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
“李公公, ”俞贵人,“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呢?
是别人都有可能, 怎么会是韩微呢?!
俞贵人再也没心情维持笑容, 连说话都颇有些咬牙切齿。
韩微侍寝不成,圣上愤愤离去,这件事整个后宫都在传。
圣上怎么会专门召见韩微?
她提着一口气, 有些急切地看向李禄。
却见李禄一本正经, 严肃道:“贵人小主,奴才在御前伺候, 可不敢记错圣上旨意。”
俞贵人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体内四面八方都像是岔气了, 疼得厉害, 她不由自主地咳了几声。
她还想说什么, 李禄却已打开了门, 恭恭敬敬地迎韩微进去。
韩微向前走了几步, 突然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扭头笑道:“入秋了,姐姐要注意身体,那冰糖梨子羹还是带回去自己用吧。”
韩微把俞贵人刚说的话又还了回去, 俞贵人先前咳得脸都红了,这下听了这话又气得脸色发青。
李禄关门前,好心道:“贵人若是身体欠佳, 便不宜来御前, 若是过了病气给圣上, 那可不好说了。”
俞贵人:“我……”
她哪里是生病咳嗽, 她是被气得!
可谁知她还没说完, 殿门就在她面前重重关上。
俞贵人碰了满鼻子灰, 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盯着雕花大门看了好久,也没人出来喊她进去。
*
正殿内寂静一片。
四周摆着数量充裕的冰盆,韩微刚踏入正殿,就感觉凉意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在她这几日来月事,特意多穿了些。
这才不至于被冻得直打哆嗦。
坐在阶上之人却只着夏日的轻薄装束,没什么表情地低头批改着奏折。
空气冷冽,龙涎香中还带有若隐若现的清淡的松木香。
韩微弯下身:“臣妾见过圣上。”
楼傆批着奏折,连头也没抬,只挥了挥手。
李禄极有眼色,当下让朝雨放下食盒,便带着人出去了。
待殿门关上,楼傆这才沉声道:“东西。”
韩微从食盒下层取出两份信封,呈上去后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楼傆拆开信封,比对着两边的字样,竟一时间看不出哪份是真哪份是假。
韩微识趣地解释道:“左侧是臣妾写的。”
话音刚落,她鼻尖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楼傆这才从抬起头来,看了韩微进屋来的第一眼。
对方白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打喷嚏时侧转过身,眼睛紧紧闭着。与军中那群糙老爷们不同,韩微的喷嚏声软软糯糯,倒像是小猫叫。
再睁眼的时候,眼框微红,眼里噙着泪水,湿漉漉得看着格外水灵。
他不禁又想到前几天,韩微被月事折磨得起不来身子的样子。
娇气。
楼傆移开视线,抓过一旁的外袍扔了过去。
他畏热,回到殿内便脱了外袍。
韩微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紧张下猛得呼吸,就吸了满口的龙涎香。
她扯下罩住脸的衣服,因着打了喷嚏,声音还有些糯糯的鼻音:“圣上?”
“穿着。”楼傆沉声。
虽然有些冷,但也不是不能忍,韩微有些犹豫:“这是龙袍。”
楼傆冷笑:“你也不是第一次。”
韩微一愣,蓦然想起三天前自己被圣上从水里捞出来后,身上披的那件衣服。
楼傆:“穿着,别让朕说第二遍。”
韩微脸上泛起粉嫩的红色,新一横,便闭着眼披了上去。
圣上都说了,她还在乎什么礼制规矩。
圣上就是规矩。
可楼傆身量高大,与韩微相差甚多。
韩微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玄黑的外袍宽大地能罩下两个她!
韩微裹着外袍,只露张精致的脸来。
楼傆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把手中信纸往边上随意一放,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张纸:“同个字体,再写三份。”
韩微眨巴几下眼睛:“现在就写?”
楼傆没什么表情地指了指边上。
韩微顺着看去,这才发现屋内还摆了另一张红木桌子,上方笔墨纸砚具备齐全,就连墨都已经磨好。
“是。”韩微上前走近,手刚碰到信纸,就被另一只滚烫的大手给抓住了手腕。
楼傆扯着手腕把人拉近,冷声道:“若是让朕看到别处还有这种字样出现……”
他力道锁紧:“朕就废了你的手。”
韩微忍着痛回道:“臣妾谨记。”
楼傆这才松了手,看着韩微拿了经纸,迫不及待地走开,快步走到桌前坐下。
韩微揉了揉手腕,心想着早些写完早走,便也顾不上疼痛,取了笔就开始写。
韩微手腕纤细,骨节微微突起,写字时袖口落下,露出一大片似雪般白皙的皮肤上。
把那一圈红色衬得格外刺眼。
楼傆目光从韩微发红的手腕上收回,心中下了结论:果真娇气。
他只不过是轻轻用力,整个手腕竟都红了。
这封信上的内容与先前几封有些相似,但从不同字符的顺序来看,还是能看出不同之处。
圣上又如此小心,要她当面写,韩微先前的猜想在这一刻成了真。
算了算,她竟知道了两个圣上的秘密。
韩微打了个机灵,回神写完手里的字,不能吹干墨汁就想交上去。
哪知刚拿起信纸,先前闻到的那股清新淡雅的松木香却突然在鼻尖涌现。
韩微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圣上正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奏折。
韩微小鼻子动了动,小心地凑过去闻了闻。
果然是这墨的香味。
墨条还摆在砚台上,韩微用帕子裹着手拿起墨条,凑过去闻。
香味清新淡雅,似山间松木,又似冬日霜雪,隐隐中还透着山野乡间的烟火味道。
是松烟墨。
韩微面露惊喜,松烟墨是御供墨之一,坊间极难得到。
娘爱读书也爱写字,曾经向父亲讨要赏赐时讨过一次松烟墨,却因无法买到而作罢。
韩微便从此便记在心里,没想到今日竟用到了。
先前着急没注意,如今细想,下笔顺滑,墨水均一,果真是好墨。
不知她若多给张淑仪多做些糕点、香囊,能否请她买来松烟墨。
韩微想得出神,浑然不知自己全暴露在他人眼中。
更不知因闻墨香,她连鼻尖都染上了一点墨,只觉得有些微痒,皱了皱眉。
楼傆从奏折中抬头,便看到她鼻尖沾了墨汁的滑稽模样。不知怎么的,先前因奏折而烦躁的情绪奇迹般得散了不少。
他眉头舒展,桌案上放着韩微带过来的银耳红枣汤,如今已经散了热,对他来说温度正好。
李禄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韩美人送来的那碗汤被圣上喝了个精光。
这还是第一次!
往日妃嫔们来送汤羹,要么进不来,要么送进来了当作摆设。
唯独韩美人的汤是被圣上喝了的!
李禄赶紧回想先前送韩美人出去时自己的态度,仔仔细细想过一轮,觉着自己下次见了韩美人,态度应当更恭敬才是。
一小太监从外面跑进来,在李禄面前附耳道:“李公公,新上贡的莲瓣兰御花园已打理妥当,预计今日开花,现下是否搬进来?”
莲瓣兰是个稀罕物,每年也就上贡几盆。
李禄不能托大拿主意,只得过去问圣上。
楼傆批着奏折,想也不想就回道:“不要。”
“是,”李禄应声,“搬回……”
“慢,”楼傆打断李禄,想了想说道,“花赏给韶枫殿。”
李禄愣了愣:“是。”
莲瓣兰连皇后宫里都没有,王贵妃去年讨要过一盆圣上都没给,怎么就突然要赏给韩美人了!
刚在屋内发生了什么??
李禄好奇得心中火急火燎,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着实难受。
余光瞥见一旁桌子上的墨条,楼傆又补了一句:“寻几块松烟墨,一并送去。”
嚯,又是御供之物。
惊吓多了就适应了,李禄从善如流地应下。
韩微回到宫里没多久,李禄便来了。
随着人来的还有一盆盆的花。
小太监们一盆盆地往里搬着沉重的花瓶,见李禄额头冒汗,韩微让人给他倒了杯茶水,亲自递过去,疑惑道:“圣上为何要送我花?”
今日在乾和宫,还是李禄帮着他说了几句话,也当得起她一杯茶。
李禄却诚惶诚恐,身子弯得极低,这才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如实道:“奴才不知。
他堆笑说:“不过这花是小主宫里独一份的。”
他朝后使了个眼色:“除了莲瓣兰,圣上还赏了小主这个。”
盘子上赫然摆放着几块松烟墨。
韩微惊喜,当下也顾不得满屋子的兰花,徒手拿起墨条细看。
见韩美人心花怒放,李禄不禁感叹,圣上果然是圣上,赏赐不给则以,一给就给到人心坎上了。
韩微本还觉得楼傆这人吓人、脾气也不好,只想着不要再有所接触。
但如今看着心心念念的松烟墨,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起来。
说不定圣上的脾气,是炙火毒所致。
他应当也是个好人。
人人闻之变色的楼傆猝不及防地就被发了张好人牌。
“祝小主早日养好身体。”李禄送到了东西,又留了几个侍弄花草的太监,便回了乾和宫。
前脚他刚走,后脚赵婕妤便摇着团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韩微根本没听到通报声,见着赵婕妤突然出现,还惊了一下。
韩微擦着手上的墨印,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赵婕妤没看她,反倒是充满嫉妒地看着满屋子的莲瓣兰,这兰花极其稀有,很难培育成活,故此只上贡给圣上所用。
往年圣上不喜,便会拜访在御花园里供众人欣赏。
莲瓣兰还有别名,为美人兰。
兰瓣粉中透白,如美人娇嫩的肌肤。
美人兰赠美人……圣上这心思,到底是何意?
听说那捧着花盆的人都要将长街给挤满了!
也不知道韩微在御前使了什么妖法!
王贵妃还期盼着能有一盆花是到她宫里的,哪知全进了韶枫殿。
赵婕妤攥紧了扇柄,她重生一回,是要踏着后宫这些人走上高位,而不是看着人一个个地向上爬!
任何有夺圣宠的人,都是她的绊脚石!
“怎么?我不能来吗?”赵婕妤手里拿着扇子轻扇,一步一扭地走到莲瓣兰跟前,手指轻轻抚摸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冷笑道:“你倒是有手段。”
韩微将墨条放回盘子上,让人端下去。“姐姐慎言。”
赵婕妤带来的一宫女快步上前,拦住路。
“拿下去作甚?也让我来看看你得了什么赏赐。”
宫女听话地举起墨条递给她看。
赵婕妤脸上有一瞬间扭曲,再看到盘子上摆放的另外两块,御用之物,竟给了韩微三块!
每年上贡的松烟墨不过十二根,想到这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赵婕妤手上一用力,竟连茎带叶地拽断了一朵花,被宫人们悉心呵护的花一下子就变得乱糟糟的,引人注意的美丽也完全消失不见。
“哎呀,”赵婕妤故作惊讶道,“这可是圣上刚赏的,瞧我这手,竟如此不小心。”
韩微眉头紧蹙,赵婕妤这戏演得实再太差。
“姐姐,这可是御赐之物。”
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可不小。
“既然赐给了你,那便是妹妹你的了。”赵婕妤丝毫不怵,她有事还可以推给王贵妃。
王贵妃还用得着她,不会轻易损了她。
“妹妹不如,送姐姐一些吧。”
她话音刚落,带着的几个宫女太监便开始搬花。
就连那个宫女手上的墨,都准备用帕子包起来带回去。
萤飞和朝雨赶紧上前去拦着。
韩微冷冷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赵婕妤笑得嚣张:“怎么,妹妹竟是如此小气之人?”
赵婕妤话音刚落,殿门口便传来一声呵斥声:“本宫看你是个欠教训之人。”
32、32
“哪个贱婢敢说这种话!”赵婕妤气急, 还未来得及转身看清楚便出声骂道,“拖出——”
话音未落, 细长坚韧的鞭子便在她眼前凌空出现, 劈空而下。
赵婕妤吓得连连后退,赶紧高举起扇子挡在面前。可她反应再快,发髻上的珠花还是被打落在地, 她头皮一疼, 便有几撮发丝散落下来。
“口不择言,”德妃收回鞭子, 快步走到韩微面前,挡在她跟前, 厉声道:“还不快行礼!”
赵婕妤又吓又惊,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将发丝挽到耳后, 又理了理衣裙, 这才慢条斯理地弯腰服身:“嫔妾见过德妃娘娘。”
礼虽行了, 但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
她自入宫起便与贵妃站在了一条船上, 自然与德妃水火不容。
且……想到前世德妃的下场,赵婕妤心中冷笑,一个即将被圣上嫌恶抄家的女人, 有何惧?
“娘娘怎么得空来韶枫殿了?”赵婕妤团扇轻摇,恍然大悟般惊呼一声,故意问道, “莫不是美人妹妹也喊了姐姐过来, 要与姐姐分享这些美人兰?”
韩微没想到赵婕妤竟如此颠倒黑白, 忍不住出口道:“我都不知道圣上何时会发下赏赐, 又怎么未卜先知来告知婕妤你?”
“我还以为, 这是你讨来的赏赐呢!”赵婕妤暗讽道, “谁人不知你在乾和殿待了一俩个时辰。”
韩微脸色微变,她去乾和宫的时候只碰到了俞贵人。
竟不知俞贵人会这样散播谣言!
德妃张口便骂:“放屁!”
她鞭子甩出去,直击赵婕妤身后宫女的面门。
那宫女被吓得呼吸一滞,再回头手上的松烟墨并帕子一同被卷了出去。
德妃将墨递给韩微:“收着。”
韩微将墨小心地放到朝雨手上,
“本宫看你是活腻了,”德妃冷笑,“连圣上御赐之物都敢拿!”
“拿了吗?”赵婕妤当即换了个口吻,转身拿团扇一个个指着自己带来的人,“娘娘您看,他们手上可都空着呢!”
“你!”德妃被她堵得语塞,赵婕妤说的确实是真话。
“可这花却是你毁坏的,”韩微指着那盆被拽断的美人兰,面露难色,“我觉得此事关于御赐之物,还是请皇后娘娘定夺为好。”
德妃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顺着说道,“事关重大,亭芳,去请皇后娘娘!”
赵婕妤脸色骤变,不管日后皇后是否变成阶下囚,如今却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后一向重规矩,后宫之事从不偏颇。
若是告到皇后那,即便她能推脱,也免不了一些小责罚。
还是再传到皇上耳朵里……
她身边的宫女突然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赵婕妤眸光闪烁,心中权衡一番,对着韩微说道:“如今妹妹倒是得了圣上宠爱,有了这些御赐之物。”
韩微蹙眉,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
果然只见赵婕妤话锋一转,笑道:“听闻济广伯府不日便要嫁女,美人妹妹不愧得了圣宠之人,看不上亲娘留的那些陪嫁店铺,反倒是做了人情送与嫡姐。”
“不可能!”韩微怔愣,被逼进宫前,父亲向她保证,会护好娘亲嫁妆,待她及笄便转至她名下。
如今再过几日她便可及笄,娘亲的嫁妆怎么可能会给了韩微呢!
“哎呀,你竟不知吗?”赵婕妤扇子轻摇,话明面上听着像是在夸韩微品节高尚,可实际上那恶意满得都要溢出。
见韩微大受打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的模样,她说得更起劲了:“听说你嫡姐韩雅很是为此感动,要不是妃嫔不得随意出宫,都想请你前去参加婚宴。这份姐妹情连我听了都要落下泪来。”
什么姐妹情!韩雅从小就恨不得她去死,如今竟不要脸地做出这种事来!
库房的钥匙一向由大夫人保管,此事大夫人定脱不了干系!
韩微嘴唇几欲被咬破,咬牙问道:“敢问赵婕妤,济广伯府……何日嫁女?”
“这……我可不知,”赵婕妤瞥向德妃,笑道:皇后娘娘前几日头风刚好,需要静养,已将协理后宫之权交给了良妃娘娘。甚至连中秋宴都交给了良妃娘娘。”
“只可惜。”赵婕妤摇摇头,看着德妃不再多说。
韩微转身看了一眼,只见德妃听到良妃两个字,整个人便明显紧张僵硬起来。
德妃姐姐与良妃……是有什么过节吗?
瞧见俩人面色,赵婕妤心满意足,她扭着腰肢转身离去:“给美人妹妹的祝贺已送到,既如此,德妃娘娘,嫔妾告退。”
没等德妃说话,她便领着带来的那一大帮子人走了出去。
自韩微入宫以来,良妃便一直称病,周围人对其也甚少谈论,以至于韩微如今除了只在长春宫请安时见过良妃外,竟对其丝毫不知。
韩微抬头看向众人,只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说:
太难过了,家里网坏了……电脑上写的没有了,只能用手机艰难写,今天一直在修网,先更一点~
33、33
“滚回来!本宫允你走了吗!”德妃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鞭子一收就想追过去。“韩美人问你话呢!”
亭芳在一旁赶紧将人拉住:“娘娘息怒。”
“姐姐且慢,”韩微出声劝道, “这事闹大了, 对姐姐影响不好。”
“是啊是啊,美人小主说得对。”在这凉爽的秋日里,亭芳急得的额头都冒汗了。“娘娘别追了。”
此事本是赵婕妤的错。
但若娘娘此刻追上去打骂, 不仅失了身份会让众人看笑话, 甚至还会因赵婕妤颠倒黑白胡说一通而受到责罚。
亭芳抹了抹额角的汗,自家娘娘这脾气从小犟到大, 这会儿拦不住,那到时候传出娘娘仗势欺人的流言, 惹了太后不悦可怎么办。
太后本就对程家颇有微词, 若是被太后捉到了娘娘错处, 即便只是一份错也会说成十分。
只是德妃与良妃从不往来, 甚至还有些怕她。
德妃娘娘从小在军营长大, 及笄之前一年才被送回长安, 与这些高门贵女们一道在国子监学过些时日。
良妃名周盈,父亲官至从一品礼部尚书,祖父乃先皇伴读, 众皇子的启蒙太傅,良妃母亲是宣平侯嫡女。
老宣平侯曾为先祖鞍前马后,奋战疆场, 平定天下。先祖念及功绩, 封其宣平侯, 世袭罔替。
当初太后娘娘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四处奔走, 这才替圣上迎了良妃做侧妃。圣上登基后, 即便良妃身子差,却有着协理后宫的权力。
良妃聪慧过人,才华横溢,但身体却不是很好,也不太爱与人相处,有些孤傲。当初不知怎的,德妃娘娘竟在国子监里与良妃起了冲突,反倒被良妃四两拨千斤,随口几句就说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后宫众人知道的不少,但从来没有人敢在德妃面前提起。
想到当初自己在良妃面前吃的瘪,再想如今赵婕妤胆大包天,竟专戳她痛脚!德妃怒气着实消不下去。
“娇姐,赵婕妤既如此想要这兰花,”韩微浅浅一笑,“那我们便送给她吧。”
德妃大惊:“微微你怕了?”
“你若想知晓嫡姐何时成亲,我这便给兄长修书一封,喊她打听打听。你亲娘那些嫁妆,也帮你给抢回来。”
“别!”德妃一家皆离开了长安,若是为了她才回宫做事,难免会落人口舌。
“我并不是怕,”韩微摇摇头,“她对姐姐你如此不尊敬,是该受到责罚。”
德妃动作停下,往回走了几步。
亭芳见自家娘娘这爆脾气止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韩微:“只不过,这惩罚得有更好更合适的人给她。”
德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正巧撞上韩微灵动狡黠的目光。
“行。”德妃福至心灵,拉住韩微的手担忧道道:“那你娘的嫁妆怎么办?”
韩微咬了咬唇,粉嫩的唇色尽数褪去:“我想出宫。”父亲言而无信,她想亲自去讨个说法。
德妃:“这……出宫并非易事。”
即便她位处妃位,也不能随意出宫。
出宫率先就得经过皇后许可,可如今皇后不见人,便只有良妃了。
这条条道道,皆是难处。
“若是能出得了宫倒还好说,我父兄虽离开长安,但也有不少程家弟子留在长安,也可供你一用。”
但这前提也得是出宫。
且不说圣上那能否同意,良妃除了给太后请安,其余时间都不怎么出门。
韩微与德妃二人在内室商讨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
太监们已经把兰花在厅内摆放得错落有致,有些着急的已经开了花,茎秆上花团晶簇,泛着浅浅的粉白,空气中都飘着股浅浅的幽香。
唯有角落那盆变得破破烂烂,因着被毁了一大半,宫人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先放在角落,如此就显得更破败了。
德妃此次匆匆赶来,为的也是圣上赏赐一事。
韩微并未侍寝,如今又是御墨又是美人兰的,将韩微捧得如此之高,放置于风口浪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德妃暗暗下决定,日后必得好好顾着韩微,免得中了小人之计。
韩微脑子里担心着娘亲嫁妆一事,对着兰花心情倒是很平静。
她命人将其重新收拾,好歹有了点样子。
皇后称病,众妃嫔只需来永寿宫向太后请安即可。
太后近几日也适应了长安生活,心血来潮地要去御花园赏桂,故请安也被安排在了御花园里。
秋风飒爽,天气舒凉,日头晒在人身上也颇有暖意。
韩微穿过御花园的假山丛,刚走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赵婕妤。
“哟,”赵婕妤上下打量韩微,讽笑几声,“真是晦气,竟碰上你。”
韩微面上神情不变,反倒是礼仪周全地向她行了礼。
赵婕妤只觉得韩微这是没了德妃撑腰,心中对她怕得很。
她无趣地撇嘴,刚想绕道离开,便看到韩微身后那宫女手上捧着什么东西,用一块红布罩着。
宫女躬身低头,躲在韩微身后,她差点没发现。
韩微注意到她视线落处,赶紧侧身挡住:“时辰不早了,姐姐快与我一道去请安吧。”
韩微越是遮,赵婕妤越是好奇。
“请安急什么!”她一把挥开韩微,快步上前就想掀开那黑布一探究竟。
山上无岁月,太后在云居山待久了,日日与僧人一同做早课,即便来了长安,也都习惯了早起。
听宫人们说御花园里开了好些野花,就在假山群边上。
人工细养的花总觉得少了些感触,太后在云居山一心修佛,也没怎么赏过野花。
今日又想着来御花园,便干脆早些出门,看看这清晨含露的御花园,赏一赏那假山群中争相斗艳的野花。
哪知她刚走进御花园没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吵闹声。
走近了几步,竟还听到人大放厥词。
请安急什么?
太后身边跟着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听到了这话,吓得赶紧跪倒一片。
太后才回宫几天,竟有人敢对太后不敬!
“太后,奴婢去看看。”钱嬷嬷搀扶着太后的手,闻言便冷了脸,请求上前。
太后摆了摆手,看了她一眼。
钱嬷嬷不再说话,只低头恭敬地扶着太后往前走了几步。
韩微被推得往边上踉跄几步,不经意间扫过赵婕妤后方,眸光微微闪烁。
她一稳住身子便赶紧上前,拦住黑布焦急道:“婕妤姐姐,这是要献给太后的。”
“献给太后?”赵婕妤冷笑一番,“献给太后你竟还用黑布遮掩!谁知道你献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韩微咬唇,走上前挡着萤飞手中的花盆,“日光渐大,这若是直接见了光便要枯败,我这才用黑布遮挡。”
赵婕妤挥手,身后跟着的宫女便立即上前,用力夺过萤飞手中的花盆,拿到赵婕妤跟前。
“我当是什么,”赵婕妤一把掀开黑布,冷笑几声,“不过是一盆花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赵婕妤手指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与兰花粉白的花瓣对比鲜明。
她将花瓣一片片摘下,随意丢弃在地上:“瞧瞧,这花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敢送给太后。”
赵婕妤将盛开的花朵都摘了一干二净,就连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被她整个摘下,在脚下狠狠碾压。
韩微颤抖着声音,泪水一簇簇地流下,哽咽道:“这是开得最好的一盆花!”
“现在是最丑的了,”赵婕妤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将这盆花献给太后了。”
韩微震惊,声音还带了点哭泣后的沙哑:“此般模样,怎可献给太后?!”
赵婕妤掩唇笑了几声:“这样送给太后,才符合你卑贱的美人位份啊。”
“贱人还不住嘴!”
赵婕妤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吼。
她整个人浑身一震,转头便看到太后铁青着一张脸,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赵婕妤立即扬起笑脸:“嫔妾……”
“啪!”
“啪!”
“啪!”
赵婕妤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钱嬷嬷打了三个巴掌。
掌嘴力道之大,使她整个人跌落在地,就连满头的珠翠都被打落,掉进一旁草地里。
赵婕妤抚着脸抬头,她嘴角已被打得渗出了血丝,却不得不朝太后跪下行礼:“太后,您为何无故打嫔妾?”
太后板着脸,眼里的怒气不散。
她没说话,钱嬷嬷却心领神会,冲上前又是两个巴掌:“毫无自知之明,嘴巴如此不干净,竟还敢质问太后!”
见赵婕妤满头凌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钱嬷嬷这才收了手。
赵婕妤满嘴血腥,她轻轻张开嘴巴,朝帕子里一吐,边看到帕子上混着血的唾沫。
她着实想不通,太后为何要如此生气!
太后又为何会在这儿出现?
前世太后经常喊众妃嫔来御花园请安,次数多了,赵婕妤便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次也是一样,可没想到太后竟没径直去赏桂亭,反倒来了这假山群!
赵婕妤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怕得厉害,头愈加低了不少。
太后这才缓步上前,冷声道:“看来哀家,只配这被人摘光的美人兰了?”
她虽是问话,但语气森森,听得赵婕妤浑身一抖。
怎么回事!赵婕妤心中方寸大乱,太后竟看到她摘花了?
也不知太后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太后息怒,”赵婕妤挣扎道,“这花是韩美人要献给您,与嫔妾无关啊!”
太后看着在自己脚前哀嚎的人,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甚至还想亲手上前掌嘴。
她刚进宫时便是美人位份,最开始也是受尽嘲讽奚落。
她一步步向上爬,将那些嘲讽自己的人一个个掰倒,这才当上了太后。
若是赵婕妤提起,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身为美人时艰苦的岁月。
而这人进宫便是婕妤,只不过是凭着一身狐媚之术,跳几个舞罢了,竟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甚至破坏韩美人献给她的花!
太后想到这,偏头向跪在后头的韩微看去。
正巧韩微也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哭得像兔子般红彤彤的双眼,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韩微哽咽着说:“太后息怒,嫔妾、嫔妾见这盆花长得格外清丽出尘,这才想着亲自献给太后。哪知道……哪知道……”
“好孩子,”太后亲自扶起韩微,满脸慈爱,“这不怪你,永寿宫里还有你送的好些,想必也不会差。”
刚问了宫人才知道,这孩子今日天还未亮,便带那些莲瓣兰来了永寿宫,悉心吩咐了养花的照看事宜,又怕吵着她安眠,这才又走了。
花皆被不懂事的宫人放在了偏殿,太后这才没看到。
她与韩微不过是一面之缘,她甚至都没记住这孩子长什么样,竟能收获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
太后越想,心中就越是感动。
当即拍着韩微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你这份心哀家知道了。”
“赵婕妤既觉得请安一事不急,”太后牵着韩微的手往前走去,“那边去御花园门口跪上四个时辰,再来永寿宫请安罢。”
“那两个宫女对韩美人不敬,拖出去处置了吧。”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奴婢全是听婕妤吩咐行事的啊!”
“太后!”赵婕妤平日里都好好调养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女为悦己者容,脸蛋更是照顾精细,如今被扇了几巴掌,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太清了。
太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拉着韩微往前走。
赵婕妤还想再说什么,钱嬷嬷却不再给她说的机会,粗鲁地拽着她往御花园外走去。
赵婕妤挣扎着想起来自己走,挣扎间,她余光看到韩微扭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双还噙着泪、泛着红的眼里一片平静。
赵婕妤心中突然开窍,瞬间明白了一切,整个人失了力气瘫倒在地……
她、她竟被韩微摆了一道!
惹了太后不喜,她在这后宫还怎么活下去!
钱嬷嬷嫌弃地直蹙眉,也不亲手押人了,招了两个小太监,便让他们架着人出去。
御花园外往来的人最多,还有好些妃嫔陆陆续续地朝御花园走来。
众人见到她跪在门口,再一看边上看守的太监是永寿宫的人,虽然不知赵婕妤如何惹了太后不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笑话。
赵婕妤往日仗着身后有贵妃撑腰,狐假虎威,没少欺负那些位份比她低的妃嫔。
王贵妃坐在软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发丝凌乱,脸颊红肿,形象狼狈的赵婕妤。
赵婕妤见到贵妃过来,想冲上前却被两个太监拉了回来。“娘娘,娘娘救我!求娘娘去太后面前帮嫔妾说说话吧!”
太后一向喜欢贵妃娘娘,娘娘的话举足轻重,定能让她少些责罚。
满怀希望的赵婕妤看向贵妃,却只看到贵妃眼中满满的冷漠。
赵婕妤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果然,她听到王贵妃说:“没用的东西。”
这下是彻底没了希望。
赵婕妤没想通,她一个重生之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美人摆了一道!
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哭泣着,她心有不甘,她还想往上爬,但这一切就因为摘了几朵花被完完全全遏止了!
往来的太监宫女们对着赵婕妤指指点点,赵婕妤只觉得宫人的目光像是一把把的刀向她刺来,而她身为妃嫔竟沦落到被这些奴才们耻笑。
赵婕妤一时悲从中来,她往日是最注意穿着打扮的人,如今竟然丝毫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气变得阴沉,没多久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打在她身上生疼。
雨势之大,一时间还不会小下去。
韩微也没想到,请安刚结束,便下起大雨来。
她躲在云卷亭中,看着外头雨帘似瀑布般落下。
德妃只让她来云卷亭中等,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会不会被淋雨。
秋雨总是格外寒凉,韩微往亭子里走了走,坐在木椅上。
也不知这亭子里谁来过,石桌上的紫砂茶壶还冒着热气,桌面上用镇尺压着一张纸。
纸面上线条杂乱无章,韩微看了半天都没看出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境。
只觉得这隐隐约约像是两个人。
韩微虽然不擅长作画,但也或多或少看过些画作。大夫人总是会拿着名家画作到她面前炫耀。
在她看来有些名家只是沽名钓誉之辈,画作似小儿手笔,只有寥寥几个才是真名家,画作传神有趣,意境丰满。
下了雨空气又湿又冷,韩微挪开视线,取了茶杯想给自己斟一杯热茶。
她指尖刚碰到茶柄,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道:“你在干什么?”
韩微扭头,边看到良妃披着斗篷朝亭里走来。
宫女小心翼翼地撑着伞,尽量不让良妃淋到一丝一毫的雨滴。
斗篷上围了一圈的白毛,更衬得良妃面色苍白,甚至还隐隐泛着青灰。
良妃五官大气,画着一对柳眉,涂了浅淡的唇脂,也算是有了些气色。
只是她神色淡然,说话也冷冰冰的:“你看到什么了?”
良妃在石上坐下,跟着的宫女立刻收了伞,给良妃倒了被茶。
“看到了一幅画作。”韩微行了礼,指着桌上的画纸,诚实地说。
良妃端庄优雅地抿了口茶,抬头睨了韩微一眼。
让她继续说下去。
韩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良妃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画,这才说道:“回娘娘,嫔妾只看到这画上画了个男子牵着马,马上似是坐了位女子。”
“你确定?”良妃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宫女便忍不住开口,指着那团乱涂乱画的纸,难以置信道:“你真看到了?”
韩微点点头。
宫女怀菱惊骇地看向自家主子,果真见到主子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
她再转头看向韩微,眼里满是崇拜——天哪,竟真有人能理解良妃娘娘那鬼画符一般的画作!
作者有话说:
怀菱:竟然有人能看懂良妃这抽象派的画?!
良妃:微微果然是我的知音
韩微:很努力了,眼都要看瞎了才看出来的……
35、35
韩微注意到怀菱在看自己, 便朝她弯了弯眼。
撞进韩微温柔的眼神中,怀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不好意思地躲开目光。
韩美人竟真如娘娘说的那般, 人美心善。
本来她身为宫女,未经主子们许可,是不能抬头直视后宫这些主子的。
可没想到韩美人非但没有怪罪她, 反倒是如此温柔地回应了她。
怀菱收回目光, 却不想一眼就看到良妃将那画纸拿起。
她悄悄低下头——自家娘娘这画技,着实令她有些不忍直视。
怀菱在闺中就跟着自己, 良妃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的小动作,整个人甚至因为韩微那一番话, 冰冷淡漠的表情也温和了不少。
良妃瞥了眼画纸:“觉得怎么样?”
韩微对画作着实了解不多, 但良妃这么问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嫔妾见识粗浅, 只觉得这图形象而非具像, 意境、物境、心境皆融于画中。微风草动, 两人一马,皆朝自由而去。”
怀菱差点克制不住想抚掌称赞的冲动,韩美人竟与自家主子说的一模一样!
“还算有眼光。”良妃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画作, 嘴角弧度还没扬起就被她压下,忍着喜悦淡淡地夸了句。
韩微见她拿起笔在纸上小心添笔,才反应过来。
这画竟是良妃的?
传闻良妃在闺中便是长安第一才女, 坊间曾传言周小姐一字千金, 重金难求。
画作竟如此写意?
幸好自己看懂了些皮毛, 不然惹了良妃生气, 她出宫一事便更不可能了。
“良妃娘娘, ”韩微向良妃行了重礼, 慎重道,“嫔妾有一事相求。”
良妃还在思忖自己的画,闻言只是随意应了一句:“何事?”
韩微咬牙,躬身道:“嫔妾想后日出宫一次,还请娘娘许可。”
“出宫?”良妃手下动作顿住,抬眸淡淡地看向韩微,“你可知本宫多久没出宫了吗?”
韩微心中不好的预感顿时升起,她没回话,却听见良妃轻咳了一声,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她的请求:“此事毫无可能,你回吧。”
“娘娘,”韩微刹时抬起头,恳求道,“嫔妾必定去去就回,嫔妾生母的嫁……”
“任你什么理由,”良妃打断她的话,让怀菱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一字一句道,“都不可能。”
见良妃要走,韩微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赶紧起身想跟过去,却不想怀菱拦住她:“小主请留步。”
韩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良妃离去,直到她单薄的身影里消失在雨幕中才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亭外雨打叶落,韩微的心也跟飘零的落叶一般沉入了地里。
雨势渐小,伞外雨声淅淅沥沥,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就像是打在了怀菱心里,搞得她七上八下,焦急难耐。
在她第十次给良妃整理斗篷之后,良妃忍不住开口:“想说什么?”
怀菱赶紧深呼吸,一口气不停歇地问道:“先前德妃娘娘喊您出去,你为何会去?对韩美人又为何如此冷淡?”
她轻轻喘着气,良妃娘娘从闺中就与德妃起了隔阂,入府入宫以来甚少往来,就连请安时,俩人都面对面坐着,从不坐一处。
哪知今日请安后,德妃竟然板着脸来云卷亭,请良妃娘娘移步叙话,娘娘竟还同意了!
太后回来后第一次请安那天,她便注意到自家娘娘目光时不时会停留在韩美人身上。
带着点疑惑,又带了点欣赏和其他复杂的情绪。
回宫后怀菱试探性地夸了句韩美人好颜色,良妃竟出乎意料地点头赞同了她,甚至还说韩美人是个心善的。
可明明私下如此赞许,为何见面了又如此冷淡,甚至直接驳回韩美人的请求。
良妃冰凉的手指点了点怀菱额角:“朽木不可雕也。”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欣赏不了本宫画作也就罢了,竟连这点门道都想不通。”良妃叹了口气,低声提醒,“你竟没发现亭外梅花林后有人吗?”
梅花树的叶子尚未全部落下,也还能起到些遮掩作用。
若非因天降大雨,地面泥泞,把那脚印显了出来,说不定她也发现不了。
若是她径直应了韩微,反倒可能落人把柄,将韩微往火坑里推。
她身子不好,日后只会枯败得更厉害,若跟前世一样,那便也没多少时日好过了。
重来一世,她可不是来让生活越过越糟糕的,更不可能将韩微推入泥沼。
怀菱张嘴疑惑,摇摇头。
她还是不解。
瞧自家宫女这愚笨痴呆的模样,良妃只得认命地叹气。
良妃回到宫内,便有宫女在候着了。
待良妃屏退众人,这宫女才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良妃抿了口茶暖暖身子,对还是一头雾水的怀菱道:“韩美人想出宫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想见济广伯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经过冰窖事情之后,德妃与张淑仪的关系也亲近了很多,两人时常会在韶枫殿前碰面,又因着韩微想出宫一事,三人便时常一同商量着想办法。
好在婚期定在了八月二十,还来得及。
张淑仪:“不如乔装打扮?跟着采买的太监宫女们出去?”
德妃:“你有人?”
“……,”张淑仪亮出满满当当的钱袋子,“目前还没有,打点一下就有了。”
德妃冷笑:“临时打点,毫无忠心可言。”
韩微:“若是直接去求皇上呢?”
张淑仪与德妃齐齐扭头,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她。
张淑仪用手背贴了贴韩微额头:“微微,你没事吧?你竟不怕圣上吗?”
这种事跟圣上说,没走进乾和宫就要被李禄赶出来了吧!
德妃摇摇头,愤愤道:“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有趣,给你嫡姐再赏赐些东西,就为了看你痛苦难堪的模样。”
“这……”韩微语塞,认真想了想俩人说的话,竟觉得还颇有几分道理。
众人想了好些法子,皆被互相否决了。
韩微甚至都想不如听德妃的,先将嫁妆抢回来再说。
想着这件事,韩微去永寿宫请安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她坐在末尾,也不会被太后发现。
皇后今日身子刚好些,就来了永寿宫请安。
太后夸赞了几句,想着自己刚回长安,对如今长安城是什么个景象也不太了解,便点了几位新入宫的妃嫔给她说说。
一个个说过去,轮到俞贵人时,她笑着说道:“嫔妾对其他事儿了解的倒是不多,只是听家中母亲说,如今长安城中倒是多了好些郎才女貌的喜事儿。”
“哦?”太后感兴趣,“都是哪家的?”
“吏部尚书嫡次子听说前几日才办了婚宴……”俞贵人说了几个,太后听着乐得不行。
见太后兴趣不减,俞贵人这又接着说下去,只是说之前,却偏头看了好几眼韩微。
韩微平静地回视她,只觉得俞贵人看她的眼神让人有些不舒服。
太后:“怎么?还有韩美人家中的喜事吗?”
她对韩微印象不错,自然是更想听一听济广伯府中的喜事。
“听说济广伯嫡女八月二十便要成婚,”俞贵人笑意盈盈地说,“是与永安侯嫡子定的亲。”
太后笑着点头:“许宴那孩子长得好,性子也不错。这俩人倒也是郎才女貌。”
俞贵人附和道:“嫔妾也这么觉得。听说韩美人还赠了嫡姐好些礼,都是生母留给她的。”
她话说完,屋内众人陪笑都有些僵硬。
俞贵人虽说得满是赞赏,但将生母留下的东西赠与嫡姐,倒是免不了被人说道不孝。
有些个妃嫔忍不住地,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向韩微了。
韩微万万没想到俞贵人竟会在太后面前直接说出这事,还用这么阴损的话来贬低她!
“太后娘娘,那礼……”韩微深呼吸几口气,却始终散不去心中的怒火。
父亲在她娘去世时答应过会护着她周全,会将亲娘的嫁妆完完全全留给她,却转头就忘了承诺,对她不闻不问。
以至于她入宫时,被大夫人限制着只能带些书入宫。
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说出口,说这是大夫人强行抢去的嫁妆,说她甚至都没被通知,前俩天派人打听了才知道具体婚期。
可俞贵人却将她话打断:“那礼送到了你嫡姐那儿,她可是欣喜地很。若非以此理由入宫不合礼法,她都想亲自向你表达谢意呢。”
俞贵人见韩微一向冷静的脸上有了裂痕,心中便觉得格外舒畅。
她将消息透给赵婕妤,盼着赵婕妤能好好羞辱一番韩微,哪知道最后赵婕妤自己却受了辱。
赵婕妤跪完四个时辰,站都站不起来,最后还是被两个太监拖到永寿宫的。
如今又被太后罚了禁足,没太医前去医治,她前几日去探望过一回,那两个膝盖已经肿得老高,疼得赵婕妤在床上直打滚。
且太后没说禁足时间,大抵是一辈子了。
既如此,俞贵人只能自己来了。
韩微若是将事实全盘拖出,她便可顺势说出韩微替姐入宫这般欺君之事。
太后不追求,那是因为太后在云居山不理事,不知道这件事。
入宫这些时日,圣上也没说要处置韩微,甚至还给了她赏赐。
既如此,她只好来太后面前了。
想到那些赏赐,俞贵人心中就嫉妒地发狂。
想到那天在御花园里听到的话,她差点忍不住嗤笑出声。
韩微还想出宫?就凭她也配?
她笑意加深,就等着韩微口不择言。
哪知她没等来韩微开口,却等来良妃接连不断地咳嗽声。
听着良妃的咳嗽声,韩微也冷静下来了,她想了想其中门道,立刻意识到俞贵人这是在挖坑给她跳呢!
韩微举起茶盏,隐约能看到手指还有些颤抖。
若不是良妃,她只怕很难收场。
这一打断,太后也不好再接着问韩微,只得先关怀几句良妃身子。
良妃喝了口茶润喉,这才哑着嗓子道:“听了俞贵人的话,臣妾倒是有一想法。”
太后:“说来听听。”
良妃:“济广伯夫人与其女既如此感谢,那不如就入宫来亲自向韩美人道谢吧。”
韩微起身的动作停下,闻言又坐回位置上。
俞贵人:“良妃娘娘这是何意?”
良妃看也没看她,起身向太后行了礼,说道:“太后您好久没回过长安,宫内也很久没热闹过了。正巧三年之期已过,臣妾便想将中秋宴办得更大些,请上那些诰命夫人与其女一并入宫。”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
良妃这建议倒是实实在在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去云居山这三年甚是清冷。孝期三年,她与母族亲人鲜少来往,本就觉得等到年宴再碰面着实有些久,还想找个理由提前召人入宫。
哪知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良妃竟提出此般好建议。
圣上登基这么些年,宫内就再也没添过皇子公主,趁着中秋宴,许是能有那么一两个女子让圣上看中,后宫人多了,才能多子多福。
想到这,太后便一锤定音:“既如此,中秋宴便要辛苦良妃了。”
良妃浅浅地笑了:“这是臣妾应当做的。”
韩微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上一下的,一下子像是跌落泥地,一下子又像是升到了云端。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若是大夫人与韩雅一同入宫,她便能找机会与她们私下见上一面。
良妃这建议对韩微来说是惊喜,对俞贵人来说那便是惊吓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良妃竟提议将命妇们请入宫!甚至太后还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前几日良妃还冷冰冰地驳回了韩微请求,就说这礼法。
本朝几代下来,一向仅有年宴上才召命妇们入宫。她这才在请安时提起,就为了看韩微焦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的模样,就为了看韩微笑话,见证韩微被太后打入冷宫禁足的时刻!
哪知道!哪知道她竟成了给韩微牵线搭桥的那人?!
这让俞贵人怎么能不气?!
她气得几欲呕血!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手用力攥着帕子,锋利的指甲嵌进肉里,带来阵阵刺痛。
良妃却偏偏看向她,轻飘飘道:“俞贵人既对韩美人如此夸赞,相必对中秋宴这么安排也是满意了?”
俞贵人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她扭曲的面色还未来得及遮掩,就落入了众妃嫔的眼中。
俞贵人咬了咬舌头,逼迫自己违心道:“满意。”
太后自然也注意到俞贵人脸色,但她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不再把俞贵人放在心上。
她在后宫浸淫这么些年,早在俞贵人开口时就意识到了。
只不过是想听听韩微的事儿,这才由着她说。
众人又随意聊了聊,太后便说乏了,散了请安。
俞贵人因着情绪起伏过大,怒火攻心,走出永寿宫时竟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气愤地加快了脚步,却不想没走几步就被德妃的软轿给拦住了。
德妃坐在软轿上,边上站着张淑仪和韩微两人。
见俞贵人铁青着脸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德妃这才说道:“没想到俞贵人消息竟如此灵通。”
张淑仪摸了摸手上的玉镯,笑道:“美人妹妹,还不快来向俞贵人道谢。”
韩微上前一步,向俞贵人服了服身子,笑道:“妹妹在这儿谢过姐姐。”
俞贵人着实不想跟她们多聊:“不必,嫔妾宫中还有事,这便告退。”
她刚想走,张淑仪就走到她面前挡住:“德妃娘娘允了吗?”
俞贵人牙都要被咬碎,却见德妃心平气和、极具耐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鞭子,感受到她视线,还来了一句:“韩美人,说完了再随本宫去趟绣局。中秋宴上你还得接受道谢,得去做几身衣裳。”
韩微:“若不是姐姐提出,说不定良妃娘娘给还想不到这样的好建议。”
韩微:“多谢姐姐为妹妹诸多考虑。”
俞贵人看着韩微满面春风、笑容满面的样子,只觉得格外刺眼。
逼她站着听完韩微道谢,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作者有话说:
俞贵人:小丑竟是我自己?!从此不再想听到谢谢二字
35、35
中秋宫宴前三天, 各大高门贵族家中皆收到了宫中送来的消息。
圣上自登基以来,不喜办宫宴, 也仅有太后回来后会办上几次。侯爵朝臣们倒是有心与圣上拉近关系, 可苦于无门无路,一直都是由心而无力。
如今来了这个机会,自然是抓紧时间千般万般地准备, 务必让妻儿别丢了脸面, 入宫后也好跟宫中的各位娘娘贵人们搞好关系。
“大小姐,奴婢将珍香阁一整套的月季胭脂都买到了!”
韩雅坐在梳妆台前, 闻言立即起身,快步上前拿过婢女手中的盒子。
这几日珍香阁出色的胭脂首饰十分抢手, 更别说这月季胭脂, 实乃极品, 每日仅放货十套。
今日午后便要进宫, 她还担心抢不到, 专门派婢女天将亮就去门口排队了。
“小雅, ”济广伯夫人走了进来催道,“衣着首饰换好了吗?动作快些。”
韩雅细细抚摸着胭脂盒中一个个精致好看的胭脂,取了一个出来, 让婢女收好,留着成婚再用。
“娘,你急什么?”韩雅看着镜子中明艳的自己, 胸有成竹地说道, “韩微在宫中根本不得圣上欢喜。”
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今日进宫, 我倒要好好看看她的惨样。”
大夫人拿帕子掩唇笑了:“她有什么好看的, 倒是我们小雅, 得好好让那些贵女们见识见识你才貌,免得那些人老是嫉妒你的婚事。”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皆齐齐笑出声,迫不及待地期待起宫宴来。
*
韶枫殿内,朝雨与萤飞两人围着韩微转,忙得像两只小蜜蜂。
韩微见她们又紧张又有些小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笑道:“你们不如歇歇?”
“奴婢不累!”朝雨与萤飞一同答道。
萤飞取了三套衣裳挂在手腕上,兴冲冲地跑过来:“小主,您选一套。”
其中两套是张淑仪送来的云锦制成的衣裳,还有一套是德妃娘娘带着韩美人亲自去绣局量身制作。
三件皆设工巧妙,萤飞便全拿来了。
韩微看了看,选了件淡蓝的云锦宫装换上。
她从屏风走出来时,屋内的宫人们都看呆了。
淡蓝衣衫上水雾花草隐现,外披一件碧色薄烟纱,整个人似飘渺于山间的仙女一般。宫装精致规矩,穿在纤细的韩微身上,在灯下能隐隐绰绰地看见的杨柳细腰,更显得整个人娇媚无骨,纯净又美艳。
韩微前些年鲜少有穿华服的机会,更别说是这般华服了。
她本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张淑仪与德妃说的“既要去谈判,那定得铠甲上身,从气势上就压倒她们”,心中那些羞意就立刻散了去。
看到宫人这副表情,她便知自己这件衣服选对了。
她走到萤飞面前,故意逗她:“快拿帕子擦擦嘴角。”
萤飞脸一红,赶紧抽出帕子擦,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流口水。
韩微难得精致梳妆一回,坐在梳妆台前让朝雨一个劲地拾掇,弄得她脖子都酸了这才结束。
镜面里的人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面容精致。
韩微嘴角稍稍扬起,镜面中人的眼眸便宛若夜幕中的星辰闪烁,令人挪不开眼。
她位份不够,没有软轿可坐,韶枫殿离宫中正殿最远,故此她带着朝雨与萤飞,提早些时辰出门。
韩微刚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声响。
中秋宴在乐兴宫举行,从韶枫殿去乐兴宫会经过良妃娘娘的舒仁宫。听着响动传来的方向,韩微心中有些尴尬。
面前仅一条道,她若不走,待良妃娘娘对宫女训完话,宫宴可能就要迟到了。
韩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走过去。
良妃娘娘的软轿就停在舒仁宫前,怀菱跪在地上埋着头,其余宫人皆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良妃娘娘说话声音不大,也不疾言厉色,却听得怀菱瑟瑟发抖。
就连韩微听了,都有种听夫子说教的感觉,脊背一阵发麻。
良妃:“痴儿了却公家事,接着说吧。”
怀菱闷闷的声音从低下传来,磕磕盼盼道:“澄江、三……三道月分明。”
“呵,”良妃轻笑一声,轻轻抚了抚掌,“何来三道?这几日让你看的书都白看了。你都能记得半月前八珍膏的味道,竟将诗词忘得如此之快!”
怀菱没敢说话,只将头低得更低了。
萤飞跟在韩微边上,听到这话后忍不住悄声道:“良妃娘娘不亏是长安第一才女,竟对手下宫女都如此要求。”
韩微只在亲娘没走的时候去过几日学堂,后便只在家中抄写医术,对这些诗词是一无所知。
或许是去得少了,印象只停留在拿着戒尺摇头晃脑的严厉夫子身上。
韩微心有余悸,想着快速行了礼便走。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①
良妃念出这四句,便注意到一旁有人经过。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不在意地叫起,就接着问怀菱。
韩微走开的时候还能听到怀菱被罚背,重复说着那句“快阁东西倚晚晴”。
直到她走到了乐兴宫,脑海中都始终环绕着这句话。
宫宴上众人的位置皆是安排好的,韩微找到了自己位置坐下,静静地等了会儿,便有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
乐兴宫因是专用来设宴之所,正殿极其之大。正中摆着圣上、皇后与太后的位置,下方便是各妃嫔、朝臣侯爵的位置。
宴会丝竹不断,鼓乐齐鸣。
韩微坐在下方,不远处便是韩雅及大夫人的位置。
眼前的舞蹈精美绝伦,韩微却无心欣赏,只思忖着宴会散后该如何与她们二人说道。
哪知一舞散去,王贵妃突然起身,说道:“秋高气爽,中秋佳节后不久便是秋闱。”
她提了飞花令,建议众人趁此附庸风雅,得趣一番。
太后对王贵妃本就喜爱,宴会上光听曲看舞也是无趣,这会儿听她提到了飞花令,当即便允了。
“哀家觉得极好,”太后偏头,微笑道,“圣上觉得如何?”
楼傆穿着金绣龙纹的玄黑衣袍,坐在高位上饮着酒,闻言没什么表情,只冷声道:“可。”
太后也不期待楼傆能有什么其他反应,得到准话后便让底下众人玩了起来。
韩微听着点点鼓声,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她对诗词着实不会,更别说玩飞花令了。
她连飞花令怎么玩都不知晓。
俞贵人就坐在韩微边上,她无需转头,余光看到韩微脸上的一片茫然,不禁暗喜。
韩雅曾在诗会上嘲讽过其妹韩微愚钝,诗词歌赋样样不知。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韩微令王贵妃在圣上面前失了面子,又令她在整个后宫面前失了面子,如今她要让韩微在所有朝臣命妇面前失面子,让她无地自容!
楼傆无趣地看着底下的人将球抛来抛去,只待喝完手中这壶酒便离去。
哪知他抬眼随处一瞥,就注意到不少官员眼神齐齐避开一处角落。
他往角落看去,便看到了格外紧张的韩微。
能看得出韩微今日是细心妆点过的,五官比往日更娇美了些,蹙眉抛球的样子也依旧美得夺目。
楼傆冷哼一声。
鼓声不小,底下的人听不见,可李禄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秋风吹过,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这天确实是越来越冷了。
飞花令以“秋”、“桂”二词玩了几轮,又有人提议说以“夜色渐晚”的“晚”来玩最后一轮。
韩微前两轮都有惊无险地过了,紧张地躲球抛球着实是有累人。好再熬过这一次,她就能退下了。
鼓声渐息,韩微看着竹球最后传到俞贵人手中,这才舒了一口气。
可没等她放松下来,鼓声又起,就在竹球落入她怀中的那一刻,鼓声停下了。
俞贵人在一旁笑道:“韩美人好运气。”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韩微身上,就连那些先前不敢多看的年轻朝臣,这会儿都正大光明地看向韩微。
前一句是“春潮带雨晚来急。”
韩美人得说出“晚”字在第六个字位置的诗句。
而纵观历史文人诗句,将晚字写在第六个字位置的少有。
众人不自觉地跟着思考,除了少数几个大臣想出来之外,其他人竟一时间脑袋空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诗句来。
楼傆放下酒杯,目光幽深地看向韩微。
他们这些经过科举的才人学子都觉得有难度,更别说是自小养在闺中的女子了。
见韩微没说话,俞贵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美人妹妹,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听闻你从小就不爱去学堂,更别说欣赏诗词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俞贵人可惜道,“这若是说不出来,罚酒可少不得呀。”
罚酒事小,当着众人的面说不出来,面子可就丢大了。
这压力可不小。
韩微偏头,看到俞贵人眼中的幸灾乐祸,突然开口笑道:“姐姐担心得有些早了。”
她先前没说话,只是心中还惊讶着。
良妃在宫前说的那几句话,真是为了说道宫女吗?
良妃明明听到她夸画作而欣喜,却只表情淡淡。虽拒绝了她出宫,却提出请朝臣命妇一同参宴。
事情巧合之多,她实在是忍不住怀疑。
她悄悄看向良妃,却见良妃姿态闲适地饮着茶,手中抱着暖炉,跟众人一样好奇地等着她的回答。
韩微收回目光,嘴角扬起,笑容似春风拂柳,眸光闪耀:“嫔妾可没说不会。”
韩微将竹球放下,嘴角含笑道:“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她话音落下,殿内便响起了阵阵抚掌声。
“她怎么会的?!”韩雅惊诧地扭头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蹙着眉:“我怎会知晓。”
正巧周围有夫人倾过身子,笑着夸道:“济光伯夫人教女有方,难怪让二小姐入宫,原来这二小姐竟有如此才情!”
韩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是在说她的才情比不过韩微吗?!
俞贵人脸色也变得极差,她焦急无措地看了眼王贵妃,却见王贵妃瞥了她一眼,便冷着脸转过头去。
她甚至看到好些妃嫔用鄙夷的目光看她,她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时不时笑出声,像是将自己当成了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韩微会知道?!明明做此事之前她了解得十分透彻,也安排的好好的,怎么还是跟之前一样完全变了?!
众人的抚掌声像是巴掌声打到她脸上。
俞贵人脸色铁青,舌尖都被她咬出血来。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令她心中对韩微的妒意疯涨,更令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深。
作者有话说:
俞贵人发疯倒计时。
①诗句出自黄庭坚的《登快阁》
35、35
楼傆坐在高处, 他脸上的不耐和乏味早已经消失,他兴味地望向底下。
许是成功逃脱了罚酒, 韩微面上不自觉露出欣喜来, 又抿了口茶来缓解紧张。
因举着茶杯,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嫩手腕, 仿佛他只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韩微丝毫没意识到, 有几滴茶水停留在唇上。屋内灯火通明,光亮下更显得她嘴唇红润鲜嫩, 就连那双眼睛都闪着光,让她本就绝色的面容更为惊艳。
韩微注意到一股威压极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地抬头, 却不想径直撞入楼傆如墨般的眼瞳中。
一股没由来的紧张在心底蔓延。
她又没做错事, 紧张什么。
韩微自我安慰了一会儿, 又深呼吸了几次, 装作没看到一般, 面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楼傆将手中冷酒一饮而尽。
韩微这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半炷香前还对飞花令毫无所知的人,竟能转瞬间就对答出诗句, 其他人可能会以为韩微从小饱读诗书。
但楼傆早已从暗阁那得知,韩微从小被大夫人管制,除了那些医书, 再也没看过什么诗词歌赋。
必是有人告知她。
楼傆锐利的目光在良妃身上一扫而过。
他不经常去后宫, 但并不代表他对后宫一无所知。
不再理会底下饮酒作乐的人, 楼傆扔了酒杯, 起身离去。
圣上刚起身, 众人便注意到了。
当下丝竹乐声骤停,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低头恭送圣上。
圣上不喜宴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喜怒无常更是常态。
如今圣上中途离去,众人非但不敢说什么,更是心中诚惶诚恐地想着若非自己有那些不得体的举动惹恼了圣上。
大家都提着心,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太后在上方笑着说了句继续,这才将心落到实处。
此时的中秋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众人身心放松,笑容满面,与先前楼傆在时的克制完全不同。
殿内又玩了几轮,待到夜幕完全落下,太后提议出去一同赏月作诗。
众人纷纷应好,跟着太后一同前往赏月楼。
“韩美人,”太后笑眯眯道,“你来哀家身边。”今日韩微说出那飞花令时,她心中就连连赞赏。当年她便是在中秋宴上以飞花令获得了先帝青睐。
如今再看到韩微,想到自己以前,想到永寿宫中摆着的那一堆莲瓣兰,太后只觉得这孩子格外亲切可爱。
韩微扬起笑走上前,心中却忍不住苦笑。她本想寻了机会去找嫡姐,还没找着机会竟先被太后喊了去。
跟随众人行至赏月楼下,韩雅还未来得及上楼,便有一宫女悄悄过来,请她借一步说话。
采悦:“韩小姐,我家小主与您一见如故,备了份厚礼,想亲自赠您当作新婚贺礼。”
“张淑仪?”韩雅疑惑。这是哪位妃嫔?听着虽不甚熟悉,但想到这宫女口中的厚礼,她不由有些心动。
采悦早有准备,当下温和地笑着说:“永安侯夫人是我家夫人的闺中好友,小主得知你们婚事,想着日后不便出宫亲自道贺,便想着提前将礼物送与你。”
韩雅见这宫女说话有度,形式从容,又想着自己果然是结了门好亲事,就连宫中不相识的淑仪小主都要送她贺礼。
她心里那点怀疑当即消散,似是施舍般勉强同意,跟着采悦从人群中悄悄离开。
因着四妃之一的位分,德妃需得随侍在太后身边,因着这颇位份被困在这儿不得离开。
要不然,待众人仰头赏月之时,她悄悄侧过头,本想看看韩雅人在哪,哪知竟见到采悦领着韩雅离开。
人群中已然没有张淑仪的身影。
德妃这小动作虽做的小心谨慎,却被一旁的良妃看在眼里。
“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听到宫女的惊呼声,扭头便看到良妃苍白着一张脸,咬着牙捂着胸靠在宫女身上,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怎么回事?”太后肃声问道。
良妃靠在怀菱身上,喘着气声音气若游丝:“应当是刚走累了,胸口有些闷,臣妾休息会儿就会好。”
说罢,她便想让怀菱扶着她去一旁石凳上坐下,却不想太后突然关怀道:“身子不适就早日回去歇息吧。”免得扫了她的兴致。
良妃是家事优渥,才情过人,然而她入宫的作用只是为了让楼傆能在朝堂中稳住文臣罢了。
太后不是很喜这书香气满身的妃子,更不想与她多接触。
“是,臣妾告退。”良妃顺势应道,行了礼便靠在怀菱身上,扶着楼梯扶椅缓步下行。
“娘娘,您这是?”
离开赏月楼后,良妃便松开了怀菱,丝毫没有先前那种虚弱的样子。
良妃:“随便走走,透透气。”
怀菱挠了挠脑袋,实在是疑惑极了。早上莫名其妙让她配合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始罚她背诗,韩美人走了就立即让她起来。
如今又假借生病离开,着实令人费解。
怀菱见自家娘娘说是随便走走,但哪知走着走着,竟见着张淑仪和另一位贵女在石亭中说话。
“张淑仪客气了,民女在此先谢过。”韩雅姿态高傲,端出一副高门贵女的矜持模样,眼光却忍不住觎向张淑仪手上的玉镯、身上的云锦以及满头精致华贵的珠翠。
这淑仪小主身上穿戴得都如此价值连城,送的礼定然不小吧?
看着韩雅眼中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贪婪,张淑仪冷笑一声,从石凳上起身,走到韩雅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她打量得认真,韩雅不自觉挺直了腰杆,等着对方对自己容貌身材的夸赞。
哪知张淑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你真是韩微姐姐吗?竟长得如此之丑?”
韩雅面色一僵,维持着自己优雅仪态,咬牙道:“淑仪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不仅人丑,还耳聋。既如此,那就更不配用韩微亲娘留下的嫁妆了。”张淑仪冷声道,“明日我会派人出宫,你将拿走的嫁妆全还回来。”
韩雅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嗤笑出声:“没想到韩微那贱人在宫中竟抱了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大腿。果真是没脑子的。”
采悦上前一步,怒目圆瞪:“韩小姐说话请慎重!”
此刻四周无人,对方又是韩微的盟友,韩雅也不屑于维持什么贵女形象,嘲讽道:“不过是微末商人之女,这种出身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摆谱子?”
“如今站在韩小姐面前的,是张淑仪!”采悦强调道。
“那又如何?”韩雅丝毫不惧。她马上就要嫁入永安侯府,圣上都要对永安侯礼遇三分,更何况淑仪一个区区妾事。
待她嫁给许宴,韩微这个狐狸精指不定会怎么来巴结她!
大乾朝的习俗,新婚夫妻二人在婚期降至前不可见面。韩雅已好些天没见着本想着永安侯世子许宴,本想在宴会上与他眉目传情以解相思。
却不想她眼波虽至,对面不远处的许宴竟一脸欣赏地看向韩微。
许世子自言爱诗爱酒爱美人,韩微如今大出风头,怪不得会吸引他的注意。
韩雅眼中的情意瞬间消失,当即恨不得韩微立马消失。
顶着那张脸,就知道勾引人!
“韩微她娘嫁到伯府,嫁妆自然归伯府,我身为伯府嫡女,自然是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她语气洋洋得意,斜眼看向张淑仪。
“让我还,不可能。”
哪知韩雅眼神还未落到实处,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就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淑仪竟敢打她?!
张淑仪声音平静,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既然你不要脸,那我就帮你撕了你的脸。”
大乾朝自建立以来,娘亲的嫁妆基本皆是留着给子女,若是夫家到了用妻子、甚至姨娘嫁妆的时候,那这个家也离落败不远了。
平民百姓尚且知晓这个道理,更何况济光伯。
张淑仪心中愤怒的火苗骤然被点亮,商人之女又怎样?若无她爹帮忙,圣上或许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她以她的出身为豪,韩雅竟口出狂言踩低她!
韩雅放声喊道:“来人呐!”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张淑仪冷笑上前,挥手又是一巴掌。
“还不还?!”
看守的太监早就被她支开了。
韩雅在她面前如此嚣张放肆,这能忍?!
也不知韩微那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她都不允许宫中后妃与自己戴一样的首饰,更别说屈辱都到眼前了!
韩雅见求救无望,又被人打得怒火冲天,当下也不再顾及形象,伸手推了回去。“做梦!”
采悦见自家小主受欺负,当下也站不住了,冲上前帮着张淑仪打。
三人一时间打做一团。
不远处的怀菱都看呆了。
这……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良妃眯了眯眼:“怀菱,去向皇后禀告张淑仪被人打伤,需得请太医。”
皇后刚从赏月楼下来,就听着有人来禀告。太后累了已回永寿宫歇息,既有宫人来报,还是被人打伤……此事可大可小,她身为皇后得亲自前去。
韩微听到消息心中一紧,这才发现自己想着嫡姐的事,竟没注意到张树义不在。
她心中懊悔,赶紧跟上步伐。
哪知刚走到石亭,她竟看到韩雅与张淑仪扭打在一块儿,俩人头上的首饰掉了一地,明亮的月光下还能看到地上有不少一团团黑色的东西。
再一看,韩雅头顶竟都被薅凸了一小块。
她披头散发地尖叫着,整个人像个疯子。
张淑仪有采悦护着,只是发髻没了形,凌乱了些,看着倒也还好。
与韩微一样震惊的还有皇后,她甚至都怔愣了一秒,这才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停下!成何体统!”
后边跟着的一众妃嫔命妇们齐齐惊得嘴巴都要合不起来了。
张淑仪一贯没规矩,这是宫中众所周知的,如今跟人打架也不稀奇。
但韩雅好歹是伯府嫡女出身,竟像是市井泼妇一般与人打了起来。
还打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形象全无,简直是令人震惊。
众人又好奇又鄙夷地眼神落在韩雅身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周围多了好些人。
身材肥壮的嬷嬷们上前拉开两人,韩雅额前凌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众人宛如实质的嘲讽之意。
韩雅拨了拨头发,哪知匆忙间越拨越乱,她甚至听到了周围人的讥笑声。
“姐姐,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关慰声,韩雅扭头看去,却见韩微小心翼翼地扶着张淑仪坐下,拿出帕子温柔地给人擦拭额角的划痕。
韩雅脸部抽动,她才是韩微的姐姐,韩微敢装作看不见她,竟不赶紧上前来替她整理仪容!
张淑仪愤怒的表情在看到韩微那一刻便烟消云散,指着地上一处碎玉片,委屈地哽咽道:“她竟还想抢我的玉镯!我不给,她就想砸!”
韩雅:我不丽嘉是,我没有!
她刚想开口,一抬头却撞进周围人鄙夷的眼神中。
韩雅这十六年来都将矜持贵女的形象维护得很好,甚至坊间都传她可与入宫前的良妃相比,称她为小周盈。
众人虽嫉妒她嫁入侯府,但也觉得勉强算是郎才女貌。
哪知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是区区一个玉镯,竟也如此贪心想要?
韩雅浑身狼狈,还被人泼了脏水,心中一口血差点呕上来。她又气又羞,浑身发抖,再也呆不下去。
顾不得礼仪,她双手捂脸,哭泣着跑开。
济广伯夫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里头,周围本围着她的命妇贵女们都悄悄挪开了距离。
身边甚至有人故意讽道:“快去看看吧,别你女儿新婚未到,人先疯了!”
济光伯夫人僵硬地向皇后告退,这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掩面快步走开。
作者有话说:
来更了!祝大家端午安康~
昨晚实在是太困了,写了一点撑不住了,明天解决嫡姐!
37、37
皇后看着眼前还埋在韩微怀里哭泣的张淑仪, 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得亏太后已经回宫,不然定要大发雷霆。
她让太医上前查看, 见张淑仪没什么事, 这才转身带着笑说道:“俩人到底是年轻有活力。”
她四两拨千斤地说了几句,硬是把两个互相干架,恨不得薅秃对方头发的女人说成了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的好友。
皇后一向沉稳, 在众人心中威望不少, 再者今日是宫宴,涉及后宫妃嫔, 万一闹大了影响皇家声誉,再被圣上知晓, 她们如今站着的几家人都讨不到好。
连韩雅母女二人都离开了, 她们这群看戏的, 是皇后娘娘说什么应什么。
当晚散宴回到府中, 各府皆亮了大半夜的灯。
诸位官员微醺着回家, 被逼着听夫人兴奋地、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整夜。
第二天上朝时大家放眼一看, 入目已有妻室的官员皆两眼发青,精神萎|靡。
众人因此怨念积生,互相聚会时便会聊起此事, 以至于事情过去好些日子了,坊间依旧流言不止。
济光伯夫人刻意提前敲打过下人们,让众人把嘴都瞒严实了, 万不能在大小姐面前闲言碎语半句。
哪只挡住了府内流言, 却挡不住成亲当日府中来来往往的众多人群。
韩雅梳着妆, 听着底下婢女战战兢兢地将流言转述给她, 气得一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洒落在地。
“阿雅, 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刚一进门便看到满屋狼藉, 精心准备多日的首饰珠翠全都被洒落在地。
韩雅气得脸上厚厚的脂粉簌簌下落,露出脂粉下憔悴粗糙的脸。
“贱婢!”她狠狠地甩了转述的婢女一巴掌。
对方细腻的脸庞立即红肿了起来,清秀的模样瞬间变成了不堪入目。
韩雅心中郁气这才缓了一些。“拖出去发卖了!”
婢女闻言当即哭天喊地,明明是韩雅让她念的!
屋内婢女们跪了一地,听见声响也不敢抬头。
而大夫人看也不看叠声求饶的婢女,只挥挥手,便有护卫将人拖了出去。
中秋宴上张淑仪着实对韩雅下了狠手,以至于她到如今都浑身发疼夜不能寐,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大不如前,只能靠着脂粉掩盖。
秃掉的那一处隐隐作痛,如今也只得用发髻掩盖住。
大夫人看了眼韩雅的脸,赶紧招呼道:“还不快给小姐重新梳妆!”
她命人又取出几套新的珠宝首饰,让巧手的婢女用珍香阁的月季胭脂细细涂抹。
“莫在发脾气了,”大夫人让仆从把传话的婢女关入柴房,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就要成亲了,暂且忍忍,入了侯府,她们嫉妒都来不及!”
韩雅点头,努力忍住心中怒火,等她成了侯府夫人,看那群人还怎么说!
待梳妆结束,迎亲的队伍也到了。韩雅以团扇遮颜,出门坐上八抬大轿。
热闹的迎亲队伍绕着长安城走了一圈,这才回到永安伯府。
即便是坐在新房的床上,韩雅激动的心情也难以平复。
她焦急又欣喜地等待着与长安第一公子的新婚之夜,哪知等了半宿都尚未等到许宴归来。
屋内空无一人,她一天下来也没吃什么膳食,饿得饥肠辘辘。
她想开门唤人,却见门外空无一人。
韩雅往边上走了几步,竟不知怎么得走到了许宴书房。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小童,见到她过来明显整个人紧张崩紧,找遍各种借口、死活不让韩雅进去。
可他越是遮掩,韩雅就更是好奇,
韩雅当即整理了下自己仪容,这才不顾阻拦推门进入。
“啊啊啊!”
她刚进入一会儿,屋内便传出刺耳尖锐的尖叫声。
永安侯夫人刚送完宾客回后院,哪知刚走到长廊重,竟见到自家的新婚媳妇尖叫着从书房跑了出来。
若不是身上还穿着红艳华贵的喜府,这般披头散发的模样定是要被她当成疯婆子赶出府去!
联想到今日长安城中的传言,永安侯夫人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成何体统!”
她脚步匆匆地走过去,这一走近,竟看到韩雅满面惊慌,满手鲜血!
“怎么回事?”永安侯夫人眉眼一跳,撇开眼去。不好的感觉在心底冒出来,弄得她心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听着永安侯夫人质问的语气,韩雅突然间抬头,露出狰狞仇恨的面容来:“好一个永安侯府,许宴身为世子竟在成婚之日做出这般苟且之事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连笑几声,恶狠狠道,“牡丹花下死的风流事,我定要让人传遍整个长安城!”
她本以为许宴是与宾客往来累了,喝醉了酒怕打扰她便在书房睡下。
韩雅满心欢喜娇羞地推了下许宴,哪知整个人竟直接从榻上跌落在地,衣襟大敞,露出痕迹斑驳和潺潺流血的胸口来。
猝不及防间,她被尚且温热的血溅了一脸。她匆忙上前堵伤口,却一抬头看到榻上还躺着一位女人。
永安侯夫人气得直发抖,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赶紧让人把韩雅制压住,颤抖着身子走进书房。
为了世子爷在读书时能够小憩休息,书房内摆有一张软榻。如今软榻下的红布被鲜血氤成暗红色,软榻上躺着赤|裸的女人,瞪着双瞳,死不瞑目。
而永安侯唯一的儿子、世子就倒在地上,胸口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我儿!!”永安侯夫人凄厉地大喊一声,顿时整个人晕倒在地。
*
济光伯夫人尚未入榻,只刚卸了钗镮,就见婢女连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惊慌失措喊道,“夫人!夫人!侯府把嫁妆退回来了!”
大夫人一惊,披了件衣服就快步走了出去。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济广伯被一队府兵压着出门。
唯有侯府与亲王才有资格拥有府兵。
济广伯屈辱地被人压着,看到她出来,脸色更差了,忍不住怒斥道:“你教的好女儿!”
大夫人被眼前场面惊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踉跄着上前:“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赶紧上前去拦人。“我们与侯府才刚结亲!”
“教出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儿,还有脸问?!”永安侯府的总管板着张脸,从怀中掏出一信封摔在地上,哼了一声,“休书收好!”
总管看也不看济广伯夫人惊骇的面容,对府兵说道;“带走!”
手下的人将一箱箱的嫁妆随处乱丢,济广伯府正厅内乱做一团。
大夫人被府兵拦住,只得眼睁睁看着济广伯被强硬带走。
她彻夜未眠,四处打探消息才得知韩雅竟在新婚之夜杀夫,如今人已经被关入了刑部大牢!
永安侯子女稀少,仅有许世子一子,其余皆是几个女儿。如今世子一死,爵位便无法再传承下去。
永安侯夫人痛失爱子,放话绝不会放过济广伯府。济广伯夫人四处奔波,却无一人肯出手帮助。
一夜之间,济广伯府竟孤立无援!
大夫人跌坐在在地上,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嫁妆,她脑中突然一道白光闪过。
不!还有一个人!
大夫人回过神,快速爬了起来,命人赶紧收拾这些嫁妆。
“快快快,快去递牌子入宫!”
她要去见韩微。
韩微身为济广伯府的女儿,定会听她的去求圣上,把伯爷、把韩雅给救出来!
作者有话说:
(捏拳)争取明天早点更新~
38、38
济光伯府与永安侯府结亲当晚闹出人命一事, 当夜就被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济光伯夫人无暇顾及流言蜚语, 天还未亮就向宫内递了牌子, 焦急地等在宫门口。
青月匆匆进屋,在皇后身边附耳几句。
皇后轻应了一声,手中擦脸的动作未停, 依旧是那副端庄优雅的模样。“让她进宫。”
大乾朝礼制之一便是, 若妃嫔母家第一次请求入宫,皇后需得应允。
即便她不是很赞同济光伯夫人入宫, 也不得不应下。
青月低头应是,心中却觉得这段时间以来, 皇后娘娘仿若将一切都看开了, 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就连王贵妃时不时的挑衅都一笑置之。
令她看不懂, 想不明白。
如今侯府世子去世一事闹得如此之大, 听说永安侯早朝前便去了乾和宫请求面圣, 娘娘竟丝毫不感惊讶?
“青月,”皇后说道,“往玉棠宫和宣仁宫绕过去。”
只是, 应下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又是一回事。她虽不能明面上护着韩微,但也可借他人之手护一护。
“是。”玉棠宫里的是德妃娘娘, 宣仁宫中住着的是前段日子与韩雅打架的张淑仪。娘娘这是, 想让那二位知晓济光伯夫人入宫一事?
青月不敢多问, 应了一声便低头退去。
待青月离去后, 皇后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眼里浮现淡淡的疑惑。
韩微在伯府中的日子过成那样, 这位济广伯夫人“功劳”不小。
韩雅前世也是在成亲当日丧夫,但从未听说过还有杀夫一事。
只是听说韩雅当晚受到的刺激过大,整个人仿若心神失常,在永安侯府后院痴呆了一辈子。
如今她竟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就连昨夜被抓去侯府的济光伯也被各种折磨,直到今日早朝前,才被永安侯拖拉着入了宫。
这与前世的区别不算大,但也不容忽视。
皇后心中轻叹,不消片刻,面上又是那副优雅淡笑的模样。
*
韩微出了永寿宫,心中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才散去了不少。
她总觉得今天那些妃嫔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像是幸灾乐祸,又带了些怜悯。
韩微细细回想了这几日的事,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韶枫殿里,只去过玉棠宫和宣仁宫。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眼前猝不及防跑出个人来,挡在她面前板着脸说道:“韩微,你竟如此铁石心肠!”
韩微正想得出神,被吓得踉跄着后退,得亏朝雨扶着才没摔倒。
可没等她站稳,就迎来了劈头盖脸的骂声。
济广伯夫人在韶枫殿等了好些时辰,都没等到韩微回来。她实在是等不及了,便匆匆出了韶枫殿,往永寿宫走,果真在路上碰到慢条斯理走路的韩微。
“济广伯府都要倒了!”济广伯夫人愤愤道,“你还不快去求求皇上,济广伯府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眼前的人比宫宴上憔悴了不少,虽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但依旧能看出她的皮肤暗沉无光,眼底发青,眼瞳隐隐泛着红血丝,整个眼皮都肿了一大圈。
才过了几天而已,济广伯夫人竟像是老了几年。
朝雨与萤飞瞬间变了脸色,赶紧上前护住韩微。
这济光伯夫人在小主入宫时什么也没赠,且先前处境艰难的时候没有出现,如今一出现就是尖声斥骂。
竟如此尖酸刻薄!
俩人顿时心中一酸,不约而同地为韩微感到心疼。
只是这人的样子虽变了,但这性子却十分熟悉。
韩微侧开身子,躲过济广伯夫人的拉扯,冷冷道:“既然说我无用,你又为何进宫来找我?”
虽然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韩微却不想再像闺中那般忍耐了。
早在她被逼入宫之时,她就知即便自己再忍、表现得再好,大夫人也从不会正眼看她。
而如今进了宫,她也不需要再仰仗大夫人的面色活下去。
而她的亲生父亲对她冷漠了十年,嘴上说着将她亲娘放在心上,实际上却依旧不断有新的姨娘入府。
济广伯夫人还想再上前,却被萤飞拦住。
她完全没想到韩微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怎么说,气得指着韩微的手都在剧烈抖动:“你……你!”
曾经那个对她惟命是从的韩微怎么不见了!
许是在宫中结识了德妃娘娘,结识了张淑仪,俩人对她的护佑使她底气渐足。
韩微心中丝毫不惧,径直对上济光伯夫人的眼睛。
济光伯夫人见她眼神冷静,心中竟不禁发怵。
再开口,她的气势便没有那么足了。先前的愤怒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你……不管怎么说,你始终姓韩。”
她替韩雅入宫,是带着面临死亡的无限恐惧和忐忑入宫的。但凡她行差踏错,甚至是运道不好冲撞了哪位贵人,她就不可能活下去。
她用命还了济广伯府的养恩,结果大夫人竟还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给了韩雅!
思及至此,韩微说道:“我如今是圣上的美人。”
闻言,济广伯夫人只得把想打亲情牌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君臣不可乱,韩微入了宫,于济光伯府而言便是皇家的人。
她若再以济广伯府压制韩微,难免会被人说成谋逆知心。
在这节骨眼上,断断不能再有这样的闲言碎语生出来。
济广伯夫人心中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再开口,却是姿态摆得极低:“韩美人,先前是民妇做得不够妥善。您瞧,那些嫁妆我都带来了。”
她伸手指向后头,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每个婢女身上都背着三四个包袱。
入宫只最多允许带上两个婢女,更不能抬着箱子入宫,由此只得将嫁妆里的东西拆成包袱。
韩微没说话,只冷着脸皱眉看向那些包袱。
没有亲眼所见里面的东西,她不能相信大夫人所言。
济广伯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赶紧招呼婢女上前,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一一打开包袱让韩微查看。“你看看,可有少掉哪些?”
娘亲留下来的医书,韩微都已经带进宫了。剩下的是一些外祖父母开医馆时留下的珍贵药材,和母亲的贴身之物。
韩微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喊了朝雨与她一同查看。
韩微多推迟一刻,韩雅便要在牢里多承受一刻钟的折磨。
她昨夜去了刑部大牢,给狱卒塞了好些钱才看到韩雅。
韩雅依旧穿着那身红喜服,只是那身喜服不再是干净华贵,反而变得污浊不堪。
韩雅披头散发地躲坐在角落,听见她的声音才哭着过来。
即便是在牢里昏暗的灯光下,她依旧能看到韩雅脸上冒出了一颗又一颗豆大的红疹子,甚至有些已经化脓。
济广伯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的狼狈模样,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只当是牢里阴冷潮湿,脏乱不堪导致的出疹。
因是有些发痒,疹子被韩雅挠破,流出白中带黄的脓水来。
韩雅脸上混着血迹、脓水、脂粉,看着竟极其骇人。
她想给韩雅找大夫却被拒绝。
永安侯府早已打好招呼,不允许任何大夫给韩雅看病。
大夫人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亲自上前帮着韩微查看,可没等她动作,萤飞就上前挡在她面前,冲她重重哼了一声。
大夫人讪讪一笑,只得等着韩微看完。
见娘亲生时经常把玩观赏的玉佩也在包袱里头,韩微这才放下心来。
她点点头,萤飞和朝雨便立即接过那几个婢女身上的包袱。
济广伯夫人眼前一亮,赶紧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想往韩微怀里塞。
见萤飞挡着,她便一边说一边将这些纸张交给萤飞:“这些是济光伯府在不同钱庄里存的钱款,还有一些别院山庄,一些地契,现下都给你”
她第一次弯下腰,将姿态完全放低。她在冷硬的地面跪下,向韩微行礼恳求道:“求求你救救你姐姐!”
济广伯夫人对她一向吝啬,如今不仅舍下面子,更是出了这么大手笔,韩微反倒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更不是她能插手说救就能救的。
“韩雅怎么了?”
见韩微发问,济广伯夫人心中燃起希望,根本不在乎韩微是否喊了韩雅全名,只赶紧将昨夜之事言简意赅地说给她听。
她一时激动,说得又快又急。
“微微,”济广伯夫人放柔了声音,喊着韩微小名说道,“你去圣上面前求个情吧。”
好在韩微听清楚了。
可正是因为她听清楚了,她才明白这件事不是她能过问的。
韩微摇摇头,拒绝道:“我不去。”
“你怎么能不去!!”济广伯夫人几欲奔溃,抬高声音反复问道,“你真的不去?”
“这件事涉及前朝官员,”韩微极为冷静地分析道,“永安侯府失去了世子,这涉及官爵传承。侯府与伯府之间的争端涉及人命,那是刑部的事情。”
韩微:“我若是去了,岂不犯了后宫不得干政的宫规?”
“这条罪责压下来,别说救济广伯府了,济光伯府反倒会因为我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我不去,且不能去。”
若不是韩雅五岁时将她推入湖中,娘也不会为了救她而一尸两命。
如今大夫人竟如此厚颜无耻地过来,让她去救韩雅。
韩微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可这每一句话听在济广伯夫人的耳中不啻于山崩砸下的巨石。
坚硬巨大的石头一个又一个地砸下来,残忍地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地。
她近乎癫狂地大笑几声,面目狰狞地指着韩微道:“早知你如此狠心,如此狼心狗肺,当初灌你娘堕胎药的时候,就应该将你也一并毒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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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你说什么?!”韩微快步上前, 咬着牙问道:“什么堕胎药?”
济光伯夫人见她脸色大变,之前面对她时的冷静荡然无存。
那双与她亲娘像极了的眼睛里浮现出惊骇, 难以置信的情绪。
济广伯夫人心中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没道理阿雅在牢里受罪的时候,韩微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她大声的笑声引得不少路过的宫人侧目。
“你真以为她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吗?”济光伯夫人全然不顾自己伯府夫人的形象,肆意说道:“在你昏迷的时候, 那贱人已被我灌下了堕胎药。”
“我亲眼见着她从昏迷中被痛醒, 捧着肚子在床上挣扎痛哭的模样让我至今难忘。”
“她拿走了伯爷的全部宠爱,我要她死!!”济光伯夫人尖声着朝韩微扑过去, “你见死不救,你也该死……”
她话尚未说完, 她身上便被人狠狠打了一鞭子。
惊吓之下, 她整个人都跌落在地。
她惊惧地抬头看, 却见德妃娘娘和张淑仪二人站在她跟前, 将韩微牢牢地护在身后。
昨夜被带走的济光伯竟也出现在眼前。
济广伯夫人先是怔愣了几秒, 全然忽视身上的疼痛, 喜极而泣地起身,想要好好看看伯爷。“伯爷……”
“毒妇!泼妇!蠢妇!”
可没等她说完,济光伯却后退一步, 指着她愤怒至极地连声骂道,因为过于激动,骂完还喘着气。
济光伯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伯爷, 我……”
张淑仪冷冷地打断:“伯爷, 还不快将人带走?”
“等着本宫禀告皇后太后, 告其侮辱皇室吗?”德妃将鞭子甩得哗哗作响。
俩人刚回到宫中, 就得知济广伯夫人要进宫见韩微, 前脚进屋后脚就又走了出来, 快步往韶枫殿赶。
上一世她们对韩微的关注不够,只知晓韩微这段时日会大病一场,大半年都因病无法请安。
可这几日她们与韩微日日见面,都没发现韩微身体有什么不对。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济广伯夫人造成的!
德妃只恨自己下手不够重。
即便律法规定不得私下用刑,济光伯昨夜也被折磨的够呛。他脸色苍白,面色浮肿,即便是因面圣有刻意整理,整个人看着也格外凌乱。
他紧紧地掐住济广伯夫人的手腕,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韩微等人行了跪礼:“还请德妃娘娘、淑仪和美人小主开恩,允臣回去好好教导这妇人。”
张淑仪强硬道:“你倒是想得好。我看一个都不准走,待我禀明太后,我倒要看看济光伯夫人是竖着走出宫还是横着抬出去!”
济广伯神色紧张,好不容易从乾和宫出来,他不想再见一次圣上,那种如芒在背、极度恐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
他用力磕了个头,刚想开口求饶,就听到韩微问道:“父亲,你知道我姨娘是怎么去的吗?”
济广伯闻言浑身一僵,竟是完全不敢再抬起头来。
大夫曾向他说过药汤被人调换的事情,他也曾怒气冲冲地去找夫人理论。
只是那时他差事没办好,正是缺钱需要打点的时候,济光伯夫人一说要断了对他的经济支持,再将他宠妾灭妻的事迹大肆宣扬,毁他名声。
他又退却了。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在床上挣扎,他跟着她一起哭,却没办法救她。
他内心实在是愧疚极了,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事实,只得不断地告诉自己,蒋芙是因她亲生女儿而死,不是他。
他骗了自己十年,因此冷落了韩微十年,甚至在他都要相信这个谎言的时候,遭到了韩微的质问。
济广伯将头埋得更低,嘴唇抖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微见到他这般反应,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忍着泪水,疲惫道:“你走吧。”
“微微!”张淑仪还想在说什么,可看到韩微苍白疲惫的脸,转而对济光伯夫妻说道:“还不快滚!”
济广伯连忙拽着夫人往宫外走去。
俩人上了宫外的马车,济广伯夫人想说几句什么,但见济广伯神情不对,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她本想回府了再问,哪知还没等她开口,济广伯回府便去了书房,不消一刻钟便拿着写满的纸张走了出来。
济广伯铁青着脸,将手中的休书甩到大夫人脸上:“滚出伯府。”
“你竟敢如此对我!”济广伯夫人拿下掩面上的纸,低头一看,瞧见上面写的是什么时,整个人情绪再也忍不住,当即爆发:“你凭什么休我?!”
济广伯看也不看她一眼:“这些年你自己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随便取出一件都该被休!”
济广伯夫人高声说道:“可我哪一件不是为了你!你若休我,那就别想再从我家拿到任何钱财!”
“钱财?”济广伯走进书房的脚又迈了出来,冷笑道:“钱财于我还有何用?”
“我如今已不是济广伯,”他朝大夫人一步步走近:“你早就想解决了后院那些女人了吧?如今随你愿了!这些都是拜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所赐!”
“不是济广伯了?”大夫人震惊,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你不是济广伯了,阿雅怎么办?她还在牢里!老爷你要救救她!”
“阿雅?你还好意思提她?!”他因为怒气脸色涨得通红,逼得大夫人连连后退:“若不是韩雅,我不会被永安侯如此侮辱,更不会被贬职远调!”
“这……这”大夫人惊骇,抓住济广伯的衣袖连声问道:“怎么会贬职呢?要调任去哪里?”
随即,她坚定道:“贬职远调我也跟着你,你又何必休我!”
济广伯无情地看向她,目光像是看待仇人一般:“可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将被调任去崖州,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上一任县令不过任期一年,便因瘴气中毒去世。
他本可以在长安城里享受,如今却要因为这个毒妇,在近乎不惑之年时去到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他被贬职,让这毒妇留在长安享受,这绝对不可能!
思及至此,济广伯用力甩袖,将大夫人一把甩开。
哪知济广伯夫人已被她逼至台阶边缘,被他猝不及防一甩,整个人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她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心绪起伏跌宕,从阶上摔下,只来得及感受到腿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便晕了过去。
“谁都不许扶!”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夫人,济广伯一声怒斥,拦住周围犹豫着想上前的仆从。
他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便转身进了书房。
*
“让她一个人可以吗?”
德妃站在韶枫殿门口,担忧道:“要么我们还是进去陪陪她吧。”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张淑仪赶紧拦住她。
她前世来韶枫殿的时候,韩微贴心开导她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受到的打击再大,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生命是最美好的东西,活着可以拥有更多的美好,若是轻生,只能带着痛苦离去。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定不会是想不开的人。
而如今韩微主动提出想自己待会儿,她们要做的便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能够好好地开解自己。
德妃想到韩微先前还强忍着情绪,笑着让她们快些回去休息,就觉得止不住地心疼。
蓦地,她像是想到什么,连忙吩咐道:“亭芳,让孙院副明早来这儿一趟。”
“采悦,去把我库房里的药材拿过来。”几乎是同时,张淑怡也出声吩咐。
话音刚落,二人齐齐愣住,看向对方的表情皆有些复杂。
德妃:“拿药材何用??”
张淑怡:“娘娘请孙副院又是何意?”
一旁的亭芳和采悦听得满头雾水,甚至还觉得两位娘娘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德妃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随本宫来。”
张淑怡皱眉应了一声,跟着德妃往玉堂宫走去。
白日里还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到了夜间温度却要凉上不少。
萤飞本想伺候韩微歇息,哪知刚端着桂圆红枣粥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开门,便见韩微穿了间暗紫色披风走了出来。
“小主?”萤飞问道,“您要出门?”
韩美人今日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回了宫就在理那四个包袱,那些房契地契的反倒是随意地放在桌上。
韩微点点头,柔声道:“出去走走。”
萤飞抬了抬手中的食盘:“小主先喝点粥吧?奴婢这就去寻了灯笼陪您去。”
韩微拦住她,语气温柔却坚定:“你先休息,我去去便回。”
“可……”萤飞还未说完,韩微便往外走了。
她随意取了盏灯笼拎在手上,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各宫宫人也已散职,唯有侍卫在宫内巡视。夜晚的秋风带着凉意向韩微扑面而来,钻进披风里,令韩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昏沉发胀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再回过神,她已走到了风月湖边。
自从上次因不识路而误闯冰窖之后,韩微便下了功夫,好好熟悉宫中各处,每日请安后皆会绕路回宫。
如今虽夜幕低垂,只有灯笼昏暗的光照着,韩微却依旧认出眼前是何处。
风月湖在前朝便已存在,先皇嫌先前的正天湖实在是过于难听,在与后宫妃嫔戏耍时便给它改了名字,取作风月湖。
湖边野草被打理得很干净,有一处石子小道可通往湖边。
月色清亮,秋风吹过,湖面便泛起涟漪,现出粼粼波光来。
风月湖不小,白日绕着走一圈都要小半个时辰,韩微拎起灯笼朝周围看了一眼,可光线昏暗,着实看不到什么人。
入耳的只有细微水声和草丛间的虫鸣声。
应当是没什么人。
韩微将灯笼放置一处宽石面上,扶着边上突起的石壁,缓步往下走去。
湖心停着一叶扁舟,舟尾斜靠着一个体量高大的男人,他只披散着一件外袍,敞露出宽阔健硕的胸膛来。
楼傆饮着酒看向前方,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故此韩微刚走进风月湖,他便注意到了。
眼见着韩微细心地打量了周围,这才放下灯笼往湖边走去。
韩微脚步不停,都快走进水中了。
楼傆这才将手中酒杯放下,他眸光闪过,当即让人摇着船桨往湖边靠。
不过是将济广伯降职远贬,韩微这就想不开要投湖自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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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鼻尖是淡淡的青草味道, 冰凉的水流在指缝间穿过,韩微蹲在湖边, 墨黑如渊的湖面深不见底, 恍惚间,她想到十年前。
十年前,她贪玩地跑到湖边, 听婢女那湖边石面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螃蟹。
她也是如此般小心地踩着软泞的泥路走下去, 可没等她伸手捉螃蟹,背后便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
韩微从小也没下过水, 对未知的恐惧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神。她在水中挣扎,口鼻不小心呛进去好几口水。
水草缠住她的双脚, 将她脚踝刮伤勒出血痕, 她努力地睁开刺痛异常的眼睛, 只能看得到漆黑一片。
心脏被压迫得生疼, 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实在是太令人深刻, 以至于即便过了这么些年, 她偶尔都会做梦吓醒。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贪玩,才失去了母亲。所以她学礼仪,守规矩,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是被大夫人的嫉妒和父亲的冷漠懦弱给害死的。
母亲被迫喝药小产的时候,肯定比她落水还要痛苦。
而那个时候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想到母亲临终前让自己好好活着的遗言,再想到这十年来在大夫人面前的委曲求全, 韩微心中不禁涌出一股迷茫且无力的情绪来。
“你想死?”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的男声, 韩微吓了一跳, 连忙抬头看去。
小船靠近了岸边, 船尾挂着一盏灯笼。
就着昏黄的光, 楼傆能清晰地看到韩微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抬头望向他时眼瞳水亮湿润,眼神迷茫又惊吓。
像是在湖边喝水却被人惊扰到的小鹿。
“嫔妾给皇上请安。”韩微愣神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哪知她眼睛随意一瞥,竟看到圣上袒露的胸膛。
她立即借着请安,低下头去。
这只小鹿胆子确实是小,不过是看了眼胸膛就小声惊呼,用手遮住双眼。
韩微垂着头,露出白洁光嫩的脖颈来,她耳尖微颤,染上浅浅的粉。
楼傆面上申请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猎时,他也在皇林中看到这样一只小鹿,在湖边饮水时被他一箭穿喉。
当时他只觉得若有半刻松懈,性命便会受到威胁。如今看着韩微,他竟感觉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来。
倒是没了一箭穿喉的想法。
楼傆好心地拢起外袍:“起吧。”
韩微这才打算站起来,只是心脏还被惊吓得噗通直跳,她依旧不敢抬头,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哪知她在湖边蹲久了,双腿已经没有感觉了,这会儿站起来,只觉得双腿发软,酸麻异常。
她一时间起不来身子,反倒是不小心踩到石子,整个人向前倾去。
楼傆眼疾手快,伸手托扶住韩微。他手臂微微绷紧,双手掐着韩微的腰,竟将人整个都拎到了船上。
韩微只觉得脑子一阵晕乎,再睁开眼,自己居然上了船!
圣上的手还揽着她的腰,因为刚刚那番拎人的动作,圣上的外袍又散开来了,即便是隔着自己的衣裳,韩微都能格外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滚烫的热度。
韩微整个人都被圈在楼傆怀里,即便身后的胸膛有些硬,膈得她疼,她也一动也不敢动。
鼻息间皆是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韩微不敢大口呼吸,只得小口喘着气,轻声道:“谢圣上救命之恩。”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因为紧张,声线还有些颤抖。
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她轻软的声音钻进楼傆的耳朵里,只觉得这番感谢的话说的跟撒娇似的,听得他耳里发痒。
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谢过救命之恩。
倒是有些新奇。
楼傆面上丝毫不显,淡淡应了声,手却没松开。
他又问了一边:“想死?”
韩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圣上先前已经问过她一遍,只是她被圣上的胸膛吓到,才忘了回答。
她摇摇头,认真道:“不想死。”
“不管如何,”韩微一字一句道,“嫔妾都不会轻生的。”
楼傆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她白皙细嫩的侧脸,脸上带了点肉,看着很柔软的样子。
先前的羞意已经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倒是冷静得快。
楼傆刚将手松开,韩微便立即往边上挪了挪,坐到了另外一边。
楼傆也没再拉她回来,只是磨搓了下指腹,毫不留情道:“生死可由不得你。”
微凉的秋风朝韩微拂面而来,圣上说话虽冷淡无情,但韩微并没感觉到浓烈的杀意。
或许是先前圣上救她造成的感觉,隐约中,她能感觉到圣上今日心情尚可。
韩微沉默了一瞬,看着远方被风吹动的草丛,开口道:“可嫔妾会竭尽所能地活下去。”
“嫔妾曾经落水过一次,在湖中挣扎了好久,曾经很怕水,靠近湖边就会吓得浑身发软。”
楼傆心中嗤笑,女人果真又娇气又软弱。
不过是落水而已,竟还会怕水。
他在心中刚说完,就听见韩微说:“我娘对我说过,只要心生勇气,便可无畏恐惧。后来我经常去湖边,渐渐的也习惯了,不害怕了。”
韩微情绪落寞,一时间竟忘了自称。
楼傆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懒得纠正她。
不惧怕水之后,韩微也曾向济光伯提出过找个会水人来教她。
只是这事被济光伯夫人听到了,大夫人斥骂她不守规矩、毫无体统,罚她跪了三个时辰,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楼傆:“被人推的?”
韩微没想到圣上听了半晌,反倒问了这么一句。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嗯。”
“那人呢?”楼傆给自己倒了杯酒,云淡风轻问道,“杀了吗?”
“……”韩微转头悄悄看了眼楼傆,摇头道,“没有。”
怪不得外头传言圣上暴君,这般将打杀放在口上,简直就是坐实了暴君身份。
外祖父一家行善积德,治病救人,就连娘亲也从小跟她说要心怀善良,她那时这么小,根本想不到杀人,更不可能去杀人。
就连听到这个字,她心中都有些心有余悸。
楼傆冷哼一声,听在韩微耳里,像是对她的回答不满。
他小时候也曾落过水,不同的是他当时便无师自通学会了水,上岸第一件事便是暗中处置了推他下水的那个人。
他能感觉到韩微对生有着强烈的渴望。
只是他没想通,后宫妃嫔中,其他人还有母族依靠支持,韩微有什么?
若非他先前让暗阁调查,他倒也不知韩微竟从小在伯府中谨小慎微。
这么艰难的活着,何必呢?
“活着何意?”楼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世间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世人。
只是站上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后,他却觉得生活着实无趣地很。
若非为了寻乐子看戏,他也不会让这后宫变得如此繁杂嘈乱。
韩微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船随着水波飘到另一处,韩微眼前突然出现点点亮光,她连忙指着前方草丛,扭头对楼傆欣喜道:“圣上快看!”
楼傆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漆黑的夜中突然亮起了点点绿光,在草丛中飞舞闪烁。
这个时节,竟也会有流萤出现?
那些小虫子姿态轻盈又俏丽,似是漫天的繁星撒落,幽暗的绿草间似是星河流动。
韩微心中的困扰刃迎缕解,娘亲在弥留之际只说让她好好活着,并没有将自己死亡的真相告诉她,定是想让她活得开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如今韩雅和大夫人已得到应有的结果,她若是继续纠结难过,沉溺于自责懊恼中无法自拔,那才是完完全全辜负了娘亲的一片心。
浪费了娘亲救的这条命。
韩微柔声道:“圣上,流萤本应在夏日出现,如今已入秋,我们还能看到他们,看到此般美景,这便是活着的意义了。”
她声音温软,却带着震撼人心的坚定力量:“活下来,就能看到更多的美好。”
“圣上,”韩微转头看向楼傆,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您在外血战沙场,抵御外敌的时候,嫔妾曾在参加佛会时,听到布衣芒屩跪在佛前,诚心祈求您能领军胜利归来。”
“于布衣百姓而言,您带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这便也是意义所在。”
楼傆看着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脸颊,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天上的星光明亮,还是韩微眼中的光闪烁。
他像是突然间知道了何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韩微如今倒像是不怕他了。
他心中多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陌生至极却并不令他讨厌,甚至在他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嗯。”楼傆喉间略略发紧,只简单应了声。他将目光从韩微身上收回,看向草丛间的荧荧绿光。
*
朝雨取了水回来才发现萤飞竟让韩微独自一人出去了,当下也顾不得说萤飞几句,放下水盆就要往外走。
“如今夜晚漆黑,宫中人心叵测,你竟敢让小主独自外出!”朝雨一把拿过萤飞手中的灯笼,急促地朝外走去。
萤飞被她一说,再回想先前小主被关去冰窖的事,顿时吓得浑身冷汗,赶紧跟在朝雨身后往外跑。
哪知俩人刚走至韶枫殿外,就见几人抬着御辇往韶枫殿走来。
朝雨与萤飞互视一眼,心中大惊,连忙朝御辇跪下。
圣上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怎么没人提前通知?小主不在宫内,这下可怎么办?
二人脑中疯狂想着对策,紧张得手心冒汗,甚至都抓不住灯笼柄。
哪知御辇在宫门前停下,李禄脸上堆起笑,亲自上前揽开帘子,恭敬道:“美人小主,韶枫殿到了。”
朝雨与萤飞俩人闻言皆是一愣,难以置信地抬头,就见韩微从御辇上走了下来。
“谢李公公。”韩微朝李禄点头致谢,“公公不如进去用些茶?”
李禄:“小主有心了。只是奴才还得回去伺候圣上。”
“小主,奴才这就告退了。”李禄行了礼,就领着一队人走了。
萤飞和朝雨二人这才从地上起来,小跑着走向前:“小主,您没事吧?”
韩微见俩人急得鬓角都湿了,眼里满是关怀,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没事。”
俩人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几下,见韩微确实完好,这才放下心来,服侍韩微洗漱歇息。
过了几日,韩微才在德妃和张淑仪的口中得知韩雅从刑部被放了出来。
只是因为救治不及时,脸部疹子变成了脓疮,实在是没法再见人了。
因着永安侯府在新婚当日便写了休书,韩雅只得回济广伯府。
可她却完全没想到,济广伯已被褫夺爵位,带着家当贬职远调,就连伯府都被封了起来。
韩雅一时间无处可去,在伯府站了好久,看到走过路人指指点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容颜已毁,赶紧掩面往小巷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外祖舅家,却得知母亲已被父亲休妻,不仅断了一条腿,甚至还摔坏了脑子,整日瘫倒在床上,鼻歪口斜,流涎不止。
舅家见她来,便迫不及待地让她赶紧将母亲带走。
韩雅求情无望,只得搬去了城郊村庄,靠着在舅家求来的那些钱租了个农家。
“幸好她将那些嫁妆还给你,还有那些地契房契,不然都得充公。”张淑仪与韩微一同进入永寿宫,想到韩雅如今凄惨的境况,心中就觉得无比畅快。
韩雅往日引以为傲的美貌变成了人见人躲的丑陋,出门只能带着幂蓠。
而伯府的小可怜庶女,竟一跃成为了伯府内最富裕生活条件最好的那个!
韩微心中不免唏嘘,刚想问说什么,却敏感地感知到今日永寿宫内气疯不对,只得先噤口不言。
德妃已在屋内坐着,见韩微走进殿,赶紧示意让她今日需得谨言慎行。
韩微心中虽疑惑,但依旧听了德妃提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便恪守本分,安静地低头坐着。
不少妃嫔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韩微能感觉到有好几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置若罔闻垂头坐着,直到良妃走了进来。
良妃一边走一边低声对怀菱严肃道:“这可是永寿宫!永安侯夫人是太后表亲,你若再闲言碎语,仔细本宫打烂你的嘴。”
她说话的时机正正好好,韩微再怎么假装,却也无法否认自己听清楚的事实。
怀菱一直低着头,似是认错,实际上经过时却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下韩美人。
怀菱忍不住腹诽,娘娘也真是的,明明是想说给韩美人听,每一次都要以教训她的方式来。
上次诗句也是,这次解惑也是。
待妃嫔们来齐了,太后这才从后殿缓缓走了出来。
永安侯因着痛失爱子,伤心过度,因此大病一场,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永安侯这个爵位也即将因无人继承而消失。
永安侯夫人进宫来求太后派太医去府上,又是来向太后诉苦。听得太后这几日心情也不是很好。
今日请安,妃嫔们也明显感觉这气氛与往日不同,皆本分守规矩得很,就连贵妃都没在太后面前随意嬉笑,拿嘲讽妃嫔取乐。
太后坐下后,便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韩微。
她心情不顺畅,连带着早已经看顺眼的韩微也觉得有些不顺眼了。
此事虽与韩微无关,但韩微是济广伯府出身,也逃不了干系。她这几日一直在听永安侯夫人的痛哭埋怨,烦躁之下,她冷冷道:“韩美人,你可知前几日永安侯府发生的事情?”
韩微猝不及防被点名,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知晓些许。”
“哼,”太后不满道,“你父亲也算是将功折罪,若非崖州缺人,哪能轮得到他。如今哀家便再罚你三月份例,以示惩戒。”
太后:“你可服气?”
只是罚俸三月,韩微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连忙道:“太后宽厚仁慈,嫔妾感激不敬。”
太后见她态度如此之好,当下皱了皱眉头,也不好再多发作些什么,免得落了个不讲道理的名声。
殿内有人跟着悄悄松了口气,也有人幸灾乐祸,心中嘲讽。
待请安结束,走出永寿宫,韩微这才发现下雨了。
天色昏暗,雨丝绵绵,像是薄雾般笼罩大地。
雨不是很大,但对于宫内这些养尊处优的妃嫔来说却是不能不撑伞出门的。
韶枫殿离永寿宫较远,韩微本想着雨不大,走回去再洗漱就好了。
可张淑仪和德妃硬是不同意,将她拦住。
玉棠宫离永寿宫较近,韩微只好让萤飞跟着亭芳去玉棠宫取伞。
好在永寿宫的宫门口可以躲雨,太后去佛堂念经,若是此刻再返回殿内,必定惹得太后不悦。
故此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站在永寿宫门口,等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取伞归来。
王贵妃坐在软轿上,轿里温软干爽,与外头潮湿雨雾完全不同。
她本想直接回宫,哪知轿子转向时,她余光瞥到与张淑仪交谈的韩微,再想到自己这段时日让人给她的那些教训一个都没给成。
不仅没给成,还让她损失了赵婕妤。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停下,去永寿宫门口。”
王贵妃的软轿刚离开没多久,又转头抬了回来。
轿子停在韩微面前,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张淑仪,却在对方面前看到与自己一样的疑惑不解。
宫女将帘幕拉开,王贵妃就坐在里头,勾起嘴角说道:“韩美人,看来你再怎么讨好太后,也没什么用啊。”
韩微隐晦地蹙了蹙眉,没说话,反倒是张淑仪忍不住回道:“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王贵妃抚着自己鲜红的蔻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牙绯桃色芙蓉出水裙,裙衫勾勒出她丰满别致的身形,头上的金凤穿珠步摇随着她身体微微前倾而摇动:“淑仪妹妹,这你都不懂?”
她轻笑几声,斜眼轻蔑地看向韩微:“本还算是个伯府出身的庶女,如今母家倒了,这出身啊……”
“怕是一辈子都坐不上轿辇了。”王贵妃笑着讽道,“韩美人,以后出门可得让奴才们上点心了。”
张淑仪气得都快要炸了,王贵妃去而折返,就为了来嘲讽韩微?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王贵妃竟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先前不过是韩微送了莲瓣兰给太后,请安时太后与韩微多说些话罢了,张淑仪就见王贵妃脸色不对了。可碍于有太后在,一直不敢发作。
今日太后罚了韩微,明眼人都知道韩微在太后面前失了宠,如此好时机,王贵妃怎么能不先来一逞口舌之快。
周围等雨的妃嫔不少,听见王贵妃如此嘲讽,心中也不免嘀咕。
韩微算是被母家给拖累了,她们这些位份大部分都是因着母家地位给的,如今济广伯府已经没了,韩美人的位份算是走到头了。
王贵妃看见张淑仪气愤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愉悦极了。
可她目光看向韩微时,却见韩微面色淡然,像是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冲她行礼道:“谢贵妃娘娘关心,嫔妾日后谨记。”
王贵妃气急,一怒之下差点掰断自己的指甲。先前也是,韩微总是能用这种不咸不淡的表情对着她说话,令她气不打一处来。
“韩美人,”王贵妃脑海中灵光一闪,提议道,“既然我们心意相通,不谋而合,不如去本宫那儿,好好聊上几句?”
王贵妃虽然是提议,但语气强硬,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韩微也没想到王贵妃竟会说出这番话。
雨渐渐下得大了,绵绵细雨变成了哗啦啦下落的雨帘,抬轿的太监在雨中等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浑身湿透。
韩微若是此刻跟着王贵妃走去熙雅宫,必得浑身湿透,颜面尽失。
有不少宫女已经取了伞回来,可那些妃嫔却没有离开,磨磨蹭蹭地消磨着时间,等着看韩微热闹。
韩微拉了拉快要控制不住脾气的张淑仪,思忖间正准备拒绝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跪安声。
众人齐齐探头看去,就见太监们抬着御辇在雨幕中走了过来。
圣上?!
圣上怎么来了?!
众妃嫔眼里迸出惊喜,赶紧让宫女为自己整理仪容,脸上扬起笑,期待着圣上走近。
王贵妃也没想到圣上会突然出现在后宫。朝政繁忙,圣上已好久没进后宫了,如今难得来一次,她定得抓好机会。
王贵妃向下扯了扯领口,起身从轿辇中探出头来。
待御辇停稳后,她对着御辇千娇百媚地行礼道:“臣妾给圣上请安。”
众妃嫔慢了一步,见状也赶紧娇声请安。
“起。”帘子被撩起,楼傆坐在轿辇里面,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韩微。
韩微虽低着头,但整个人的状态却轻松得很。他先前看到的时候,还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楼傆还是忍不住猜测——韩微这是把他当挡箭牌了?
他心中冷笑,果真胆子大得很。
王贵妃媚眼如丝地看向御辇,却见楼傆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反倒是一脸严肃地盯着韩微看。
怎么又是韩微!
韩微有什么好看的!
王贵妃差点牙都咬碎,她心中不断默念着忍,告诉自己不要与韩微一般见识。
连说了好几下,抬头却依旧看到圣上盯着韩微看。
她忍着怒气,扬起笑脸打断沉默:“圣上,臣妾宫中备好了上好的碧螺春,您是否去喝杯茶?”
楼傆不悦道:“上来。”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王贵妃,眼中都嫉妒地发光。
那可是圣上的御辇,王贵妃不愧是贵妃,竟能获此殊荣!
王贵妃也是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怎么压也压不住,就连这糟糕的雨天都抵挡不住她的喜悦。
“是。”她娇羞地应了一声,当即就下了轿。
可她前脚刚踩到湿润的地面,就听李禄谄媚地说道:“美人小主,圣上有请。”
美人?!
哪一个美人?
王贵妃脚下一踉跄,鞋底重重地踩在了水滩上,溅起好些泥泞的污水来。
她眼睁睁瞧着李禄撑着伞,小跑着走到韩微面前:“小主,圣上请您过去。”
韩微只觉得身上除了不远处那股不悦的视线之外,周围妃嫔嫉妒的目光若是能化成实质,这些火把就要将她烧成灰烬了。
“李公公,圣上有什么事吗?”张淑仪有些担心,圣上喜怒无常,万一伤着韩微怎么办?
李禄笑着说道:“淑仪小主请放心,圣上只是请美人小主说说话。”
这话一说,张淑仪更担心了。她活了两世,跟圣上说说话的人不说八成,五成都没了命。
韩微安抚性地拍了拍张淑仪的手背,对她笑道:“别担心,没什么事。”
韩微还是第一个让他等的女人。
楼傆心中怒气上升,忍不住出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坐,你还磨蹭什么?”
众妃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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