉到谢清寒攥着自己衣襟往墙上按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刚要平复下来的火气像是被他几句话又挑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动手,只是开口训斥道:“罔顾人伦!为师教了你这么多年就教会你这些吗?!”


    没有任何疼痛袭来,郁寂岷的眼睫颤了颤,抬眼看向谢清寒眉眼间隐隐的怒容,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看来他的师尊还是心软了。


    一夕之间,熟悉的徒弟就像变了个样,那副乖顺听话的样子宛如他的错觉,在如今这张脸上找不到半分痕迹,反而看着他满是破罐子破摔的无畏。


    谢清寒的眼神冰冷锐利,嗓音裹挟着霜雪一般:“一月前,我在明夷山下把你带了回来,那时你说在飞雪宗坠崖后便被邪魔挟持着被关进岐阴城中,然后被种下魔种,使得经脉受损,一直无法凝聚灵力。”


    “为师问你,这番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其实郁寂岷还挺想与自己师尊继续探讨探讨方才那个吻的,见谢清寒像是因为一时拿不准主意先略过了,还有些遗憾,一边在心里回味着,一边带着几分随意地含含糊糊道:“唔……一半一半吧。”


    但是这回答明显让谢清寒非常不满意,清俊眉眼像是结了一层薄霜。


    见状,郁寂岷在谢清寒再次开口前笑道:“所以师尊在百里舫的时候如果没有把我留下来多好,那么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谢清寒皱着眉:“你应该知道,为师从来不会介意你的身份。”


    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无论是明夷山弟子,还是岐阴城城主。”


    郁寂岷的表情像是有一瞬的动容,漆黑眼眸中的疯狂褪去,浮现出几分柔软。


    他自然知道,眼前人最恼怒的不过是来自最信任之人的欺骗。


    “但是我介意……”郁寂岷抬眼看着谢清寒,低声道,“我有时看着自己,都觉得陌生。”


    谢清寒闻言,不禁心头一跳,摁着他的手都卸了几分力,然而青年这次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两人间的距离急剧拉近,温热的呼吸就扑在颈侧。


    但是这次对方的神情中却不带任何旖旎之色,反而隐隐透着几分厌倦和自嘲:“我也不知道,哪一天我就彻底疯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过来,眼尾染上了些微薄红,有水光在其中一闪而过:“与其那日死在您的手下,不如先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但还没等谢清寒揣摩出什么来,下一刻郁寂岷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师尊,我知道您现在不大高兴。”郁寂岷道,“是我错了,不该惹您生气,肝火伤身,您还是先消消气。”


    他的话音一转:“毕竟……等会儿您可能还会更生气。”


    谢清寒当即眼角一跳,不知他这徒弟还能翻出什么花来,皱眉道:“郁寂岷,你……”


    谢清寒的话音戛然而止,拎着郁寂岷的手一松,往后踉跄了几步。


    身后的桌案被此前的剑风削去了一个角,但还勉强支撑着没有散架,谢清寒好像有些头晕,刚好坐在同样裂了几条缝的矮凳上,一手搭在桌上按着太阳穴,看起来状态不是太好。


    他抬眼,视线死死地盯着徒弟,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那杯茶水……”


    他还以为对方是为了耍赖才借着倒茶故意弄乱棋局,原来趁机在那杯从茶中动手脚才是真正目的。


    “对,我在那杯茶里加了点东西。”郁寂岷理了理衣襟,走了几步在谢清寒坐着的矮凳前半蹲下身,趴在对方膝头仰脸看去,轻声道,“师尊放心,只是会暂时晕上一会儿,不碍事。”


    哪怕如今识海中一片昏沉,谢清寒也意识到了对方必定是要独自一人去做些什么。


    此前那些人商议了种种针对岐阴城城主的围剿事宜,如今其中的主角一变,再看回去便处处都充斥着危机。


    谢清寒一开始叫住郁寂岷,不让对方去伏魔大会,本就有不愿人冒险的意思。


    他一把抓住郁寂岷的手臂,脸上神情一变,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警告他不要乱来。然而又是一阵晕眩袭来,也不知眼前这人用了什么法子,饶是谢清寒修为如此深厚也抵挡不了。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郁寂岷看起来想再凑上去单方面地讨个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清寒如今行动受限,暂时拿他没办法,但当对方不过半敛着眸子目光沉沉地看下来时,郁寂岷还是情不自禁地后背一凉,又缩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转而道:“师尊我也不想这样对您,可是白墨那家伙怕是要等着我去救他。”


    “也就是我身边的那条白蛇。”意识到谢清寒听不懂,郁寂岷还稍微解释了一下,最后冲着谢清寒笑了一下,“等我解决完这件事了,师尊您想怎么罚我都行。”


    他没有再去看谢清寒的反应,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跨过门槛前,郁寂岷脚步一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谢清寒已经半支着头完全阖上了眼,不过眉峰还是紧蹙着,神情冷肃。


    郁寂岷微微一笑,抬手重新套上易容,再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只要谢清寒不出现,那么他所做之事便与他的师尊没有半点关系-


    自与妖族的一战后,近万年来,人界便一直是一片太平,虽然如今仙门各派都对那位神秘莫测的岐阴城城主十分忌惮,却也不得不承认,城中大多数魔修都死在他手下后,反而让衢清十二州清净不少。


    这次伏魔大会是仙门正派时隔多年来的再一次聚首,便也格外受人重视。


    郁寂岷估摸着时间,本以为清晨和谢清寒耽搁了好一会儿,伏魔大会应该已经开始了,然而等他来到飞雪宗的道场后,才发现里面吵吵嚷嚷,像是出了什么情况。


    他不动声色地一挑眉,往属于明夷山众人的位置走去。


    尹岱见这师徒二人迟迟不露面,正准备差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现在其中一个总算来了,另外一个却还是不见踪影,不由皱眉问郁寂岷:“你师尊呢?”


    郁寂岷神色如常地答到道:“师尊他有事耽搁了,让我先过来,他一会儿就到。”


    尹岱闻言,眉头却越皱越深,本来就板着的一张脸看起来更加严肃不好接近。


    伏魔大会在即,他这师弟能有什么事?


    纵然心里有些疑虑,但对方毕竟是谢清寒的徒弟,哪怕自己心里一直不怎么满意,但尹岱也不信这人能在谢清寒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便只能冷哼一声作罢。


    对方的态度放在那里,郁寂岷对他这师伯也一向没什么好脸色,没了谢清寒在身边,更是装都不屑于装,当即就回赠以一声嗤笑,顿时就把尹岱气得火冒三丈。


    这两人才刚碰面,眼见不过短短一句话的功夫便要吵起来,坐在尹岱身侧的时佑连忙伸手悄悄把郁寂岷往后一拉,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没了乐子,郁寂岷遗憾地撇了撇嘴,但转头对着时佑的时候态度还是缓和了不少,唤道:“师兄。”


    时佑有些好笑,越发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那人还在时,便也总是这样,只有尊上在身边的时候才会安分上一些,没想到如今尊上重新收徒,又选了个性子差不多的,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他含笑应了一声,便听对方问道:“师兄怎么来了?我记得来飞雪宗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师兄。”


    时佑闻言,挂着柔和笑意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忧虑。


    在明夷山众人来飞雪宗前,他正接了委托离开明夷山去做任务,期间碰上了一条白蛇,对方虽然是蛇妖,却着实有趣,而且和一般手段残忍、滥杀无辜的妖族也不一样,两人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日,性情却颇为相和。


    但就在前日,对方却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按理来说对方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地失踪,这一反常让时佑没有及时返回明夷山与众人一起前往飞雪宗,而是逗留在附近找了许久,却还是一无所获,直到接到师尊尹岱来信,让他必须过来飞雪宗参加伏魔大会,才不得不暂时放弃,打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后再回去继续寻找。


    但眼前青年对这些一概不知,时佑也不愿多说,只是道:“此前我接了委托不在明夷山上,但这次伏魔大会备受重视,各派的亲传弟子也要到场,这便迟了两日才赶过来。”


    郁寂岷自然不会知道背后的曲折,便转而问道:“我记得伏魔大会说是巳时开始,现下巳时已到,为何还不见主持本次大会的秦掌门?”


    时佑同样不知:“我也才到不久,亦未见秦掌门露面。”


    在场显然不止他们有这个疑惑,其他门派中有些沉不住气的修士当即就大声地向其他飞雪宗的修士质问道:“如今时辰已至,为何你们掌门还没有出现?”


    本次伏魔大会召开,仙门各派明显不会像表面上的那么团结一致,这从谢清寒前两日参与的议事便可以看出,哪怕此前说得多么义正词严,事到临头,相互之间还是勾心斗角,明争暗算,都怕吃亏做了出头鸟,又怕别人嘲笑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忍气吞声,有损自家门派的声誉。


    在这种风声鹤唳、敏感非常的时刻下,一直都态度十分坚定地要去围剿那魔头的秦若浔突然消失,难免不会让众人多想,当下便有人跟着附和:“对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们那么多人等他一个吗?”


    一个此前参与了议事的长老想起了什么,质问道:“秦掌门之前还说抓到了蛇妖,要以此引那魔头现身,但一直没告诉我们那蛇妖关在何处,说是今日便会公布具体情况,该不会说的都是假的,现在圆不回来了便干脆躲起来了吧?”


    这句话一出,郁寂岷和时佑的神情都是微微一变。


    时佑紧赶慢赶,今早才来到飞雪宗,自然不会知道此前各派长老们的议事内容,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时机和对象都太过巧合,让他瞬间就联想到了那条莫名失踪的白蛇。


    时佑就近一把抓住身侧郁寂岷的手臂,眉眼间的焦急之色顿时涌现出来,问道:“师弟,这几日你都在飞雪宗内,可知道他们说的蛇妖是什么意思?”


    郁寂岷今日过来大半原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又怎会不知,但见时佑那么着急,倒是有些意外,这两人不久前分明还毫无交集,不过是白墨来明夷山找自己时有交过手,难不成白墨这家伙后来还真的迫不及待就追上去了?


    但一想到如今那条蛇还下落不明,郁寂岷便心情微沉。


    他已经试过好几次放出神识,把整个飞雪宗都探查了一遍,但不知白墨是被关在了别处,还是抓他之人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愣是查不到半分踪迹。


    不过对方若是真的性命垂危,那么郁寂岷作为与他结了契约的另一方,无论如何也会感应到,正是因为白墨那边暂时还没有到这种地步,是以郁寂岷虽然为此心烦意乱,但还能耐下性子打算从伏魔大会中打听出白墨的下落,以免自己没头苍蝇似地一通乱找。


    但他之前在议事堂外消息只听到了一半,并不知道秦若浔就连对自己这边的修士都没有透露信息,只是当时崔术在那里叫嚣着自己知道消息要合作,不然他也可能昨晚就在飞雪宗随机挑个修士下手问白墨的下落去了。


    现在看来,既然秦若浔把这消息死死抓在手里,假如崔术又是真的知道什么,那只可能崔术便是替秦若浔完成这件事的人,昨晚抢先来杀人灭口的八成便是秦若浔本人。


    而对方抓了白墨,无非是想要以此来引自己现身,又严防死守不让消息泄露,专门选伏魔大会之时公布消息,应该本来是想要在此时做些什么。


    只不过……


    “我们掌门今早身体不适,过一会儿便到,请诸位稍安勿躁。”有飞雪宗的弟子站出来试图安抚。


    郁寂岷听着耳边稍微弱下去的嘈杂之声,不动声色地扫了在场众人一圈,视线略过飞雪宗那边空荡荡的主位,觉得以自己昨晚下手的程度,如无意外,对方怕是一时半会都不能出现了。


    一旁的时佑见郁寂岷半晌没反应,不由再问了一遍:“师弟?”


    郁寂岷漆黑的眼眸一动,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侧还有个人,偏头看向旁边的时佑。


    时佑还是第一次见看起来温顺无害的青年露出这种神情,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温度,被他注视着,一阵凉意霎时从脚底直窜上去,当下就情不自禁地松了抓着对方手臂的手。


    但是郁寂岷像终于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是谁了,纤长的眼睫一垂,再抬眼时很快褪去了那股令人不安的攻击性,变脸之快让时佑还以为刚才那下是自己出现的错觉。


    郁寂岷极快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师兄,我觉得这个问题直接去问秦掌门会更合适。”


    时佑没有反应过来,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秦若浔人影都不见一个,去哪问?


    只见郁寂岷说完那句话后,便从座位起身,时佑不知对方要去做什么,连忙拉住他,小声道:“师弟,你要去哪?飞雪宗那边不是说秦掌门一会儿就到吗,还是等伏魔大会结束后再去吧。”


    两人间的动静引起了就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尹岱注意,他一转头,就见他师弟新收的那个小徒弟好像又要搞什么事情,额角顿时青筋乱跳,叫住对方道:“伏魔大会就要开始了,你想要去干什么?坐下!”


    郁寂岷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只把手从时佑那里扯回,抬眼冲对方一笑,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直接当尹岱的话是耳旁风。


    尹岱越来越发现,“谢清寒的徒弟”这个名号可能真的就是专门来克自己的,板着的一张脸上怒容更甚,也要跟上去把人拉回来。


    时佑见状,连忙道:“师尊,师弟他肯定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谁想管他。”尹岱一声冷哼,但还是坐了回去,没好气道,“我只是免得到时谢清寒过来找不到他徒弟,便又说我这个师伯当得不称职。”


    时佑:“……”分明是关心别人,偏还要说得那么别扭。


    时佑抬眼找了一圈,发现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青年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


    郁寂岷不引人注意地从道场边缘穿过,本想去找秦若浔,却发现偌大飞雪宗内人生地不熟,他根本不知道对方会在何处。


    因为今日召开伏魔大会的关系,人都去了道场,飞雪宗内来来往往的弟子也少了许多,郁寂岷等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转角处等到了一位路过的杂役弟子。


    对方猛然看到个人影不声不响地站在那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话音里还带着惊颤:“这位……唔!”


    没等他的话说完。郁寂岷就抬手在对方眉间一点,霎时便有一缕微不可见的黑雾钻入那弟子的眉心中。


    只见对方浑身猛地一震,就像被定在了原地,过了半响,才僵硬地转了转头,双眼无神地看向了那双如深渊般漆黑的眼眸。


    郁寂岷低声问道:“秦若浔在何处?”


    那弟子闻言,缓缓皱起眉,像是有看不见的两方在他体内拉扯,最终他眉头一松,似有一方终于占据了上风,恭敬地冲郁寂岷一躬身道:“主人,请随我来。”


    对方微躬着背在前方带路,最后停在秦若浔在飞雪宗的住所前。


    “主人,我最后一次见他便在此处。”


    “嗯,做得很好。”郁寂岷随意地一挥手,一缕浅淡的黑雾从那弟子的眉心钻出,消散在半空中,那人随即软到在地,暂时失去了意识。


    他放出神识,探向面前的大殿,却感知不到任何一点秦若浔身上的气息,反而是……


    屋子深处有煞气存在过的痕迹。


    郁寂岷对此熟悉无比,根本不可能认错,但是飞雪宗作为一个正道门派,掌门的房中居然会有这种邪魔才喜欢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对劲。


    他一皱眉,绕过横在地上的那弟子,抬手推开了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首先映入郁寂岷眼中的是秦若浔日常处理宗门事务的地方。


    桌案上的各种文书堆了好几层,其中几份摊开放在桌面上的墨迹虽然很新,但也基本上干透了,郁寂岷的指尖在上面一抹,推测应该是昨晚写成的,而对方在昨晚后便再也没有批阅过其余的文书了。


    郁寂岷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意外,也没有兴趣看飞雪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绕过屏风继续往里走去。


    后面便明显是属于秦若浔个人的地方,充斥着浓厚的生活痕迹,但现下各种杂物洒落在地板上,就像被人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无意识地拂落在地。


    郁寂岷抬腿迈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杂物,途径房中的书架,只见整个架子也同样倒了一半,放在外面的书册都掉落在地,露出掩在里面的几本颜色暗沉,已经有些破旧的册子。


    郁寂岷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又倒了回来,拿起其中一本翻了起来,边看边心里暗暗叹服。


    书中所载的各种法术,简直要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魔修所会的还要更加邪门。


    世人皆知,秦若浔虽然身为飞雪宗掌门,却不是以正统的剑法、炼丹等见长。


    秦若浔擅长的是魂术。


    魂术在如今的仙门术法中其实地位有些尴尬,虽然精通魂术后,能够轻易潜入他人识海中探知秘密、擅改记忆,有着非同寻常的威力,但若是长期修炼此术,对心性影响极大,很容易走上歧路,所以越来越多的门派都准备把魂术列入禁术中,不许门下弟子修习。


    秦若浔修炼魂术多年,出现在众人眼中却仍旧是那副平易可亲的模样,在一众由于修炼魂术而走火入魔的修士中便显得极为难得,又因为有些门派私下里总要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探知一些秘密,便时常要请秦若浔出手,因而哪怕秦若浔修炼的是魂术,仍然坐稳了飞雪宗掌门之位,并凭借长袖善舞的性格在整个仙门都占有一席之地。


    但是依据今日所见,这位秦掌门怕是不简单啊。


    郁寂岷挑了挑眉,右手手指一捻,一簇小小的黑色火苗便闪现在他指尖,接着手腕一抖,直接扔过去把那些书册全烧了。


    就在那堆书册燃起的瞬间,屋内的灯火一闪,阴冷凶煞的感觉霎时显现出来,正是郁寂岷在外面探知到的煞气残留痕迹。


    煞气往往出现在怨念最为深重的阴邪之地,对于魔修来说都不陌生,煞气越浓郁的地方便越有利于修炼,只不过甚少有人能像郁寂岷一般直接让煞气为自己所用,但是在秦若浔这里……他却感知到了与自己同源的气息。


    这便着实有些反常了,郁寂岷脸色一沉,循着直觉转进了内室。


    内室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是也和外面一般凌乱不堪,然而郁寂岷眼眸一眯,直接走到床头那副挂画前,抬脚狠狠一踹,那幅画便直接掉落在地,露出后面被他踹开的一扇小门。


    入目是一条狭长阴暗的通道,看起来通向地底,漆黑一片,一眼看不到尽头。


    郁寂岷没有丝毫犹豫地就顺着台阶往下走去,抬手打了个响指,通道两侧接连亮起点点火光,明明灭灭的光线照在脚下,像是通往幽冥的道路。


    越往下走,那渗人的冷意便越是明显,换作其他人怕是都要原路折返了,落在郁寂岷身上,反而觉得冥冥之中有股吸引力,让他不禁又加快了脚步往下走去。


    在单调昏暗的环境中最不容易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密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半掩着的铁门,看起来像是里面的人离去得太过匆忙来不及关上。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微不可见地血腥味隐隐从里面飘出来,寻常人可能就忽略过去了,但郁寂岷对这些极度敏感,当下眼神一凝,一个闪身便出现在门后。


    门后的景象超出他的预料。


    地上堆叠着十几具穿着飞雪宗弟子服饰的尸体,尸首全身血肉模糊,就像是被抽干压扁的一堆堆血红色烂泥,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残余的痕迹,丹田处只留下了一个血洞,形容可怖。


    满屋子的血色映在郁寂岷眼底,青年的脸色一点点发白,仿佛又被拉回了十二年前的那一晚,他一手持剑清醒过来,满眼所见便都是这种组成的尸山血海。


    之前在无妄峰上,他拿起那把与以前无二的灵剑时,便被控制不住涌上来的生理性厌恶与恐惧逼得差点在谢清寒面前失态,如今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胃里隐隐又开始翻江倒海。


    传言中道,仙门中死去的弟子与十二年前死在岐阴城城主手下的魔修一模一样。


    郁寂岷最初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捕风捉影,或是人为仿造的结果,最终结果不过是为了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毕竟除了他没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然而今日所见,让他隐隐抓住了此前一直没有理清的一个点。


    郁寂岷压下翻涌的不适,各种念头纷纷在心中闪过。


    那个莫名能够混进飞雪宗的魔修、百里舫上谢清寒曾说见到的一个认识的人、甚至再往前十二年,在论剑大会中对自己下手之人……如果幕后站着的是飞雪宗掌门,那么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被余留在这间屋子中的煞气所引,丝丝缕缕的黑雾也开始从青年身上溢出,在他身侧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郁寂岷抬手,只见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同样缠上了一层浅淡的煞气,看起来透着阴森森的杀意。


    对方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便是为了……这个吗?


    被血染红的地面上,靠角落的一处隐隐有白光在闪烁,郁寂岷眼眸一眯,走过去半蹲下身,指尖抹去地面上的血迹,一个略有些繁复的印记显露出来,不过已经极为暗淡,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模样。


    郁寂岷一眼就认出这是白墨留下的印记,看来对方真的被关在飞雪宗内,只是现在不知被秦若浔转移到了何处。


    下一瞬,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往飞雪宗道场的方向一抬眼,身形蓦地消失在原地-


    就在郁寂岷刚进入密道后,秦若浔正从飞雪宗的地牢下出来。


    那张总是挂着和煦笑意的脸上此时满是气急败坏之色。


    按理来说他和郁寂岷身上都有着同源的煞气,彼此间对对方造成不了伤害,所以他才要一直借助他人之力对郁寂岷下手。但也不知道那人昨晚使了什么手段,到现在自己的识海中都没有消停过,就像被人拿着小刀不断翻搅着,头痛欲裂,最后还是抓了几个门中弟子,靠着从他们身上提炼出的煞气才暂时抑制下来。


    那条蛇妖本来也关在自己房中的密道下,但没想到郁寂岷突然前来,害得他只能匆忙地抹去这蛇妖的气息,把他转移到了飞雪宗的地牢。


    道场就在前方,秦若浔掩去了脸上的阴冷,重新挂上众人熟悉的笑意。


    他想到接下来要公之于众的消息,心中涌上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期待,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


    早就在道场中等得不耐烦的众人见秦若浔终于出现,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来。


    秦若浔神情温和,微带歉意地对众人解释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今早有些不适,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见他态度如此诚恳,众人也不好继续发作,掺杂着不满的窃窃私语逐渐停了下来。


    等到道场重新恢复安静后,秦若浔道:“在伏魔大会正式开始前,我想先告诉大家一件事情。”


    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途经明夷山那边时却没有看到谢清寒的身影,这意料之外的情况让秦若浔不禁心头一跳,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但他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走下去,继续对众人道:“此前我一直没有说,便是担心有人会提前知道消息,包庇那魔头,如今请诸位一起见证,共同定夺是非对错。”


    这番话超乎众人预料,有人立马道:“秦掌门,你所要说的到底是何事?就别卖关子了。”


    秦若浔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挥袖,让整个道场跟着暗了下来。


    在场的许多修士都对这位秦掌门比较熟悉,见此情景,当即就与身旁人小声议论:


    “听说秦掌门最擅魂术,我以前曾见过他摄取别人的记忆,再将其展示给其他人看,用的便是这个法子。”


    “我也见过,但我记得上次好像还没那么大阵仗,秦掌门这是修为又精进了?”


    秦若浔听着耳边的议论,微微一笑,继续道:“据目前所知,岐阴城城主在这十二年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机缘巧合之下,我在一位魔修的识海中曾见过岐阴城城主的真容,让我……有些意外。”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瞬间开始议论纷纷。


    毕竟那魔头如此令众人如临大敌,其中重要原因之一便是他实在太过神秘了。岐阴城中的魔修固然作恶多端,但仙门中人对其也有大概了解,唯独那位神秘莫测的岐阴城城主,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惹得人更为忌惮。


    在众人的低语中,只见道场中央蓦地亮起一小块,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得更为清楚。


    应该是秦若浔已经处理过的缘故,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旁观者角度的画面,完整地把记忆中出现的身影展现出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魔修在密林间狼狈地奔逃。


    那魔修刚一出现,便有人认了出来,小声道:“这不是崔术那魔头吗?前不久还灭了琼州陈家满门,难道这也与他有关?”


    对比其他人的一头雾水,已经有些在场的明夷山弟子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时佑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不知为何心里略过几分不安,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继续随众人看去。


    很快,画面中出现了另一个浑身萦绕着黑雾的身影,出于修道之人的直觉,众人已经依稀觉察出这道身影可能便是那位极其神秘的岐阴城城主。


    两人间进行了一番对话,直到——


    在崔术的一声“城主”出口后,那人身侧的黑雾散去,露出一张在场不少人都颇为熟悉的面容。


    有人惊呼出声:“这、这不是,剑尊以前的徒弟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全场的目光瞬间往明夷山这边聚集,在没有看到谢清寒的身影后,众人的情绪更是沸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成了岐阴城城主?!”


    “听说他当年便残害同门,还私放妖族,果然是个祸害。”


    “谢清寒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若浔在一片喧嚣中带着笑意往道场外看去,和一道刚出现的身影撞上了目光。


    可惜,这人还是来迟了一步……嗯?!


    整个道场突然一震,不知从何处升腾而起的煞气倏地席卷过众人身侧,放在前边的桌案霎时接连碎裂迸散,一些反应不及的便立刻被茶水和点心溅了一身,看起来颇为狼狈。


    秦若浔嘴角的笑意霎时僵住,不可置信地发现道场外的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阴冷邪气的黑雾最终在道场中央汇聚成一团,在众人严阵以待的目光中凝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瘦长轮廓。


    下一瞬,那人影往前迈了一步,原地落成了一身玄衣清瘦高挑的青年。


    那人站定后,周身缠绕的煞气慢慢散去,露出了一张在场众人才在魂术中看到的脸。


    那张脸真的好看得极具辩识性,再和着那人的气质,一眼过去,一个名字便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众人心头。


    前剑尊弟子,岐阴城城主,郁寂岷。


    郁寂岷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缓缓扬起嘴角,漆黑的眼眸却不见半分笑意:“诸位,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郁寂岷把众人的警惕戒备一一纳入眼中, 轻笑道:“十二年前没死成,但是我看诸位好像都不太乐意见到我啊。”


    “竟然真的是你这个孽障!”尹岱豁然站起,怒目而视, “这十二年间谢清寒始终不信你做出那等事,还对你百般袒护, 没想到你不仅残害同门, 如今还堕入魔道、兴风作浪!只恨他现在不在场,我这个做师兄的便先替他清理门户!”


    郁寂岷脸上的笑意一沉,缓缓转过眼睛,视线定在尹岱身上。


    只见对方话音落下后身形便朝他掠来,坐在他旁边的时佑下意识一拉都没拉住。


    立在道场中央的清瘦身影没有躲闪,漆黑的眼眸中隐隐爬上猩红之色,看着尹岱轻轻一扯嘴角:“师伯。”


    郁寂岷的嗓音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都一把年纪了,别多管闲事。”


    话音落下, 面对尹岱来势汹汹的攻势,郁寂岷出手如电地一挡, 阴邪煞气直冲对方的面门而去。


    两人隔空对了一掌,灵力与煞气相撞, 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萦绕在青年身侧的黑雾霎时暴涨, 本来因为秦若浔施展魂术而变得昏暗的道场被煞气充斥, 如陷入沉闷的黑夜之中, 青年的面容映照在激荡的灵流之下,上一刻还挂着柔和笑意的脸上转眼就变得没有一丝表情, 神情阴鸷骇人, 看起来不悦至极。


    沉沉威压以两人为中心四散开去, 在场有些修为低的弟子当即腿一软跪倒在地。


    下一瞬, 位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同时收手。


    郁寂岷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一缕血迹,尹岱则直接往后连退数步,直到撞在桌案上才停下来,偏头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霎时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到明夷山掌门竟然在对决中落于下风,投向郁寂岷的视线中也越发忌惮。


    “师弟……”时佑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神情错愕,低声喃喃。


    这些郁寂岷都没有理会,一掀眼帘,看向那站在上首的身影,语气如阴云罩顶:“秦掌门,人呢?”


    若说面对尹岱时郁寂岷尚且留了三分情面,在他转向秦若浔时,嗓音中便毫无保留地淬着森冷杀意。


    秦若浔与那双森冷眼眸相对,只觉自己像是被猎人盯上在劫难逃的猎物,霎时头皮一麻。


    事情如今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郁寂岷真的不管不顾起来,在场所有人都不是这人的对手。


    因此,秦若浔本打算在伏魔大会时揭穿郁寂岷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事先毫不知情的谢清寒也无法包庇,届时便可以借机将人拿下,却没想到如今唯一能够压制住对方的人竟然没有出现,反而让自己对上了毫无顾忌、正处于极度不悦状态下的郁寂岷,无疑是把自己暴露在极端的危险之中。


    秦若浔微不可察地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地回望过去。


    逐步逼近的青年沉着一张脸,风雨欲来的气息掩盖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就像体内蛰伏的巨兽将要苏醒,叫嚣着把连同宿主在内的所有人都纷纷撕碎。


    这人是疯了吗?为了一个蛇妖竟做到如此地步?


    其他人都以为郁寂岷实力高深莫测,就连明夷山掌门都奈何不了他,可只有秦若浔知道,对方现在的修为能够碾压众人都是有代价的,万一没有控制住,那便是神志尽失、万劫不复!


    此时被郁寂岷与尹岱的对决逼得动弹不得的众人也缓过来了,率先发难的便是弟子在前段时间惨死的几位长老,他们手持长剑咄咄逼人地朝郁寂岷袭来。


    “你这魔头,害了我门下十五名弟子的性命,我今天定要替他们讨个说法!”


    “枉你以前也是正道中人,竟堕落至此,实在是罪不可赦!”


    郁寂岷连眼皮都没抬,不耐地一甩袖,那些人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被震飞出去,滚出十几丈外才堪堪停下,呕出一口血后竟直接昏了过去。


    萦绕在青年身侧的阴冷煞气越发躁动,蠢蠢欲动着要将在场所有修士都吞噬殆尽。


    他一抬手挡住秦若浔趁机刺来的长剑,微一用力,锐利雪亮的剑刃在他手中化为万千齑粉,郁寂岷随手把剩下的剑柄掷了回去,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东西却直接没入了秦若浔的小腹,在上面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


    秦若浔霎时痛得脸色煞白,冷汗冒了一身,他抬手捂住腹部,咬牙把剑柄拔了出来,想动用灵力让伤口愈合,可也不知是何缘故,那伤与普通的外伤完全不同,毫无作用不说,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上面冒出,隐隐有要完全把他吞没其中的趋势。


    他本来昨晚就被郁寂岷所伤,都还没有好全,现在又添新伤,两相叠加让秦若浔一时连想要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一步步走来。


    秦若浔顶着满头冷汗,勉强睁着眼睛往道场中其他人的方向看去。


    尹岱看起来想要继续和郁寂岷动手,却被身旁的时佑拉着,两人很快陷入了争吵,飞雪宗这边有修士想要过来,却像是也被门中的某个身影拦了下来,而其余人有了那几个修士的前车之鉴,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之间,竟没有谁看起来能够来救他。


    秦若浔在飞快地思考着,若实在不行,便只能用那个方法,但这也等于一切都前功尽弃,让他怎能甘心?


    然而郁寂岷必定是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他耗的了,青年的眉眼间满是阴郁,乌黑暗沉的长鞭出现在他手中,就像一条等着缠上自己脖子的阴冷毒蛇,郁寂岷眸中的猩红越发显眼,语气冰冷地道:“再问你最后一遍,人在哪里?”


    秦若浔如今已经完全不见平日里那副温和可亲的模样,一边狼狈地在地上往后挪动着,一边踟蹰地道: “在,在……”


    郁寂岷见状,扬手就是一鞭,直接把人抽出一声惨叫,在秦若浔身上新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滚烫的血液溅上他的半边脸颊,衬着血色,青年那白皙精致的面容显得越发冷酷,眼眸中的猩红甚至要比脸颊上沾染的血色还要骇人。


    正待他再补上一记时,阴沉沉的天空突然被金色的剑光撕开一条口子,让道场上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郁寂岷在看到熟悉剑光的刹那便是瞳孔一缩,摇摇欲坠的理智再次回笼,周身躁动不安的煞气一滞,抬眼看向他在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身影,嘴唇一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师尊……


    包括秦若浔在内的所有人在见到谢清寒后,神情顿时一松。


    时佑也同样如此,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拦住他师尊的手,然而很快想起谢清寒还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又紧张起来,见到对方冷冰冰的脸色后,更是担忧地看向那个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影。


    顿时有人像看到救星一般,对谢清寒道:“尊上,您可算来了!”


    那人一指道场另一边的郁寂岷:“您先前不在,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地就被冷冽的剑气狠狠掀翻。


    众人见谢清寒这一举动,纷纷愣住,被郁寂岷弄得神经紧绷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琢磨出几分不对劲。


    谢清寒出现后,不可能没看到那道显眼至极的身影,然而骤一见到已然身死十二年的徒弟,对方却不见半点惊讶,看起来像是早已知情。


    但说对方要包庇自己的徒弟,那脸色却又难看得很,周身气息冷得像是要结冰,看着便让人胆寒。


    谢清寒手中难得拿着剑,剑身上还淌着血,不知道是从何处过来。


    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郁寂岷,在看到那人又沾上一身血时眉头一皱,但却没有多说,扬手把什么扔向郁寂岷怀中。


    郁寂岷不假思索地接住,却在看清手中白色的那一团后脸色大变。


    谢清寒给他的居然是一直不见踪影的白墨!


    对方像是没有力气维持人形,又变成了一条小小的白蛇,蜷缩成一团,鳞片上沾着血,腹部的伤口更是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郁寂岷借助两人间的契约关系往白墨身上探去,竟发现那人的妖丹不翼而飞。对于妖族来说,没了妖丹便像是修士没了元神,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只是白墨如今的情况暂时要好上一些,被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勉强吊着一条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离郁寂岷最近的秦若浔一眼就看出了那便是被自己关在地牢的蛇妖,万万没想到自己挣扎着等了许久,就等来了谢清寒闯入地牢中把自己唯一可以用来挟制郁寂岷的筹码给救了出来。


    希望破灭的冲击下,秦若浔双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瞪着谢清寒,质问道:“尊上竟然要包庇这魔头,放了这妖族吗?!”


    秦若浔的这一句话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修士同样义愤填膺。


    “这魔头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我辈中人理应为天下着想,怎能偏私?”


    尹岱也皱着眉看向谢清寒,沉声道:“师弟,你不要被这孽障蒙骗了。”


    在一片声讨之中,谢清寒仍然不动如山地立在原地,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平淡地扫过在场众人,在看清那人又爬上猩红之色的眼眸时,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谢清寒眉头一皱,正待往郁寂岷那边走去时,整个道场又是一震,随之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谢清寒顿时神情一凛,待反应过来后已经出现在郁寂岷身侧一把把人拉到身后。


    众人循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是之前距离郁寂岷与秦若浔二人很近的一名飞雪宗弟子。


    对方不久前还在试图从郁寂岷的手中帮他们掌门脱困,然而不过转眼之间,便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有只手直接探入了他的丹田,经脉中的灵力像被吸走一般,从中源源不断地往对方身上涌去。


    一声满足的喟叹响起,原本被郁寂岷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秦若浔抬起脸来,面对众人,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容。


    已经有不少人认出,那飞雪宗弟子的死状,竟与前段时间接连遇害的弟子们一模一样。


    正因为如此,此前众人才推断他们是死在了岐阴城城主手上。


    然而现在,岐阴城城主本人正安安分分地待在谢清寒身后,杀他之人……


    正是他的掌门,秦若浔。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这一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 众人愣在那里,一时涌上心头的只有荒谬和难以置信。


    今日他们齐聚飞雪宗召开伏魔大会,本来是为了对付岐阴城城主, 然而脸面全无地完全被对方单方面压制不说,飞雪宗掌门竟突然对自己人下手, 手段之残忍甚至比那魔头看起来更像邪魔。


    秦若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满手都是门下弟子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砸落在地。


    他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层斑驳血痂附着在表面,随之而来的,是愈发浓烈的腐朽气息从秦若浔身上显现出来。


    飞雪宗掌门那张广为人知的斯文面孔上,层层血肉突然消融,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但从体内涌出的黑雾又扭动着重新让其复原成本来的样貌, 秦若浔没有被衣袍遮盖住的皮肤上也是如此,就像本来应该死去之人被人为地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 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不稳定地来回切换着。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道场上接连又响起几声惨叫, 不见秦若浔有何动作,但这次倒下的却已经成了众人身边之人,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血肉模糊的尸体中往秦若浔身上涌去, 让对方本已衰败下去的气息又开始起死回生。


    谢清寒一剑斩断了悄无声息往两人身上爬来的森森邪气, 腐朽的气息瞬间被澄澈剑光隔绝在外。


    但并不是人人都有剑尊这般的反应力,不多时道场内倒下的人数越来越多, 有人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但还没等运起身法, 便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瞬间就成了秦若浔的养分。


    被谢清寒挡在身后的郁寂岷眉头一皱,只见秦若浔的眼神直勾勾地向自己看来,像是亡命徒般带着浓烈的不甘与孤注一掷的绝望。


    郁寂岷倏地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然而白墨还在他手中,他就近扯过谢清寒的袖子,把那团小小的白蛇重新塞到对方怀中,接着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匆忙中只来得及道:“师尊,帮我照看一下他。”


    谢清寒眼见郁寂岷直朝那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怪异至极的秦若浔而去,步子一迈便要跟上,然而又被对方托付到手中的那团白蛇绊住了脚步。


    他找到这蛇妖后,对方的情况便不太好,他暂时用灵力护住了对方心脉,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本想让郁寂岷带这蛇妖先走,却没料到在秦若浔这里突然生了变故。


    郁寂岷那边已经和秦若浔交起手来,阴冷凶戾的煞气将两人完全掩盖在其中,看不清是何情况,时不时有狠厉鞭影裹挟着沉沉黑雾横扫而来,所过之处瞬间像被腐蚀一般留下坑坑洼洼的孔洞。


    不难想象手中这蛇妖若一不留意被波及,恐怕便直接命丧当场了。


    谢清寒不错眼地盯着两人那边越来越浓郁的煞气,持着剑的手越收越紧,余光中一道身影正飞速朝自己跑来。


    谢清寒一偏头,见是他师兄的弟子时佑。


    “尊上。”时佑喘着气停在谢清寒身旁,没管身后隐隐传来尹岱的怒骂,目光投向他手中的白蛇,再抬眼时,脸上满是焦急担忧之色,“我可以来照看他,您快去吧。”


    谢清寒也算是看着他这师侄从刚入门一步步走过来的,清楚对方是什么品性,虽然不知他什么时候和自己徒弟身边的蛇妖有了接触,但如今郁寂岷那边的情况实在让他挂心,终是一颔首。


    时佑刚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条白蛇,就见谢清寒的身影已经往道场上煞气最为浓郁之处飞掠而去。


    金色的剑光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纠缠在一起的沉郁黑雾,张牙舞爪的煞气还没靠近谢清寒,便像被来人身上的威压所迫,畏缩着向两侧退去,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一手执剑的白衣剑尊在踏入那团黑雾中心前,稍稍停步,看向尹岱的方向。


    虽然谢清寒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修长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但尹岱足以从谢清寒的那个眼神中领会到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飞雪宗本来负责主持本次伏魔大会,但事情发展到如今,早已群龙无首地乱成一团,在场还有不少各派中的后起之秀,虽然修为在同辈弟子中拔尖,但毕竟经验欠缺,也被这种情况吓得茫然失措。


    其他门派一向都喜欢跟在明夷山和飞雪宗身后行事,现在飞雪宗是指望不上了,尹岱可以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目光隐隐向自己看来。


    看刚才谢清寒的意思,便是让他把一盘散沙般的众人集结起来,才能暂时抵御这防不胜防的攻势。


    尹岱拧着眉,沉声道:“所有修为在合体期以上的修士,一起布阵。”


    加了扩音术的沉着嗓音响彻整个道场,众人宛如找到了主心骨,在尹岱的指挥下镇于不同方位,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防御阵法升起,将所有人笼罩进去。


    这时众人才喘了口气,不至于只能狼狈地奔逃,然而环顾一圈,却没有见到那个最令人心安的身影,便问尹岱道:“尹掌门,尊上呢?”


    尹岱闻言面色复杂,看向那已经把三人的身影都完全吞没的煞气。


    “那……”尹岱的话音一顿,才发现和那小崽子互呛久了,一时都没能转过来,卡了一下才继续道,“郁寂岷去阻止秦若浔,谢清寒找他徒弟去了。”


    听到尹岱这句话的其他修士皆是一震,面皮一红,羞愧之色爬了上来。


    说要围剿郁寂岷的是他们,然而不仅修为完全被对方碾压,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内部出了问题,还要靠对方保护。


    见此情景,众人的心态与一开始已经截然不同。


    传言中岐阴城城主无恶不作,可对方从露面开始,除了直奔秦若浔而去,都没有对他们主动出过手,甚至十二年前,据说这人残害同门,也是发生在飞雪宗的地界上。


    或许,看起来已经不人不鬼的秦若浔才是真正主使……


    郁寂岷完全不知短短一瞬,才在喊打喊杀的那些人对自己态度已经来了个大转弯,但就算知道,他怕是也不会在意。


    他正一手横鞭在前,警惕地看向对面的秦若浔。


    两人周遭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视线所及只有面前几丈外的对方,就像从飞雪宗道场来到了另一个开辟出来的空间,只要后退一步,就会坠入再也醒不来的深渊。


    起初秦若浔面对郁寂岷的攻势还有余力招架,然而郁寂岷对上他,是新仇旧恨一起翻涌,这地方又只有他们两人,下手完全无所顾忌,很快秦若浔伤处的愈合速度便跟不上了,身上挂满了被他抽出来的狰狞伤口。


    眼看要被逼到绝处,秦若浔却突然一反四处逃窜的狼狈,不躲不闪地吃了一鞭,感觉不到痛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浑身是血、衣衫破烂的人慢慢站直,身上腐烂的气息越来越强烈,露出衣袍的双手已经露出了白骨,体内被强行注入的生机似正在急剧脱离,那张尚且完整的脸上有一瞬间闪出惊恐之色,不过很快又被他自己压了下来,像是有另一个人强行接过了这具行将破碎的躯壳。


    两人相对而立,在郁寂岷的注视下,属于秦若浔的那双眼眸也逐渐爬上了如出一辙的猩红之色。


    “你不是秦若浔。”郁寂岷面无表情道。


    这种伎俩,从潜入飞雪宗的魔修,到已经死了的崔术,再到如今的秦若浔,简直如出一辙,若他还认不出就太说不过去了。


    对面人一笑,没有回答,用的还是秦若浔的声音:“外面那些人修,个个都要杀你,你竟要与吾作对,保护他们吗?”


    换了的自称让郁寂岷眼角一跳,直觉这次对上可能要比以前所有的加起来都要棘手。


    然而他还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的最终目标不就是我吗?难道要等你把所有人都杀了,借他们增长实力后再来对付我?”


    “不愧是吾选中的人,果然聪明。”郁寂岷如此态度,那人也不恼,反而十分好脾气地抚掌一笑,只是配上秦若浔那张血迹斑驳的脸,还有已成枯骨的双手,怎么看怎么渗人。


    对方的语气着实怪异,就像看一个满意的小辈。


    郁寂岷接触最多的长辈便是他的师伯和师尊,前者每次见到他便是气急败坏地斥骂,而后者更是被夺舍了才会如此对他说话,还从未被人用如此腻人的语气唤过,瞬间恶心坏了。


    他冷着脸便是一鞭子抽了过去:“不会说话就别说。”


    可是这次长鞭还没碰上对方,便像是无形的力量化去,散成黑雾融进对方体内。


    郁寂岷的脸上这才划过错愕之色,而对方像是早有料到,极为愉悦地道:“这煞气本就来源自于吾,怎么可能对吾起作用?”


    “你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那人笑着往郁寂岷这边走来,停在青年面前。


    两双猩红眼眸相对,一个面容可怖,一个眉眼精致,却都有森冷煞气萦绕在身侧,透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秦若浔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毕竟,我们早已见过。”


    早已见过?


    郁寂岷眼眸一眯,正待再问,熟悉的心悸突然袭来,当即就控制不住地身形一晃,往后退了半步,蛰伏在两人身侧的黑雾顿时迫不及待地缠上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他此前为了救白墨,强行让修为提升,心境本就不稳,正是识海最脆弱的时候,倏然涌入的暴戾和杀欲想是要把人逼疯。


    披着秦若浔那副躯壳的身影垂着眼,看着青年因为一时脱力半跪于地,撑在地上的手掌骨节用力到发白,分明已经难受至极,身侧的萦绕的黑雾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已经半张脸都化为白骨的人影啧了一声:“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肯放弃那些愚蠢的坚持吗?”


    这时候的郁寂岷必定是无法回答的,他也不在意,自言自语般道:“其实你并不仅仅是为了抢占先机而出手的吧,还是想要保护那些愚蠢的人修?”


    “也罢,如果没有这份心性,你早就已经被吾吞噬了。”那身影一耸肩,“这样说来,这具身躯所属的人修也有些冤,吾一直以为是他太不中用,其实应该还是要怪你太难对付。”


    然而因为他这个简单的动作,组成秦若浔这副躯壳的白骨越发摇摇欲坠,看起来就要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人见状,终于流露出几分阴沉。


    他伸手向青年探去,然而正当那只白骨累累的手将要触碰到郁寂岷之际,一道雪亮澄澈的剑光突然撕开煞气扫来,直接把这只手掌齐根斩断。


    “啊,家长来了。”那张属于秦若浔的脸上现出几分遗憾,快速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只能不甘地放弃,趁着剑光的主人还没到来,化成一道青烟从秦若浔的身上钻出,带着叹息的话音出现又消散。


    “小家伙,我们会再见的。”


    随着那道身影散去,郁寂岷身侧蠢蠢欲动的黑雾瞬间安分了不少,与四周的漆黑一起淡化,渐渐显露出飞雪宗道场本来的样子。


    识海中叫嚣着的杀欲渐渐退去,郁寂岷慢慢回神,见到一道身着白衣的熟悉身影闯入眼中。


    说来也奇怪,在此时看到谢清寒,郁寂岷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就像常年游走在深渊边缘的旅人找到了存在的依据,鼻尖最后一点残留的血腥味也被来人身上霜雪般清冷的气息掩盖。


    谢清寒赶到郁寂岷身前的时候,正好见青年站起身,陌生而冷漠的气质一散,宛如这具精致的躯壳中重新被人注入了灵魂,眸中的猩红也消失了,回到了正常的瞳色,霎时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郁寂岷先是唤了一声师尊,随即想起那条白蛇,正要问谢清寒,对方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般朝那个正往两人这边跑来的身影一扬下巴。


    时佑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人身旁,见郁寂岷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才放下心来。


    他自然不知道他们两人刚刚才见过面,看向郁寂岷的关心不似作伪,但还是有些久别重逢的生疏。


    他有些别扭地把手中捧着的白蛇交还给郁寂岷,神情不舍又牵挂,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白墨。


    郁寂岷接过,指尖搭在白墨身上一探,或许是察觉出对方情况不妙,眉峰微蹙。


    时佑见状,整颗心也跟着提了提来。


    谢清寒道:“我虽然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但维持不了多久,你与他有契约,还是要你才能找到解决之法。”


    谢清寒这话确实说得没错,不过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对方的状况比起刚见到的时候又差了几分,是要尽快稳住对方的伤势了。


    只是……


    郁寂岷的视线扫过倒在一旁的秦若浔,对方如今完全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挂着没有完全腐烂的血肉,整个人都散发着腐臭,看起来骇人又恶心,却仍然奇迹般地没有断气,正嗬嗬地喘着气挣扎着要睁开眼睛。


    谢清寒也像是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继续道:“我会留下来处理秦若浔,稍后便去寻你。”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郁寂岷抬头看去,还能看到谢清寒的唇上隐隐约约有自己留下的痕迹,对方眼中的冷静却一如往常,专注于解决当前的问题。


    他们不久前还剑拔弩张,他甚至还对方又是下药又是强吻,按照谢清寒的性子,郁寂岷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他的师尊不打算和自己清算,不过是现在没到解决他们两个人问题的时机罢了。


    郁寂岷看着谢清寒,眉眼一弯,笑容里带上了几分邪气:“好。”


    他的脚下亮起传送阵的咒文,视线掠过时佑的时候冲对方一颔首,接着转向谢清寒,笑意下的眼眸一片黑沉:“师尊,我在岐阴城等您。”


    在郁寂岷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的刹那,时佑情不自禁地跟着往前迈了一步,不过很快又顿住脚步。


    认真算来,他与那白蛇相识也不过几日而已,有什么立场在这时候跟过去?


    旁边一道清冷的目光扫来,让时佑情不自禁地一抖,感觉内心的所有想法都被对方看了个透。


    然而谢清寒的目光很快又轻飘飘地略过,好似对别人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他也只有对自己徒弟的时候情绪才会外露出来。


    随着道场上的煞气散去,昏暗的天色重新放晴,那些在防御阵法中的修士也涌了过来。


    众人见现场只留下了一个形貌可怖的秦若浔,而另一位却不知所踪,不由问谢清寒道:“尊上……”


    刚起了个头,又有些尴尬,毕竟前不久他们还对着对方的徒弟喊打喊杀,实在没想到反转来得那么快。


    谢清寒冷淡地一掀眼皮,语气不冷不热:“那蛇妖撑不了多久,他先走了。”


    虽然谢清寒常年都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但众人无疑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内心有点发虚。


    都说剑尊最为护短,果然所言非虚。


    驭兽宗的掌门拿出一颗丹药,对谢清寒道:“我看那蛇妖的情况,应是妖丹有损,我驭兽宗也算与妖族接触较多,这枚丹药可能用得上。”


    虽然众人对妖族的观感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的,但这次不管怎么说都是郁寂岷救了他们,总该有些表示。


    谢清寒接了过来,一颔首暂时搁置下此事,转向已经看不出本来样貌的秦若浔。


    堂堂飞雪宗掌门,有朝一日竟成了这幅模样,换作平常众人可能会感慨一番,但现在道场中都还有不少无辜惨死的弟子,还能站在这里的众人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落得个同样的下场,就只想骂一句活该。


    秦若浔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身前围了一大群人。


    一眼过去,都是熟悉的面孔,这些人以往见到自己的时候不说毕恭毕敬,起码也是客客气气,但现在都挂上了如出一辙的嫌恶,见他醒了,便立马有人上前要让他为枉死的弟子偿命。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秦若浔手脚并用地想要往后躲去,但却崩溃地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慢慢腐烂,不少地方甚至已经露出骨头,然而哪怕是这样,他的意识还是无比清晰,头一次后悔为什么要醒过来,在死前还要多受一番折磨。


    然而将要砍到秦若浔身上的剑却被人一拦,那人愤怒地转头看去,竟发现是谢清寒,不免错愕地收手。


    毕竟对方徒弟才是最大苦主,不由迟疑道:“尊上,您这是……”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问他。”谢清寒道。


    他想到那人身上的异样,直觉和秦若浔脱不了干系,但不愿让其他人也知晓,一抬袖,金色的剑光化成绳索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就往外走,也不管秦若浔不少地方烂得都只剩下了骨头,留下一路蜿蜒血迹。


    他偏头转向其中一个飞雪宗弟子:“借贵派地牢一用。”


    语气平淡,比起商量更像告知。


    被点到的弟子一抖,二话不说顿时在前面带路,又给人开了门,目送谢清寒直接把秦若浔扔进了其中一间地牢内。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众人试探着往地牢中去时,才发现谢清寒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角落里还剩一口气的秦若浔-


    等到秦若浔把所知之事全部抖搂干净后,谢清寒立马就往岐阴城而去。


    乌云之下的岐阴城一眼看不到头,阴森森地矗立在常年不停的细雨中,方圆百里内煞气冲天,除了城中魔修之外,无人敢靠近。


    谢清寒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踏入了这一片压抑惨淡之中。


    然而走在城中的青石阶上,他才发现四周安静得反常。


    对于他这个突然闯入的修士,整个岐阴城竟没有一丝反应,反而是两侧的宅邸中不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定睛看去,才发现有暗红的血水不断从门缝里渗出,融进连绵细雨里,化成一道道赤色的水流,让泡得快要看不清本来颜色的青石阶又染了一层暗色,就像……整个岐阴城的魔修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宅邸的门后。


    见状,谢清寒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宇。


    郁寂岷身上的玉佩没有取下,谢清寒循着对方的踪迹,加快了脚步,最后停在城中那座最高的府邸面前。


    宅子的大门不知为何碎裂一地,谢清寒没有遇到半点阻碍就跨了进去。


    然而比起惨烈地碎了一地的大门,里面的景象更加凌乱不堪,随处可见被鞭子抽出来的痕迹,像是曾发生过一场单方面的斗殴。


    谢清寒在空荡荡的宅邸中穿行着,最终在一扇半掩着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地方位于宅邸的深处,要不是谢清寒拿着玉佩,恐怕还要绕上好一会儿。


    门后寂静无声,几步之遥外同样有一处暗室,只是房门紧闭,被人下了层层禁制,狰狞的锁链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死死地封在了里面。


    出于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谢清寒在见到那扇门时,心里便略过一层有些怪异的感受。


    不过没等他多想,面前半掩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无形之力往内拉开,现出坐在里面的身影。


    郁寂岷看着他笑了起来:“师尊。”


    对方的目光透过他看到那扇落了锁的屋子,脸上的笑容好像更明显了起来,透着几分压抑的诡异愉悦。


    郁寂岷身上被秦若浔溅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虽然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看不太出来,但垂落的袍角把地面都氤红了一小块。


    谢清寒一步步走到了郁寂岷面前,垂下眼,修长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把丹药递给了坐着的人:“驭兽宗掌门给的,于妖丹破损有益。”


    郁寂岷一挑眉,似有些意外,接过后看了一眼,极轻地笑了一声:“确实是好东西。”


    他起身绕过谢清寒,走到仍未醒过来,被他用元神之力温养着的白墨身前,抓着丹药的手一收紧,药丸霎时化为莹润的流光将那条小小的白蛇包裹起来。


    郁寂岷这才切断两人间的联系,把自己的元神之力收回,让丹药的药力开始起效。


    谢清寒继续拿出另一个材质看起来有些特殊的琉璃小瓶递给他,里面装着淡淡的白色雾气。


    对上郁寂岷有些疑惑的眼神,谢清寒解释道:“秦若浔已将有关此事的全部记忆都放了进去,你自己看。”


    郁寂岷闻言,面上不显,心里却比起刚才还要意外。


    以谢清寒过来的速度,应该是还来不及看的,就这样交给了自己,像是任凭自己选择是否告诉他人。


    这真是……


    郁寂岷抬袖,但没有急着接过,而是借机抓上谢清寒的腕骨,指尖抚过那人微凉的肌肤,猛地发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谢清寒当即眉心一跳,没想到这人接个东西都这么不老实,没顺着他的意,反应极快地先抽回手来,把小瓶往一旁的桌面上一放。


    然而郁寂岷见没拉动,也不放弃,继续锲而不舍地纠缠上来,两人转瞬便又近身过了几招。


    谢清寒一出飞雪宗就往岐阴城赶,拿着的剑还没有收起来,与郁寂岷的长鞭对上,比两人在飞雪宗时打的那场还要激烈,剑光与鞭影齐飞,闹出的动静转眼就把这屋子拆了一半。


    这里应该是郁寂岷的寝殿,空间挺大,但一路打斗间,他不知不觉地就被谢清寒的剑光逼到了床榻边,后面的路被堵死了,眼看避无可避,只能往后一仰躲开扑面而来的冷冽剑意,但下一瞬谢清寒的长剑便已经跟了上来,郁寂岷都来不及起身躲避,只能顺势躺下,剑尖就擦着他的肩膀没入床板。


    谢清寒垂下眼盯着他,看起来面色不善,想必是压抑的火气又被激起来了。


    即使形势不妙,郁寂岷仍是无所谓地一笑,视线飘过谢清寒放下的琉璃小瓶,又转回来:“师尊,我觉得还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更为要紧。”


    他偏过头,抬手夹着剑刃把钉在自己肩膀旁的长剑拔了出来,对谢清寒道:“我对您的心思就放在这里,改不了。”


    “或者说……”


    在谢清寒越来越冷的目光中,郁寂岷的话音顿了顿,在冰凉的剑刃上烙下一吻,眼尾一弯,看着谢清寒笑得挑衅又勾人,“师尊其实喜欢像这样,玩野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实在肩颈不舒服,头晕想吐,请两天假,后面会尽量把欠的补上QWQ,先委屈小郁躺一会了(忏悔)


    第29章


    轻飘飘的一个吻却像有温度般攀着冰冷的剑刃而上, 隔着剑柄传到了谢清寒手上,让对方像被烫到了一般倏然收手,被郁寂岷夹在指间的长剑一闪, 化为淡金色的剑光散去。


    赫赫有名的剑尊应该从未被人这样调戏过,清俊出尘的眉眼一沉, 当下便是连名带姓地怒道:“郁寂岷!”


    “诶。”郁寂岷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师尊不喜欢便罢了,别生气嘛。”


    青年仰躺在床榻之上,枕着散开的乌发,白皙的脖颈勾勒出漂亮的线条,脆弱的咽喉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谢清寒的眼皮子底下,脸侧溅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如深渊般漆黑的眼眸中, 满是邀人共赴沉沦的盈盈笑意,危险而诱人。


    眼前人的这幅模样熟悉又陌生, 要是放在以前,谢清寒怎么也不会想到乖巧听话的徒弟会变得如此……孟浪。


    但在对方挑明了心思后, 再去看如今这副模样的徒弟,谢清寒头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谢清寒固然知道, 他这徒弟生得是极好看的, 从前还在明夷山的时候, 几乎每次议事结束都有长老悄悄过来,试图撮合郁寂岷和对方自己的弟子。这种在剑尊看来无聊至极的要求, 当然不会被理睬, 有时谢清寒无意间想起随口提上一句, 徒弟也是当即澄清自己毫无这种想法, 一副专心修炼不为情所惑的模样。


    都说越是亲近之人,反而越不会在意对方的长相,从前谢清寒完全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哪怕知道宗门中有不少人都对自己徒弟有意,谢清寒也不过是对徒弟有个“好看”的囫囵印象,直到如今,青年含着笑看来,霎时就让这个有些抽象的印象鲜活了起来。


    刚得知眼前人不轨心思时的震惊与恼怒又涌了上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朝之间各种悖逆之事都被郁寂岷做了个遍,谢清寒感觉好像不管对方再做出什么举动他都不会意外了,一瞬间的愤怒很快如潮水般退去,并不觉得反感,反而露出几分他也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从未有过这种烦躁心情的剑尊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痛:“郁寂岷,你给我起来。”


    郁寂岷都已经做好被狠狠收拾一顿的准备了,哪知道谢清寒非但没有动手,一开口也不是预料之中的责骂。


    宛如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小石子,郁寂岷的心里一动,敏锐地从谢清寒的态度中注意到了或许连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妙不同。


    于是显而易见的,他当然不会乖乖听话,抬手扯上谢清寒的袖子就要再接再厉,然而——


    “嘶……”房内响起了一道抽气声,在一瞬的寂静后,白墨的嗓音幽幽响起,“我是不是醒来得不是时候……”


    这句话落下,白墨立马感觉有两道视线直直朝自己投来,一道冷得骇人,是寒着脸的剑尊,还有一道暗含杀意,是他家主人。


    白墨干笑:“您二位继续,继续,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一眼闭,往后一缩,就要装作从未醒来过。


    笑话,这两人可是一个比一个惹不起,他才不想好不容易一睁眼又被灭口。


    但是……他家主人不是一向不愿让剑尊知道自己心思的吗,怎么他一睁眼就正好撞见这种看起来就要被他家主人灭口的场面,想他白墨为妖几十年,兢兢业业,从未滥杀无辜,罪不至此啊!


    不过内心八卦的欲望又让他蠢蠢欲动,还是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好奇地想看个究竟。


    然而郁寂岷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在一条蛇的偷窥下继续下去,当即脸色一沉,霎时收起了这幅只有在谢清寒面前才会展露出来的模样,也不用谢清寒叫了,放开对方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起身往这边走来,手一伸捏着他的七寸就把他提了起来,黑沉的眸子一垂:“醒了就别装死。”


    白墨:“……”我现在继续晕过去还来得及吗?


    谢清寒这时也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清冷的目光跟着垂下。


    被心情看起来都不太愉悦的两人一围,白墨更想晕过去了,很怂地蜷着尾巴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痛恨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间醒来,更痛恨自己吃了豹子胆还想继续看下去,欲哭无泪:“主人我错了。”


    郁寂岷一声哼笑:“看你这样子,好得差不多了?”


    被郁寂岷这话一点,白墨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顿时觉得整条蛇哪哪都痛,特别是腹部不翼而飞的妖丹,让他感觉虚得不行,真心实意地道:“不好,很不好,主人你不能对伤员下手啊。”


    白墨觑着郁寂岷的脸色,可怜兮兮卖惨:“我都被抓去折腾得那么惨了……”


    提起这个,郁寂岷就更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手一松,把捏着的白蛇放了回去,问道:“你是怎么被抓的?之前不是让你去查崔术吗?”


    白墨一噎,金黄的眼瞳开始游移,咳了一声:“那什么,我之前不是已经回来过一次,但没看到崔术嘛……”


    郁寂岷自然记得,那时自己一心窝在无妄峰上,还是白墨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外面关于自己的传言,当时白墨便如此与他说过,而据他所了解,觊觎了城主之位多年的崔术见自己不在城中,肯定会有所行动,而对方却反常地离开了岐阴城,这才引起了他的怀疑,让白墨去查。


    但是看这条蛇的反应,想必没什么好事。


    郁寂岷眼眸一眯,等着看白墨能说出些什么花来。


    只见白墨又往后缩了一点,尬笑道:“你让我去查,但我也一时没有头绪啊,然后那姓时的又正好要下山去做委托,我不就顺便跟着去了呗,万一走着走着就碰到什么线索,那也有可能啊,是不是?”


    姓时的……就他们认识的人之间,能有几个姓时的?


    郁寂岷不用白墨说也猜到,这条蛇肯定是成功和时佑混熟了,得意忘形之下,刚好就被早有预谋的崔术抓了。


    他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是,碰上是碰上了,只是自己也差点出不来了。”


    “这能怪我吗?我哪知道崔术那玩意在等着对付我呢?”白墨不服气地反唇相讥,随即又想起什么,语气酸酸地道,“我不过就去找人玩玩嘛,哪像某人,乐不思蜀,有鹿陪着,还有剑尊……”


    白墨的话音一顿,两人都同时意识到不对。


    郁寂岷还在明夷山的时候,白墨一直都跟他待在一起,只有在他身份被谢清寒识破,回到无妄峰的时候才暂时离开。然而白墨的存在可是一直都瞒着包括谢清寒在内的整个明夷山上下。


    由于万年前与妖族的一战中人族实在是死伤惨烈,仙门中人一直都对妖族没什么好印象,更不用说明夷山身为仙门大派,怎么会允许一条蛇妖偷偷穿过禁制,在自己宗门内晃来晃去。


    然而拌嘴拌习惯了,一时竟忘了这次还有个谢清寒在场,两人顿时都非常有默契地住了嘴,齐刷刷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清寒看着同时开始装聋作哑的一人一蛇,语气沉沉:“那么熟悉,是已经进过明夷山了?”


    何止进过,在您不知道的时候,这条蛇都进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然而此时此地,谢清寒看起来心情本就不大好,郁寂岷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去火上浇油,方才挑衅谢清寒的气势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没听到一般,顾左右而言他,瞬间语气非常柔和地安慰白墨道:“你说得对,都怪崔术,防不胜防,没有办法。”


    他指尖往白墨身上一戳,抵着小白蛇转了个方向,让他正对着谢清寒,说道:“这次多亏了尊上及时把你救出来,要不然我就要去给你收尸了。”


    白墨非常上道,哪怕被谢清寒清清冷冷的眼神吓得一直想向往后退,还是努力笑得非常狗腿:“多谢尊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我……”


    我了半天,白墨终于还是承受不住来自剑尊的压迫感,自暴自弃地往郁寂岷垂下的袖口中一钻,彻底装死不出来了。


    郁寂岷:“……”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家坑死。


    但是现在单独面对谢清寒的重任被甩到了自己肩上,刚才一时情绪上头,对着谢清寒也敢百般调戏的胆量泄了个一干二净,郁寂岷认命地看向谢清寒,语气放软:“师尊,我错了。”


    郁寂岷:“白墨是因为跟我有契约才能进出明夷山,没有破坏明夷山的禁制,那时候我刚从岐阴城出来,伤还没好,他就跟我一起待在明夷山中,绝对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其实谢清寒应该不像其他人一般对妖族有那么深的成见,当年他私自放了白墨后,对方只是轻飘飘地斥责了一顿便替自己拦下了所有非议,这次会去救白墨,应该也是听到了自己走前说的那番话。


    只不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之前还能仗着谢清寒以为自己有伤在身不去计较,现在突然意识到这块免死金牌好像没有了,生怕谢清寒想起来要算总账。


    毕竟有时惹谢清寒生气是挺好玩,但是气过头了就玩完了。


    谢清寒平淡的目光扫过,徒弟的神情诚恳无比,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能屈能伸。


    他开口,语气平静:“刚才不是很大胆么。”


    作者有话说:


    论一些在师尊面前硬气挑衅和光速滑跪之间的无缝衔接


    爬上来更新了!谢谢大家的关心~好了点但还是不能在电脑前久坐,所以从今天开始要调整成隔日更了,更新时间还是21:00,非常非常抱歉QAQ(保证不坑,坑了就让郁城主抽死我呜呜呜)然后也忘了有些小天使会屏蔽作话,下次如果要请假会放请假条的!(再次忏悔)


    第30章


    随着谢清寒这句话落下, 被打断的话题重新提起,刚才被白墨一搅和而散去的微妙气氛又悄悄涌了上来。


    两人视线相对,谢清寒的目光还是平静无澜, 被他看着的郁寂岷却霎时眼神一闪,身上的柔软无害才刚出现了一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底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兴味。


    郁寂岷方才便因为谢清寒的反应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同。


    根据他对谢清寒的了解, 若是有人敢对他师尊心怀不轨,还如此百般纠缠,谢清寒应该早就一剑招呼上去了,哪还会好脾气地任由对方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平心而论,这个“有人”换成自己,郁寂岷也只敢说谢清寒可能会手下留情多给自己留一口气。


    所以几个时辰前,眼见身份彻底瞒不下去了,他干脆把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心思一股脑抖个干净, 或许也下意识地存着就此与对方一刀两断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谢清寒过来后,在所有人都对他刀剑相向之时, 就已经一言不发地替他把白墨救了出来,并冷静地解决好后续之事。


    这些或许还可以说成师尊会对徒弟做的事, 那么直到刚才,谢清寒都没有彻底翻脸, 这让他不得不升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 谢清寒,他的师尊……对自己也并不是毫无感觉呢?


    郁寂岷顿时被这个念头勾得精神一震, 压下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既然谢清寒都这么说了, 他完全当做没听出对方语气里淡淡的反讽, 打蛇随棍上, 要不是谢清寒的神情仍旧让人心里发虚,看起来就要胆大包天地继续把不安分的爪子伸到对方身上。


    迎着谢清寒的目光,郁寂岷最终还是乖乖立在原地没有往前一步,先是探手进袖中往白墨身上一拂,暂时封了对方的五感,才微微一歪头,那种隐约带着勾人意味的笑又浮现在脸上:“徒儿自然不敢对师尊不敬。”


    一见这人露出这种笑容,谢清寒就知道徒弟肯定是又想要开始作妖了,熟门熟路地一把抵住悄悄探过来的手,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垂眼平静地看向自己徒弟。


    郁寂岷挣了挣被攥住的手腕,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却如铁钳一般不能撼动分毫。


    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原则,郁寂岷干脆任由自己被桎梏着,顺便还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身高上的差距让他需要稍微仰头才能直视谢清寒的眼睛,但即使面对这个天然让对方更具压迫感的姿势,郁寂岷仍然笑得一脸无畏:“但我想让师尊不仅仅是师尊,我还想让您成为我的道侣。”


    这个角度正好让郁寂岷说话时带起的温热气息扑在谢清寒唇边,让对方不合时宜地又想起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抓着郁寂岷手腕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在听到眼前人一声隐忍的闷哼后才倏然回神松手。


    自己的徒弟说了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谢清寒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但遇事果断的剑尊却极其罕见地有些茫然,为自己极其反常的态度,为甚至因为对方的话而在心里一闪而过的……微妙感觉。


    “你是我徒弟,我也一直只当你是我徒弟。”谢清寒的嗓音低沉,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郁寂岷说。


    但若是郁寂岷完全相信了对方字面上的意思,那就枉做了那么多年的剑尊弟子了。


    他慢慢揉着带上了点红的手腕,朦胧中只觉得心头那点本以为不切实际的妄想正慢慢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谢清寒话音中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犹豫和不确定,像无知无觉多年的人突然被点醒,下意识的震怒过后,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在慢慢破土而出,需要时间去明白和验证。


    这一认知让郁寂岷心里一动,掠过不甚于对方的意外,随即细细密密的惊喜才终于敢慢慢爬上心头。


    他都已经做好被拒绝到底的准备,但命运这次却总算肯眷顾了他一回,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郁寂岷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视线宛如实质,一寸寸描摹过眼前人清俊深邃的眉眼,现出几分欲望和渴求。


    虽然他不介意单方面地和谢清寒纠缠下去,但毕竟……心甘情愿可比强上要来得有趣多了,不是吗?


    但在此时,他还是主动后退一步,回到师徒间应该有的距离,体贴地给对方留下充足的思考空间,没有逼得太紧,以免适得其反。


    不过在言语上还是要再刺激一下的。


    郁寂岷正待开口,就见谢清寒缓缓皱起眉宇,唤了自己一声:“阿岷。”


    他的语速有些慢,却透着剑尊独有的冷静,像是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但没打算逃避过去,而是对他道:“我现在心里有些乱,你给我点时间。”


    这句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命令,倒不如说是商量,就像……谢清寒在尝试脱离师尊的身份和他说话,试着去感受若是两人以另外一个身份相处会是什么感觉。


    这让郁寂岷隐隐预感到,谢清寒已经开始慎重考虑这件事,不管两人最后是分开还是相伴,都将是持续一生的抉择。


    “好。”郁寂岷一笑,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哪怕谢清寒真的对自己有意,但要让清冷自持的剑尊瞬间接受这个事实也不太现实。


    但没关系,师尊,我一定会让您……心甘情愿地与我共同沉沦。


    既然他们之间的问题暂时解决,郁寂岷便把那条钻进自己袖口中装死许久的蛇扯出来,解了对他的禁制,拎着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一圈,稍稍正色下来:“为什么你的妖丹还没长出来?”


    白墨刚一睁眼,又对上了两道熟悉的视线,下意识地吓得又是一缩,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间的气氛竟然有些微妙的和谐,不像是会殃及池蛇的样子,才慢慢舒展开来,哪怕还是被人拎在手上,也有胆子继续跟自家主人互呛。


    他对郁寂岷的话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和谴责:“妖丹又不是大白菜,怎么能想长就长,特别是我蛇妖一族,结丹可难了,妖丹更加金贵的好吗?”


    郁寂岷皱眉,他又不是妖族,对这些当然不熟悉,只能转向谢清寒,问道:“师尊,那驭兽宗掌门的丹药不是起作用了吗?”


    白墨一呆,他都等着郁寂岷继续问下去了,没想到自家主人放着一个现成的蛇妖不搭理,反而要去问谢清寒。


    好吧他承认,剑尊博览全书,问对方也没差,但是……某人的见色忘义要不要那么明显!


    他是个活的,就在面前,还能说话,还会喘气,某人却已经巴不得整个人都粘在剑尊身上,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两人还没在一起吧,就又是打情骂俏,又是在自己面前如此旁若无人,以后在一起了那还得了?!


    这种丑恶嘴脸必须要狠狠批判,绝对不能姑息!坚决把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白墨气鼓鼓地一瞪,尾巴往郁寂岷拎着自己的手上一甩,就要让他家主人认识并深刻检讨自己的不道德行为,没想到下一瞬就先对上剑尊投下来的视线,满腔义愤一滞,顿时很怂地缩了回去。


    谢清寒从郁寂岷的手中接过了这条白蛇的小蛇。


    虽然不久前白墨受伤昏迷时被郁寂岷托付给了剑尊照看,此后还转到了时佑手上,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转了两次手,还是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被威名显赫的剑尊放在手中。


    剑尊看着冷冰冰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感觉也要比常人的温度低上一点,白墨待在对方的掌心中一动不敢动,把自己盘成了一团,十分听话地任谢清寒打量。


    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直把白墨看得都快要僵成一条蛇干了。


    身为妖族,自然对修士有着本能的排斥,对方身上又有高深莫测实力带来的淡淡威压,让白墨越发觉得下一瞬就要轻而易举地被对方捏死在手中。


    幸而谢清寒没再折磨他,很快就把他又交回到郁寂岷手中,说道:“驭兽宗掌门的丹药只能稳定住他的伤势并恢复他的妖力,但要根治还需回到妖界重塑妖丹。”


    郁寂岷应下,见手中的小白蛇被吓到一般,一个劲地用尾巴圈起他袖口的衣料把自己包裹住,宽大的袖口都被弄得不成样子,顿时将那条想当鸵鸟的蛇一把薅出来,问他道:“是要去一趟妖界吗?”


    虽然白墨自己才是当事蛇,但是所有要说的都已经被自家主人的未来道侣说了个遍,白墨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表示极其憋屈。


    要是放在平时,白墨肯定又要喋喋不休地和郁寂岷拌嘴,但乍一下从剑尊那里回到亲爱的主人手上,白墨只觉得哪哪都好,整条蛇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恋恋不舍地用尾巴勾着郁寂岷的衣袖,闷声补充道:“但也不急,反正伤势已经控制住了。”


    郁寂岷见对方现在这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想也知道应该是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了,便没有理会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的白墨,把这条蛇从自己袍袖上拔下来放在一旁,手一抬,此前被谢清寒随手搁在案上的琉璃小瓶便飞到他手中。


    承载的记忆如白色雾气般在瓶中飘飘荡荡,记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谢清寒见徒弟像是要开始看了,本想先离开把空间留给郁寂岷自己。


    但在谢清寒迈步之前,郁寂岷突然唤了一声师尊,看着谢清寒一笑,突然一松手,手中的瓶子霎时掉落在地,脆弱的琉璃碎裂一地,淡薄如烟的白色雾气逐渐充盈满整个房间,房内的陈设悄悄开始发生变化。


    在来自秦若浔的记忆开始呈现在面前时,郁寂岷轻声道:“您不用走。”


    秦若浔为何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盯上自己,他是什么时候跟崔术搭上线的,做这些事的目的何在,还有那最后抢占了秦若浔躯壳的身影到底是谁……种种疑惑都还没有解决,但此时在郁寂岷心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谢清寒如果知道了他现在真实的情况,到底会有何反应?


    他相信这在秦若浔的记忆中必定会有所涉及,不然在百里舫的时候自己突然险些陷入失控就没法解释。


    由于魂术开始生效,房内开始变得昏暗,谢清寒却还是一眼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出了郁寂岷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像是有些厌弃。


    心里不受控制地爬上细密的疼,他瞬间想起,就在今日清晨,两人在飞雪宗对峙时,有一瞬间眼前人也是用同样的神情,眼尾微红,说着“我也不知道哪一天就彻底疯了。”


    谢清寒当时便想问个究竟,但下一瞬这人下的药便开始起效,再见面后,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看对方的神情,大部分的真相,对方独自在岐阴城中十二年的原因,或许都即将揭晓。


    转瞬之间,两人连带一旁的白墨,就已经进到了由秦若浔的记忆化成的小型幻境中,身侧的环境变成了郁寂岷曾闯进去过的对方在飞雪宗的住所。


    白墨这时也诶了一声,开口道:“这不是秦若浔那狗贼关我的地方吗?”


    看回忆中的天色,正是深夜时分,郁寂岷估摸着应该是对方在岐阴城被他所伤之后。


    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秦若浔果然看起来非常狼狈,抱头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打滚,似乎痛极,满地都是被他无意识打翻拂落的东西,动静之大甚至引起了夜间在外面巡视的飞雪宗弟子注意。


    因为他的房门很快被敲响,门外人在外面担忧问道:“掌门,您还好吗?”


    通过魂术,借助秦若浔记忆重回当时情景的两人一蛇就站在秦若浔不远处,然而幻境中的秦若浔自然不可能看到他们。


    他像是被来人的声音唤醒,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仍是疼得动弹不得的模样,在来人没得到回应再一次敲门时才挣扎着站起,连滚带爬地穿过了站在一旁的郁寂岷等人,打开了门。


    秦若浔堵在门口,让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郁寂岷往前走了几步,正想跟上去看看,就见几句话的功夫,他连来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那几人便瞬间化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身上的灵力霎时被秦若浔吸得一干二净。


    秦若浔像是借此缓和了许多,紧皱得像是能拧死一只苍蝇的眉也舒开了许多,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他把死去的那几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弟子往屋内拖去,一直来到密道尽头的房间内把他们都扔了进去。


    郁寂岷当时同样也已经来过,里面已经堆叠了好几具同样穿着飞雪宗弟子服饰的尸首,死状如出一辙。


    而此时在秦若浔的记忆中,里面还有一条奄奄一息的白蛇。


    白墨当时已经被剜去妖丹,基本已经失去意识,此时重新以另一种角度看到自己,金黄的眼瞳充满了对自己的同情,转向郁寂岷道:“原来我那时看起来这么惨吗……”


    而郁寂岷看着这场景,很快意识到差了点什么,问白墨道:“你后面被秦若浔移去了哪里?我到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只找到了你留下的印记。”


    白墨一问三不知:“我也不知道啊,主人你没发现我这时已经半死不活了吗?”


    郁寂岷:“……”


    这时谢清寒开口道:“我是在飞雪宗的地牢找到他的。”


    郁寂岷疑惑:“师尊怎么知道白墨在岐阴城?”


    谢清寒语气平静:“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你吸引,我便把飞雪宗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扫了一遍。”


    这话听起来轻飘飘的,但就郁寂岷所知,单就飞雪宗的地牢,里面便十分庞大,还有数不胜数的防御阵法和妖兽在守着,难怪他见到谢清寒的时候对方的长剑上还沾着血,修为深厚如剑尊应该也花费了一番力气。


    郁寂岷掩在袖中的指尖一动,像是想对谢清寒说些什么,不过记忆中的秦若浔已经把新增的尸首处理好了,又去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白蛇,咒骂声响起,正好打断了他。


    “我就说崔术那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我把这条蛇抓来了,竟然又贪得无厌想用这个消息找郁寂岷做交易,害得我现在这么被动,当初就不应该留他一命。”秦若浔的话音怨愤,然而很快又是一转,语带恭敬,像是跟他们看不到的谁在对话,“您让我把这蛇妖的妖丹剜下来给您,不知道可有用?”


    郁寂岷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最后抢占了秦若浔躯壳的身影,正待凝神细看,却见眼前一闪,四周的景象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郁寂岷转向谢清寒,不解道:“师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秦若浔的记忆是不连贯的?”


    谢清寒见状也蹙起眉:“我去取他记忆时,秦若浔已经差不多要死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留下的记忆不全。”


    他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若是直接问秦若浔的话,对方可能话都没说完就死了,才直接拿了对方的记忆过来。


    然而事已至此,两人也讨论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继续看下去。


    此时秦若浔已经不在飞雪宗内,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唯一不变的是身侧同样堆叠了许多血肉模糊的尸首,就像秦若浔专门为自己建造的抛尸地。


    场景中突然闯进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郁寂岷眼眸一眯,认出了这竟是崔术,看样子还是那晚因为谢清寒出现后慌忙逃跑的崔术。


    记忆中秦若浔显然也留意到了不速之客,手一伸便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就要把这个不小心偷窥到自己秘密的魔修直接扼杀。


    但他自身便是修魂术的,疑心又格外重,自然知道有些法术是可以通过他人之眼来探知秘密,手下一松,打算在动手前先把对方的记忆翻看一遍。


    郁寂岷看到这里,已经就大概知道秦若浔是怎么得到在伏魔大会上给众人看的记忆了,只是没想到自己如此点背,刚不慎被崔术看到真容,下一瞬对方竟然就恰好被秦若浔撞上了。


    果然,秦若浔掐着崔术的手一松,对着短时间内接连捡回两条命的崔术道:“你替我办事,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场景很快又是一闪,掠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接着便彻底暗了下去。


    白墨难以置信:“什么?!竟然就没了?”


    郁寂岷也没想到有用的东西少得可怜,无奈之下手一挥就要把幻境散了,随口跟谢清寒抱怨道:“师尊,这秦若浔也太不厚道了,只留下那么一点东西……嗯?”


    他的动作一顿,眼前又开始隐隐出现了新的场景,像是凡间的某个高门大户家。


    但这次郁寂岷却觉得有些熟悉,还没等他想起来,一个看起来只有几岁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对方看起来颇像凡人间的贵公子,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带着浓浓的稚气,但已经隐约可见以后的漂亮勾人。


    “这小孩长得还挺好看的。”白墨原本还漫不经心,但看着看着,愣是从那眉眼间品出几分熟悉来,迟疑道,“不对啊……这,这怎么跟主人你长得有些像呢?”


    一旁的谢清寒却是在徒弟还很小的时候便把人带在身边,此时猛地朝一旁的郁寂岷身上看去,素来清冷的眼眸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


    现在出现在秦若浔记忆中的,分明是小时候的郁寂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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