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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十一章


    宁酒手心出汗。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过去不到两分钟,却产生了一种度过了两年的错觉。


    他垂眸睨着她,声音放低, 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要干嘛?”


    宁酒声音发抖:“拉我到保洁间做什么。”


    女孩子清澈的瞳孔里, 困惑、慌张、躲避的情绪几乎满溢出来。


    她不理解他的举止。


    甚至想逃出这里。


    他盯着她的脸,意识到自己的冲动。那股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渐渐被理智压制,他松开了手,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无厘头,她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任何女生都受不了别人的说三道四。


    他都明白。


    可当他听到她亲口说, 他们不可能成为情侣,他受不了了。


    在她的世界里,两人除了朋友以外, 什么情况都不会发生。


    而他却希望有情况。


    宁酒还在等他的回答, 顾暮迟想了想, 挂上了一副略显轻佻的笑容,凑近了看她:“你在撒娇?声音这么嗲。”


    宁酒顿时睁大眼, 慌不择路地摇头。


    她一紧张,就容易颤音。


    顾暮迟认识她这么多年,当然清楚她这个很容易被人误会的特征。


    他只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她的反应偏偏戳动了他的心脏, 顾暮迟心跳了下,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控制不住逗她,“害羞了?”


    她将唇咬得发白。


    “只剩我俩了。”顾暮迟低低笑了声, 总算放过她, 退后一步, 给她腾出了点自由呼吸的空间。


    然后,环住胳膊,靠墙上睨她,“学校流言都解决了,你还困扰什么?”


    “……”宁酒还愣愣的。


    少年的声音清冽冷静,略微俯身,淡淡沐浴露的皂荚香顺势扑了过来,“嗯?你没看论坛?”


    房间昏暗,门顶部的玻璃框漏了点光线,聊胜于无地照亮周围狭窄的墙面。


    他的长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静静看着她,压迫感很强。她呼吸绷住,哪里还能保持平日的镇定,混乱地问出来:“啊?什么论坛?”


    顾暮迟:“?”


    平时就挺呆,这会儿更呆了。


    他内心挺想笑,脸却绷得紧紧的,一副让她自己回忆的态度。


    宁酒抵住略潮湿的墙面。


    终于想起前两天的论坛风波,她努力平静下来:“你怎么知道的那些流言?”


    顾暮迟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抛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我亲自去请老师解决,作为当事人能不知道?”


    宁酒惊讶了:“是你。”


    顾暮迟听了,唇僵直了一瞬,仿佛不敢置信:“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还以为是哪个好心人。”她呐呐解释。


    顾暮迟冷笑:“看来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好心人。”


    听他刻意加重了后面三个字,宁酒憋出一句:“因为你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顾暮迟:“……”


    他气笑了,半晌没作声。


    宁酒掐紧手心,思索这句话太过火了,不小心伤害到了他脆弱的心灵?


    她讪讪地打哈哈:“真是奇怪,为什么她们会误会我们。”


    “确实离谱。”他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们眼瞎,看不到我们俩纯洁的友谊。”


    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眼神似乎有些远,不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地方,更不在她眼前。


    纯洁的友谊……


    宁酒默了。


    “别发呆了,回教室。”


    顾暮迟打推开保洁间的门,外面的光线照亮他深邃不明的眼神,他向教室走去,突兀地结束了小黑屋密谈-


    向月要求放学前给检讨书。


    放学后,值日生拖完地,教室人去楼空,顾暮迟仍伏在桌面。


    老师给的时间太紧张,长达三千字的检讨书没写完,他骨节干净的手指握住笔,正以极其流畅的速度往下书写。


    行云流水,遒劲有力的笔锋,没有半点凝滞和思考,像抄写句子般轻松自然。


    宁酒侧坐,正在玩手机。


    卢飞宇建了个群聊,拉了其他三人进来,消息刷屏般亮起:【兄弟姐妹们,等会聚餐吗?】


    【聚完餐再去看个电影。】


    【人呢人呢?】


    蒋舒喻紧跟其后:【又去吃烧烤?】


    卢飞宇:【你们选,这回我随便。】


    蒋舒喻:【火锅呗,怎么样?@M@久久】


    宁酒低头看到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方跳跃,打出两个字:【可以。】


    然后,抬头问后面的人:“卢飞宇约我们吃火锅,你去吗?”


    “去。”顾暮迟头也不抬。


    宁酒替他回了个消息,又想起一件事,又立即说:【他还在写检讨书,你们要不要直接来1班?】


    群里的两人纷纷表示震惊。


    卢飞宇:【窝草,他干啥了?】


    蒋舒喻:【你没打错字吧,学神写检讨书?】


    卢飞宇:【有生之年系列。他写情书,都比检讨书更让人相信。】


    情书。


    宁酒看到这两字忽然心一跳。


    连忙转移注意力,手指噼里啪啦跳跃,简单描述了下来龙去脉:【他因为我和男同学打架,被老师请家长惩罚。】


    【牛逼。谁赢了?】


    卢飞宇又振振有词:【不用说,就他这一米八五的身高,肯定他赢。】


    猜的很准,宁酒回了个表情:【大拇指.jpg】


    等两人到1班门口,顾暮迟还剩最后几行字。


    卢飞宇从门口像条鱼似的滑进来,站在他旁边低头瞅了几眼,忍不住读出声:


    【本人经过反省,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互殴行为是对学校纪律的蔑视,作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尖子生,理应清醒认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对象是人,而不是狗。正常人被狗咬了一口,轻则打针重则犯病,后果极其严重,更何况本人面对的是王闵轩这类狂犬……】


    一篇检讨书,重复率最高的字竟然是狗。


    宁酒:“……”


    卢飞宇:“……”


    蒋舒喻:“……”-


    一路上,卢飞宇和蒋舒喻捧腹大笑,笑声传出几十米远。


    顾暮迟置之不理,神情冷淡,兀自低头玩手机,完全对周围毫无反应,等出校门,两个人笑着笑着突然笑不下去了。


    得不到情绪的反馈,再笑就没意思了。


    火锅店内弥漫浓郁的牛油香,四人点了份鸳鸯锅,服务员先上了锅底。


    红白两面的水面逐渐沸腾,咕噜咕噜冒泡,模糊了眼前视线。


    宁酒和顾暮迟坐一边,她的位置靠近窗户,进出不太方便。


    顾暮迟背靠沙发椅,脚搁到桌子的横杠,听他们聊了一会天,眼皮抬也不抬地刷手机玩。


    等菜齐了,宁酒准备起身去拿调料。


    他比她先一步站起来,在喧闹的火锅底,嗓音接近于夏天冰冻过的啤酒般冷感。


    “想喝什么饮料?”


    意识到他打算为自己带东西,她楞了一下又坐下来:“可乐吧。”


    “调料?”


    “小米辣牛肉酱醋和酱油。”


    顾暮迟点点头,先往饮料柜的方向走去,从里面拿了两瓶可乐出来。


    可乐冰至0度,他的指腹原本温热干燥,遇冷后立即蹭上一层薄薄的水珠。宁酒接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他湿冷的手指,她僵了一瞬。


    仍保持拎在半空的姿势,他疑惑的目光扫了她一圈。


    “你的手好冷。”她尽量避免碰到他,细白的手指从下方托住,装作若无其事地放到桌面。


    “给你拿瓶可乐,这就嫌弃上了?”


    顾暮迟没太在意她的举动,拉开拉环,快速喝了几口,冰凉的汽水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心情似乎更放松了些,他大喇喇仰靠在沙发椅上,侧脸线条淡漠平静。


    她的眼睛下意识往他瞥了几眼。


    两人明明已经认识快十年了,再熟悉不过,可她最近完全处于失控状态。


    眼前总是浮现他冷淡且缺乏眼神的表情。


    动不动因为他的举动脸红。


    总觉得他的言行特别暧昧。


    她的手不自觉摩挲冰冷的可乐瓶,全身着了火似的。火锅店的热气往上蒸腾,尽管角落里开了几座立式空调,她仍觉得热,热到心里出了汗。


    “哥们这就没意思了,给宁酒拿调料可乐,不顺手帮我和蒋舒喻拿一下吗?”卢飞宇坐在对面吐槽。


    顾暮迟眼皮掀起:“你当我三头六臂?”


    两人插科打诨的工夫。


    宁酒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拉开拉环猛喝可乐。灌了两三口,不小心呛住,呛到肺里嗓子又疼又痒,她连忙偏向无人的右侧,低头剧烈咳嗽。


    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宁酒咳得更厉害了,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把肺从嗓子里咳出来。


    “喝慢点。”


    尽管动作近乎温柔,顾暮迟的语气却很嫌弃,“上辈子饿鬼投胎?”


    作者有话说:


    你这嘴巴,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 第二十二章


    饿鬼???


    宁酒本来心情挺平静愉悦的, 悄悄心动了几秒钟。


    这话一出,她的咳嗽突然卡在了嗓子里,憋得脸通红。


    听过少女心碎裂的声音吗?


    宁酒木着脸, 清晰地听见心脏传来咔嚓咔嚓的破碎声,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咬牙,以防自己真的扑过去朝他耳朵大喊。


    你才饿鬼。


    你上辈子饿鬼投胎。


    她躲开他的手,拾起筷子在锅底捞出一片绿叶,嘎嘣嚼菠菜,嚼出了一种生吃人的气势来。


    对面的人正聊得火热。


    蒋舒喻笑嘻嘻地说:“我都听人说了, 你在追我们班的宋言遥啊?有勇气,敢追班花。”


    “班花怎么了。”卢飞宇大言不惭,“她是校花我也追。”


    “哈?”蒋舒喻不敢置信地打量他。


    卢飞宇长得挺清秀的, 鼻梁高挺, 单眼皮, 脸比同龄人还嫩,可惜他交了个校草当兄弟, 一起走路上,小女生极少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就是和长得更好看的人交朋友,唯一的缺点了。


    蒋舒喻:“你如果是叫顾暮迟,我就信你追的到。”


    卢飞宇:“……”


    “而且, 以前宋言遥跟她的那帮狐朋狗友透露过,她对顾暮迟有意思。”蒋舒喻耸肩,“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就是看上他的长相, 不过这些天, 她已经认识到了以前的错误, 看到了我的内在美……”


    对面传来顾暮迟的一声嗤笑。


    卢飞宇朝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水雾模糊了对面人的眉眼,隐约露出锋芒过盛的轮廓。


    蒋舒喻也在看他,拍了拍卢飞宇的肩膀,语重心长:“行吧,你继续自欺欺人。”


    卢飞宇:“……”


    宁酒埋头吃饭,小口小口吃肥牛片,完全不想参与他们的插科打诨。


    他们的话题总围绕着顾暮迟。


    即使这家伙冷冰冰,嘴巴又毒又欠揍,他永远是众目睽睽下的焦点,就像一个人的舞台,光坐在那一动不动,就有数道聚光灯直射过来。


    他又说出了让她炸毛的话,她暂时不愿意搭理他。


    异样的安静被蒋舒喻注意到,她身子往前倾:“久久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话音刚落,顾暮迟的目光随之又扫了过来。


    她看了他一眼,又收回,放下筷子说:“没什么,我肚子饿了。”


    顾暮迟莫名其妙笑了起来,这笑容在她看来,像在嘲笑她没吃过饭。


    宁酒凶狠地瞪他一眼。


    “……”顾暮迟虚握拳,抬到嘴角边掩住笑容。


    对面蒋舒喻和卢飞宇又热闹地交谈着,他们这边倒是话少,他将握着的手机放到桌面。


    听到轻微一声响,宁酒抬眼,只见他倾身过来,低沉的声音撩过耳畔,无人知晓,只有她一人听到。


    “生气了?”


    宁酒刚打算拾起筷子重新夹菜,冷不防少年的气息扑过来,她的手指蓦地一僵。


    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直勾勾盯着对面,声音镇静:“我没气,生气使人吃不下饭,我胃口好得很。”


    字音咬得调格外重。


    顾暮迟又笑几声,目光紧盯着她。


    她白皙的苹果肌比平时微鼓,学校里扎起的马尾披散下来,淌在肩膀的位置。


    像只毛茸茸的小鸟,头顶的羽毛全炸开,警惕地注视他。


    刚握住冰可乐,他的手指沾染凉意,无意识擦过手机屏幕,留下几道水迹。用力地摁住手机,这才压制住一股捏她脸的冲动。


    蒋舒喻一边跟卢飞宇开玩笑,一边往他俩看了几眼。


    像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目光定住,突然说:“顾暮迟,你这眼神还挺唬人的。”


    旁边的卢飞宇被她整了好几回,终于从这魔女的折磨中挣脱出来,往自己兄弟幸灾乐祸地看了几眼。


    顾暮迟不动如山。


    蒋舒喻神色复杂:“你真饿了就吃火锅啊,盯着久久干嘛。”


    她一时半会没办法描述自己的感觉,凭多年看电视的浸染,脑子里争先恐后涌现出几部电影。


    过了几秒,又连忙拂去这种细思极恐的联想。


    宁酒被她的话给逗笑了,压根不知道蒋舒喻脑子里这会儿正疯狂冒出各种血腥奇奇怪怪的画面。


    卢飞宇随口问:“你怎么这幅表情。”


    “我突然想到非常形象的一部电影。”


    “什么?”


    “食人族。”蒋舒喻脱口而出。


    顾暮迟:“?”


    宁酒眼睛睁大:“???”


    以为她把吃火锅幻想成这种可怕的画面,卢飞宇往她脑袋上用力弹了一下,语气亲切到颤抖:“蒋舒喻,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的啊。”


    “……”-


    关于蒋舒喻这番话到底是什么含义,宁酒不太明白,以为只是她跳脱性的、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所以没当回事。


    只有顾暮迟,他敛住表情,比之前更心无旁骛地玩起手机,不参与任何话题。


    仿佛用沉默来掩盖什么东西。


    四人来得早,这会儿店里人坐了一半。等吃到快结束,正值高峰期,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少人坐在凳子等叫号。


    宁酒坐窗口的位置,有个小孩子坐得不老实,面朝玻璃窗,往里面吐舌头。手指扣扣敲打玻璃,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很无奈,朝那小孩扮了个鬼脸,那小孩还以为她在跟他互动,敲玻璃窗愈发兴奋了。


    这噪音袭击,堪比波音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


    宁酒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巾,跟顾暮迟说:“我去个卫生间。”


    顾暮迟起身,她向服务员温声问卫生间在哪儿,走到那里却没进去,在外头洗了个脸,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残余的水珠。


    按照原路返回,抬起眼一看。


    顾暮迟坐在她原本的座位。


    调料碗和饮料也完全对调了。


    她脚步顿住。


    脑子里陡然冒出两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他体贴她遭受噪音袭击,替她承受了一切。


    或者,他喜欢坐窗口的位置,蓄谋已久,趁她离开,终于占据了梦寐以求的座位。


    对她来说坐哪里都行,宁酒带着几分不解,喝掉最后一口可乐。


    疑惑从一开始冒出来,经过一小段时间,没有烟消云散,反而更强烈了。


    她无意识摩挲可乐瓶身,没忍住问:“你为什么换座位?”


    顾暮迟正仰靠在沙发上歇息,揉了揉右侧的耳朵,听到这番话,头往她这边一偏。


    “你要换?”


    没等宁酒回话,他拖着长调子说:“不行,我喜欢坐里面。”


    他果然对这座位蓄谋已久。


    宁酒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一眼,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火锅的浓郁香气飘散,令人胃口大开。


    卢飞宇满头大汗,吃饭速度惊人,其他三人吃半饱的时候,他已经吃撑了。


    他擦了擦嘴巴,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随后没话找话,隔着雾气腾腾的水汽问:“刚在学校,我看到检讨信上那男同学的名字叫王闵轩?”


    “是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王闵轩,宁酒还是立即给了回答。


    卢飞宇听说过王闵轩的大名,这家伙虽然不跟他一个班,但班上有个男生被他欺负过。


    那男生文文弱弱,不晓得哪里招惹上王闵轩,被堵到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揍了一顿。


    还住了几天院。


    “你怎么跟他起矛盾了?”


    卢飞宇有些担心,思来想去,总觉得像宁酒这类性子,按理来说不太可能会跟他这种人起冲突。


    “跟学校里的传言有关。”宁酒简略谈了几句,“总之,他被踢出我们班了。”


    “牛逼。”卢飞宇想了想,朝顾暮迟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咱兄弟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


    顾暮迟给自己捡了片娃娃菜,垂下眼,表情爱答不理。


    早习惯他这副不近人情又寡言的态度,卢飞宇也没期待他说些回应的话,跟宁酒有来有往地聊起来:“刚开始听说他被喊去办公室还要请家长写检讨书,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他干什么坏事了。”


    宁酒笑笑:“当然不是。”


    卢飞宇:“他从小到大都是学霸,进办公室被老师批评应该是第一次体验吧。”


    听到这里,蒋舒喻好奇心一下子提起,兴致勃勃地说:“我和卢飞宇都学渣,被老师骂简直家常便饭。像你和顾暮迟,肯定跟我们不一样?”


    两人目光炯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妄图感受下学霸们的世界。


    宁酒心想这误会可大了,老老实实说:“真没有,你忘了吗,我初中成绩差,被老师批评过好几次了。”


    卢飞宇瞥了一眼顾暮迟。


    宁酒偏头,他整个人松松散散靠在沙发上,正有一口每一口喝可乐,仰头时喉结快速上下滚动。


    看到他这么淡定又洒脱的姿态,她莫名回忆起小时候某个时候的他。


    思绪拉远,她发出感叹声:“其实顾暮迟也被老师骂过一回,他还挺伤心。”


    顾暮迟伤心。


    卢飞宇:“?”


    蒋舒喻:“?”


    他伤别人的心还差不多-


    关于顾暮迟的记忆,每一次都特别清晰。


    她仍记得,顾暮迟从小作为优等生,备受青睐,老师们格外喜欢他。


    但他也会被批评。


    小学二年级,班主任怀孕休假,学校给宁酒和顾暮迟的班级安排了一位代课老师。


    这位老师教课能力还不错,却对孤僻又不合群的学生,存在一些偏见。


    顾暮迟成绩无可挑剔,在某一次他拒绝与其他人组队,选择独自完成小组任务的时候,老师终于爆发了。


    组队按照座位的远近来安排,因顾暮迟的拒绝合作,剩下三人凑不齐四人队,代课老师为此气恼极了。


    这几个小学生一起到了办公室。


    四个小孩子齐齐整整站到他面前,里面包括宁酒。


    “我喊你们到这,要你们如实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与同学合作。”


    老师手指敲了敲黑板,“你们孤立顾暮迟了?”


    其他两位同学异口同声否认:“我们没有。”


    老师视线移到他脸上:“顾暮迟?”


    被点名的人神色毫无波澜:“我自己能完成。”


    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透露出了组不成队伍的关键原因。


    顾暮迟排斥与他人合作。


    “这次作业是培养大家的合作精神,你毫无集体观念,我行我素的行为,给各位同学造成了多少麻烦。”他按了按额头,语气严厉渐渐严厉,“能不能让老师省省心?”


    小孩子害怕大人发怒,听到老师的责备声,尽管对象不是他们,其他三人仍然露出怯怯的神情。


    “什么麻烦?”而顾暮迟好像没受半分影响,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真心诚意朝同学们问。


    其他三人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师加重语气:“成绩再优秀,像你这样没有合作精神,迟早会被社会淘汰!”


    顾暮迟垂下眸。


    “老师是为了你好。”他说出这句话后,察觉这句话对一名小学生来说,显得太过了,又稍微缓和了点语气,“学生犯错,作为老师有这个责任引导你纠正过来。”


    “……”


    “不准再独自完成小组作业。”代课老师看向宁酒,“如果下次他再排斥组队,宁酒你跟老师报告。”


    宁酒犹豫。


    老师又重复了一遍:“宁酒?”


    “我知道了。”她把手藏在背后,面不改色回答。


    代课老师摆手:“行了,都回去吧。”


    散场后,其他两位同学如释重负,撒开腿远远往前方飞奔,顾暮迟慢慢走在后头,宁酒亦步亦趋跟着他。


    她的语气夹杂着真诚,拍拍胸口说:“我不会跟老师告状的。”


    “……”


    他眼睛直视前方:“随便你。”


    摆出了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情绪却比刚才稍微低落了一些,唇微微抿着,垂着眼一声不响。


    老师讲的话确实不好听,顾暮迟年纪还小,还是受了点打击。


    其实她和其他同学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小组作业大多比较简单,比如说亲手种植物,做一份手抄报等等,两三人就可以完成。多一人少一人没差别。


    宁酒想了想,脑海划过几句模糊的对话。


    她一路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地回忆,等他快踏进教室门槛的时候,一把拉住他袖口。


    他回过头,午后阳光洒落,宁酒的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认真跟他说:“我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世界上的人性格多种多样,就像海洋里五彩斑斓的鱼般丰富。有合群或者不合群,敏锐或者迟钝,热情或者冷漠,每个人性格都有它产生的原因和意义。”


    他顿住,听到她郑重其事,语速慢吞吞:“我觉得吧,你能自给自足,静下心来学习和思考,不比其他人差劲呀。”


    听到这话,顾暮迟怔住,蓦然抬头,却见她朝他展开一个鼓励的笑容,已经害羞地钻进教室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救命,我好喜欢写小学生男女主哈哈哈。


    ?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顾暮迟与小宁酒的关系越来越近。在宁酒还没完全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态度渐渐出现了变化。


    有一次,她问他不懂的题目, 他的表情虽然无动于衷, 手却已经翻开了作业本。


    下课时找他聊天,宁酒自顾自唠了一通,他低着头,出乎意料地回应了她。


    这些小细节难以分辨,但的的确确发生改变了。


    松远小学距离小区大约500米,以往两人放学回家, 她与他保持十米开外,远远走在后方。


    渐渐的,她尝试走近, 从十米到五米, 再到半米……


    一步又一步, 小心翼翼的靠近。


    两人肩并肩,沿着柏油马路往前, 偶尔她的袖口碰到了他的胳膊。


    他没看见似的忽视了她,又可能存在另一种意味——


    他愿意接受她的靠近。


    这一点,在宁酒看来,两人已经成为了好朋友了。她兴奋极了, 满世界跟别人说顾暮迟是她的朋友。


    说实在,很多同学都不信。


    顾暮迟这人比冰块还冷,比铜墙铁壁还难攻陷,同学们甚至提出质疑。


    “宁酒你干嘛骗我们。”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宁酒气得鼓起脸颊, 不高兴地说:“那你们怎么才能相信嘛?”


    有人怂恿:“顾暮迟承认, 我们才相信啊。”


    这种事情简直是她辈子经历的最大考验。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旁边的同学开始起哄:“我就知道你骗我们。”


    “我没骗,去就去。”


    说完,宁酒咬咬牙,鼓起勇气,当着一帮看热闹的人,走到低头看课文的顾暮迟身边。


    顾暮迟没抬头,笔尖依然簌簌与纸面摩擦。


    宁酒心凉了半截,眼睛一闭,视死如生地问:“顾暮迟,你是我的朋友吗?”


    “……”


    同一个教室,面积不算宽阔,稍微发出点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暮迟早听见他们这些对话了,觉得很无语,爱答不理地写自己的作业。


    没等到确定的回答,穿羽绒服的小姑娘杵在旁边纹丝不动,格外倔强。


    不远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宁酒是个骗子。”


    “以后不跟她玩了。”


    宁酒眼眶渐渐湿润,抽了抽鼻子。


    顾暮迟握住的笔尖一顿,略微抬起头:“不懂你为什么坚持。”


    她抿了抿唇。


    “但我认为,”他用冷淡的眼神看了看后边的同学,后背靠向椅子,“这个事实已经够明显了。”


    她眼睛睁圆,顿时涌出无穷无尽的激动和喜悦。


    “还有什么事?”顾暮迟平静问。


    宁酒摇了摇头,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像证明了自己,对后面的人大喊:“我都说这是真的!”


    顾暮迟:“……”


    幼稚-


    宁酒收回思绪,低头笑了笑。


    小学已经过去很久了,小时候的她,从没思考过为什么顾暮迟突然变友善了。


    只觉得,这人忽冷忽热,变化多端,跟其他人相处起来,充满了挑战性和难度。


    现在想起来,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分析,大概那次进老师办公室,他才开始逐渐放开自己的心。


    也有可能,是她送贺卡,或者帮他捡试卷碎纸的时候。


    宁酒跟卢飞宇蒋舒喻讲了一段,属于她和顾暮迟的回忆。考虑到顾暮迟的感受,只简单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卢飞宇和蒋舒喻听到一半,就像心里有只爪子挠了挠,表情急切,试图扒他的过去。


    “后来发生什么了?”


    “他是不是哭鼻子了哈哈哈。”


    两人起哄闹腾的时候,宁酒左右为难,不太愿意再讲下去了。


    就这样拒绝了两三回不止,忽然听到对面一声咔哒,顾暮迟将可乐瓶放到桌面,他朝卢飞宇抬起下巴:“既然想知道——””……“


    他似笑非笑:“你们为什么不问我这个当事人?”


    卢飞宇和蒋舒喻:“……”


    两人立马住嘴-


    聚餐结束,顾暮迟先去前台买单付钱。


    其余三人在群里发红包,大家都是学生,除非有人专门提出请客,一般情况按照AA处理。


    这是她们习以为常的惯例。


    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宁酒没看到自己红包被领,提醒说:“我的红包你没领。”


    他哦了一声,手插兜里却没动作。


    “为什么不领呢?”


    “就当我惹你生气的赔礼。”他随口找了个理由应付。


    “上回是你手疼,懒得多点。上上回是你忘记了……”


    宁酒清楚他的情况,从初中起他拿到学校奖学金开始,陈建再也不给他生活费用了。剩下的钱,都靠奖学金和兼职维持。她不大愿意占他便宜,两人是朋友,又不是那种特殊关系……


    “你非得跟我算清?”顾暮迟走慢了点。


    “那我不应该老让你花钱呀。”


    宁酒坚持这种想法,她觉得朋友之间应该算清楚,至少有来有往才能维持这段友谊。如果是谈恋爱,自然当做特殊情况来处理。


    结果,顾暮迟直白地说:“你在我心里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愿意跟你算清。”


    你在我心里。


    和其他人不一样。


    一句话拆成无数字眼,脑海不断回放。


    她震了下,停住脚步,脸莫名其妙变烫起来。


    他,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变相告白?


    气氛微妙起来。


    “小时候我总在你家吃饭。”顾暮迟不动声色收回眼神,“忘记了?”


    她当然记得。


    小时候有段时间,陈建经常外出不归,顾暮迟没人照顾。


    每天啃泡面,啃完了没东西吃,像个小可怜似的,从书上看到知识,就在楼下花坛里摘果子吃……


    她见了当场冒出泪花,他还没当回事,特别不在意,找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还往她手心里放了一颗树上掉下来的李子,说:“这李子甜的,你尝尝看。”


    宁酒差点抱住他哭,仿佛他快饿死了,那时两人关系已经挺好了,他万分熟稔用李子塞住她嘴巴,勉强挡住了一波属于小女孩的噪音攻击。


    长那么大,宁酒从小被家长宠着,生活在一个理想国般的伊甸园。


    最大的烦恼是今天吃的饭菜有胡萝卜,今晚的作业不想做,第一次见到跟她同龄的人,呆在家里没人照顾,每天饿肚子,自尊心特别强,不肯向外面求助的人,只说:“我等外公回来。”


    宁酒问:“你的爸妈呢?”


    他只是沉默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不想找。”


    宁酒猜不到原因,他又不愿意提,就拉着他到自己家吃饭。一开始他表明了拒绝的态度,但宁酒比他更坚决。他就去她家吃了将近半个月的饭。


    宁仁永和乔晓霞对他很好,没问原因,也没问陈建去了哪里。每天做他喜欢吃的菜。


    顾暮迟略显局促,宁酒注意到他只吃面前的番茄炒鸡蛋,主动将肉菜放到了自己前面。


    乔晓霞看到她自私的行为,指责她下次不准再这样,没有教养。她什么都不解释,点点头,语气带了几分委屈,说我知道了。


    顾暮迟都明白。


    他从小聪明,察言观色的能力比一般人更强,他明白宁酒的目的。宁愿被家长误会,也要让他一伸手就能尝到其他的菜,暗搓搓向他表达关心。


    又担心表现太明显,会让他排斥这种行为,婉转放到她自己的桌前,尽管顾暮迟压根不在意食物。


    商场人流量大,人群不断往身边陆续经过,她想起这段回忆,顿住脚步站在路边,心中划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宁酒鼓起勇气问:“所以,原来你在偿还吗?”


    她挺希望他能告诉她,不是。


    而是另外一种更暧昧的可能。


    沉默了一会儿。


    顾暮迟勾起唇,要笑不笑:“不然?”


    “……”


    他看着她,扯了扯唇:“你想歪到哪里去了?”


    宁酒动了动唇,原来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前方传来蒋舒喻的呼唤声,她掩饰了眼眸藏着的失落,抬眼说,“走吧,他们在等我们。”


    作者有话说:


    数据好冷,校园是北极圈吧……QWQ


    ? 第二十四章


    四人聚会的地方, 位于市中心的某座商场。


    作为松远市最大的购物中心,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地下开了家商超, 一二楼全是卖品牌服装以及化妆品之类的商店, 二三楼餐厅种类五花八门,四楼KTV和影院。


    几人计划看完电影再回家,乘坐自动扶梯,来到电影院门口。


    八点多,正好处于看电影的高峰期,黑底红字的显示屏, 轮番跳出电影以及对应的放映时间。


    离现在最近的时间,只有五部电影可以选择。


    卢飞宇提议:“《兔兔历险记》?”


    “你幼不幼稚。”蒋舒喻第一个跳起来反对,“这名字一听就是小孩子看的。”


    顾暮迟散漫地站着, 宁酒偏头问:“你想看哪部?”


    “你们选。”


    他对这五部电影不感兴趣, 兴致无味地耷拉着眼皮, 低头玩手机。


    宁酒知道他口味挑剔,再加上阅片量大, 估计瞄一眼电影名字就能看出是不是烂片。


    卢飞宇和蒋舒喻还在争执不休,她掏出手机查了查评分。


    果然全在5分以下。


    影评吐槽烂到极致,烂出了电影界的下限。


    他们临时聚会,没能做好计划, 挑一个好电影上映的日子。


    宁酒无奈,不看的话,也没事可做。


    那边卢飞宇跟蒋舒喻吵了半天没吵出一个结果,适时宁酒提供了一个建议:“你们觉得《猛鬼追杀游戏》怎么样?”


    卢飞宇惊惶地后退了一步, 双目瞪圆, 拨浪鼓摇头:“不行, 吓人的我不敢看。”


    “正好练练你这胆子。”见他怕成这德行,蒋舒喻流露出坏心眼,立马双手赞同,“我可以。”


    宁酒注视最后一个没发声的人。


    顾暮迟抬眼:“都行。”


    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尽管卢飞宇满脸不情愿,脸色惨白,还是被蒋舒喻拉进场。


    进门前,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你们三个人太可怕了。”-


    高峰期,座位坐满了人。


    买不到连排的四人座,他们分成两组,顾暮迟与宁酒坐在9排中间位置,卢飞宇和蒋舒喻坐8排。


    电影经过一小段广告,开幕直接来了个暴击。


    观众完全没心理准备,尖叫声此起彼伏。


    宁酒右手捧爆米花,吓得手一抖,爆米花差点掉地上。


    耳边格外清晰地听见前方卢飞宇的惨叫声。


    顾暮迟侧脸看向宁酒,过了几秒,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仿佛笑她胆子小。


    大家沉浸在电影当中,影厅非常安静,她忍了忍,大方地选择无视。


    电影仍在放映。


    她坐直了些,喝了口冰可乐压压惊。


    这部片子剧情逻辑很烂,属于观众怀疑导演把自己当傻子的系列。唯一的亮点就是配乐够惊悚,时不时突如其来冒出吓人的鬼脸,作为恐怖片,恐怖的氛围营造得蛮不错。


    剧情跳脱,常常出现意料之外的高能画面。


    宁酒的心脏时常咯噔吓一跳。


    当主角明知道屋子里的厕所不对劲,还作死拿了把菜刀战战兢兢上前时,眼前突然跳出一张狰狞的死人脸。


    占据了三分之二荧幕,大到简直要跳出幕布。


    手剧烈一抖,她大叫了一声,声音融合周围的尖叫声。


    顾暮迟手抵着下颌。


    见到她低头猛塞爆米花,他略显稀奇:“这烂片你也害怕?”


    “剧情虽烂,吓人呀。”宁酒努力镇定下来,小声说,“你真不害怕?”


    “嗯。”


    顾暮迟心不在焉地回了声,然后笑起来:“看那么多年的恐怖片,别人胆子越练越大,你怎么越练越小了。”


    宁酒觉得有必要挽回自己的形象,反驳道:“你当别人都是你。”


    顾暮迟点点头,厚颜无耻地承认:“确实,我也知道自己胆大。”


    “……”宁酒噎住了。


    “胆子是会越来越大的,目前还没达到,是因为练的次数还不够。”她没看荧幕,表情镇定自若,“以后你就看着吧,再吓人的东西也吓不住我。”


    他又笑了声,装模作样地回了句:“我有必要解释一下,胆子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所以……”


    话停住,宁酒动作停住。


    视线掠过去,听到他语气挑衅:“最好别对自己期待太大。”


    “……”


    宁酒手一紧,特别想把手里的爆米花盖到他头上,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压制住这股冲动-


    电影散场,灯光大亮,观众陆陆续续离席。


    卢飞宇身体瘫倒,一副人快不行的样子,蒋舒喻出去必须先等他走,被迫堵在原座位,她喊了几声卢飞宇没反应,逐渐不耐烦了,拍了拍他后脑勺:“瞧你那没用的样。”


    “这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吓人的电影了。”他气若游丝道,“救命啊,晚上不敢去上厕所了。”


    宁酒微微一笑。


    以前有一部家喻户晓的某部电影,被称为最恐怖的电影TOP1,比这部恐怖片还吓人。


    那时候她没当回事,跑去看了,后遗症相当严重,吓得连家都没敢回。


    成天跑顾暮迟家,跟屁虫似的,他走哪她就走哪,一惊一乍的他嫌弃死了。


    一路上,他跑去厨房灌个水,她都要扯住他袖子不松手。


    顾暮迟:“我上次提醒过了,你非不听我话。”


    “但刺激啊。”宁酒蜷缩沙发,毫无悔悟之心,“过几天就能忘记了。”


    这番话一出,顾暮迟诧异地瞥她一眼:“你可能把自己的调节能力想象得太完美了。”


    宁酒:“……”


    伴随卢飞宇骂骂咧咧的声音,四人往放映厅外面走。


    她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顾暮迟从小学五六年级起,嘴巴越来越欠越来越毒了。


    小学低年级,那个沉默寡言,偶尔还会露出负面情绪的顾暮迟,早已消失无踪。


    他的成长路线,是专门走了一条让人气吐血的道路。


    宁酒印象里,还留存着曾经躲在衣柜里的顾暮迟。


    显出几分脆弱的情绪。


    像上辈子存在的人。


    跟现在完全没有一点重合了-


    很小的时候,宁酒已经明白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死亡。


    她有时候思考,如果亲近的人去世了,再次见一面的话,是鬼也能接受。


    因为心中有个信念,那些离开的人,不忍心伤害曾经爱护过的人。


    宁酒的爷爷去世时,她这么想过。


    小学三年级,顾暮迟的外婆离世,她也这么想过。


    老小区的人情味浓厚,街坊邻居经常互相打听别人家里的底细。


    某次父母的闲谈,宁酒无意间听到了顾暮迟家里的事情。


    钱奶奶和陈建生了两个女儿,女儿们分别成家立业,大的去了国外,小的嫁的近,住在松远市中心的东边小区。


    婚姻幸福,夫妻恩爱,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出了点事,小女儿离婚再嫁,将八岁大的顾暮迟托付给父母照顾。


    钱奶奶喜欢小孩子,经常陪顾暮迟去楼下散步,同时对宁酒态度慈爱,把她当做另一个外孙女。


    宁酒上下楼偶遇钱奶奶,她会很神奇的,从口袋里掏出奶糖,毫无例外。


    9岁那年,冬天下起了纷纷扬扬鹅毛般的大雪,她给两小孩编织了两顶毛线帽子,一蓝一粉。


    顾暮迟偏爱深色,对蓝色不太喜欢,嘴里嫌弃,一到冬天,必定每天戴它出门。


    而宁酒收到这份礼物,别提多欢呼雀跃了,成天套头发上,跟同学们炫耀。


    这样慈祥的老人,宁酒曾经发自内心喜欢她。


    钱奶奶身体硬朗,活到七老八十不成问题。然而人生无常,某个夜晚,她不幸出了意外。


    救护车迅速出动,送她去医院进行抢救。


    宁酒的父母急忙开车过来。


    乔母牵着宁酒的手往里面跑,冷空气潮湿,风刮着眼睛,像刀子划在玻璃上干涩难忍。


    医院的味道并不好闻,消毒水浓烈。黑暗吞噬了窗外的世界,头顶白炽灯的光,极其惨白。


    所有人站在手术室外,没有一丝血色。


    风愈来愈大,外面不知何时起,雪花夹雨丝飘落。


    宁酒气喘吁吁站定,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见到顾暮迟脸色黯淡,静静坐椅子上,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渐渐察觉到某些可怕的事情。


    陈建站在一边,涕泪横流,寂静的走廊里,响起粗重压抑的哭泣声。他猛锤胸口,干燥蜡黄的脸颊淌过泪水,留下数道沟壑般的痕迹。


    走廊的窗户没关,风尖啸而过。


    厚重的羽绒服包裹身体,宁酒的身体依然很冷。


    没有一个人说话,任由沉默蔓延。


    她听不清附近的人在说什么,眼睛里只看到了顾暮迟一人。他低头表情不清晰,手指紧紧攥成拳,像凝固的雕像纹丝不动。


    陈建哭完一阵,空荡的走廊响起他崩溃的声音:“前几天她说要给他买百科全书。”


    几人沉默地听。


    “下雨天为了他的生日礼物,一个人跑去书店买书。”


    “……”


    说到这里,他终于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恶狠狠指向顾暮迟:“这个害人的灾星,干脆把我也克死算了。”


    宁父乔母连忙劝说:“话不能这么说,这事跟暮迟无关。”


    陈建丧失理智,激动到胡言乱语。


    关于事情的经过,从只字片语中渐渐成形。


    顾暮迟的生日在1月3日。


    前几天,钱奶奶做好打算,准备买一本自然百科,给他当生日礼物。跟陈建提过几次,然而陈建没放心上,她自己也忘记了。


    生日那天,突然想起来,天色已经晚了。


    饭桌上顾暮迟一声不响,没提任何要求,钱奶奶不舍得他失望。


    外面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书店还没关门,她打了把伞慢慢往小区外面走,路上点了点手里的钞票,想给外孙一个惊喜。


    直行前方是条六车道的大路,车流来来往往,几辆临时停放的电动车阻挡了人行通道。


    她往车道的方向绕了一圈。


    雨越下愈大,模糊的夜色下,一辆小汽车偏向右方,失去控制,径直撞向电动车所在的位置。


    从交警那里询问出这些具体的细节,汽车司机醉驾,这才出了车祸。


    陈建听到一半再也忍不了,动手狂揍那名神志不清的司机。


    哀嚎声和毒骂同时响起,这幅混乱的场面,经过几名交警的阻拦,渐渐得到控制。


    司机押送到公安局处理。


    陈建去手术室外等手术结果。


    没有任何人愿意看到这场意外,可意外发生了,总要有个人负起这份责任。


    是谁导致了这个结果?


    如果钱奶奶没有去买书就好了。


    如果司机没有酒驾就好了。


    那么多凑巧的如果,其中一个中止,意外就不会发生了啊,大多数人会这样想,包括陈建。


    肇事司机被交警带走,压抑的怒气无法宣泄。


    而那个男孩,脑袋低垂,承担了陈建撕心裂肺的痛骂。


    “是你的错!”


    “老婆子因为你出事了!”


    宁仁永拉住了陈建,却堵不住他的嘴。


    走廊回荡着老头子粗狂的叫喊,路人们往这里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宁酒呆呆站在旁边,至始至终他低着头,唇瓣颜色苍白。


    她的鼻子酸胀,远远看着,一时之间不敢打扰他。


    冷风穿过走廊,陈建还在发疯。


    她瑟缩地抱起胳膊,恍惚间,仿若听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带了几分艰涩。


    “对不起,都怪我。”-


    手术将近三个小时,医生神情疲惫,从里面出来,平静宣布了死亡结果。


    走廊再度爆发陈建难以接受的哭泣声。


    医生面带歉意,然后跟在场唯一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进行了按部就班的沟通。


    一名家属情绪失控,另一个还是小孩,宁父便替钱奶奶走完了最后的手续。


    宁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泪,更不记得那天如何结束的。感觉像一场梦,回过头的时候,迎来了钱奶奶火化后的骨灰盆。


    八天后举行葬礼。


    做完遗体告别仪式,当天陈建去小区附近的酒店定了丧事酒席。酒席上的大人们高谈阔论笑容满面,把死亡看得风轻云淡。


    宁酒心情沉重,完全没有胃口,寥寥草草喝了几口饮料,便跑下桌找顾暮迟,只可惜没找到。


    这几天他没去上学,一个可能的猜测在脑海里形成,宁酒跟家里人打完招呼,独自跑回家。


    陈建年纪大了记性差,生怕把自己关在门外,特意在走廊的消防设施里放了把备用钥匙。


    顾暮迟曾跟她提起过,此时站在门外,没人开门,她犹豫了下,最终担心战胜了理智,找到备用钥匙开了他家门。


    推开他卧室的房门,放眼望去,里面空无一人。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顾暮迟?”


    没人应。


    她挠了挠头,以为他太难过,跑附近公园散心去了。


    正要抬脚离开,衣柜内不慎透露了一声克制的咳嗽声,极隐秘,响了一下马上消失。


    脚步顿住,她慢吞吞往衣柜靠近。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以往那个眼高于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蜷缩狭小的地方,清瘦单薄的身躯盖了几件毛衣。


    昏暗的柜内,突然的光亮使他睁开了眼睛。


    宁酒蹲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柜子外面的光线照亮了半张脸,唇色略显苍白,两颊却泛起异样的红晕。


    她就这么盯着,不知道多久。


    11岁的小孩,消化不了太沉重的打击。


    顾暮迟生病了,没人照顾他。


    眼前冒出医院走廊里的一幕,耳边响起他那时候艰涩的回答,宁酒眼睛一酸,用力眨了下眼睛,这才把眼泪憋回去了。


    她不管不顾钻进衣柜。


    顾暮迟闭着眼,嗓音带着缺水后的沙哑:“你进来干什么?”


    “里面暖和。”宁酒缩在他身边,衣柜空间小,挤两个小孩不成问题。


    正如宁酒所说,里面确实十分温暖,冬季衣服沾染上了顾暮迟的温度,如同被窝,甚至比被窝还要更暖和。


    他又说:“我生病了,容易给你传染。”


    “我不在乎。”她小声说,“而且我前几天感冒了,没那么容易被传染。”


    一阵沉默。


    顾暮迟扯了扯唇角,呼吸深深浅浅十分不规律。


    他意识昏沉,一双冰凉的小手触碰他的额头,他睁开眼,费劲地扯了一句:“你的手很冷。”


    “我跑回来的,外面下雪了。”她满不在乎地继续贴住,“正好给你冰一冰。”


    她说:“电视剧不都这么放的吗?女主角在外面捧了一手雪,塞进布袋里给男主角降温。”


    “……”


    “所以,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那你出来,我们去医院看病吧。”


    “……”


    顾暮迟比想象中的固执。


    他坚持做的时候,没人能劝动他,他坚持不做的事情,更没人能说服他去做。


    宁酒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用她的手给他降温,直到染上了同样滚烫的温度。


    他模模糊糊睡着了。


    睡得不是特别安稳,梦中呓语,声音很轻,宁酒凑近了耳朵,听到他连喊了好几句对不起。


    他始终记得陈建的责怪。


    并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认为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不该过这个生日。


    也是因为这个生日,钱奶奶才会去世。


    尽管他对买礼物不知情,没指望过生日。


    可当人去世了,任何理由都被一点一点放大,亲人的不理解和怨怪,让他无法释怀。


    宁酒从小是个小哭包。


    她控制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亲近的奶奶去世,好朋友陷入负面情绪的旋涡,她无法承受这个年纪承受不了的事情。


    没人告诉她,为什么人会死亡,为什么会出现意外这种可怕的事情。


    她握住顾暮迟的手,一遍遍跟他说:“不是你的错。”


    “都是司机的问题。”


    “是他喝酒开车,是他的错。”


    梦里传来一个个温软的声音,拂过他的脸颊。


    不断有人重复“不是你的错。”


    温暖,深入内心,即使他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无尽头的黑暗通道,前方却伸出了一只手。


    稍稍一用力,轻而易举把他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顾暮迟忽然从梦魇中挣脱。


    出了一身的汗,他略显茫然,眼神定焦,一个纤瘦的人影低着头,滚烫的眼泪坠落,砸到他的手背。


    宁酒的眼睛红通通,见到他醒了,连忙擦干眼泪:“你好了吗?”


    顾暮迟仰躺了一会儿,她努力上扬嘴角,对着黑暗里的人,展现出灿烂的笑容。


    他怔怔地盯着她的笑,想起刚才的梦,声音不自觉低沉:“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去医院,我就答应你。”她反提了一个要求。


    “嗯。”


    他闭上眼睛,手指动了动,似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仍然忍不住说:“可以——


    “抱一抱我吗?”


    只是想重新感受一下。


    触到她手心,从皮肤弥漫到心脏深处的温暖。


    他不带任何的目的,作了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没再提出的要求。


    两人都不算懵懂无知的年纪了,他正犹豫要不要补充几句话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还不到一秒,宁酒猛地扑了过去。


    毫无顾忌的,紧紧,紧紧的抱着他。


    “宁酒,我没外婆了。”说不清胸口的冰凉,是她的眼泪,还是内心的痛楚所造成的幻象,他沉沉的眼神落到衣柜门,门边缝隙渗了点光进来,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宁酒眼泪又差点掉下来,轻声说:“我在这里。”


    “这几天我睁开眼睛,耳边总能听见她的呼喊声,喊我该吃饭了。”顾暮迟声音低哑,“以前一直以为还有明天,明天外婆给我戴上那顶帽子,明天她叮嘱我放学早点回家……无数个明天。”


    “……”


    他喃喃道:“原来没有明天了。”-


    电影院外,霓虹灯的光线耀眼璀璨,城市的夜晚,路灯光线存在死角,走在路上,右侧小公园的树林,黑影摇曳,显得比以往神秘恐怖。


    卢飞宇今晚受了刺激,这会儿正处于一惊一乍的阶段,经过转角的黑暗角落,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可能是小松鼠,或者流浪猫。他原地蹦了一下,跳远了些,声音紧张得颤抖:“你们说世界上有鬼吗?”


    蒋舒喻不知道怎么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顾暮迟低头看手机,不屑回答。


    只有宁酒抬头看了看昏黄的路灯,笑着说:“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希望真的有。”


    “啊。”卢飞宇震惊地瞪大双眼,“为什么?”


    她将手揣进衣兜里,夏天的热风吹动,掀起一片雪白的衣角。


    没再吭声。


    因为想见到那些逝去的人们。


    永远相信,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他们不是真的消失了。


    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也许几十年后,仍然有机会,再次见到他们。


    作者有话说:


    ? 第二十五章


    夏天接近尾声, 持续了几个月的蝉鸣终于止歇。


    九月底的温度持续拔高,下了几场大暴雨,突然下降了十几度, 秋季提前来临。


    学生们陆续穿上秋季校服, 蓝白条纹的袖口宽大,绕一圈几乎能打个结。


    宁酒喜欢下雨后的世界,色泽更鲜明,充满了鲜活的气息,雨水将所有灰色的东西,冲刷得一干二净。


    那天看完恐怖电影, 卢飞宇沉寂了许多天,鲜少约人。


    群聊也不太刷屏了。


    据蒋舒喻透露,这家伙最近在刷温暖治愈的动画片, 刷了大半个月, 用来拯救自己被污染的眼睛。


    小朋友看什么, 他就看什么。


    蒋舒喻:【我看他的心理年龄已经退化到幼儿状态了。】


    宁酒:【哈哈(表情包)】


    冷不丁,屏幕下方多出一句话。


    卢飞宇:【你们够了, 群聊吐槽我,当我不存在啊。】


    还真没注意。


    屏幕顶部显示了五个字的群名,塑料兄妹情。


    宁酒嘴角掀了掀:【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打完几句抱歉的话, 她突然觉得这话跟没说一样,有一种“以后我们私下吐槽你”的意思。


    她犹豫要不要撤销,卢飞宇已经发了数个表情包刷屏。


    他侃侃而聊:【不要歧视看动画的人。】


    【动画片怎么了,多的是成年人看。】


    宁酒也爱看某些画风清新的动画电影, 尤其喜欢宫崎骏。


    正要附和几句, 弥补他刚才受伤的心灵。


    蒋舒喻挤出一句话:【真的是成年人动画我就不提了, 那什么《琪琪宝宝》,三岁小朋友的你也看?】


    卢飞宇:【这你就不懂了,】


    蒋舒喻:【?】


    卢飞宇义正言辞:【说明我也是个宝宝。】


    蒋舒喻:【……无语。】


    宁酒又隔着屏幕开始笑。


    这两活宝-


    日子不知不觉缓缓流逝,在学生们的期盼当中,一年一度的国庆节长假即将来了,学校连放七天。


    卢飞宇艰难地从恐怖电影的阴影走出来,趁大家都有空,又组织了一场活动,松远体育馆外打篮球。


    顾暮迟叫上何冽和班上的几个男生,卢飞宇又喊了班级里的男生,凑上十个人。


    十月的温度舒适,微风拂面,吹来一股秋天的淡淡花香味。


    众多浩浩荡荡的男生们沿着石板路,走向松远市最大的体育馆。


    体育馆室内分为篮球馆、游泳馆、羽毛球馆等等项目,室外还有田径赛道以及室外足球和篮球场地。


    这几天气候不冷不热,秋高气爽。


    男生们约了室外场地。他们边走边笑,成为马路上最显眼的存在。


    青春又张扬,向着太阳的方向,挥洒笑容不断追逐。


    蒋舒喻跟宁酒,是在场十名男生,唯二的女生。


    她俩跟在男生们后面,交流最近新出的电视剧。聊到激动处,走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逐渐远离了大部队。


    “宁酒。”


    前方有人喊她。


    她抬起眼睛,一看。


    距离二十几米的前面,顾暮迟被左右两边的男生搭着肩。


    他侧身,眼珠漆黑,望着她的方向。


    喧闹的街道,投下晃动的绿影,两人在人群之中,遥遥相望。


    他身边围聚着不少人,空前的热闹。


    可那双眼睛里,仿佛只有她一人。


    只看着她。


    即使隔着一段遥远的路,依然近在迟尺。


    “快过来。”他朝她做了个手势。


    少年的手朝上摊开,手心掬了一把午后的阳光,他穿着黑色T恤,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投下无数细碎的金色光圈。


    宁酒站着不动,心突然被人没轻没重地撞了一下。


    这样意气风发的他。


    明明看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晃了神。


    顾暮迟又喊了一遍,蒋舒喻推了推她的肩膀,宁酒才回神,跑过去:“来了。”


    “真慢。”他声音不轻不重,带了几分嫌弃的意味。


    宁酒左边站着顾暮迟,右边站了蒋舒喻,两人簇拥着她往体育馆走。


    没多久,火热的篮球赛迅速打响。


    因为是自行组织,跟学校的比赛性质不同,男生们打的比较放松。


    宁酒百无聊赖地看着,目光全在顾暮迟身上。


    他运球的动作,拾起球衣一角抹汗,追逐的爆发力,灌篮时的矫健身姿。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喉咙发干发紧,现在的天气温度适宜,半小时前刚喝过水。这会儿又觉得渴极了,拾起座位边的水,咕咚咕咚咽下几口。


    断断续续打完两场,宁酒和蒋舒喻坐在休息台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旁边空余的座位放着大家买的矿泉水。


    篮球比赛结束,男生们冲过来,大口大口喝水。


    “热死我了。”


    “等会回去冲个澡。”


    “都到体育馆了,要不要顺便游泳?”


    “算了吧,我旱鸭子。”


    男生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有些人的目光不经意落到宁酒脸上。


    宁酒察觉到有人在看这边,抬眼看,一个板寸头,不认识。


    她没太在意,继续注视篮球场。


    篮球框底,卢飞宇拉住顾暮迟还有何冽,三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宁酒眼尖地瞥见,他短暂地笑了一下。受到感染,她的唇角也不自觉弯起。


    男生们边喝水,继续往这边看。


    蒋舒喻离宁酒坐得近,敏锐察觉到了他们明目张胆的眼神。


    蒋舒喻习以为常,脑袋凑过去贴住耳朵:“他们对你有意思。”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宁酒眼神略显迷茫,顺着蒋舒喻的视线看过去,她一下子明白了:


    “可能你看错了。”


    “没啊。”蒋舒喻压低声音,“他们瞅你好几次了。”


    “也许在看你。”


    “别逗了。”蒋舒喻捧起她的脸,“快照照镜子,没人能抵挡住你的美貌好吧。”


    宁酒平时出门不爱打扮,光穿件白T和蓝色牛仔裤,照样惹人注目。


    最近出门的几次,少见的化一层薄薄的妆,今天还穿了身粉白色相间的碎发裙子,头发软软的,顺着肩膀往下淌。皮肤水嫩白皙,像沾满了露水的白色栀子花,清新又脱俗。


    蒋舒喻比宁酒本人还期待,坐等那些男生主动搭讪。等了好一会儿,他们光站着不行动。


    一个单身又漂亮的小姑娘在眼皮底下晃悠,就没人来要个联系方式?


    蒋舒喻瞠目结舌,这些男生真不争气。


    一分钟后,顾暮迟从篮球场上走过来。


    那些男生连眼神都不敢瞄了。


    顾暮迟没发现男生们的小心思,他坐到宁酒身边。


    看他流的汗挺多,宁酒递了一块毛巾。顾暮迟接过去擦了擦脸,实在太渴了,连话来不及说几句,拾起一瓶水就往喉咙里灌。


    宁酒随意一瞥。


    顾暮迟的手指骨节分明,微微蜷缩握住矿泉水瓶,仰头接连灌了几口。


    杯中的水晃动,剩下的还不到半瓶。


    好像不对劲,宁酒垂眸往空座位边瞄了瞄,又往他手里的水瞄了瞄,眼神僵滞……!!!


    这是她喝了一半的水!


    他、他拿的是她的水!


    血液顿时不受控制往脑袋上方奔涌,宁酒的耳朵蓦地泛红,间接接吻……


    一想到她嘴唇碰过的瓶口,他的牙齿舌头不经意的舔了几下,她忍不住生出几丝羞赧和尴尬,夹杂着翻江倒海的慌乱。


    千万别被他发现,千万别发现。


    她紧握手机,蹭得屏幕一身的汗,努力祈祷。


    祈祷有用的话,才见鬼了。


    顾暮迟低眼,他的水原封不动。


    瞬间意识到自己喝了宁酒的水,他用尽全力保持淡定,右手不动声色收紧,空瓶发出挤压的咔咔声。


    两人都没敢看对方,也不晓得用什么话来打破丝丝缕缕的暧昧。


    恰好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喊。


    “走了,顾暮迟。”


    如同及时雨,他平静嗯了一声,假装什么事没发生,开口对宁酒说:“又在发愣,回家了。”


    宁酒立即站了起来,嗓音磕磕巴巴:“走、走吧。”


    顾暮迟抬脚,她跟在后面,他明明已经不渴了,仍然一口又一口喝水,宁酒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场面,立即飞速跑远,挽住蒋舒喻的胳膊。


    顾暮迟落在她后面,盯了她背影几秒,唇角情不自禁掀起。


    剩下几名男生跟在女生后边,顾暮迟跟他们走一起,手里仍捏住矿泉水瓶。


    男生们见了,神情疑惑。


    “为什么你还拿手里。”


    “前面有个垃圾桶。”卢飞宇好心提醒他。


    顾暮迟不吭声,只抬起眸子,漆黑的瞳孔倒映前方纤细的身影。


    他笑:“空瓶我回收了。”-


    国庆假期一晃而过,一闭一睁间,时间从指间溜走。


    重新回学校,头一天还没适应,大家依然沉浸在休假的日子里,不少人围在一起,热烈讨论前几天干了些什么,去哪里玩,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向月捧书走进门后,讨论声戛然而止。


    大家马上跑回自己位置,端正态度,伴随班长洪亮的“起立”,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道了句“老师好。”


    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过来,这节课向月用来讲习题。学习氛围松缓,同学们感受良好。


    快下课的前几分钟,向月宣布了一件事。


    “各位同学,大家应该早期待了。学校十月底将进行松远第31届校运会。”


    同学们兴奋地闹成一团,每年校运会,学校对学生的看管约束便会松懈下来。去操场上活动,观看别人比赛,各位同学期待已久。


    向月看到大家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得被感染了情绪,温和地笑了笑。


    她的话还没讲完,又补充了一句:“每个班都要选出参赛者,希望大家踊跃积极报名。”


    话音刚落,刚刚沸腾的气氛静止了一瞬。


    大家面面相觑呓桦,神情略微犹豫,过了一会儿,情绪又逐渐高涨起来。


    “今年你要报名吗?”


    “不了不了,去年跑完三千米我人都快没了。”


    “你呢?”


    “我报扔铅球,容易点。”


    宁酒没放心上。她对自己的运动能力,相当有数。


    顾暮迟跟她不同,体育水平高,擅长打篮球,跑步速度快,经常在期末体育考试中跑第一名。只是,他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也跟她一样,从未参加过校运会。


    最近几天,他中午习惯去操场打篮球,比以前积极了许多,跟别人也玩得开。


    宁酒有些好奇,回头问:“你要报名吗?”


    “不去。”顾暮迟摇头。


    果然还是老样子-


    宁酒喜欢对着窗外发呆。


    体育委员走到旁边,连续喊了几遍“宁酒”,半晌,她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刚没听到,有什么事吗?”


    “运动会,报个项目?”体育委员将报名表放到她桌上。


    二话不说,宁酒立刻摇头。


    体育委员一脸为难:“有些项目,没人参加了。”


    宁酒:“我体育真的没天赋,每次成绩倒数,给大家拖后腿。”


    “他们不肯报。”体育委员小声吐槽,“别的班比我们班积极多了。”


    “我们班全是文文弱弱的学霸。”钱佳杏凑过来,有条有理地进行分析,“连体育平均成绩都比人家差一截呢。”


    体育委员十分痛心:“哎,不用你提醒,我早发现了。”


    说完,他的眼神格外殷切地转了个方向:“钱佳杏,报个名吗?”


    “……”


    钱佳杏坚定拒绝:“你饶了我吧。”


    再次碰壁,体育委员又转回宁酒这边,快哭了:“求你啦,随便挑一个。”


    宁酒表情松动了点。


    体育委员知道宁酒不太能拒绝人,劝说别的同学难度大,而宁酒不一样,她很好说话,只要不是非常过分的要求,她能尽力满足请求帮助的人。


    “不用担心成绩的问题,重在参与。”体育委员专门往这个地方攻陷,再接再厉,“你不觉得参加集体活动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吗?”


    宁酒几乎被说动了,纠结了一会儿,看他很为难的样子,不如答应了吧。


    选什么呢?


    八百米太累,划掉,跳高怕跳不过去丢面子,划掉划掉。


    ……扔铅球不错,动作比较简单。


    正要回答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身后传来顾暮迟要笑不笑的声音。


    “你确定不担心,她给我们班来个垫底?”


    宁酒回头。


    喧杂的教室,他靠着椅背,头微微偏斜,撞上她的目光后,毫不收敛唇边的笑容。


    此时此刻,在宁酒眼里,充满了挑衅和嘲讽的意味。


    “体育委员说了,重在参与。”宁酒鼓了鼓脸颊。


    顾暮迟无比认真地思索了十几秒,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嗯,比起零分,至少能多个几分。”


    几分……


    宁酒双眼睁大,黑溜溜的眼睛望向体育委员。希望他反驳顾暮迟,为她说几句公正的话。


    她再不行,怎么可能只得几分呢。


    体育委员人高马大看着就仗义,挠挠头,果然冒出一句来:“不至于几分吧。”


    顾暮迟笑:“你不知道她跑步多慢,别人跑到终点,她可能还在第一圈挣扎。”


    体育委员:“……”一言难尽。


    宁酒撇嘴道:“行吧,我不报名总可以了。”-


    痛失宁酒的报名表,后来体育委员转移阵地,强烈要求顾暮迟报名参加。


    顾暮迟本来不打算搭理他,谁料他一下课就往这边跑,在耳边嘀嘀咕咕你要为班级荣誉着想,替补宁酒的位置,顾暮迟烦不胜烦,勉为其难选了个三千米应付了事。


    他直接在三千米的项目打了个勾,宁酒顿时产生了丝佩服,趁体育委员还没走,连忙提醒:“你没选错吧,三千米!”


    体育委员原本放下了一桩心事,优哉游哉,听到这话,像怕人反悔,唰地一下就没影了。


    宁酒:“……”


    顾暮迟还在笑:“你当我是你。”


    宁酒更没话了。


    下节自修课,同学们埋头写作业,静悄悄的教室没有一丝声音。


    宁酒翻开书本,上边做了满满当当的笔记和批注,空余的位置很少,写不下就贴了几张粉色的便签。


    宁酒心无旁骛,下课了也没察觉,完全忽视了周围的吵闹,等攻克完难题,她的身体放松,像打开了某个开关,热热闹闹的声音全都一丝不漏传进耳朵。


    尤其身后的对话。


    何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最后一排,冲着顾暮迟的笑,阳光灿烂:“下节课,去小卖部买饮料吗?”


    正好,顾暮迟可乐喝完了,他从课本间抬起头,淡淡说:“行。”


    两三句话,两人就这么约好了。


    到那时候,离开教室的不止他们两人。其他男生同时放下笔,嘻嘻哈哈地围在两人旁边。


    何冽性格开朗,一向在男生间吃的开,只是没想到,有一天,顾暮迟竟然能融入到他们的群体。


    几个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盛文斌吃惊地扶了扶眼镜:“顾暮迟什么时候跟这群人关系这么好了。”


    盛文斌自言自语,宁酒却敏锐地听到了这句话。


    也没特意去听,关于顾暮迟的话题,自然地捕捉到了。


    宁酒回头:“开学那几天打篮球的时候。”


    盛文斌诧异道:“他没叫你。”


    为什么大家默认他必须整天跟她走一起?


    顾暮迟有自己的圈子,宁酒挪开视线,心里想,两人相处的机会太多了。


    如果他朋友越来越多,这是件好事情。比起每次给他气自己的机会,她非常开心地见到,他能去气别人。


    别逮住她一人霍霍-


    他们人还没回来,宁酒继续做了一会数学题。


    钱佳杏也在数学方面碰了壁,回头跟她探讨问题。


    探讨的内容,讨论着讨论就歪到天外去了,钱佳杏托腮笑,趁顾暮迟不在,悄悄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你们,具体名字不提,宁酒立马心领神会。


    钱佳杏似乎对她和顾暮迟的过去非常感兴趣。


    宁酒:“小学一年级。”


    “哇,青梅竹马,你们家有多近?”


    “他在我家对门。”


    钱佳杏眼睛一亮:“近水楼台先得月!”


    “……”


    宁酒觉得她好像太激动了,无奈地笑了笑。钱佳杏还在叽叽喳喳说话,她的思绪却情不自禁飘远,近水得月吗?那她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仍然无法确定他的心意。


    他总在让她心动的时候,泼一盆水过来。


    泼多了,她心灰意冷,每回都觉得自己想太多。


    钱佳杏打断她的思绪:“久久,你在想什么?”


    “你刚刚的话。”宁酒脱口而出。


    钱佳杏:“近水楼台先得月?”


    “嗯。”


    钱佳杏得出结论:“你在想顾暮迟啊。”


    宁酒默了默,不愿意承认:“没有啊,我在思考诗句的含义。”


    “做阅读理解要整体看这句话,得月得月,重点不就在月亮吗?”


    为什么将月亮等同于顾暮迟了……


    宁酒辩解:“我指的是天上的月亮。”


    钱佳杏嬉笑:“我用的借物喻人手法,顾暮迟就待在高不可攀的天上呀。”


    “……”


    顾暮迟在许多同学眼里,是属于可望而不及的存在。


    优秀,冷漠,难以接近,一年到头同学跟他说上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说上话了,最多两三句结尾。


    别人才刚开了头,他已经用最简洁的话,结束了话题。所以,大家私下讨论,说这人没啥人情味,一句废话都没有。


    这不就是天上月亮的翻版吗?


    钱佳杏仔仔细细跟宁酒分析了一长段话。


    宁酒失笑:“我不觉得他话少。”


    钱佳杏:“如果你认为他话不少,可能他把最多的话给你了。”


    宁酒心一跳。


    把最多的话给她?


    她仔细一想,确实,顾暮迟跟她接触的次数最多。


    他经常性不搭理人,可只要她跟他开头,每次他都接住话题。


    以前没注意,结合钱佳杏的提示,她逐渐发觉了他不同寻常的对待。


    某些关联性的回忆从脑海中涌现,宁酒思潮起伏。


    刚开心了没多久,宁酒敛了敛笑,又觉得不对。


    是往下聊了。


    每次都在气死她的时候停止。


    宁酒:“……”


    不如不要。


    作者有话说:


    ? 第二十六章


    顾暮迟去小卖部买可乐, 一去不回。直到快上课前,他才不紧不慢从门口走进来。


    后边的椅子被拉开,传来可乐瓶放到桌上的动静。他没立刻坐下, 多往前面走了一步, 往她课桌丢过来两样东西。


    她低头一看,大白兔奶糖和一包牛肉干。


    顾暮迟扔下一句话:“顺手带。”


    没等她说什么,他坐回位置,掰开可乐拉环,仰头喝了几口。


    她继续盯课本上边的东西,这两样都是她最爱的零食。


    可是……


    她语气迟疑:“我没让你带啊。”


    “你不爱吃?”顾暮迟喝完可乐, 露出被瓶身挡住的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那还给我。”


    说完, 他摊开手, 指骨干净修长。


    明明给她买了还要收回去。


    宁酒不晓得他奇怪的脑回路, 既然他打算要回去了,她也不好厚脸皮吃别人的东西, 零食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他慢腾腾地撕开包装,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又紧接着掏出小包装。自始至终,宁酒侧身盯着他。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 取出牛肉粒。肉粒正方形,色泽褐红色,单单瞧几眼,立即调动出以前吃牛肉粒时的鲜美味道。


    她咽了咽口水, 觉得看上去好吃极了。


    说时迟那时快, 顾暮迟弯起唇, 精准地将指腹间的牛肉粒塞进她嘴巴里。


    完全没意料到他的举动,嘴唇碰到了柔软的指腹,触感转瞬即逝。宁酒睁大眼,呆了两秒钟,喉咙下意识作出吞咽的动作。


    顾暮迟弯唇,收回手,慢悠悠问:“好吃吗?”


    宁酒脑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呆地说:“没尝到——”


    “?”


    “一整个吞下去了。”


    顾暮迟:“……”


    周围鸦雀无声,偶尔传来翻书声。


    宁酒不断调整坐姿,还在想他刚才的举动,唇边似乎残留着手指的触感,她悄悄摸了摸嘴角,忍不住浮想联翩。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声情并茂的氛围,却无法使她专心投入其中。


    她继续低头分析,几乎将书本盯出个洞来。


    可能他觉得两人都熟到这份上,顺手罢了。像闺蜜之间,偶尔喂个东西也很正常。


    可是!


    她并不想跟他做闺蜜啊啊啊。


    他不会真把她当闺蜜了吧!


    宁酒突然觉得,认识太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件让人庆幸也让人苦恼的情况。


    两人的关系,已经跟家人一样亲近了。


    那么多年下来,无法套入到寻常的男女关系。掺杂的感情比较复杂,就像理不清的线团,越想疏理清楚,越是毫无头绪。


    凌乱的线条在纸上无意识铺开。


    这时,老师要求作出光路图,并点名几位同学上讲台。


    算了,宁酒叹了一口气,先做题吧-


    这天放学后,宁酒与顾暮迟照旧乘公交车回家。


    正值高峰期,满车都是学生,寥寥数个老年人坐爱心座。环顾四周,坐满了人,顾暮迟和她只能站在偏后方,身体随车子略微摇晃。


    坐公交车最怕急刹车,偏偏今天司机师傅比往日更急躁,刹车次数多得数不过来。


    宁酒全神贯注,手指紧握竖杆,勉强平稳住了身躯。然而下一个急刹车时,没稳住。


    脑袋蓦然撞到某个坚硬的胸廓,她浑身僵硬。


    一动不动保持了几秒钟,耳边传来顾暮迟似笑非笑的声音:“贴上瘾了?”


    从发愣的状态中迅速挣脱,她别开眼,胸口狂跳。


    顾暮迟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继续笑。一阵阵似有若无的笑声中,掺杂了男孩子的气音,宁酒头愈发往下低,完全不敢抬头,怕让人看见她的脸有多红,也就没看见,他的嘴角愉悦上扬,舔着唇似在回味。


    幸好窗外的风大,刮起一阵阵,很快吹散了她心底的热意。


    等差不多情绪平静下来,她抬头,瞄了一眼车程路线。


    听了几年的熟悉女声,往下播报:“车辆起步,请站好扶稳,下一站迁南站……”


    她在心里数了数,还剩最后五站,就能回家了。


    回家先写作业还是看会儿电视?


    她在两者之间犹豫,思绪刚回一秒,旁边一只手握住她手腕,突然将她拽下公交车,宁酒毫无防备。


    落地,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下车了。”


    嗯?


    下车???


    宁酒往四周张望,眼神惊诧:“我们还剩五站才回家。”


    顾暮迟拽住她手继续往前走:“等会儿陪我一起跑步。”


    迁南就是体育馆的附近。


    宁酒:“为什么?”


    这问话具备双重含义。


    为什么要跑步?


    为什么我要陪你跑步?


    宁酒的眼睛又圆又干净,眨了眨,直白地流露出心中的困惑。


    “哦。”顾暮迟回头,不紧不慢地笑,“因为你害我要跑三千米,我总得找点弥补。”


    “……”-


    大汗淋漓跑了两圈,宁酒始终不明白。


    他自己选的三千米,提早训练准备迎接校运会,有利于取得好成绩,为班级争取荣誉。可是,又不是她强迫他选的。


    为什么要逼她跑五圈……


    唉。


    太难了。


    宁酒一脸不情愿,但仍然乖乖跑到了第四圈。全程速度极慢,没跑八百米那么累,也够呛,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此时天微微暗下来,她一整个受不住,跌倒到地面,后来干脆躺在塑胶跑道上。


    月亮已悬挂在半空,点缀了几颗星星。她仰望星河,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顾暮迟从旁边经过,朦胧的光辉,他的侧脸线条模糊,依然可以看出优越的弧度。


    越过她的瞬间,极淡的声音响起:“这就累了?”


    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宁酒脑子里冒出白天他对体育委员的话。


    【你确定不担心,她给我们班来个垫底】


    【比零分多个几分】


    一股不甘从胸口涌出,她艰难爬起来,奋发向前,朝前面的人大喊:“我不会输给你。今天要比你多跑一圈。”


    她这辈子没这么拼命过。


    不对,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是初中,她成绩考差了,他对她成绩的嘲讽,激发了她努力学习的念头。


    宁酒继续咬牙跑步,跑到第五圈,实在受不了,准备放弃时,远远瞥见他轻松稳健的跑步姿态,那股放弃的意图瞬间被浇灭。


    她都放出狠话了,必须坚持下去。


    真的极限了,她大喘气,撑住膝盖停下来,全身上下燃烧出一团团的热意。


    晚风拂过,吹动她松软的碎发,她往后拨了拨,运动过后浑身舒服,有一种卸下了所有压力的畅快感。


    抬头看顾暮迟在哪里。


    扫了操场一大圈,视线突然定住。


    他正位于斜对面的路灯,做拉伸动作,拉腿时整个身体拉开,显得肩宽腿长。


    光线昏暗,气质卓然,看着干净又清瘦。


    宁酒跑到他身边,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缓了好久才问:“结束了?”


    “嗯。


    “你跑了几圈?”


    顾暮迟连口气也没喘,薄唇向上挑起:“六圈,你多少?”


    “我七圈。”


    居然战胜了顾暮迟?真的比他多跑了一圈,这可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宁酒欢快地跳起来,语气格外骄傲,“原来跑步也没那么难,。”


    周围晕染出一片柔和的光,照亮她唇瓣的笑容,明亮又灿烂,显出几分洋洋得意的自豪。


    他盯着她,同样笑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拉链,往上拉拉链:


    “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


    宁酒表情愣住。


    他嘴巴这么毒,居然也会夸人。


    他捞起地上的书包,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仿佛才记起来:


    “对了,既然对你来说小菜一碟——”


    宁酒预感不妙,果然,下一句响起:“明天继续跑。”


    “……”-


    宁酒从小不喜欢跑步。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非得找个理由,体能跟不上首当其冲。


    除了体育考试外,平时她也不爱跑。


    这就造成了一个神奇的现象,约人见面或者上学的时候,她不会迟到,最迟踩点到达约定的时间。


    因为快迟到了,需要赶时间,她不喜欢赶时间。


    恶性循环就这样。


    不爱跑,体能越差,体能越差,越不爱跑……


    跑步后的第二天,宁酒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手脚像被汽车碾压过,酸爽疼痛,长时间没激烈运动过,身体正向自己表达强烈的不满。


    宁酒趴在桌子上思考,考虑要不要放学后,趁顾暮迟不注意一个人偷溜回家。


    “你怎么了?”钱佳杏观察她好几分钟了。


    “没有啊。”宁酒从胳膊间抬起头。


    钱佳杏:“你的表情好凝重,”


    “真的吗?”


    “真的,像要计划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


    宁酒心底藏不住事,憋了很久的话,没忍住一股脑跟钱佳杏说了,并让她帮忙思考,该怎么逃离顾暮迟的魔爪。


    钱佳杏看着课桌前恹恹不乐的宁酒,不由得感慨:“别的女生连跟他说句话的机会都难得,你被他拽着跑,还一脸不情愿。”


    “这不一样。”宁酒撑着脑袋,完全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你多跑几圈就明白了。”


    她好像真的很讨厌运动。


    钱佳杏跟宁酒同班,经常跟她一起去操场上体育课,别人上体育课特别开心,终于从繁冗的学习中解脱。宁酒不一样,没太多的情绪波动,但明眼人稍微仔细观察,就能看出她的排斥。


    以前军训时,听说高一五班有个姓宁的女生晕倒了,晕了蛮长时间不醒,直接送医院度过了整个军训。


    学校里还传出了谣言,说这女生有严重贫血,有心脏病,有癌症,就差传出人快没了,钱佳杏对这件事记忆清晰,这会儿记忆忽然涌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高一五班军训晕倒的女生,不会是你吧?”


    忽然提起去年一桩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宁酒摸了摸鼻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你当时在五班,还姓宁。”


    “……”


    钱佳杏眼神流露出担心:“身体不好?”


    “我体力不支,天气太热中暑了。”


    宁酒说得轻描淡写,没当回事,钱佳杏听了,顿时正了正脸色,坚定不移地表示:“我认为顾暮迟做的对。”


    “……?”


    宁酒刚想问为什么,就听钱佳杏说:“这是为了你好。”-


    身边的朋友觉得她该多跑步,她再不情愿,难免被说动了几分。


    尤其课间,顾暮迟拿小时候的黑历史威胁她,如果放学趁他做值日偷溜,他就把她小学没带钥匙在门口气哭,还试图学电视剧用铁丝开门,结果不小心钥匙堵塞锁孔的黑历史告诉别人。


    宁酒听他不怀好意的语气,顿时给震住了。


    这件事在她不敢回顾的事件,排名第一,害自家的普通防盗锁整个换成了密码锁。


    周围的邻居笑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提起来就想捂脸。


    这会儿心里有点慌,她怔怔地说:“你干嘛这么狠,不准提!”


    顾暮迟这脾气性格连跟人聊几句闲话都觉得浪费时间,哪里可能讲什么黑历史,就单纯骗骗她。


    哪知道还真骗成功了,他听到她的保证后一直笑,真单纯。


    等老师宣布放学,顾暮迟进行值日时,宁酒老老实实坐位置上,同学过来扫拖地,她便起身靠着走廊栏杆等。


    夕阳的云层层叠叠,云霞舒卷,学生们背书包飞奔向校门口。


    书包带子被人拽了拽,她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转身往后看。


    顾暮迟单手背包,左手仍拽住她的书包带,右手拿了瓶可乐,正往喉咙里灌,微风吹动他的碎发,露出一双微挑的眉眼。


    他太爱喝可乐了,一天至少一瓶。


    脑子里突然翻出前两天看的一则文章,宁酒到嘴边的话完全没经过思考,就这么蹦了出来。


    “听说男生喝多了可乐,对那方面不好。”


    话脱口的刹那,她瞬间意识到不好。


    啊啊啊啊。


    她在干什么。


    那方面是她能说的吗??!!


    在她恨不得穿越回三秒钟前的时候,顾暮迟的可乐已经从嘴边喷了出来。


    他呛住了,呛得挺狠,咳嗽接连不断,单手捂着嘴。


    一阵死寂。


    除了他的咳嗽声。


    宁酒脚钉在地上不动,大脑波涛汹涌,特别想钻进二米多的地底,把自己埋得密不透风为止。


    顾暮迟的咳嗽渐渐平息,两人都没看对方。


    “你等会。”


    他默默回教室,重新用拖把拖了一遍走廊。


    期间,宁酒低着头,假装一切没发生。其实内心惴惴不安,总觉得他完工后,估计又要重提此事,然后用各种嘲讽的话把她狠狠羞辱一遍。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他结束了打扫,重新站到她身边。


    两人都没吭声,她盯着自己的脚,而他眼神乱飘,摸了摸鼻子:“走了。”


    一路上,她沉浸在懊悔的情绪里,安静了很长时间,连顾暮迟耳朵红了都没看到。


    彼此间,正相互掩饰什么东西-


    到体育馆,跑步前,顾暮迟好像从这种尴尬的状态脱离出来了,轻描淡写跟她说:“以后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自媒体文章,假消息比真信息更多。”


    虽然具体没指出,但宁酒清楚他的意思。


    假的,下次别乱说了。


    宁酒挤不出一句话来,他跑远了,她还站在原地,整个红成了番茄。


    后来通过跑步,认识到了它的好处之一。


    缓解尴尬的最佳武器,拉远与对方的距离,当他暂时不在这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崩溃的内心终于慢慢放松。


    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继续跑步。


    跑第五天后,她的身体逐渐熟悉了这种疲累。而且,她发现了跑步另外几个好处,身心畅快的感觉,所有关于学习的烦恼与压力得到缓解,跑步速度和体力也有极大的提高。


    每天多加一圈,最开始跑一圈累半死,慢慢的跑五圈轻轻松松,再到十圈还有口气在。


    渐渐的,她开始改变了。


    一旦获得了明显的成绩,胸口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成就感。


    这股感觉十分熟悉,再次让她想起来,初中第一次考到全班第一名,从心底迸发的惊喜。


    初三的时候,她的成绩全班垫底,年级排名更惨不忍睹,正常发挥,可能只擦个尾巴上附中,一中想都不敢想。


    家长从小认为她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就行,能考上大学就行,所以对她的要求并不高。还对她有所期待的老师,失望几次后,再也没管过她。


    只有顾暮迟,起床连闹钟都不用,从没赖过床的狠人,对他自己狠,对她更狠——


    监督学习与做题,周末时间全花到了图书馆,甚至连篮球都不去打,一天到晚盯住她,陪她做八套十套题。


    宁酒起初不情愿,在他强势的威压下,被迫埋头学习。


    日子长了,渐渐的,体会到醍醐灌顶的滋味。


    他给的笔记条理清晰,重点内容精炼,她学一遍就能掌握绝大部分知识点,而他擅长举一反三,又有一套自己的学习体系,比起老师的教导不遑多让,她越学越明白,越学越起劲。


    差生变差后很难再提高的原因之一,与优等生的差距越拉越大。


    大到自己都没勇气追上去的程度,陷入一种我不行的否定当中,从此不再尝试认真学习。


    因为听不懂。


    因为连老师家长都不再抱有期待。


    宁酒不同,宁酒有顾暮迟。


    她想放弃,停住脚步时,他用力拽住她往前跑。


    她遇到困难时,他站到前方,帮她扫清一切障碍。


    宁酒的成绩缓慢提高。


    直到期中考试厚积薄发,她考了全班第一名。


    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


    老师们的赞叹,同学的惊讶,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也能如此的优秀。


    过去那个被老师批评不用功的人,从她的影子里抽离出来,焕然一新。


    也是那次期中考试,她尝到了甜头。


    每次想放弃想偷懒的时候,耳边总萦绕着顾暮迟清冽的讲题声,老师们竖起大拇指的动作,同学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她靠这股称赞和鼓励的力量激励自己。


    跑步和学习差不多,开始格外艰难,慢慢的,越来越好。


    她没再像以前那么排斥。


    校运会前两天,宁酒主动跟体育委员报名参赛,这回她真心诚意地提出:“我要报八百米。”


    不是被迫的接受,更不是随便的敷衍。


    她以前特别害怕八百米,又累又难受,尤其第二圈,像被抽干了力气,脱完了全身的水,浑身不舒服。


    这股感觉依然鲜活地留存在记忆中,然而经过这几晚的训练,她的底气变得特别足,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


    体育委员正打完水坐回位置,听到这话,震惊地差点一屁股坐歪:“你确定?”


    “嗯。”她坚定地点头,“我一定不会给班级拖后腿了。”


    “你真的行吗?”


    体育委然喜欢运动,极力推荐身边的朋友一起去跑步打球,可看人家女生身板柔柔弱弱的,万一到时候直接跑晕倒,事情就大条了。


    宁酒自信满满:“不会,最近我在跑步。”


    见她坚持要跑,体育委员想了想,既然在运动,发生意外的情况大大减少了。


    他松了口气,提笔替她在表格上打钩,她说了声谢谢踏步离开,他冲着她背影大喊了一声:“加油。”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差点让宁酒给自己绊倒。


    周围同学闻声而动,看向体育委员,表情懵逼:“什么情况?”


    有人回:“宁酒要参加八百米。”


    其他同学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她体育成绩不行吧。”


    “好像是哦。”


    “我记得,她上学期跑了倒数第二……”


    “……”-


    校运会,老师说重在参与,但没人希望,其他班级的成绩远远超越自己班。更不希望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宁酒还站出来拖后腿。


    同学对宁酒的体育水平,表示担忧。


    大家甚至开始撺掇体育成绩好的女同学,顶上宁酒的位置,报名参加八百米。


    那名女同学翻了个白眼:“我体育成绩好就必须参加八百米吗?这三天我要多做点题。”


    旁边的同学心想,我靠,干嘛这么卷。全校第一卷王的称号颁发给你行不行。


    向月也听说这件事,她找了宁酒。


    不是因为成绩问题,而是关于学校要求班级举牌人员的选拔。


    1班的女生,宁酒形象最好。


    向月中意她已久,打算让宁酒举牌,她考虑到多方面的因素,有些忧虑:“你愿意举牌吗?”


    看出老师的担心,宁酒以为老师担心自己拒绝,立刻回答:“老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宁酒一向听话,向月满意地笑了笑,然而话头一转,又继续担忧:“举完牌,还要跑步,你体力撑得住?”


    “可以。”


    “举牌没想象得那么轻松,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是很辛苦的事。”


    宁酒清楚这一点,小声说:“我行的,高一的时候举过。”


    向月原本准备了一些委婉劝说的话,见她信心十足的样子,这话立刻咽回了肚子。


    作者有话说:


    宁酒:呜呜自媒体误我。


    顾暮迟:没事,行不行以后你就知道了。


    ? 第二十七章


    大多数人不支持她跑步, 宁酒很难掩饰心里的失落。


    校运会跑步,发挥不好,将影响班级整体的平均分, 宁酒明白大家担心什么。


    她选择这个项目, 其实早就对自己产生了信心。


    坚持了跑了五六天,逐渐提高跑步圈数,每天至少10圈以上,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菜鸟水平了。


    今天放学照例去操场跑步,做热身动作时,白天老师和同学的怀疑声冒出, 她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顾暮迟准备开跑了,她突然跑到他前面, 他略微下倾的身体直起, 语气平淡:“怎么了?”


    她的手指交错, 略显迟疑地问:“暮暮,你觉得我报八百米, 会不会太勉强了?”


    女孩子咬着唇,练习跑步的时间太短,而且没有女生们的参照组,她不太清楚自己的实力到了什么程度。


    万一竞争对手强, 或者出现什么差错……同学老师对她失望。


    一想到这点,她的内心惴惴不安。


    顾暮迟扬了扬眉:“白天不还挺自信的吗?”


    宁酒略显苦恼:“可是别人觉得我不行。”


    “别人说不行,你就不行了?”他垂眼看她,眉梢流露出点少年轻狂的意味, “这几天听我的指挥, 你一定能证明给他们看。”


    即便所有人不信任她, 揪出以前的体育成绩对她进行质疑,顾暮迟永远站在她这边,永远信任她。


    宁酒感动得一塌糊涂。


    顾暮迟的安排,比想象中的更有条不紊,接下来的十天,宁酒忙得团团转。


    为了尽快提升速度和体能,采取他的建议,宁酒每天进行间歇性跑步和八百米的模拟练习。


    从一开始跑出了3分40秒,一点一点的进步,到3分36秒,3分30秒,最后一次计算,3分22秒。


    白天练习举牌,晚上去体育馆跑步,训练占据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宁酒回家,连玩手机或者看电视的余力都没了,倒头就睡。


    辛苦是真的辛苦,可她十分享受这些训练,因为未来有一个期待,最后能达到一个优异的成绩。


    她愿意为了这份隐隐的期待,拼命做些提高的准备。


    校运会前的最后一晚,正好周末。体育馆的操场夜晚人很多,散步的,跑步的,打篮球的,叽叽喳喳的人声混杂远处的广场舞音乐。


    为了应对明天的比赛,保持充分的体力,宁酒今晚只跑五圈。顾暮迟比她快多了,每回擦肩而过,他神出鬼没从后边冒出来,手先揉了揉她后脑勺,伴随一句“加油”,他便超越她跑到了更前面的位置。


    宁酒盯着他背影,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激发出了她的斗志。


    速度加快,慢跑的人群不断往后退。


    她的目光始终徘徊,他矫健的身姿。


    跑着跑着,有些地方人扎堆,她一不留神,顾暮迟不见了。


    没太在意,总觉得他即使不见了,也会突然从某个地方钻出来,结果第五圈结束,四周放眼望去,依然分辨不出茫茫人群他在哪里。


    操场的路灯黯淡,她擦去一脸的汗,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我跑完了,操场外的东南向大树下等你。】


    顾暮迟没回。


    过了两分钟,她有些着急了,明知道他就在跑道上,可能跑步没看见信息,只要不确定他的位置,她就莫名其妙冒出了点分开的焦虑。


    她站在路灯底点开通讯录,后面的手弹了下她脑壳,她吃痛往后转,他把外套披肩上,朝她抬了抬下巴,低低淡淡的声音:“走了。”


    宁酒松出一口气。


    “看你这表情。”顾暮迟边走边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丢这儿不管了。”


    “你跑太快了。”宁酒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一次一次从我身边路过。”


    后面的话她咽下肚子。


    每一次停留短暂,她其实更期待他能停住脚步,陪她一起跑。


    这要求对于两人的关系来说,并不过分,以前她还能提出更得寸进尺的要求。


    然而,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


    她考虑太多了,怕他看出他的心意,怕他随意做出几个亲密的动作,她便溃不成军。


    宁酒眼睫低垂,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随后将手机收进衣兜里,换了个话题:“明天就要跑了,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顾暮迟有些好笑。


    “担心成绩呀。”


    他边走边承诺:“如果你跑第一,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真的?”


    “嗯。”


    宁酒仰起嫩白的脸,紧握拳,瞬间生出了奋不顾身的勇气:“我一定!要让你实现承诺。”-


    夜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清晨雨停,地面微微湿润。


    运动会照常举行,全校的学生群情鼎沸,以激动的心情迎来了开幕仪式。


    他们躁动不安,坐在班级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几乎掀飞天花板。


    所有人穿纯白色印字母的上衣,黑色的运动裤,整体宽大又舒适,方便大家在操场上跑动。


    在一片白色的汪洋里,独独少了宁酒。此刻她跟随向月,来到了学校特地为举牌女生安排的化妆换衣间,这里由一间空置的办公室改动,陆续有人进出。


    不少女生穿好了礼服,正坐在镜子前化妆。有些由女同学帮忙化,有些由老师负责。


    进屋,好奇地环顾一圈,宁酒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宋言遥从换衣间出来,恰好与她打了个照面,说来两人互相认识对方,交情却不多。


    她跟卢飞宇关系挺好,卢飞宇经常聊起宋言遥,宁酒觉得不打招呼太冷漠,打招呼又太唐突,大大方方抱着礼服,朝她短暂地笑了笑。


    宋言遥怔楞的瞬间,宁酒已经走进了狭小的小隔间。


    礼服是乔母替她准备的,宁仁永严肃地给了几个意见,被乔母毫不留情驳回。


    乔母多年经商,对服装风格极其敏锐,她认为像宁仁永这种中年大直男,根本不懂十七岁小姑娘该穿什么。宁父操碎了老父亲的心,尚且不甘心,指出这里太暴露那里太暴露,恨不得让宁酒裹件密不透风的秋装。乔母无视了他的建议,花了几个晚上的工夫挑选剪裁,这才为女儿做出了一身得体又靓丽的礼服。


    礼服柔滑如绸缎,款式质量放市面上数一数二,价值不菲。


    大概五分钟,宁酒带着羞涩的笑容,从里面走了出来。向月瞬间愣住,等宁酒站到她面前,好半天才把那股惊艳的情绪压下,她的语气更轻柔了:“坐下吧,老师帮你化得漂漂亮亮的。”


    宁酒全神贯注盯面前的镜子。


    向月轻柔晕开粉底液,这种正式场合,妆容比日常更复杂些,不能太浓,这样不像个高中生,又不能太淡,跟日常妆没区别就太敷衍了。


    画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周围的人在看她。


    化完妆,宁酒回教室。座位离后门近,平时一般走后面。这次化妆间的位置离前门更近,因此宁酒顺其自然走前门。


    她有些紧张,脑子里猜测顾暮迟看到她的反应。


    教室人声喧哗,热闹得像个菜市场,推开门的刹那,所有人朝这边望,一瞬间鸦雀无声。


    “……”


    目光如同X光,宁酒镇定地往座位走。


    越过一个个同学,那些人的脑袋一个个扭过来,平常也有人看她,现在这种目光直白到令人无法忽视。


    教室很快恢复嘈杂,宁酒依然是众人的焦点,有人在讨论她,听不清说什么。


    过了不久,老师宣布全体学生前往操场。宁酒站起神,习以为常往后面看了看。


    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情绪,他收敛速度极快,可能没有预料到她突然回头,略显慌乱地低垂脑袋,喉咙上下滚动。


    宁酒捉摸不透是什么情绪,抿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我的衣服好看吗?”


    回来的一路上她忍了很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心底生出几分期待。


    希望他夸自己几句。


    希望他觉得自己好看。


    如果在喜欢的人眼里,她比平时更漂亮,至少练举牌的辛苦,值得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足足半分钟,同学们陆续从身边经过,他几次三番张了张嘴。


    有什么东西压制了他,直到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说。


    盛文斌收拾好课本,拍了拍他肩膀:“你俩杵座位当门神啊,快走了。”


    顾暮迟跟着他往外走,离开前莫名其妙举起水杯,手指渐渐收紧,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开幕仪式不用带水,又走回来放下。


    多余的动作。


    他这人平时做事干脆利落,从未犯过这类小小的错误。


    宁酒若有所思盯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太久,就听钱佳杏站窗边催促:“久久快点,你走最前面呢。”


    她立刻跑出教室-


    学校安排,年级以教学楼的远近顺序进场。


    广播传来宣告,第31届校运会正式开始。


    国旗队出场后,主持人翻开各班的宣传稿,慷概激昂的入场解说。


    “……现在进场的是高三(1)班的学生,他们充满希望,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未来。拼搏努力,奋斗不止,挥洒艰辛的汗水,51位璀璨耀眼的星星,即将在明年绽放出最闪亮的光辉。”


    ……


    “接下来进场的是高三(12)班的学生,放飞梦想,青春闪亮的学生们,胜利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坚信在这最后一年的运动会上,获得最佳荣誉。加油!12班的学生们!加油!运动健儿!”


    轮到高二(1)班了!


    宁酒深呼吸一口,高高举起班牌,用力到胳膊颤抖,向全校师生们展现1班最强大的力量。


    主持人顿了顿发出充满激情的话语:“瞧,一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正向我们迎面走来,他们是高二(1)的学生,同时也是畅游天空的蛟龙。青春的旋律在广阔的天空下飞扬,战斗的号角即将响起,勇夺第一是他们永恒的目标,团结一致是不灭的精神。他们相信\''努力就有未来,拼搏成就辉煌\''!”


    一股自豪油然而生,宁酒面带微笑,感受到身为1班的集体荣誉感。热烈的阳光斜照,像专用于他们舞台灯,映到每个人的脸庞。


    同时,如同金色丝线,缀入她淡蓝色的裙摆,编织成华丽的线条。


    整齐的步伐从主席台下走过,所有领导老师同学都注视着她们。宁酒保持稳定的动作,穿过长长的跑道,引领全班同学走到属于他们的位置。


    其他班的同学陆续进场。


    等到全校师生面朝主席台站定,校领导们一个个依次发表漫长的演讲,鼓励学生们发挥出运动会的精神。


    差不多已经可以把牌子放下了,宁酒挺直背脊,柔滑的长发随风晃动,站在班牌后方,像一棵挺拔的亭亭玉竹。


    手臂最上方有些酸痛,兴奋的情绪使她忽视了这些微不足道的感觉。


    若有若无的视线从旁边瞥过来,靠的近的有些学生趁老师不注意,跟周围同学窃窃私语。


    “1班的举牌女生叫什么?太漂亮了。”


    “这你都不知道,1班的班花宁酒。”


    “咦,为什么不是校花?”


    “可能人比较低调。”


    风刮来几声对话,她眨了眨眼,心里想的是——


    大家都夸她。


    为什么顾暮迟不愿意夸呢。


    难道因为看久了,审美疲劳?


    宁酒分析,这个可能性很大。


    又有点不服气,他审美疲劳了,可她每次看到他都看不腻。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带点完美的滤镜,再加上他确确实实是个校草,众多女生口碑里的大帅哥。


    所以她的眼睛里,他永远是最帅的一个。


    宁酒发散思维。


    一想到他刚才无动于衷的反应,心情原本挺好的,突然间变得有点闷。


    开幕仪式结束后,她自己一个人回换衣间换回班服,没跟任何人说话。


    作者有话说:


    ? 第二十八章


    校运会有些项目同时进行, 50米男子赛跑和男子跳高。


    宁酒换了身班服,重新回到操场,眼睛往整个操场快速扫了一眼, 立即瞥到了某个瞩目的身影。


    距离她不远, 站在男子跳高组旁边。


    她刚要抬脚走过去,旁边突然冒出个陌生的声音,吓了她一小跳。


    “同学。”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从后面追赶她,站定后朝她笑了笑,“我是2班的方则川,可以认识一下吗?”


    宁酒抬头。


    这男生大概一米八左右, 态度温和有礼貌,只是眼睛看着略显疲惫,像长时间作息不规律造成的。


    这种现象, 在重点班挺常见, 有些学霸拼起来不要命, 据简慧爆料,年级前十几名, 位置不上不下的学生特别卷,为了保持排名或者更上一层楼,半夜1点还在学习。


    宁酒挠了挠头,准备委婉表达拒绝。


    还没说出一个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稍用了些许力道,宁酒看过去。


    是顾暮迟。


    他眼神漆黑冷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唇角勾起一个散漫的笑:“不好意思。”


    方则川困惑地啊了一声, 不太明白这人要干嘛。


    他要的是宁酒的联系方式, 不是他的吧?


    顾暮迟语气格外自负:“她这人要求高,除了全校第一,其他的看不上。”


    方则川:“……”


    “建议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除了全校第一看不上?


    等人走了,宁酒莫名其妙,她哪里说过这句话,他自己给自己贴金,言外之意好像她喜欢他。


    她才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本来他已经够高高在上了,对她不见得有这方面念头,知道后那还得了,估计要狂妄到任何人都受不了的地步。


    宁酒面无表情:“下次别乱说了。”


    见她不高兴了,顾暮迟唇角的笑微微滞住,向前的脚步顿住,声音微沉:“我帮你摆脱他,你还不乐意。”


    这不是一回事!


    明明有更好更适合的理由——


    “哦。难道你愿意认识他?”他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加重语气,“是我阻碍了你的桃花运?”


    这阴阳怪气的论调,让她沉默了半天。


    不知道回什么好,宁酒最后憋出一句话:“没有的事,刚才谢谢你。”


    表面上在说谢谢,语气却极其憋屈,仿佛被他欺负了敢怒不敢言。


    两人继续沿着跑步往跳高的方向走去,越来越近,到达围观群众的外围。


    所有人为运动员欢呼加油,手机拍照声咔嚓咔嚓响起。


    宁酒心神不在这上边,压下去的情绪又冒上来。


    总觉得如果不解释清楚,他的误会始终存在,不希望在他眼里,她喜欢别人。


    周边摩肩擦踵,宁酒往他方向靠了点:“暮暮——”


    顾暮迟微微侧头,她踮起脚尖,他目光闪了闪,弯腰把耳朵凑过去方便听她讲话。


    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是气你帮忙。”


    他嗯了声。


    她搞不懂他的态度,掩饰声音里的情绪:“我不认识他,也不喜欢加陌生男生的微信。”


    “那你为什么让我别乱说了?”


    “因为有更好的借口呀,比如专心学习无心恋爱。”她随口乱扯,“学校谣言刚平息呢。”


    他可能不清楚,当他讲一些无心的,她只喜欢全校第一这种话。


    对他来说轻描淡写。


    一个随意的借口,反正不是真的。


    可是,只有她清楚,他说的是事实。


    只要有他的存在,有他在的地方。她确实除了他以外,其他的男生都看不到了。


    被他无心戳中内心隐秘的地方,她内心滋味复杂,又酸又涩。


    无法言喻的冲动想要突破一个宣泄的口子,不敢承认的懊恼在胸口回荡。


    每一个暗恋的人,总爱揣测对方的行为与语言,一会儿为他不经意的举止暗暗甜蜜,一会儿又陷入自作多情的情绪。


    与其说对他生气,更确切的是,她对自己生气。


    真希望能再勇敢些-


    跳高组的气氛热闹,两人间奇怪的沉默,被熟悉的声音迅速打破。


    “兄弟,你来看我比赛了。”


    卢飞宇人高马大,没心没肺往两人前面一站。他穿了身红色的鲜艳班服,衬得脸更白更嫩,不认识的还以为他从隔壁初中来串门的。颜值在所有参赛选手中挺高,女生们的眼神全往他身上瞟。这会儿随着他的声影,瞥见顾暮迟,女生们那副追随男神的目光一下子缩了回去,脸红心跳错开视线。


    卢飞宇笑嘻嘻地说:“宁酒也来啦?”


    她回了个笑容,朝他打了声招呼。他往四周张望:“蒋舒喻这女魔头去哪里了?”


    “听她说要去看班草50米跑步,跟跳高冲突了。”


    宁酒解释完,卢飞宇不爽:“重色轻友的家伙。”


    做裁判的老师记录完上一个人的成绩,连声催促:“卢飞宇,卢飞宇去哪里了?轮到你了。”


    “来了。”卢飞宇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往前跑了几步,想起什么来,回头朝他俩挤眉弄眼,“你们多拍点照片,看我大显身后。”


    他这样朝气蓬勃、充满阳光的样子,宁酒见了,杂乱的情绪散去不少。


    卢飞宇性格开朗,热衷于表现自己,对他来说,跳高参加校运会一定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值得记录下来,成为以后的美好回忆。


    她往口袋里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摸到,略显尴尬:“我没带手机,你能借我吗?”


    “嗯。”


    顾暮迟掏出手机。


    她伸出手。


    准备递给她的时候,手机在半空停顿了一秒,然后,他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宁酒诧异地盯着他,他垂眸,面色不改,手指往屏幕点了几下。她把脑袋凑过去,他便抬高了手臂,她看不清屏幕的画面。


    锁屏密码不能看吗?


    又不会偷拿他手机,再偷偷解锁……


    再递给她时,屏幕已经解锁成功。


    宁酒点开相机,没把这事放心上,咔嚓咔嚓,密集的喧嚷人声淹没了拍照声。


    卢飞宇一跃而起,到完美落地的每一秒,她大概记录了十几张,放低手机准备点开相册看看照片的效果,刚点开一秒钟,眼前掠过无数照片的影子。


    下一瞬,一只手将手机出其不意夺了回去。


    “不能看。”


    真小气。


    宁酒嘟囔了一句,脑子浮现刚刚转瞬间瞥见的画面,挺多女生的背影照。


    没看清是谁。


    听说十七八的男生,都爱漂亮女生的照片。


    她心口像被柠檬水浸泡,泛起奇特的酸意,像顾暮迟这样冷漠的男生,也会有喜欢的人吗?


    是现实认识的女生?还是网络上的女生?


    正心乱如麻猜测,不远处跳高结束,卢飞宇激动大喊:“我破记录了,啊啊啊。”


    朋友获得荣誉,她冲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为他高兴。


    但风迎面吹过来时,眼睛莫名酸胀,她笑了不到几秒钟,想起他对她的礼服没夸一个字,又想到看到的背影照片,又忍不住低下头。


    这次的校运会,她很期待的,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如果接下来没有人打破他的记录,估计今天的跳高比赛,卢飞宇是第一名。这成绩一出,他便明白赢定了,绕着围观群众转了一圈,停在顾暮迟旁边,神情仍带了几分兴奋。


    他把手搭他肩膀,得意洋洋:“我牛逼吧。”


    顾暮迟漫不经心点点头。


    看出他的敷衍,卢飞宇又转向宁酒,换了副表情,一副求安慰的样:“刚跳高看见了吗,第一次我摔到了外面,膝盖擦破了真疼呜呜。”


    宁酒放缓了语气:“要不要去医务室擦个药?”


    没等卢飞宇拒绝,顾暮迟在旁边笑了声,两人朝他望过去,只见他往下瞥了瞥他的膝盖,语气略带嘲讽:“擦破点皮就大呼小叫,又不是骨折了,至于吗?”


    卢飞宇噎住了,讪讪地摸了半天后脑勺,这人好像情绪不太好,宁酒的脸色也不好。


    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他猜测两人可能吵架了,结束后,跟在旁边努力开玩笑,缓和气氛,笑话不太高明,甚至有点冷。


    但在他这么用心竭力的努力下,宁酒被他逗笑了两次。


    顾暮迟盯着她的侧脸,她笑起来露出洁净的牙齿,他情不自禁的,似乎被感染了情绪,也微微勾起唇角。


    三个人像什么事没发生,叫上蒋舒喻,一起去食堂吃了顿饭-


    下午2点钟左右,女生八百米第一组开跑。


    宁酒第三组,前面两组的参赛女生,跑完步后气喘吁吁,脸色通红,呼吸快炸裂,宁酒看了,心里不由得发憷。


    训练归训练,正式参赛和训练还是不同。一是比赛更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二是竞争对手多,只有身经百战。信心才能发挥作用,宁酒参赛的经验还太少。


    她稍微提起了心。


    班里来了不少人,都为她加油打气。蒋舒喻和钱佳杏冲她喊:“久久加油,你是最棒的。”


    卢飞宇:“宁酒,给我跑第一,咱们就是双第一组合了!”


    相比较聒噪的卢飞宇,顾暮迟的声音淹没在各位同学们狂乱的呼唤声中,显得不起眼。


    她偏偏捕捉到了,风将他低沉又清冽的话语送到了她的耳边:“加油。”


    简单的两个字,激起她浑身上下的动力。


    她会加油的。


    她会证明给他看,他的训练有用。


    要他答应她一个条件,她一定不会浪费机会。


    “八百米跑,各就各位——跑!”


    裁判的信号枪一声令下,所有做好起跑姿势的女生们像离箭的弦,一瞬间飞射出去。


    风激烈地在耳后刮动,宁酒朝眼前飞奔,胸口激烈跳动。


    超越一个,两个,三个……


    眼前忽略了任何围观的同学,只有一个目标——


    跑最前面的女生。


    她要超越她!


    腿发酸没关系,呼吸跟不上来没关系,她在心里鼓励自己——


    再跑快点。


    再跑快点。


    前面还剩三个。


    旁边传来别班的尖叫:“啊啊啊晓芸快一点,有人追上来了。”


    宁酒把对手的催促与紧张,当成自己往前进的驱动力,发挥所有的体力与坚韧,朝最前面的目标飞奔。


    竭尽全力跨过两个对手,还剩最后一个。她加速脚步,一切都在远去,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血液直冲上头顶,呼吸滚烫,她不清楚自己的脸有多红,血管里的血液到处乱蹿。还没追上时,另外有人追上来了,跟她抢最接近草坪的赛道。擦身而过,她撞到宁酒的肩膀,宁酒身体不受控制,往塑胶跑道上跌倒。


    一切如同慢镜头。


    惊呼声从耳膜中钻进来,她的手脚狠狠扑向地面,疼痛感迅速席卷而来,不到两秒钟,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胳膊,迅速扶起她。


    他的声音发紧:“还行吗?”


    听到了顾暮迟的声音,宁酒眼神仍紧紧盯住前方。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出现在离起跑处最远的地方,但她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这时候,心神全被一股强力的不甘心席卷,她抽出他紧攥的手心,拔腿往前冲。


    跌倒了,还能再爬起来。


    名次落后了,还能再冲回去。


    当时她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场跑步比赛,她必须赢!-


    蒋舒喻跟钱佳杏抱成一团,看到宁酒跌跑又爬起的一幕,眼睛冒出点亮闪闪的泪花。


    跌这么狠,多疼啊。


    宁酒好坚强。


    班上的同学们整个震惊住了。


    “我靠啊,这年头软妹也这么拼的吗?”


    “我错了真的,我为当时不信任宁酒悔悟。”


    “啊啊啊,又变成第二名了!”


    宁酒与第一名的距离渐渐拉近。


    1班全体学生,在看跑步的,在看跳远的,还有在看扔铅球的,都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到了宁酒身上。


    这跟成为举牌的焦点不同,他们被吸引的更多的是她从不服输的行为。


    顾暮迟跟她跑了一路,卢飞宇追上去劝说:“别浪费力气了,等会儿你还要跑三千米。”


    他朝他摇了摇头:“她更重要。”


    然后,继续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围绕操场内圈,陪她从起点跑到了终点。


    尽管她完全没发现。


    最后半圈,宁酒与第一名,完全分不出高下之分。


    脚掌持续的与地面接触,膝盖疼痛,还剩下最后几秒,她咬紧牙关全力以赴,无视身体发出的抗议,集中精神冲刺。


    比起第一圈的意外,第二圈顺利了许多。宁酒以微弱的三秒差距,赢得了这位强有力的对手。


    全身脱去了力气。终点处,她扑到了蒋舒喻的怀里,钱佳杏用纸巾擦去她的汗水。


    宁酒费力睁开眼睛,只觉得像梦境,恍恍惚惚还想,她居然有一天跑八百米,还跑成了第一名?


    这打破了她对自己的认知。


    一直以来,她把自己局限于运动能力差的标签,从没尝试改变甚至突破。


    这次,她胜利了,不仅比赛,还有她自己。


    她傻傻朝朋友们笑,眼睛里胜利的自豪与喜悦快溢满了,就在这时,冰凉凉的毛巾从天而降盖住了她眼睛。


    她把毛巾拿下来,抬起眼一看,顾暮迟站在前面,他微微喘气,似乎刚运动过。


    宁酒不解之余,又见过他声音低沉,朝她笑了笑:“你赢了。”


    她冲他笑起来,那么耀眼夺目,全校学生都注意到了她,他藏了很多年的珍宝。


    风夹着欢呼声,波浪般起伏,他的眼神复杂,高兴,还有一种看不清的暗涌,宁酒看不懂,她只能看懂最能看懂的画面,他的发丝被风吹乱了。


    原来跟她一起跑了吗?


    顾暮迟垂眸,微微蹲下身,这举动,意料不及。


    她腿部不自觉收紧,害怕被他发现心中的紧张,努力放松身体。


    一道专注的目光盯着她膝盖处,像观察她的伤口,是很正常的关心人的表现。


    但她浮想联翩,心乱如麻,大腿略微不自在动了动。


    耳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摔破皮了,疼吗?”


    宁酒穿着短运动裤,他只看着,那道关切的视线落下来,仅仅是视线而已,她便呼吸紧了紧,像带了温度的风拂过赤/裸的肌肤。


    所经之处,血管里的血液又加速窜动起来。


    她吞了吞口水:“有一点。”


    顾暮迟起身:“去医务室。”


    说完,不容她拒绝,扶起她的手离开赛道-


    目送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卢飞宇表情扭曲,从嘴边蹦出一句:“我靠。”


    蒋舒喻嫌弃地瞄了他一眼:“说什么脏话。”


    卢飞宇瞪大眼不敢置信:“上午嘲讽我擦破点皮至于吗?现在又是另一幅嘴脸。双标太明显了吧。”


    蒋舒喻左顾右盼:“你受伤了?”


    “对啊。”卢飞宇像看不见她的敷衍,满脸委屈,抬起腿开始找存在感。


    蒋舒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太敢确定,略带疑问:“你有没有觉得顾暮迟对宁酒的态度很特别?”


    “是特别。”卢飞宇将不安分的长腿放下,“青梅竹马不就这样吗?”


    “你都说青梅竹马了。”蒋舒喻弯起唇角,“我猜,顾暮迟是不是喜欢久久啊?”


    此话一出,卢飞宇不敢苟同地哈了一声。


    他吐槽说:“你不知道他说话,嘴巴有多毒多气人。喜欢一个女生,男生应该会变得更温柔点,你觉得他像吗?”


    说得还挺充分。


    脑海里自动冒出,顾暮迟那张谁都欠他,不可一世的表情。


    蒋舒喻张了张嘴巴,顿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说:


    给宁酒鼓掌。


    ? 第二十九章


    这学期第三次来医务室, 两人熟门熟路推开门。


    女医生抬头,蓦地,看到这两名学生, 一句话脱口而出:“又是你们。”


    她对两人印象深刻。


    见过往小树林钻的小情侣, 没见过扎堆往医务室跑的,两人长相还特别登对,是她见过颜值最高的一对。


    她来回打量,心中暗暗想,不是男生受伤,就是女孩生病, 这俩人怎么回事?


    过的是高中生活,还是监狱风云?


    女医生惊呆了,宁酒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她摔伤了。”顾暮迟指了指她的膝盖, “需要您帮忙处理。”


    躺椅在另外一个小房间。


    女医师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 点了点头, 拿药简单替她冲洗伤口,涂抹碘伏, “问题不大,这几天注意不要碰水。”


    嘱咐完后,女医师把手插进衣兜里,走出房间。


    这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


    狭小的地方, 不到十平方,光线昏暗,角落堆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药盒,头顶经年累月的白炽灯闪了闪。


    顾暮迟倚靠墙面, 散漫地交叉着胳膊, 目光至始至终放到她身上, 意味不明。宁酒的眼神无处安放,伤口略疼,手指在边缘蹭了蹭:“你等会还要跑三千米了,我们回去吧。”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上边瞄了一眼:“时间来得及。”


    他还有什么事?


    宁酒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答应过你,如果你赢了,满足你一个条件。”


    他浅浅牵起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原因,竟显出几分温柔。


    宁酒揉了揉眼睛,再次仰头看去,这时候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没半点情绪,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宁酒:“让我想想。”


    她其实早就想好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出口,光想想就挺难为情。


    因为自己的心思不纯。


    所谓条件,其实是她从小到大的盼望。


    虽然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能是空洞无物的内容,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两人都已经长大,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依然纹丝不动,手插兜站在旁边,不催促,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似乎对他来说,提出任何条件都无关紧要。


    “你不怕我提一个很过分的条件吗?”宁酒为接下来的话做好了铺垫。


    “我都行。”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不错,还略带玩笑的口吻说:“只要不是让我在半夜喂蚊子就行。”


    这句话一出,她一下子恍了神,那些过了很多年,依然清晰如同昨日的回忆,忽的占据了她的脑子-


    关于他的记忆不全是完整的,认识他后,她参与过他的生活。


    然而,那些她不参与、没有交集点的事情,依然占据了他一半的人生。


    某些片段曾听顾暮迟提起。


    他的外婆去世后,陈建有段时间不愿意再看到他,将他当成一个包袱,甩回了陈应云的新家。


    那时候陈应云二婚三年了,生了个小孩,正值哺乳期,全神贯注将心思放在小儿子上,分不出心来照顾大儿子。


    索性顾暮迟性格独立又安静,不给家里惹麻烦,大人们少操了很多心。


    他极少提出要求,极少跟父母交流,在这个家几乎没有存在感。


    有时候放学跟宁酒去市区逛了逛,回家迟了,饭桌的菜已经收拾干净,他一个人默默厨房煮了面。


    有时候他待在房间,听到继父问陈应云:“他什么时候回你老家?”客厅无限长的沉默。


    ……


    一件件小事的积累,他选择极力减少跟他们碰面的机会。


    陈应云没太管他,也没把他丢回老家,偶尔还会主动关心他的成绩。


    稀薄,但存在。他渐渐感受了父母还未离婚,父亲没得病,家庭曾经温暖的体验。


    只是一切都得打个问号。


    他的生日快到了。


    1月3日,家里跟往常一样冷清,陈应云不记得这个日子了。


    他自己也不打算过生日。


    陈应云给一家子做好早饭,出去买菜。顾暮迟留家里看家,坐客厅看电影,自从被宁酒拽去看恐怖电影,他对这类影片多多少少产生了点兴趣。


    独自坐沙发,过了一会儿,家里的座机叮铃铃响起。


    他跑过去接通,对面传来宁酒的说话声,明明每个字都很平常,却好像随时都会发出清脆的笑声,家里的冷清瞬间冲淡了几分。


    他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悦,说不清为什么,听到她的声音眼前就冒出她双马尾的辫子,偶尔她走近了,那发尾还会甩到他胳膊,麻麻的触感。


    聊了大概半小时,宁酒打电话像不要钱。


    “回学校再聊了。”话题结束,他不舍得挂电话,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她的想念,明明才分开两天而已。


    她冲话筒里喊:“别挂别挂,我还有话没说。”


    顾暮迟问:“什么话?”


    “我有东西送你。”


    “不用了。”


    “我跑一趟送给你行不行?”宁酒以为他不愿意回外公家的小区。


    “我不需要生日礼物。”顾暮迟明白她的“东西”所代表的含义。


    话筒里,只剩下宁酒起伏的呼吸声。


    她格外倔强地说:“我都准备好了,你必须接受。”


    宁酒注重生日仪式,她的朋友们在生日当天,总是收到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对她来说,送礼物是友谊的证明,她觉得自己和顾暮迟之间,已经到了互赠生日礼物的阶段。


    而且是她一点一点积攒零花钱,苦思冥想出来的礼物,她要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生日。


    “真不用。”


    顾暮迟说完就准备挂上电话,隔着音筒又听见她一句震响“你等等”,他没什么表情,话筒咔哒一声无情合上。


    对话结束没多久,父母的卧室,蓦地爆发出一阵嚎哭。


    他的弟弟应该睡醒了。


    陈应云不喜欢他靠近顾玺元,有一次她嘱咐他给弟弟喂奶,他经验生疏,不知道是速度太快还是抱的姿势不对,弟弟呛了半天,脸涨得通红。继父连忙从卧室出来抱起他拍后背,还没说什么,陈应云也匆匆跑到客厅,看着顾暮迟,眼神不自觉带了丝怒气:“让你喂个奶都能出问题。”


    他站在那儿平静道歉,继父慢吞吞扯了句:“这孩子平时不挺机灵的吗?”


    那次他们不信任和埋怨的眼神,让他从此明白,应该与弟弟保持距离,这样发生任何事,他才能独善其身。


    年纪10出头的人,领悟了一个小道理,做的多,错的多;做的少,错的就少。


    现在,弟弟持续的哭声回荡整座屋子,陈应云还没回家。


    顾暮迟觉得声音很吵,看电影集中不了精神,他不明白这家伙居然能哭这么长时间。


    十分钟,他终于忍受不了烦躁,走进卧室。


    窗户紧闭,漆白的大床边摆放了一张米色的婴儿床,房间里弥漫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往婴儿床探了一眼。


    刘玺元胖嘟嘟的,一边哭一边手舞足蹈,当房屋出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他瞪大了黑眼珠。


    那人正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


    刘玺元哭声一顿,随即打了个嗝,五官挤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哭叫声从他那张小小的嘴巴里飚出。


    仅凭几面,他不认识顾暮迟,在害怕这个“陌生人”的存在。


    “妈妈回来了。”


    陈应云听到房间里的哭声,换鞋的动作滞了一瞬,匆匆忙忙从外面冲进来,眼前一幕,她愣了三秒钟。


    顾暮迟的表情不耐,手正伸向摇篮椅,她慌张冲进去。


    顾暮迟被大力地推开,成年人的力道,他的脊背撞到墙壁,凸出的肩胛骨发疼。


    收回摇摇篮的手,他怔怔看着面前的背影,眼神渐渐暗淡,毫无情绪的样子,像感受不到疼痛。


    陈应云将刘玺元抱起来哄,她的声音轻柔,和风细雨扑面而来。


    但不是朝着他的方向。


    陈应云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向靠在墙面的男孩。


    顾暮迟从小比同龄人更早熟,这个眼神,或许别的小孩会认为,大人因为他没照顾好弟弟而生气。


    他只瞥了一眼,立即意识到,她在怀疑自己。


    怀疑他弄哭了她的孩子。


    怀疑他要发泄怨气。


    一个沉默话少的孩子,尤其他还有个精神分裂的爸爸,这种前提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暮迟。”她喊了他的名字,亲密的称呼,像三年前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只是眉眼不再温和,多了几分陌生,“你外公那边前些日子我已经沟通过了,他愿意继续照顾你。”


    “……”


    “希望你体谅妈妈,兼职辛苦,还要同时照顾玺元,实在分不出心。你收拾一下行礼,明天回外公家。”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他嗯了一声,心里十分平静:“我今天就可以走。”


    扔下一句无所谓的话,没管陈应云什么反应,转身回房间整理衣服。


    屋子里他的东西不多,两三件衣服,一个书包和几张试卷,除此之外,没了。


    像个过客。


    匆匆来了,又匆匆离开。


    来这个家的时候,其实他抱着几分忐忑,看见陈应云的状态比几年前更好。


    他真心为她高兴。


    顾荣生病后,她成天以泪洗面,情绪逐渐失控。


    家里的窗帘整天整夜地拉拢,透不出一丝的光,客厅散乱了一地的东西,她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间不断落出,哭着对他说:


    “我好后悔,跟你爸爸结婚。”


    “好后悔……生下了你。”


    刚开始或许还抱有陈应云能多看他一眼的希冀,然而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漠视,顾暮迟不在乎了,变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上心。


    他并不责怪她。


    只是认为自己不够好。


    所以,她才会不要他。


    顾荣是不被人待见的异类,他的儿子,可能某一天也会像顾荣一样,变成大家恐惧的对象。


    他不应该靠近任何人。


    坐在小区的公园椅,从早晨到夜晚,他没立即回外公家,坐在那里思考,淡淡的困惑浮上心头。


    世界那么大,他明明还有家人的存在。


    但好像,无\''家\''可归。


    太阳渐落,他独自坐在椅子上,路人经过时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他就这么任凭他们琢磨。


    夜晚的风开始变凉了,家家户户点亮了灯光,月亮孤寂地高挂夜空。


    晚风阵阵,他脖子和胸口有些冷,把腿搁到座椅,抱住膝盖取暖,偶尔抬起头观察四周的动静。


    如果有人看见,大概会讶异这么小的男孩,眼睛里竟然流露出近于漠然生冷。


    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值得他在意的人或事情。


    像一个局外人,不带任何感情观察内心缓慢流淌的悲伤和困惑。


    连他自己,似乎都对他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了。


    他觉得冒出来的心情,没有意义,是另外一个人的东西。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个人。


    旁边的路灯散发淡淡的光晕,笼罩他的周围,他渐渐发觉,那个人长得跟他一个样,他无法忍受,仰头分散注意力。


    眼前恰如其分,忽然冒出了宁酒的笑容。


    一帧一帧如同慢电影涌现,不远处有个人渐渐靠近,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脑海里想象的人跑到了现实。


    黑暗的小路,路灯廖剩无几斜照,打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很小,戴着顶粉色的毛线帽,眼睛又大又圆,看着是个乖巧又友善的小女孩,只是不太高兴地皱着眉头。


    粉粉的嘴巴微嘟,加快脚步跑向他,一脸你可真烦我拿你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尽管他一句话都没说。


    两人互相对视,谁也没先开口。


    最终他回神,沙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宁酒将嘴巴放平,磨磨蹭蹭从后面掏出一个礼盒。没考虑或者没觉得他是个男生,选了一个粉色的盒身,用深粉色的丝带包扎出蝴蝶结的样子。


    “你不肯过来,我就自己跑来了。”她抬起礼盒,表情非常得意,“是我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他低着头没看她,心底有个人在冷笑:“我不需要。”


    “为什么?”她没受太大的打击,跺跺脚哈了一口气,“你说原因嘛。”


    “外婆走了。以后不过生日。”他冷淡回答。


    他的外婆,在他生日这天离开。


    宁酒顿时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唇。


    顾暮迟眼里,宁酒是个很娇气的女生。


    爱哭,爱笑,容易被一点小事刺激到,可能听了他的拒绝,她将恼羞成怒离开。他一边等待,一边慢慢掐紧自己的手心,陷进肉里也没感觉,脑海里持续冒出一个声音。


    走吧,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顾暮迟等了半天,宁酒却迟迟不走,她将礼盒捧在胸口,双脚不安分地踢了一下脚底的石子。然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突然从座位上蹦起来。


    他被惊动了,猛地朝她看,她眨了眨眼睛,声音清脆又甜:“那么,今晚零点过了,我再给你行不行?”


    “这样就不算生日礼物了吧?”


    宁酒要陪他到玩12点。


    顾暮迟其实不打算陪她玩这种过家家游戏,但她满含期待的眼眸,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的要求得到了他无声的肯定。月黑风高,她时不时地看手表,心里涌出许多疑惑,他的爸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来找他,让他一个人在这吹冷风?


    来找他之前,她串通朋友,骗父母说要去朋友家过夜,所以,本来准备在他家住一夜的。


    按照目前的情况,这个做法有些失算了。


    顾暮迟不愿意回家。


    她就在这里陪他。


    举动既大胆又冒险,循规蹈矩多年的女孩从未体验过,那股兴奋新奇的情绪,从心底缓缓冒出来。


    午夜零点一过。


    风越来越大,撕扯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服。差不多喂了五六个小时的小虫子,宁酒迫不及待将礼盒塞进他的怀里。


    他的手指有些僵滞,内心冒出期待,又仿佛有只手把这种期待摁了下去,宁酒等了一会,就差上手帮他拆了,他神情平淡,连忙加快速度把盒子拆开,里面是一件蓝色的围巾。


    跟外婆送的帽子是同一种颜色。


    她扬起笑容说:“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件跟钱奶奶的毛线帽同颜色的围巾。”


    粗毛线编织成的围巾,他缓缓摩挲,低低道:“过不过生日无所谓。”


    “生日意义非凡。”宁酒指了指他脖子,“快戴上。”


    夜晚零点多,小区渺无人烟,零星几盏灯,与月光相互交织,投下冰冷的光线。


    他将围巾套进脖颈,围成一圈,眼眸微动,里面漾着一种不明的情绪,淡到看不见,那个冷笑讥讽的男孩从心底消失了。


    宁酒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


    漆黑的眉眼,唇形偏薄,因为浸在长时间的冷意下而泛起白色,她看了看觉得不太行,又动手将围巾多绕了两圈。


    他的眼睛颤动更厉害了。


    她松开手,笑眯眯问:“感觉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长到往深渊里喊一声,都听不到回声:“很暖和。”


    她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表示满意,他又轻声说:“谢谢。”


    她摆摆手回答:“我们是朋友啊。”


    她以为他谢的是围巾。


    其实并不止,还有另外一种秘而不宣的含义——


    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你在最难过的时候,像个天使降临到身边。


    作者有话说:


    今晚来迟了,修改了两小时文= =


    ? 第三十章


    狭窄的医务室, 宁酒收回思绪,顾暮迟突然提起那天晚上,用一种不以为意的语气。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了吗?


    还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才会不经意间, 就从嘴里脱口而出。


    隔着黯淡的灯光,她仔细打量他。


    那张略显锋芒的脸,跟小时候相比,迥然不同,甚至达到了脱胎换骨的程度。


    五官依稀能看出以前的影子,更加利落, 下颌线条凌厉,肩膀宽阔,看上去高大清瘦。稍微看过几场他打篮球的姿态, 就能了解隐藏在校服底下的肌理明显, 是一副充满力量感的少年躯体。


    似乎完全没了脆弱的情绪。


    强大到任何人都不足为惧, 不再被任何事情影响心情。


    这种改变不是在那一天,那一瞬间变化的。


    而是潜移默化, 随时间的推进,随着长大渐渐发生改变。


    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境遇都不太相同。


    有人希望回到小时候,过一种被父母保护无忧无虑的生活, 没有噩梦没有烦恼,更没有学习或者工作的压力。


    但也有一类人,他们更向往长大。


    因为意味着可以脱离孱弱的年纪,摆脱过去, 去为梦想奋斗,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宁酒是第一类人。


    顾暮迟是第二类。


    一小段沉默。


    顾暮迟说出简洁的四个字, 回到正题:“你的条件是?”


    宁酒笑了笑:“我的条件是——”


    “希望世界上的美好都与你相关。希望你能永远拥有希望和快乐。”


    听到这些与众不同的要求,他眉眼一动,跟着笑了。


    “这算条件?”他不紧不慢地说,语气里存在几分质疑,“太抽象了,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可以。”宁酒抬眼,碰到他的眼神后,神色更加认真,“我要你始终相信这一点。”


    相信世界上的美好都与你相关。


    相信你可以永远拥有希望和快乐。


    愿不愿意相信,取决于你自己-


    在医务室呆了大概十几分钟,临走前,宁酒觉得背后女医师的目光有些诡异,好像误解了什么东西。


    应该只是错觉。


    她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抽离出大脑。


    跑三千米即将开始,做热身运动时,顾暮迟将水递给她,暂时让她保存。


    这瓶水从医务室出来顺路去小卖部买回来的,三千米跑步出汗多,需要及时补足水分,顾暮迟买了三瓶。


    她两只手有点困难,就把水抱在怀里。


    “还有外套。”他往她头上一抛,外套宽大,直接盖住了她的整个脑袋,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


    听见这笑声,宁酒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眼前一片漆黑,听觉变得格外敏感,她眨了眨眼睛,正考虑要不要先把水放地上。突然间光线大亮,外套往下滑落,她看到了他弯起的眼睛,像坠落到面前划过的流星。


    他的手里拿着外套,微微靠近,距离到半步之余,停住,手从背后绕到前方,外套随他的动作绑到她的腰间。


    他眼睛仍看着她:“安全起见,别丢了。”


    宁酒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有个尖叫小人在心上蹦迪。


    被轻轻勒住腹部的衣服,身体的热气仍未消散,她无法克制自己的联想,仿佛他的手正环住自己的腰,慢慢地收紧。


    旁边的女生数量比刚才多了很多,若有若无朝这边看过来。


    不止看顾暮迟,也看宁酒。


    各位运动选手各就各位时,卢飞宇与蒋舒喻从自己班的人群中赶了过来。


    卢飞宇显然对自己兄弟非常有信心,但又觉得这人本来就够自负的了,再鼓励几句不得飞上天,就大喊了一声:“加油,你跑第一,我就当你爸爸。”


    顾暮迟不太可能跑第二,所以卢飞宇单方面自作主张选择当他爸爸。


    蒋舒喻评价道:“你可真狗。”


    顾暮迟懒得搭理这货,老师吹哨声划破天空,一个箭步像出鞘的剑冲了出去。保持匀速,既遥遥领先,又尽可能计算出用最合适的速度,维持体能。


    三千米,七点五圈。


    过程中不断有人靠拢到终点的位置,顾暮迟经过时,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助威呐喊声。


    有些人趁那些洪亮的声音淹没一切,小声地喊了一声“顾暮迟加油。”


    将深藏的心意悄悄露出水面。


    中间第五圈,顾暮迟与宁酒擦肩而过。他的衣服打湿了一小半,喘着气,声音像在砂砾中滚了一圈,既低又哑:“水。”


    宁酒立刻伸出手。


    他的手松松握住瓶身,一滴汗水从指尖滴落,滴到她柔软的食指间,顺着食指与中指的缝隙往下滑落。


    怔楞间,他已经跨步跑开,整瓶水很快消失在他的发顶。


    她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渐渐蜷缩。


    最后一圈,顾暮迟加快速度,本来就保持第一,又激发出剩余的体能,与第二名迅速拉开一大截距离。


    第二名看了,暗自咬牙,气卸了一半。


    毫无疑问,顾暮迟获得了第一。


    他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弓着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旁边的人凑过来递毛巾,他没了说话的力气,摆摆手表示拒绝。


    下意识寻找宁酒的身影,而宁酒呢,挤不过别人,只得在外围把水丢了过去。


    顾暮迟用手接住,盯着这瓶水,又看看被挤到外面的宁酒,简直笑乐了。


    卢飞宇和蒋舒喻异口同声:“算了宁酒,反正咱们不差这几分钟。”


    宁酒点点头,退到他们身边。


    一起听顾暮迟十分费劲地跟人说:“抱歉让一让。”看热闹的两个人站在树荫下,都笑得前仰后俯。


    等顾暮迟脱身出来,卢飞宇打趣说:“瞧咱兄弟多受欢迎,这程度居然还能当寡王,不科学啊。”


    顾暮迟对此不置可否。


    卢飞宇继续插科打诨:“你该不会有喜欢的女生,不敢告白吧?”


    蒋舒喻接茬:“有喜欢的女生,这不随随便便就脱单了。”


    “那我只能怀疑他有喜欢的男生了。”卢飞宇惊悚地抱住自己,“不会是我吧?”


    顾暮迟无语地把空水瓶丢过去:“你有病。”


    笑闹了一段。


    宁酒没参与,听到卢飞宇谈喜欢的女生,她耳朵一动,他手机里的女生照片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咬了咬下唇,拂去心中的胡思乱想。


    卢飞宇跟蒋舒喻一唱一和,接下来,再没引起顾暮迟情绪的波动。几人也习惯了,敞开了话题聊别的,谈到了运动会后的打算。


    蒋舒喻两眼冒光:“最后一天我要溜出去。”


    “去哪里玩?”


    “不,回家睡觉。”


    卢飞宇一脸不争气:“都溜出校门,不干点别的,对得起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吗?”


    “那你说干啥?”


    卢飞宇提议:“咱几个都得了第一,去KTV唱庆祝呗,玩玩游戏什么的。”


    其余三人思考片刻,都觉得可行,这项活动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好了-


    运动会第一天夜晚。


    宁酒吃完晚饭洗了个热水澡,吹头发时,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


    刚吹一分钟,手机突然亮起,接连发出几声震动。她瞥了瞥,屏幕发出亮光,微信没显示具体的消息。


    继续全神贯注吹头发,耳边电吹风的噪音轰隆隆直响。


    她冒出一点点蠢蠢欲动的念头,想解锁看看,看看是不是顾暮迟发来的消息。但又憋着一股气,必须把头发吹干了再说,万一聊上头,湿着头发对身体不好。


    这么想着,眼睛往手机瞟了好几眼。


    总而言之,在吹干的十几分钟内,宁酒的心理活动丰富得能写出一本小说。


    头发吹完蓬蓬地散在肩膀边,她将电吹风丢到床边不管,拿起手机立即解锁。微信一览无余,她翻来覆去地看,脸颊的笑容渐渐消失,勾出了个失望的弧度。


    不是顾暮迟。


    四人群聊间,就这十几分钟,聊了一长串内容。


    足足99+。


    宁酒惊叹他们的聊天速度,手指逐渐向上滑,滑了半天才到话题开始的地方。中间潦草地瞄了几眼,大部分是卢飞宇狂轰乱炸的刷屏。


    他人真的特别“热闹”,她扬起唇角笑。


    如果没有他在四人间的调和,大概率四人只会各自以二人形式互相交流。


    卢飞宇第一句话:【兄弟姐妹们,我觉得就咱四人太冷清了,多喊点人怎么样?】


    蒋舒喻:【叫谁?】


    卢飞宇:【我认识的朋友,还有你们认识的朋友推荐几个。@久久@M】


    被艾特了连续三回。


    顾暮迟迟迟回道:【随便。】


    卢飞宇每个字都看出了他的急性子:【你到底喊谁来?】


    三分钟后,顾暮迟打出一行字:【何冽他们。】


    期间卢飞宇已经跟蒋舒喻确定了邀请的同学,收到顾暮迟的回答后,他发出一个翻白眼的表情:【慢不死你。】


    慢的人不止顾暮迟,还有宁酒。


    她发了个[抱歉]的表情包:【我刚在忙,我喊钱佳杏来。】


    卢飞宇:【ok。】


    话到这里,宁酒返回主界面,询问钱佳杏愿不愿意参加聚会。


    钱佳杏正好在玩手机,马上回道:【我很想去T T  可是明天有事。老师让我跟班里几个同学,一起把铅球收回体育器材室。】


    宁酒挺希望她也在,折中想了个办法:【我等你,结束了咱们一起走。】


    钱佳杏这次同意了,宁酒回到群聊:【她明天有事,我在学校里等她,你们先跟其他人去吧。】


    两秒钟后,顾暮迟:【?】


    卢飞宇躺床上用平板玩游戏,手机叮一声,新消息蓦地跳进眼眶,他咬了咬牙,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击屏幕:【原来你也有秒回的时候啊?】


    没人回。


    群里一声不吭,陷入了微妙的冷场。


    宁酒挠挠干燥的头发:【他不是经常这样吗?】


    卢飞宇阴阳怪气:【哎哟,那我可没有这待遇。】


    【……】-


    第二天。


    由于运动会,校园里的管控松懈,卢飞宇他们趁保安玩手机不注意,猫腰飞速溜出校门。


    地址报给宁酒,迁南街的一家KTV。


    宁酒对这次娱乐活动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据他们在群里聊,总共有十九人参加。


    是个大型的局。


    没察觉的情况,人越来越多了。全部人拉了群,几人才开始意识到,这么多人圈子重叠率不高,大部分互相不认识。


    卢飞宇和蒋舒喻无所谓,两人喜欢热闹,和陌生人也玩得开。


    顾暮迟没太在意,反正他往沙发上一坐,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房间里挤了两三个人,还是二三十个人,差别不大。


    而宁酒更喜欢和认识的朋友一起玩,最好就三四个人。看大家都对这场局挺期待,她没说什么。


    卢飞宇他们到KTV的时候,铅球比赛还没结束。宁酒和钱佳杏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坐阶梯上继续观赏运动会。


    午后的阳光温暖,操场的比赛接近终点,比起前两日的盛况,如今人少了很多。


    这是高中生活的第二次运动会。还剩最后一次,高中就要结束了。


    考上大学的话,再也不能跟现在一样,和大家一起在操场上,为了班级荣誉奔跑,尽情挥洒汗水。


    她全神贯注地支起下巴,记住每一幅画面。


    静止的栏杆,斑驳掉漆的主席台,来来往往的学生,穿运动服的参赛员……


    一切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操场鲜艳的红色,贯穿她整个学生生涯,属于她青春的色彩。


    她突然有些不舍得。


    高一,刚入学感受不深。


    因为人最初的时候,对任何事都不会太珍惜。


    而当意识到美好的东西,即将消失之际,才慢慢觉得不舍。


    她用手机记录下每一分每一秒的画面。想到正在外面玩乐的三个人,她将这些视频通通发到了群里。以后他们想要回忆,就可以看看保存的视频。


    群里鸦雀无声,过了几秒,顾暮迟的消息跳进眼眶:【来了?】


    【比赛还没结束。】宁酒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发消息这么快,按理来说,KTV的背景音乐喧闹,他不太可能听见手机提示音。


    她问:【你一直看手机啊?】


    顾暮迟:【嗯。】


    【没跟他们一起唱歌?】宁酒按发送。


    顾暮迟:【没兴致。】


    她的手指按在九键上迟迟不动,他跟以前一样,能给个眼神同意聚会就已经算诚心了。


    他的消息持续不断:【到了跟我说一声,这包间位置绕,我带你过来。】


    【好。】-


    比赛宣告结束。


    钱佳杏跟班级的同学搬运铅球,虽然老师没指名让宁酒搬,但她总不能像个大爷一样坐那看着,于是就跟他们一起搬。


    没想到还蛮累的,她的手心沾染了灰尘,额头微出汗,呼出一口气。洗干净手,跟钱佳杏往校门口走,大概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


    快到时,她提醒顾暮迟:【我快到了,五分钟左右。】


    下了车,来到指定的地点。门口站了个人,一束光照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垂着眼,一只手插兜,另只手拿手机。


    往周围扫了几眼,宁酒喊了他的名字,他一侧身,她已经跑到跟前。


    “进来。”他转身将手机揣进兜里。


    两个女生跟着他走了一路,绕了三个弯。轰隆隆的震响过于强烈,透过紧闭的隔音门,依然能传出模糊的乐声。


    推开包间门的刹那,宁酒差点被巨大音浪给震麻了。


    蓝紫色的光交织在一起,时明时暗,闪闪烁烁,这时候,不知道谁把大灯开了,光一亮,所有人的面容照得极为清晰。


    宁酒也就看到了位沙发中央的女生。


    宋言遥。


    她身边围绕着几个同班的女生,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男生。一个朝她递水果,另一个俯下身正在跟她搭话。


    宋言遥笑容明艳,披肩的长发微微卷翘,她特意做了一次性的造型。动作间,像个众星捧月的白天鹅,美丽动人,全程成为众人的焦点,等门一开,顾暮迟宁酒站在门外,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转移。


    在场的有些同学们,跟顾暮迟接触不多,真没见过这场面,冷白皮的帅哥身边还拉着一个亮眼的美女,这搭配越看越养眼,几乎没人往宋言遥那边瞄了。


    宋言遥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


    再看顾暮迟,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边走边拽宁酒,好像旁边的人不能自理找不到路。


    坐下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你们继续。”说完,门口有人顺着他的话,将大灯关闭。


    宁酒被他拽到了沙发边缘,两人大腿稍微一动,她穿着短裤,微微感受到他运动裤的凉意。


    正在嘶吼的卢飞宇从宁酒那边收回目光,继续跟另一个男生唱歌。他一开始本来想跟宋言遥唱首情歌,歌都点好了,宋言遥心高气傲,不肯配合,他只好换了首摇滚歌,随手往人群里拉了个男生过来合唱。


    一曲完毕,宁酒有种解脱的感觉。


    这歌可太刺激了,希望下次别点了。


    下首歌前奏响起,坐在宋言遥右边的女生突然站起身,走到点歌机前面,往屏幕上点了两下。


    激情的电子音瞬间消失,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


    那个女生叫秦灵婷,高一起就跟宋言遥玩一起,对她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她言笑晏晏拿起话筒:“我们宋女神要唱首歌,谁来一起男女对唱?”


    “哇哦。”


    众人起哄一声接着一声,尤其男生们激动举手,“我我我,给个机会。”


    宋言遥谁也没看,撩了撩额前的散发,眼神直勾勾注视顾暮迟。


    他懒懒地窝在沙发边,像忽视了周围的存在,霓虹的灯光拉扯成片状,刚好打在他冷淡的眉眼上。


    秦灵婷注意到宋言遥的目光,配合般抬高声音:“顾暮迟,来一首呗。”


    “……”


    男生们觉得自己肯定没希望了,瞬间偃旗息鼓,无精打采地跟着大家起哄,认识宋言遥的女生们也都配合地喊:“来一首,来一首……”


    宁酒的视线像牢固的钉子,钉在了电视上,完全不敢看顾暮迟是个什么反应。


    那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她紧张地拽了拽衣角,喉咙里干涩,想喝点什么缓解这股奇怪的感觉,看也不看就往桌子拿了罐饮料,往喉咙里灌。又辣又清爽的感觉,顺着喉咙往下滑,她低头发现,喝的是啤酒。


    正盯着啤酒罐发呆时,顾暮迟伸手,从她手中拿走啤酒罐,然后,掀起薄薄的眼皮,嗓音格外冷淡,两个字滚了出来:“不唱。”


    包间一下子陷入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


    宋言遥脸青了。


    她长这么没被男生拒绝过,竟然在顾暮迟身上栽了两回,她的骄傲不容许自己低头,捞起桌上另一个话筒,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卢飞宇,你来。”


    卢飞宇是个调解气氛的高手,他当然清楚自己是被当成脚踏板了,宋言遥对他根本没意思。每次找机会靠近他,不过是为了接近顾暮迟罢了。他再喜欢也不打算倒贴。


    假如人少,找个理由拒就拒了,但这次组局是他发起的。


    他考虑到聚会氛围,特别心大地笑了两声:“来了,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唱歌的功力,老子什么都行。”-


    卢飞宇重新引燃了僵滞的气氛,包间瞬间沸腾起来。


    宁酒喝了几口酒,那股清爽的感觉萦绕在舌底,她舔了舔唇,趁顾暮迟低头玩手机,捞起来又喝了几口。视线随时注意他,心里打鼓,莫名有种做出格举动,被人发现的紧张感。


    顾暮迟没看到,过了一会抬头,宁酒无辜眨眼,咧开嘴朝他笑,笑容鲜甜如梨,脸颊泛起奇异的红,他晃了下神。


    垃圾桶躺了犯罪证据,她像什么事没发生过,去了趟洗手间。


    呆在小隔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两三个女生的脚步声,伴随她们熟悉的交谈声。


    握住门把的手一停,宁酒听到她们谈顾暮迟。


    “顾暮迟跟传言说的一模一样,又冷又傲。”


    “他嗓音又低又干净,唱歌肯定好听,可惜这次没机会听了。”


    “……”


    见宋言遥保持沉默,秦灵婷拍拍她肩膀安慰:“你别担心,你俩挺登对的,大帅哥嘛,总比普通男生高傲多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宋言遥烦躁地揉太阳穴,自嘲说,“我简直疯了,他越不理我,我越想跟他在一起。”


    “他会不会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坐他旁边的女生叫宁酒对吧?上回论坛风波的主角,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现在看也就那样,还是咱们言遥好看。”


    宋言遥唇角稍微松了松。


    另一个女生又问:“我偷偷瞟了好几眼,顾暮迟眼神老追随着她。跟论坛的澄清不同啊,两人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被突然点名。


    宁酒屏住呼吸,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默默对着门板发呆。


    她们继续闲聊,水龙头哗啦啦往下淌水。


    “应该不是吧。要在一起了,没必要藏着掖着,又不是明星搞地下情。”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也对。”


    “他们还没在一起,上回我听宁酒承认了。”宋言遥突然插了一句,信心满满道,“我还有希望。”


    水流声戛然而止,八卦声渐渐远去,宁酒心里乱糟糟的。


    其实她并不后悔说出事实,她从来不轻易说谎,顾暮迟确实没表现出对她的喜欢。


    他对别人,都没有对她这么好。


    她经常产生一种他也喜欢她、将她妥帖藏在心间的感觉,可又在某一刻,觉得一切都是虚妄的错觉。


    她受欺负了,要好的朋友都会挺身而出,他们认识了近十年,像家人般的存在,他的挺身而出合情合理。


    连续几次暧昧的想象,他也都否认了,认为两人是纯洁的友谊。


    他的内心像一片迷雾,她看不清。


    只要顾暮迟不承认,他就有无数个可能,奔向其他人。


    宋言遥态度非常认真。


    从小到大很多女生搭讪顾暮迟。


    大部分女生害羞,被拒绝了,立马退到了自己的安全地带。


    宋言遥不太一样,开朗执着,不轻易打退堂鼓,身边还有无数个助攻……


    如果顾暮迟跟她在一起了怎么办。


    如果他喜欢别人了怎么办?


    水流声哗啦啦流淌,她反复洗手,不知道多少遍。洗手间的光线明亮,但照不到她内心深处的黯淡。


    她觉得自己太无力了。


    三分钟后,去了门外吹了一会风。


    外面空气湿润且凉爽,街道空旷,传来车辆声轧过马路的声响,绵延到远方。


    额前碎发吹成两拨,风顺着衣领灌进喉咙里,宁酒想了很多,心中的茫然被风吹散不少。


    又过了几分钟,屏幕跳出一个消息。


    顾暮迟:【去哪里了?】


    她盯着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手指紧紧按住键盘。


    眼前冒出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顾暮迟越来越多的笑容,他从清脆到变得低沉的声调,个子逐渐拔高的身形,种种画面如同慢电影一幅又一幅钻进脑海。


    她经历了他的蜕变,看到了他别人不为人知的模样。


    他就在她眼前,只要她勇敢些,伸手就能够到……


    那些无力感迅速褪去。


    突然涌起一股无法压制的冲动。


    想把他的心意问个明白。


    想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恨不得马上从嘴边吐露。


    她站起身,立刻往包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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