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在出院后, 江逾白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对父亲所留下的东西进行翻找。
既然那个组织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杀了她,说明父亲确实是拿到了某个能够严重威胁到他们的证据。
而这份证据一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留在了她的身边。
自从父母离开之后, 他们的住处江逾白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不想看着原本充满回忆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父母已经都不在了这个事实。
就连上次看到父亲和林革音的合照也是她在拿到装有父亲遗物的箱子后,带回自己家看的。
手搭上房门的门把, 江逾白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拧开。
里面的灰尘在推门带起的风中轻轻飘动, 扑了江逾白满面。
因为无人居住、无人打扫,两年的时间里, 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落上了一层灰,有些荒凉的感觉。
“小白, 快!帮爸爸把这盆花搬出去, 我要让它晒晒太阳,它都快要蔫掉了。”视线里好像出现了江时维的身影,他站在房间里, 靠着书桌伸手去够放在窗台上的花。像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让她帮忙接一下手里端着的花盆。
江逾白有点恍惚,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眼眶有些红。她想要将父亲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 门口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连带着她的脚步声,一点点朝房间靠近。
没过一会儿, 她的身影就出现在门边, 靠在房门上, 看着他们父女俩,笑着催促道:“时维,小白,饭弄好了,你们赶紧过来吃,天气冷,咱们又不比北方有暖气,再等一会端上桌的饭菜都要凉了。”
“等会等会,等我们把这盆花摆好就来了。”江逾白转过头,看了眼父亲,他朝自己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去。
这些画面都像是真的一样,就这么展现在她面前。
父母的声音、父母的面容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江逾白的眼眶彻底红了,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到处都是她的回忆。
也正是因为这些记忆太好了,所以在失去的时候就越发锐利地往她的心口上扎着,逼得她不得不逃离,不得不躲避。
视线里的水雾逐渐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江逾白想要点头,想要跟父亲说“好,我现在就去放好”,想跟母亲说“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吃,再等我一会”。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泪眼模糊中,她看见父母的身影越过她,走去了餐厅,而后消失不见。
她以为过去了两年时间,她已经接受了父母不在的事实,已经慢慢地习惯了,消化了。可是这些刻入骨髓的痛又是时间如何能够消磨掉的?
只是未曾触及记忆,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曾经江逾白总因为学业忙,工作忙,没空回家,也总觉得,没有关系的,她和父母还有很多的时间,很多的机会相处,等自己的事业稳定下来了,她就能抽出更多的经历好好陪一陪父母了。
最可笑的是,她从刚工作就开始做计划,要攒够一点钱,抽一个假期带父母去旅游,去留下一些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回忆。计划做了这么多年,早就做好了,只是一直拖着,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逾白低下了头,抬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将划过脸颊的眼泪抹干净,重新将目光投入到房间里。
她不能沉浸在回忆里。
偌大的房间里,东西都整理得很好,同类的东西归着类,平整地摆放在书架上,柜子里。
江逾白的手从这些父母生前留下的东西上划过,她看着这些,脑子里不断地思考,如果父亲留下了证据,这个证据是什么?他又会放在哪里?
不能着急。
江逾白从口袋里掏出纸,将书桌及椅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先低了低头,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时间随着窗外的风流逝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逾白抬起头,手抚上了书架上的书,开始了动作。
父亲和苏庭知一样,有看书时记录及夹书签的习惯。
虽然江逾白并不觉得父亲会把他拿到的这种证据记录在书册里,但由于别的东西她并没有头绪,也就只能从书架上的这些书里下手了。
当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感受不到时间。
江逾白坐在椅子上,手撑着桌面,旁边摞了厚厚一叠的书。
她的目光仍旧落在纸页上,右手不断地翻着,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又是一本无功而返。
江逾白叹了口气,拿起了书架第一层上的最后一本。
书页一张一张地翻过,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快翻到了最后。
江逾白有些失望,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思路错了。
但对于父亲会把东西留在那里,她又没有别的思路,完全摸不着头脑。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偏移,落在房间里,借助灰尘形成了丁达尔效应,一束光柱浅浅地从窗棂延伸到江逾白身后的衣柜上。
江逾白抬起左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右手把着书页,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在页脚处摩挲了几下。
不对!
书页的页脚在摩挲的时候有微小的凸起感!
江逾□□神一震,她可能找到她父亲留下的线索了!
这一发现让江逾白瞬间认真起来。
她表情严肃,左手手臂抬起来,压在书的上半部分,避免它翻页翻过去,右手食指和拇指小心地从页脚开始往旁边摩挲,确定了上面都是细小的凸起。
那个凸起像是用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小心地在书页上划过,然后在背面留下的痕迹。
江逾白闭了闭眼,她确定了,这确实是她父亲留给她的线索。
因为只有父亲知道她在看书的时候右手会有不自觉摸页脚的习惯。
江时维在生前利用这个只有他知道的女儿的小习惯,给两年后的她留下了线索。
她的手重新回到页脚处,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那上面的划痕。
以父亲对她的了解,以及她对父亲心里方法的猜测,江逾白笃定他们家教授肯定不会是按照正常写字的顺序从左往右划,而是会选择完全相反的方向。
江逾白本来以为父亲留下的是划好的字。
但仔细感受下来却发现没有一个字迹,全是长长短短不一致的直线。
江逾白皱了皱眉。
他们家江教授留下这些直线是什么意思啊?这些直线能代表什么线索?
都已经想到了只利用江逾白的习惯留下线索,却还是不能大大方方地将文字划出来,仍旧以这样的方式传递信息,说明这个证据或许真的很重,能够成为他们破案,并给嫌疑人定罪的关键。
书桌的正中间附着一个抽屉,里面江时维通常会放一些草稿纸,放一些铅笔钢笔。江逾白将抽屉拉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草稿纸,拿了纸铅笔,对照着把江时维划在书页边缘的线条复制到纸上。
她盯着那堆线条发了一会呆,脑子里各种猜想到处飞。
江教授,你能不能再给点提示啊?你女儿太笨了,找到了你留给我的信息,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逾白双手撑着头,表情有些苦涩。
她有些想她的父亲了。
江逾白有些挫败,她抬起手,将脑袋埋进胳膊肘里,趴在桌上。
过了一会,因为压得手臂有些麻了,江逾白就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臂微微往旁边摆了摆,想要趴得更舒服一点。
“啪——”
胳膊肘转动的角度有点大,她不小心将放在旁边的书给扫到了地上。
江逾白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捡,却看到了封面上的书名——
《摩斯密码》
摩斯码!对!就是摩斯码!
江逾白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偏偏要在这本书上留下划痕了!
她迅速拿起纸,对照着父亲留下的线条长短仔细破译着江时维留下的话。
线条不多,破译出来的字也就只有两个——
“胸针”。
有这两个字其实也就够了。
江逾白赶忙起身,走到后方的衣柜前,对着江时维的衣服一通扒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除了学术以外的东西都不是很在乎,江教授从来不怎么管自己的形象,在衣服收拾方面的习惯很不好,每次一些胸针啊、领带夹啊,这种小配饰他从来不会归类放好,永远都是原本夹在哪件衣服就一直夹在那上面,别在哪条领带上也就任由它待在上面。
以前江逾白和江母每次都会对江教授这个习惯吐槽不断,可现在看着这些衣服,江逾白却头一次庆幸江教授有这么个不好的习惯。
组织里的人既然能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过江教授的手札,那别的东西也肯定都翻找过。
他们未必没有翻过江时维的这堆衣服,但因为江时维不会单独将那些配饰收起来,而是全部都这么留在衣服上,反倒让那些人对此没有怀疑。
江逾白一件一件衣服地翻看,直接跳过了上面什么配饰都没有的。
在一堆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有一道亮光轻轻地折射了一下,晃进了江逾白的眼中。
她伸手将那件衣服从里面扒拉出来,看着夹在上面的胸针,闭了闭眼。
父亲留下的东西,她找到了。
就像有的人爱收藏鞋,有的人爱收藏钢笔,江时维对这些胸针、领带夹格外钟爱。他也不会说经常带,但看到好看的,中意的,就会把它买下来,然后拍个照发给江逾白看,希望自己的眼光得到认可。
得多亏了江教授不厌其烦的分享,江逾白对他有的胸针和领带夹了如指掌,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在现在看到这个胸针的时候,就确定这是她父亲给她留下的线索——
这个胸针,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江逾白将胸针从衣服上摘下来,认真地拿着它反复看。
她的手在胸针上不断摸索着,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凸出来的小东西。
这是?
江逾白试着扣了一下,居然将它掰了下来。
她看着手上仅有半个指节大的东西,有些惊讶——
那居然是一个小型录音装置!
第 32 章
江逾白看着手里的东西, 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父亲死了, 母亲死了,师傅也死了。
她下意识将那个小型录音设备打开, 将音量降低了一些,而后关上房门, 摁下了播放键。
到底父亲是知道了什么被灭口?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一定要知道!
或许是因为这个录音设备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刚刚打开的时候,音效有些不好, 有点沙沙的感觉。
刚开始的十几秒,录音里都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像是在搬动什么, 但又像是有什么刷子在某个东西上扫着。
江逾白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又能意味些什么, 只能压着性子, 耐心地往下听。
大约是第十七秒的位置, 录音里开始出现了人声。
“掮客说买家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可以准备出手了。”
这是个男声, 听起来像是大概四十多岁, 但整体的音色很陌生。他的语气和说出来的话, 像是在给谁报告着情况。
江逾白皱了皱眉。
掮客?出手?这是在卖什么东西吗?
录音里声音停顿了几秒,似乎是被报告的那人在思考。
而后, 一道听起来很温和、有些苍老的声音带着录音设备本身的沙哑感, 传进了江逾白的耳中——
“出价如何?”
如果说刚刚那个声音江逾白完全陌生, 那现在这个她就无比清晰了。
江逾白闭了闭眼。
果然,藏在幕后的人是林革音!
那个男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有些不敢说。
“他说,想要比咱们之前开的价低一些……”
林革音冷哼了一声:“他以为这是菜场买菜吗?文物居然还想讨价还价!”
江逾白瞳孔皱缩,大脑里迅速浮现出一个词——
走私文物!
难怪……
难怪他们不惜连杀一名法医一名刑警也要掩盖真相,难怪他们一定要将父亲和母亲灭口,难怪他们会不断地接近自己,想要杀了自己……
这背后藏着的,确实是足够让人颠覆认知的真相!
江逾白迅速将这个小型录音设备往口袋里一收,冲出了房间。
她必须得现在迅速将这个证据拿回警局,交给魏珉。
为了确保中间不出什么意外,江逾白第一时间将手机拿了出来,找到魏珉的微信,先将大致的情况通过文字告诉他。
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将门打开,换好鞋子走了出去,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不断捣鼓着。
等锁好了门从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江逾白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她好像听到了另一个几乎跟她同频的脚步声。
整个楼道内都很安静。
江逾白下意识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楼上传来的动静。
确实是还有一个脚步声,但那个脚步声并没有跟着她停下,而是在她停下之后仍旧以原来的频率继续响着。
江逾白等了等,仔细注意着脚步声是渐近还是渐远。
那个声音仍旧没有停顿,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变小。
刚才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是往楼上去的。
江逾白靠着墙,轻轻松了口气。
但她没有动,依旧靠在原来的位置上,竖着耳朵注意着楼上的动静。
直到楼上传来一个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江逾白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
在听到关门声后,江逾白迅速转身,一边低头看着手机给魏珉发消息,一边飞快地往楼下跑。
走出单元楼的瞬间,阳光从上方撒下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江逾白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而后回头朝着单元楼内看了一眼。
在确定没有什么人跟着之后,她才脚步匆忙地离开。
**
接到江逾白消息的时候,魏珉正在看着花欲燃当时进入警局填写的资料以及当时招人的情况记录。
燕今棠在他旁边,目睹着魏珉的表情从淡然到严肃。
“怎么了?”
魏珉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看着燕今棠,语速飞快地说着大致的情况。
“小白发消息过来说她已经找到了江教授当年留下的线索。那是一段录音,录音里记录了林革音等人走私文物的行径。她现在正在往警局赶,我担心她路上会有什么危险,打算去找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抓着车钥匙就要往外走。
燕今棠的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迅速将桌上的文件一合,跟着魏珉大步往外走。
“我想我大概能知道为什么苏庭闲会整容成苏庭知回来了。这条证据可以直接将他们整个组织一网打尽,所以他们必须要找到它。小白曾经说林革音翻看过江教授生前写的手札,说明他们知道这件东西的存在,但不知道江教授将它放在哪里了。”
坐进车里后,燕今棠将安全带一系,转头看着魏珉沉着语气说着。
“江教授留下这个东西时给出的线索一定是只有小白才知道的,所以林革音才会要求苏庭闲在杀了苏庭知之后伪装成苏庭知的样子接近小白。苏庭知在小白这里一直有很高的信任度,他有小白家的钥匙,可以自由出入,而且不会引起小白的怀疑,找起东西来会非常方便。”
魏珉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注意着路况。
他的脸色很难看,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接过燕今棠的话:“而且对于苏庭知,江逾白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原本组织那边觉得,只要苏庭闲能够把控好那个度,就很有可能从江逾白的嘴里套话。于是选择了让苏庭闲过来从江逾白的嘴里打探消息。”
坐在旁边的燕今棠也将视线投向了前面,点了点头。
“对,原本的思路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对于整容回来的苏庭闲,小白有着极高的警惕心,非但没能从她那里获得任何线索,还被她发现了破绽。为了阻止整个事情继续发酵下去,也为了阻止江逾白某天突然发现这条线索的存在,他们决定改变计划,不找这个录音了,直接杀了江逾白永绝后患。”
“但是我有一点没有想通,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将苏庭知的尸体处理掉?”燕今棠的眉头微微蹙起,转头看着魏珉,“关于整容的问题,其实我非常赞同小白之前的猜测,江教授肯定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或许每个发现了他们组织走私的人最后都成了一抔黄土。那这么一来,他们肯定是有固定处理尸体的地点的,为什么不干脆把苏庭知的尸体处理掉?这样的话,我们可能根本发现不了苏庭知的死,也就不会进而翻出这个案子了。”
他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疑惑,这个点他确实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我不觉得那个组织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如果他们这么容易出问题的话,之前应该就已经被发现纰漏了。”
正好遇上了红灯,魏珉踩着线把车停了下来,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着,他转过头看着燕今棠。
“其实这个原因或许不在那个组织身上。”
燕今棠:“嗯?怎么说?”
外边的阳光在后视镜上折了一下,折到了两人中间。
魏珉的眼睛很深邃,眸色也很纯,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深海,难以见底。他侧过头,将视线转回到前面,光线勾勒出他侧脸优越的线条。
他的语气很沉:“你觉得,苏庭闲这个人会受那个组织控制吗?”
魏珉并没有等燕今棠回答,燕今棠也知道他不是想要自己回答,他只是在点出这个点,所以燕今棠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在短暂的停顿后,魏珉接着说道:“虽然我只跟他正式交手过一次,但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苏庭闲和苏庭知不一样,他是一个自我意识极强,且难以把控的人。他并不在乎这件事情做出来之后结果是什么,会给他带来什么,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
“所有的事情都只凭他的心情去做。”
脑子里回想起苏庭知的尸检报告,燕今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的,苏庭知身上的伤口分布地非常错乱,给人感觉是我想在这给你来一刀就来一刀,我觉得这里看着挺舒服就放过它。
苏庭闲就像个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只看自己愿不愿意,但他的手段却残忍而恶劣。
“所以可能并不是组织不想处理,而是苏庭闲故意留下了痕迹?”
燕今棠抬手在自己的鼻梁上捏了捏,他真的永远也无法去同步苏庭闲这种的想法。
“那他既然不愿意受组织的控制,不愿意听组织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杀了苏庭知,到小白身边去呢?而且,报案人是李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李言是林革音的孙子,我不觉得他完全不知道林革音在干什么,那他又是为什么要报警,将这件事情暴露在阳光下,让我们去查呢?”
这个案件里解释不清的东西有些多,燕今棠毕竟不是刑侦出身,很多时候他的推断是来源于他经手的尸体以及魏珉捋好的一些线索。
关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行为一块,他并不能做到很好的处理。
上方的信号灯由红转绿,魏珉一边将车子发动,一边头也不转地说着。
“我查了一下,虽然李言作为目击者的发言从逻辑以及时间线等诸多事情上都完全没有问题,但真正第一个报案的人不是他。”
燕今棠猝然抬头:“不是李言?可是接警员确定她当时听到的就是李言的声音,我们也确实是因为这个才出的警。”
“之所以我们都以为是李言报的案是因为真正第一个报案的人并没有说话。”
魏珉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也是我的疏忽,我今天上午才想起来报案的这个问题,去查了一下当天报案的电话。在李言报警电话打来的前三分钟,还有一个电话也打了过来。但是那通电话的对面没有声音,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维持着手机通话一分钟,然后就直接挂断了。派出所的接警员以为那是恶作剧,就没有提,也没有往上报这个情况。”
他的语气沉了下去。
“我怀疑那第一个电话是苏庭闲打的。”
第 33 章
“我怀疑那一个电话是苏庭闲打的。”
这句话音落下后, 车厢里的声音没有了,只能听见车子发动时的声响以及路旁时不时响起的鸣笛声。
其实说到这里就够了,燕今棠虽然不是刑侦出身, 对罪犯的心理行为分析也不是很擅长,但魏珉都已经点到这个地步了, 他作为一个怎么说都跟着侦破了多起案件的法医,不可能还想不明白了。
组织里原本交代的任务或许就是要苏庭闲杀了苏庭知, 然后处理好他的尸体,再伪装成苏庭知的样子去到江逾白的身边打探有关那条录音的线索。
但是苏庭知却并不想听从组织的命令。
他杀苏庭知或许就真的是他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 仅仅只是因为私人恩怨。他接近江逾白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干,想要亲眼看看大家被他逗得团团转的样子。除此之外, 苏庭闲恐怕非但不愿意帮组织做事,还很想给他们搞破坏。
苏庭闲做事全凭心情, 他就像是在池水里不断搅动的那根棍子, 也没有什么目的,就只是想要让局面更乱,让哪边都讨不到好。
所以在杀了苏庭知之后, 他并没有按照组织的要求将苏庭知的尸体处理了, 反而报了警, 先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而后他以此为威胁告诉组织里的成员,他没有处理尸体, 苏庭知的真实身份迟早会暴露, 要求组织那边保护他的安全, 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一些援助。
林革音被逼无奈,让李言主动报了警, 想要排除他们自己的嫌疑, 借此让警方将视线从背后的文物走私案上移走, 仅仅专注在苏庭知死亡的凶杀案上。
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有事情的崩塌其实就仅仅是从一条线开始的。
从苏庭知的案子联系到整容,再从整容的问题转到江时维的案子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扣在了一起,让他们顺着一路查到现在。
无论是燕今棠还是魏珉,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真相,这个事实有些太重了,上面是几条甚至十几条血淋淋的生命。
前面是道岔路口,魏珉打了转向灯,准备朝右拐去找江逾白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亮了。
上面是江逾白发来的消息。
魏珉的视线从那句文字上一扫而过,反手将转向灯打向了另一个方向,改变了原本前进的方向。
**
给魏珉的微信是江逾白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的。
因为是刑警出身,江逾白的警惕度一直很高,从小区里走出来没多久后,她就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在跟着。
结合刚刚在楼道里听到的同频的脚步声,江逾白可以确定,自己一定是被盯上了。但是从脚步声听来,她也可以肯定跟着的人只有一个。
江逾白表情不动,脚下的步子也完全不停,仍旧按照着刚才的频率往前走着,像是完全不知道有人跟在后面。
在路过旁边一家装着单向玻璃的店铺时,江逾白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仅有八张大小的化妆镜,身体不动,只是微微将镜子转了个角度,照着旁边店铺的单向玻璃,而后将视线落在镜面上——
有道看起来极为熟悉的身影就跟在距离她十几米的位置上。
江逾白微微皱了皱眉,把手里的小镜子收回到口袋里,然后拿出手机双手在屏幕上快速地摁着,给魏珉发了段文字。
她的手在屏幕上摁着,脚步不着痕迹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边走。
越往前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慢慢的,身边已经完全看不到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后面的脚步声就格外清晰了。
江逾白已经走进了一个小巷里,她估摸了下位置,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跟着江逾白停下而停下。
“你也是他们的人?”
江逾白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距离她几米远的位置上,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道身影和她一般高,身形也极其相似,就连不笑时面部的线条都跟她有些相似,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时间在两人脸上留下的痕迹。
单从身形外貌来看,她们就像是跨越时空的同一道身影。
但无论是江逾白,还是站在对面的人,她们都很清楚,彼此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江逾白看着她,表情不变,叫出了她的名字。
“花欲燃。”
“哼,花欲燃?还真是讽刺。”
花欲燃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脸上划过一丝讥讽,眼神死死地盯着江逾白。
“就连名字都是跟着你来的。”
江逾白:“你就是因为讨厌我,所以选择了她们?”
花欲燃看着她,停在了距离她三米的位置:“不,我本来就是他们的人。我本来就是他们为了利用已经离开警队的你得到更多信息而找的替身。”
再理智的人也会有情感的偏向。
刑警们因为本身的职业关系,比旁人要更加理性,也更加有防备心,更加警觉。但他们也都到底是人,在看到一个和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极其相似的姑娘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心软下来一截。
“可我不是谁的替身。”
花欲燃又往前走了两步,走进了旁边楼房挡住的阴影里。
她和江逾白一个站在光里,一个站在阴影中,彼此对立。
“凭什么你是前面的那个,而我就一定是你的替身。我从来都是我自己!”
江逾白看着她,突然想起来之前燕今棠告诉她的资料。
花欲燃小的时候被弃养,是孤儿院的院长将她抱了回去,将她养到了十一岁。在那段时间里,虽然生活条件不是很好,但总体来讲,花欲燃的生活还算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在花欲燃十一岁的时候,老院长去世了。孤儿院也就此倒闭了,所有的孩子都只能自己想办法谋出路某生活。
因为花欲燃的性格比较死板,不爱说话,很多人家看过之后都不想收养她。
她性子也倔,在老院长走后就自己跑到街上问那些店家能不能招她做事,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就可以。
就这样辗转又混了一年多,花欲燃在一个铺子里遇到了林革音,被她带了回去。
再之后的生活可能除了花欲燃本人就没有人知道了。
或许最一开始,林革音将花欲燃带回去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过让她作为江逾白的替身进入警局,只是作为别的用途。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了。
江逾白同情花欲燃的遭遇,却也不能原谅她所做的一切。
“其实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我的替身。”江逾白将手抚上腰间短匕的刀柄,右腿向后撤了一步,做出防备的姿态,“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花欲燃也握着拳转了转:“可能你说得对吧,但一切也都不重要了。只要你不再存在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有上一次傅星沉的经验,江逾白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腿从下往上踢花欲燃的腰间。
她担心对方和上次一样,配了枪。
花欲燃侧身避开,同时将右拳勾出。
“可惜啊,你已经不再是正式的刑警了,现在只能勉勉强强算个编外人员。能够办案也完全凭借的是曾经那些战友给你的情面,有没有感觉有些可惜?”
右腿落地的瞬间,江逾白将腰身向后一仰,避开花欲燃的拳。
“不觉得,刑警曾经是我的梦想,是我的信仰,但现在,我觉得平淡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过得好不好你不知道,但我却很清楚,你过得非常不好。”
花欲燃表情一沉,面色冷凝,拳脚都加大了速度和力道,直奔着江逾白而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你和我一点都不一样吗?”
对面的人到底年轻,自己又正好踩在她最易怒的点上。
江逾白表情不变,一边躲闪着花欲燃的攻击,一边说着:“因为你有的我也有,而我有的你却一样都没有。”
花欲燃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你现在还剩下了什么?我没有父母,你现在也没有,我没有爱人,你现在也没了。你还比我多些什么?年龄吗?可是你不知道吗?年龄越大,你引以为傲的反应力和灵敏度也就会越差!甚至连力气和速度都会不如我!”
江逾白一个横扫,小腿重重地击在花欲燃的腹部。
“那作为一个被你觉得能力已经在衰退的曾经的刑警就告诉你一个道理,在这种搏斗中,我们靠得从来就不仅仅是单纯的反应力、灵敏度或者力量、速度,还有一次有一次累积下来的经验。这些,是时间给我的,同时也是你,永远学不来的。”
在打斗间她就发现了,花欲燃的一招一式都和她的很相似,不知道是为了让旁人觉得她们更像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但很多时候,这种模仿是不会有灵魂的,而一旦遇到原本被模仿的那个,还极有可能被迅速反噬。
花欲燃的背撞到了旁边堆起的高坛上,闷咳了一声。
她的目光有些阴狠,手迅速摸向腰际。
惊动周围的人就惊动周围的人吧!
她一定要面前这个人永远死在这里,才能抵消她前两年一直被各种鞭打,一直被强迫着向面前这个人学的恨!
江逾白眼睛微微一眯——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在花欲燃拔出枪的瞬间,江逾白左腿向前迈一大步后,右腿横扫而过,将她手中的枪扫落在地。
腿部的力道和手臂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江逾白这腿一出,花欲燃的整条手臂都麻了,人也被带着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她到底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卧底,这种搏斗又怎么可能拼得过经验丰富的江逾白,上次伤了傅星沉也纯粹靠的是手里的那把枪。
江逾白见局势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便不再多言,抽出腰间的短匕,将花欲燃步步逼退。
没有了枪的花欲燃根本就不是江逾白的对手。
在步步紧逼间,花欲燃的背抵在了墙上,江逾白的短匕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要就杀了我,报那一枪之仇。”
江逾白左手扣着她的两只手,右手持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之前魏哥对苏庭闲说过一句话。”
“虽然我们确实很恨你们,但哪怕再恨你们,也不会在这里动手杀了你们。因为我们心里有必须坚持的东西,这是我们和你们最大的不同。”
花欲燃嗤笑,对此不屑一顾。
江逾白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能理解的人怎么说都不能理解。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铐,将花欲燃铐上,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了个消息。
与此同时,魏珉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计划已进行,鱼上钩了。】
第 35 章
老旧的大楼一层中, 光线将空间分割成两半。
靠近门的这边落在光里,连粉尘都看得无比清晰。而靠近后窗的一侧隐匿在黑暗里,什么都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
大楼里很安静, 只有外部偶尔有几声鸟鸣。
上次雨水冲刷以及打斗追捕的痕迹被时间带走,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唯有楼上已经干涸暗红的血迹昭示着那个雨天里的一切。
在某个瞬间,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枝杈断裂的声音。
正在大楼一楼黑暗处的某道身影动作忽然一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两道影子在阳光的投射下被拉长, 投在完全空旷的空间中。
魏珉和燕今棠肩并着肩,撕开光幕往里走。
向前走了大约三四步后, 燕今棠忽然停下了脚步,伸手在魏珉的后背上轻轻一托, 将他往前推了推。
而后站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了黑暗中的那道身影上。
魏珉在感受到燕今棠停下之后, 没有回头, 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就着他手上的力道又往前走了七八步。
最后停在了光与暗的交界处。
黑暗中的那道身影明显僵直了片刻。
他的面容在阴影里藏着,完全看不清楚。
魏珉叹了口气, 神色有些复杂。
“我没有想到, 真的是你。”
**
魏珉在接到江逾白的第一条微信消息是, 正开着车往她所在的方向赶。
目光在屏幕上扫了一眼——
【我没事借饵分两批钓大鱼】
对面似乎是很急,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一个字, 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来不及打, 将所有的内容都堆在了一起。
魏珉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他知道江逾白是什么意思了。
当即转动方向盘把车往另一个方向开。
“去哪?”
坐在旁边的燕今棠在手机上扫了一眼,开口问道。
魏珉的脸色有些沉, 目光朝旁侧一扫, 借后视镜看着后方的车辆情况。
“小白的信息这么急, 说明她应该是被人跟踪了,但既然她说没事,那就应该是目前的情况她还能应付,不需要我们过去。小白发现了江教授当年留下的证据,她想要利用这个组织里最想要的东西,将警局内的那条大鱼钓出来。”
后方没有行驶而来的车辆了,魏珉接着这个时机将车往路边一停,将手机从支架里拿出来,开始部署接下来的计划。
燕今棠转过头看着他:“大鱼有猜测对象吗?”
魏珉的手指一顿。
“我今天上午登录内网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让我有了一定的怀疑,但我现在还不是很能确定。”
燕今棠微微垂眸,一般魏珉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就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情况了。
他知道,魏珉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他所怀疑的那个人一定让他自己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想要留一线余地。
于是燕今棠也就没再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魏珉叹了口气:“我们接下来要去上次抓捕苏庭闲的那栋楼。因为之前发生的事,那栋楼被封锁了,与此同时,我让技侦的人对那栋大楼进行了全范围的信号屏蔽。而这件事情,除了布置的人,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你想借这个信息确定你猜测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内应?”
燕今棠的手肘撑在窗台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车窗上点着。
魏珉点了点头:“我先是用了一点手段让他跟着警队一起到大楼去,等会再在大楼那边让韩成将江逾白已经拿到证据的事情告诉他,最后再暗示他小白马上就会将证据往上递交,将旧案重启。”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韩成是我们一手带上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能力也还行,可以将这件事情办好。”
燕今棠:“如果那个人是内应的话,就一定会选择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而你早就让人在外围捕捉信号了,一旦捕捉到,证据就有了。”
魏珉:“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是技侦那边有问题呢?”
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燕今棠随意地扫了一眼,开口说道。
这个计划听起来漏洞百出,完全不像是魏珉会做的布置。
但燕今棠却没有多问,他大概猜到了背后的情况,只是稍微提醒了一下或许会有所疏漏的可能性。
魏珉手把在方向盘上,视线落在窗外。
他们现在完全处在一个腹背受敌的状态里,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不可以信任,即便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差不多确定的怀疑对象,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警方这边存在问题的就只有他怀疑的那个人和已经出逃的花欲燃。
“技侦那边我让人盯着了。”
他感觉有些疲惫,抬手在鼻梁的位置捏了捏:“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
约莫半个小时后。
“魏哥,这边。”
刚刚将车停好,脚才踏下去,魏珉和燕今棠就看见韩成在朝他们招手。
魏珉:“怎么样?”
“已经按您安排的布置下去了,技侦就在那边,正在捕捉信号。”
魏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将它叼在嘴上,一手遮着风,一手用打火机将其点燃。
他低着头,瞧不清他的神态,只能看见那一闪一灭的火光。
没有魏珉的命令,韩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
他想询问,可整个氛围又压得他张不开嘴,只能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燕今棠抬手在韩成的肩上拍了拍。
“你先去忙吧,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韩成走后,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魏珉站在原地,抽着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燕今棠叹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方才跑远的韩成又急喘着气跑了过来。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停在两人面前。
“魏队,技侦那边捕捉到信号了。”
燕今棠心下一沉,第一时间去看站在旁边的魏珉。
指尖夹着的那根烟已经燃得不剩多少,在魏珉将烟从嘴边取下来时,燕今棠清楚地看到他的下颌线紧绷了一下。
魏珉长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了闭眼。
“好,我知道了,你先继续去技侦那边看着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韩成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看见旁边的燕今棠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走。
韩成咬了咬牙,点点头,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跑开了。
燕今棠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魏珉旁边,将手搭在了他的背上。
“走吧,去见见他,我陪你一起。”
**
“我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张叔。”
阴影中,那道身影隐隐约约的轮廓像是突然佝偻了下去。
魏珉口中的张叔也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脸逐渐出现在魏珉和燕今棠的视野中——
那是陵州市公安局城南分局的副局长,张自蹊。
张自蹊和魏怀古不同,他长得十分和蔼,总是端着一张笑脸,抱着一个搪瓷茶缸,像是个悠悠哉哉的弥勒佛。
或许是因为有魏怀古的严肃板正做比较,张自蹊这种万事好脾气的在局里一直很受魏珉这辈的欢迎。
而且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刑警,张自蹊一直是标杆一样的存在。
从年轻时到现在,张自蹊破获的案子不计其数,监狱内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他能够坐到今天的位置绝不仅仅是受欢迎就可以,还有那满身的伤和功勋。
这样的一位副局,无疑是局里的顶梁柱。
就连魏珉本人,在局里最信任最亲近的,都是作为他直系上司的张自蹊。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突然想起来的事,魏珉或许也不会往他身上想。
“你这个小同志,思想觉悟还不够高啊,干咱们这一行的,哪有不辛苦的?但所有的辛苦都是有意义的。好了,赶紧继续加班,等会叔给你偷偷点个宵夜。”
“魏珉!你现在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得担起整个刑侦支队,担起身后听你指挥的那些兄弟的安危!”
“我们作为刑警的职责,就是将那些罪犯绳之以法,是给被害人及其家属一个交代。”
“总有人说我们刑警为了给已经死去的被害者真相而丢了自己的性命是件很不值得的事,但不是这么算的。我们查案也是为了震慑即将发生的犯罪,为了给在这片区域居住的人一个心理支柱。这是我们之所以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一说。”
“……”
这些话就好像还在耳边回响着。
一个满身功勋的刑警,怎么可能会是潜藏多年的内应?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张叔,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父亲的事,和你有关吗?”
魏珉站在分割线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张自蹊。
张自蹊叹了口气,同样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魏珉。
他深呼了一口气,轻轻闭了闭眼,对魏珉的问题闭而不答,只是说着:“你长大了。”
魏珉的手握成了拳,垂在身侧。
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突出,足以看出用力之大。
可他的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为什么?”
张自蹊笑了。
“傻孩子,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他微微侧了侧头,看着魏珉和落后他几步的燕今棠:“虽然知道这件事总有一天会暴露,但没有想到会是你找出来,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第 35 章
陵州市公安局城南分局的审讯室内, 张自蹊和魏珉面对面坐着。
从前站在单向玻璃外看整个审讯过程的人现在铐着手铐坐在自己对面,魏珉和江逾白都说不出来心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失望有、难过有、愤恨也有,所有的情绪都被混杂在了一起。
三个人中, 神色最平和的反倒是被手铐铐紧的张自蹊。
他仍旧是那副和蔼的表情,望着对面两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有烟吗?”
守在门口的警员张了张嘴, 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魏珉抬起的手阻止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常抽的烟, 丢了过去。
“您将就吧。”
审讯室里的空气像是被空调的风给冻住了,不再流动。
单向玻璃外, 所有人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张叔,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是以这样一个方式面对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魏珉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神落在张自蹊身上,有些复杂。
江逾白咬着牙阖了阖眼, 又迅速睁开, 强迫自己直视着对面的人。
张自蹊却笑了笑:“我倒是想过,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江逾白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直直地望着他:“张局,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啊……”张自蹊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眼神有些空,“大概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他们的人吧。”
张自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们看, 我嘴里跟你们说着这些那些, 自己却从头到尾都不是个真正的警察。”
燕今棠站在单向玻璃的后面, 戴着耳麦,看着魏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而后他听到了魏珉的声音——
“起码在我心里, 曾经有些瞬间, 您是。”
“那我算是作为一个例子告诉你们,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只通过一些瞬间去认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张自蹊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回来,重新落在江逾白和魏珉的身上。
“其实我还挺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江逾白闭了闭眼,而后抬起头看着他。
“不是我们怀疑到您头上,是您自己希望我们怀疑到您头上,也是您自己把证据递出来的,不是吗?”
能够一步一步走到副局长位置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刻意,他们这些被其一手带出来的小辈,又怎么能够真正这么轻易地抓住他的破绽?
魏珉:“其实自从两年前江教授的事出了之后,您就有意无意在给我们留下痕迹了。从监控的查询记录到文件的签署再到执意要将花欲燃招进来,您每一步都在告诉我们,案子有蹊跷,您有问题。”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张叔,有的誓言、有的谎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容易当真。我不知道您这些不断自相矛盾的行径是为什么,但哪怕有再多的苦衷,错了也终究是错了。”
“有的誓言、有的谎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容易当真……”
张自蹊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但所有的一切从开头就是假的,再怎么去说都真不了……”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十二三岁的时候被所谓的好心人无偿资助去念书,一直到大学。他曾经还天真地以为,是前些年的苦积攒着,换来了这份幸运。
可后来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所谓的资助不过是为了给组织扩充新鲜血液,为了让那些埋藏在地底的东西不暴露出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脱离,不是没有想过像魏珉他们一样,做一个真正的刑警。
但他不行,所有的命脉都被死死地抓在了组织手里,他从第一步开始就已经踏错了,也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魏珉和江逾白以为他是在岔路口做错了选择,可实际上,从来就没有选择给他。
“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将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那些誓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口绕着,一次次提醒他,从最开始他就是一个背叛者。
张自蹊的手无意识地缩了缩。
这么多年了,他也累了……
他是组织在警局的内应是真的,但他想要拖拽着那个庞然大物一起毁灭也是真的。
或许就像魏珉说的,谎言说了那么多次,他也逐渐希望那些都能是真的了。
“张叔,是您曾经告诉我,作为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要担负起身后那些听我指挥,和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的性命。”
魏珉的声音有些不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
“可是您却……您却看着我父亲离世,看着傅星沉被抢救,看着江逾白陷入危险。”
张自蹊将身体往后一靠,看着魏珉和江逾白。
“跟我说这些其实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能留下的都留下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也不用再问我什么了,曾经那些事不管是不是我干的,都已经发生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将眼睛闭上了,无论魏珉和江逾白说什么,张自蹊都再也没有开过口。
江逾白的情绪一直压着,堆积在胸腔内。
在无数次询问都只能瞧见张自蹊紧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的模样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她抬手将耳上挂着的耳麦暴躁地摘了下来,连接着的线不断在颈间晃着。文件夹合上的声音异常地响,在整个空间里回荡。
江逾白甩手就要走,手腕却被魏珉拉住了。
“江逾白,注意控制你的情绪。”
他的声音很沉,很严肃。
江逾白抿着唇,咬紧了牙,低着头不肯说话,就这么站在原地。
她的父亲,她的师傅,她的爱人,全都死在了那个所谓的组织手里,要她怎么去冷静?
好不容易找到了警局的内应,好不容易有机会知道更多的情况,好不容易她终于能够摸到边,能够将真相翻出……
魏珉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换韩成进来。”
江逾白身子僵直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你知道你哥为什么让你出来吗?”
燕今棠站在单向玻璃前,目光仍旧注视着里面的情景,头也不回地问道。
江逾白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很多人以为刑事案件抓到了嫌疑人就万事大吉了,但你自己身在这个职业中,应该知道往往这才是开始。”燕今棠抬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走过来,“很多时候,嫌疑人落网后的审讯才是最难的一个环节。我们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同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地去从他们的回答中剖析出所有疑点背后的答案。”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在审讯的过程中,我们必须要保持冷静,稳住自己的情绪。小白,我知道你着急,你难过,但是你要记住,作为和整个案件都分不开关系的人,只有控制好自己,才有可能替你在乎的那些人报仇,将伤害他们的罪犯绳之以法。”
江逾白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最后点了点头,站到了燕今棠身边。
燕今棠:“花欲燃那边怎么样?”
江逾白:“和张局……张自蹊一样,什么都不肯说。听她之前那些话的意思是,组织有让她刻意模仿我,以此在警局内得到更多的信息。”
“现在看来,花欲燃其实也是张自蹊刻意埋在警局的一枚子,目的却是想要借此暴露自己以及撕开有关那个组织的裂痕。”
燕今棠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看来那个组织内部也并不是所有成员都那么忠心耿耿,因为利益而聚在一起的人很容易就会散,以为抓住把柄就能操控的人也总有一天会变成刺向他们的一把刀。”
江逾白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情景:“关于那个走私文物的组织,我们现在手里所掌握到的还不是很多。首先通过我父亲留存的录音可以知道,组织内部掌握话语权的大概率就是他曾经的导师林革音。但我们还是知道得太晚了,魏哥安排警员前去逮捕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燕今棠神色不变:“正常,张自蹊刚才说他本身就是他们的人,这就说明这个组织很早就已经存在了。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对此也肯定早有准备。不过无论如何,终究会有破绽存在,他们的那些势力我们会一点一点全部挖出来。”
这个组织就像是一棵朽木,根茎在地里盘绕着,汲取着阴暗的养料生长。
想要将其连根拔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只要给他们一定的时间,彻底清除就只是早晚的事。
江逾白:“刚刚张自蹊的最后一句话说,他能留下的都留下了,应该指的是他曾经批阅标注的文件一类的,我们可以从中找找关于那个组织的线索。”
燕今棠点了点头。
江逾白的视线透过玻璃落在张自蹊身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大概真的没有办法相信藏在警局多年的内应会是张叔,他是我最不愿去怀疑的一个人。我想,魏哥的这种情绪只会比我更浓烈,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发现张叔有问题的?”
第 35 章
“怎么发现的?”
魏珉坐在办公桌后面, 手握着鼠标不断移动着,听到这个问题叹了口气,指尖一顿, 从鼠标上缓慢移开,语气有些沉重。
“是老魏告诉我的。”
江逾白:“我师父?”
靠在一旁的燕今棠也将目光投过来, 表情有些疑惑。
魏珉的视线正好和燕今棠对上了,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嗯。我今天本来是想登录内网查个东西的, 可能是因为在走神,不小心点错了, 点到了旁边的文件夹,看到了里面我爸和张自蹊的合影。”
魏怀古和张自蹊年轻的时候是一对搭档, 就像早年的江逾白和傅星沉一样,基本都是配合着共同出警。
当年魏怀古是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时候, 张自蹊就是副支队, 两个人基本上是同批往上升的。
魏珉早上所不小心看到的照片是魏怀古和张自蹊年轻时的合影,那是他们两个在刚当上支队长、副支队长,指挥负责破获第一起要案时留下的。
这张照片魏珉并不陌生, 他曾经在魏怀古的办公桌上无数次看到它。
魏怀古也曾经坐在魏珉如今坐的这个位置上, 那个文件夹也是他曾经创建的, 里面都是一些有关他警员生活的荣誉与记忆。
后来他离开了,魏珉成为了刑侦支队的支队长, 将所有的这些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江逾白皱了皱眉:“合影怎么了?”
在魏珉提起照片的第一时刻, 江逾白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张自蹊揽着魏怀古的肩, 站在警局的走廊里,冲着镜头笑的画面。
那张照片她也见过很多很多遍, 虽然画面已经有些磨损, 且由于被框在玻璃后面没办法看得特别清楚, 但江逾白可以肯定,哪怕将那张照片取出来摆在她面前让她仔细研究,她也不太可能看得出什么问题。
因为那上面的一切都太自然了。
“不是那张照片怎么了。”魏珉摇了摇头,看着江逾白,“单看照片本身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要是真的有问题的话,也不可能在桌上摆了这么多年。”
他顿了顿:“让我觉得不对的,是老魏的反应。”
听着魏珉说一句停一下,燕今棠微微皱了皱眉,没忍住怼了他一句。
“有关线索的话是不能一次性说完吗?下次我也这样吊你胃口。”
怼完又瞥了他一眼,才认真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魏叔其实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张自蹊存在问题?”
“嗯,我认为是这样的。在老魏出意外的前一天上午,我因为有个文件要他过目,就去了他的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看着桌上摆着的照片。”
魏珉被怼得有些无奈,但还是依照燕今棠的话一次性把自己的推测顺了一遍。
“我当时问他在看什么,他只是摇头,说看到我有些怀念他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加上当时事情比较急,我在把文件给他看完,把相关问题都确定了之后就直接走了,也没太在意。”
“这件事情也一直被我抛在了脑后,直到今天早上,我错点了文件夹看到了那张照片,才想起来老魏当时的反应不太对劲。最主要的是,那天晚上老魏还跟我说,他第二天要跟一个人吃晚饭,把某件事情问清楚。”
魏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点哑,音量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在短暂的停顿后,魏珉又重新正色道:“我觉得老魏说第二天约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人就是张自蹊,要问的事恐怕也就是我们现在查到的这个。”
“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没等他吃那顿晚饭,他就……”
他就怎么样,魏珉没有说下去,江逾白和燕今棠也没有接话。
办公室里突然就安静了下去。
半晌,还是魏珉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平时我和老魏之间的沟通并不是很多,一般我们俩谁说有事,对方都只会简单问一句,能解决吗,要是说能,就不会再接着问下去了。所以那次,我也没有多问。”
因为我没有多问,所以我错过了可能知道答案的机会。
因为我没有多问,所以自己的父亲也没能开口将所有的这一切告诉我。
因为我没有多问,所以我的父亲在这条路上一直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往前走……
魏珉的哽咽是后悔,是遗憾。
要是那天上午他注意到了父亲的异常,要是那天往上他能坐下来和父亲多聊两句,要是他能够在父亲说有事要问清楚的时候多问一句,事情的发展会不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魏珉的情绪控制得再好,他也终究是个人,终究会有浓烈的情感。
更何况,他从小是父亲单独一个人拉扯着长大的。
无论是发现张自蹊为警局的内应,还是想到自己曾经或许能够有机会改变父亲的结局,最起码能让他在这条路上不是孤助无援。
这些都像是刀,在他的心口剜着,生生的疼。
燕今棠靠在办公桌旁边的柜子上,抬手搭在了魏珉的背上,无声地安慰着。
就像江逾白哪怕再悲伤也要先将所有线索查完,魏珉也没有时间去整理所有的情绪,他只能抬起手在脸上潦草地抹了一把,接着说道。
“在想起这件事之后,我就开始查张自蹊这些年的档案等等。跟今棠分析的一样,可能那个组织内部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问题,张自蹊本身对于组织的忠诚度并没有那么高。他这些年虽然按照组织的命令帮忙掩盖了一些痕迹,但却又在做这些的同时,留下了些线索,尝试着将整个组织往警方的视线里推。”
江逾白:“而且张自蹊或许本身就抱有想要将自己推出来的打算。和魏哥不一样,因为花欲燃,我对张自蹊早就有一定的怀疑。但是因为我本身严格来讲,现在并不能算得上是警局的刑警,只能勉强算是外聘的顾问,所以很多权限都没有,查不出任何的证据。”
她看了魏珉一眼,确定他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应了之后才接着说道。
“我不能无故诽谤一名在职刑警,更何况还是张自蹊那个地位的。而且花欲燃虽然是张自蹊主张要招进来,但要是当时就直接说因为这个就说他是警局的内应,也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完全没有依据的事情,我就没有多说。”
燕今棠点了点头:“如果你没有证据直接正面刚上张自蹊,可能事情会变得有些糟糕,不打草惊蛇是对的。”
知道有内应是一回事,胡乱猜疑是另一回事。
他们作为刑警,最需要讲究的东西就是证据,在查案的时候要证据,检举内部人员就更需要证据了。
否则会让他们内部的环境变得一团糟,大家都不再有任何信任可言。
这放在刑侦支队中将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魏珉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在今天查看了张自蹊处理过的那些东西之后,才确定是他的。如果不是这个意外,我或许不会往他身上想。”
“毕竟前段时间,在小白提出警队有内应之后,张自蹊也私下找我说过一次,暗中点我去查。”
他不知道张自蹊是想要铤而走险,以这种方式来试图让他们相信他是清白的,还是自暴自弃,索性直接自己把这件事情甩出来,不再做这个内应了。
或许很多时候,人都并不是完全纯粹的,也不能够单纯以好或者坏来评价。
有的情况很复杂,人的思维和做法也会变得很复杂,没有办法跟着自己心里想的去走。
张自蹊破获的那些案件,身上的那些功勋都在说着,他的内心或许也真的很想成为一名好的刑警。但被他一手掩盖的真相,被他无形中牵连的人又在昭示着他的不堪。
可能是被组织威胁,可能是因为背后的利益……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踏错的每一步,都没有了回头的机会,没有了未来的可能。
魏珉向椅背上一靠,轻轻闭上了眼,声音低了下去。
“与其说今天是我们设下了个陷阱让张自蹊跳了进去,不如说是他自己借着我们的手寻求一个解脱。”
燕今棠:“今天的这个计划你是因为确定张自蹊会跳才这么设置的吗?”
魏珉点了点头:“嗯,安排的这些其实漏洞百出。本来在大楼那边安装的信号屏蔽装置就不是什么特别高科技的设备,很容易就能够将其破解。再加上虽然周围有人盯着,但只要能找到个空隙,就完全能够见缝插针将信息传递出去,毕竟发个消息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
“我知道他其实也累了,所以在看到小白发来的信息时……就顺水推舟了。”
江逾白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知道张自蹊真的就是警局内应的那一瞬间,她第一反应是愤怒。
可愤怒过后,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忘不了父母的仇,忘不了苏庭知的仇,却同时也忘不了刚进警局是张自蹊给她的照顾。
恨中又夹杂了其他的情绪,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是滋味起来。
相比于魏珉和江逾白在整个案子中极深的牵扯,燕今棠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局外人。
所以他的情绪较之他们而言,要平静很多。
“不管有多难接受,也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与其纠结在张自蹊身上,不如将目光放到他背后的那个组织身上。”
**
燕今棠话说得没错,但无论是张自蹊还是花欲燃,都咬紧了牙,没有多透露出半点信息。
所有的侦察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他们为此感到头疼的时候,转机终于出现了……
第 37 章
韩成冲进办公室的时候, 江逾白、魏珉和燕今棠正埋在一堆的失踪人口信息资料里。
由于案件陷入了僵局,很多的疑点都还没有完全弄清。
虽然握住了林革音走私文物的罪证,但他们还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江时维、魏怀古、法医以及苏庭知的死和林革音及其背后组织的关联。
无奈之下, 几人之后死马当做活马医,把这些年仍旧没有确认死亡也没有找到失踪者的失踪案都翻出来, 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魏队!监控捕捉到了李言的踪迹!”
手撑着脑袋眼皮都在打架的江逾白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像是被兜头浇了盆水, 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精神状态甚至可以用亢奋来形容。
“他在哪里?和林革音一起吗?能不能推断出他的位置?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对他实行抓捕?”
问题像机关枪射出的子弹一样往外扫, 江逾白的语速快到有些糊,情绪里的激动如喷涌的泉水, 怎么都止不住。
就单从苏庭知的案件发生迄今,都已经过去差不多四个月了, 从当初的春末到如今的盛夏, 虽说他们将案件背后掩藏的真相一点点揭开了帷幕,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都还逍遥法外。
而且组织内部什么情况,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势力, 他们到底犯了多少案, 这些问题都还没能摸清。
江逾白心里的焦急在一本又一本的卷宗里不断堆积, 摞满心口。
魏珉抬起手,示意江逾白先等会, 别着急。
“韩成, 将监控捕捉到的情况说一下。”
自从傅星沉被伤住院后, 魏珉就将原本外派的韩成掉了回来,接替了原本傅星沉着手的一些工作。
韩成站在办公桌前, 表情严肃。
“今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在城南前往京郊区的105国道上, 监控记录拍到了李言的车。经比对确认,驾驶座上就是李言本人。”
他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言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避开监控,这一路的摄像头都拍到了他的行踪。他最后停留的位置是在京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门口。”
魏珉皱了皱眉:“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韩成摇了摇头:“没有,整辆车就驾驶座上有人。我觉得李言可能是驱车去找某个人。”
燕今棠侧头看了眼江逾白,低声问道。
“你觉得他去找的人是林革音的概率有多大?”
江逾白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非常小。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总觉得李言和林革音之间的感觉有些奇怪。如果要具体说的话,就是,林革音好像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这个孙子。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一种感觉,并没有依据。”
她略微停了停,然后将自己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补充上。
“以我跟林革音的几次接触来看,她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在没有确定自己暴露的情况下就能提前部署,非常直接果断地逃走,说明她也清楚自己所犯下的事很严重。那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一定会选择舍弃某些棋子来保全自己。虽然有了李言的踪迹,但我并不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这条线找到林革音。”
燕今棠:“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再怎么样,李言作为林革音的孙子,无论他们俩之间的真实情感如何,他也一定知道一些我们想要的线索。”
旁边的魏珉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嗯,现在线索是有一点算一点,不管如何,李言的这条线我们都必须抓住。之前苏庭闲是被他带走的,那就说明他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我们可以从他那里知道一些关于林革音走私文物及杀人灭口的详细情况,加以定罪。”
说完后,他转头朝韩成抬手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安排一下,马上施行抓捕。
“是!”
韩成应了一声,匆忙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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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区的废弃工厂前,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陵州市的夏天实属酷热,空气里都是肉眼可见的热浪,朝远些的方位看,整个空间都在隐隐扭曲着。
这个废弃工厂位于京郊区的边缘,离市中心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周围的环境整体看起来比较荒凉。
它的前面是一片田,再往前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后面就是完全荒芜的山了,那上面只有无人打理,自由横生的树木。倘若人往里一钻,一时半刻想要找到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盛夏的阳光在李言的镜片上反了一下,整个镜片变成了一片白,盖住了他的神情:“警察就快要来了,你再不走,估计就没机会了。”
李言身边站着的,赫然是逃窜已久的苏庭闲。
“你还担心我?”
苏庭闲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目光有些挑衅地往工厂后面的荒山瞥了一眼。
“这后面就有一个天然的躲藏点,那群警察就算来了,也抓不到我。更何况,他们这次是冲着你来的,又不知道我在这里。”
李言轻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后面的荒山上不断响着蝉鸣,让原本安静的环境变得有些聒噪,听得人心烦。
苏庭闲抬了抬眼,朝旁侧看了一眼:“你想好了?”
李言表情平静,看着远处在夏风里晃动的禾苗。
“这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我和你又不一样。”
苏庭闲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难道你觉得你能逃得了?是,我杀了苏庭知,只要被抓,基本就是死刑没跑。但你又为什么觉得你可以逃得过?你们干的事情可不比我小。走私文物诶,按照你们干的那些来讲,可也是大罪。”
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李言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取下眼镜来,低着头,用衣摆轻轻擦着。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啊,走私文物是大罪。可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苏庭闲微微皱了皱眉,侧头看了他一眼。
李言转过头,和他对视,表情很放松,好像即将面对警方抓捕的并不是他。
他的眸色比较浅,在阳光下像是一块琥珀色的水晶。
李言的嘴角噙着笑,看起来有些嘲讽。
“现在我倒是应该感谢林革音,一直不将我当作李家人,所有的事情都不会给我放权,也不让我插手去做。”
他冷笑了一声:“不过说句实话,这个李家人,我本身就不想当。”
戴着眼镜的李言像是披了层面具,永远给人感觉温文尔雅,仿佛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直到此刻,没有了眼镜的遮挡,苏庭闲第一次真真正正看到了李言神色中的恨意和眼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疯狂。
苏庭闲突然就笑了。
是了,从见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李言和自己是同类。
都是疯子。
“你有多少把握?”
或许是出于对同类的心心相惜,苏庭闲看着李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过了短暂的午休时间,前面村子里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隐隐一小点一小点的人影,李言却瞧得十分认真。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就只是在发呆。
但细细瞧去,他的眼里又好像藏着些看不太清的情绪。
他淡淡地回答着苏庭闲的问题。
“那你要看是怎么算这个把握了。如果是说不判死刑,那是百分百。毕竟走私我没参与,杀人我没干过,我顶多就算是个知情不报的帮凶。但徒刑肯定是跑不了的,说到底,我既然在组织里了,就也并不完全清白。”
李言笑了笑:“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吗?哪怕是无期徒刑,只要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也无所谓啊。”
苏庭闲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两人侧头对视着,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了不远处村里忽然传来的吆喝声和身后荒山的蝉鸣。
恰此时,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他忽然笑了。
“也是,如果要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挺没意思的。”
苏庭闲一笑,李言也笑了。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苏庭闲满不在乎地努了努嘴:“没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我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也不去看以后怎么样。开心了我就干,不开心我就不干。他们抓得住我再说吧。不过现在,我还打算继续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毕竟,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而我想要看到的,可还没看到呢。”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侧头看了眼旁边的李言。
“不过,虽然知道答案可能不会变,但我还是想要问一句,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老实说,要是你不在,我还挺头疼的。”
李言将眼镜戴上,轻笑了一下:“你是少了个帮你兜底的人不习惯吧?”
他嘴角带着笑,看着远处通往工厂的路,好像隐隐听到了警笛銥嬅的声音。
“但是接下来你可能就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威胁林革音保护你了。警察要来了,接下来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两步,没再管苏庭闲。
苏庭闲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了看李言的背影。
警笛的声音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似乎马上就能赶到他们面前。
后面荒山的枝叶在忽然而起的风里摩擦着,发出声响。
苏庭知最后看了李言一眼,而后转身朝着荒山奔去。
李言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回头。
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警车驶来……
第 38 章
警车驶来的时候, 李言就站在废弃工厂门口,静静地看着。
魏珉微微皱了皱眉。
“我先下去,你们稍微等会。”
燕今棠看到他解开安全带后, 将手轻轻搭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你怀疑有诈,却让我们留在车上?魏珉, 我们之前怎么说的?”
很多时候,如果即将被逮捕的嫌疑人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 独自站在某个地方等着警方到来,就极有可能是打算与警方来个鱼死网破。
他们对后面废弃工厂中的情况一无所知, 一旦李言在其中有什么布置,他们恐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魏珉在看到废弃工厂前只站着李言一个人,且完全没有动作, 就等着警方上前的样子, 心里下意识一紧。
他不希望他最在乎的这些人涉险。
但他能想到的,燕今棠也能想到。
他同样不愿意看魏珉一个人去面对。
两个人互相看着,谁都不肯退。
车里的氛围一时有点紧张。
坐在车后座的江逾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边平静地说着, 一边径自拉开了车门:“魏哥, 不用紧张,李言是在这里等着我们的。从之前他报警到监控中指出苏庭闲的位置, 再到现在一路走在有监控的国道上, 其实都说明了他的目的可能和我们是一致的——”
“都是希望这个组织能够被连根拔起。”
一推开车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迎着风往身上刮。
江逾白看着站在不远处颀长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李言不是什么好人, 但以我对他侧写, 他也不会是什么想要拉着警方一起去死的疯子。他的疯和苏庭闲不一样, 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站在这里等我们,可能真的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而且,退一步讲,如果我的推断错了,就算魏哥你一个人去也没什么用。”
在江逾白推开门的功夫,燕今棠也迅速解开了安全带,推开了车门,站到了警车旁边,目光沉静地看着李言。
他和李言的气质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有一些相似的。
燕今棠感觉到了李言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与他对望着。
人都已经下车了,魏珉也没有办法再自己一个人把他们俩都摁回车里去,只能板着张脸,手搭在腰间的配枪上,率先一步朝着李言走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沉声甩下一句:“小心。”
高热的温度扭曲着周围的环境,像个大型的封闭蒸笼,将他们都关在其中。只短短一会儿,所有人的背后都蒸出了薄薄一层汗,将衣服粘在了身上。
陵州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即便有风,也根本不抵什么作用,只能增加心底的燥热,让人心烦。
但在这一刻,李言心里却意外地平静。
他静静地看着魏珉带队一点点走近。
在他们走进可以听清他声音的范围后,他突然笑了。
“魏警官,江……顾问,还有这位燕法医,好久不见。”
江逾白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
果然,那个组织的势力就像是躲在暗角的老鼠一样,遍布得到处都是。
她和李言的接触仅有最早之前去现场碰见的那一回,对于自己的身份,她什么也没有表示,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现在李言却称呼她为顾问,证明他对于自己的情况无比清楚。就连从未在他面前露过面的燕哥,他也能精准无误地称呼出来。
魏珉却没有什么反应,他面色平静:“好久不见。”
李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着将视线从魏珉搭在腰间的手上划过。
“魏警官,不必紧张,我和苏庭闲不一样,我没有武力值,随身也没有带什么武器。”
说完这句他又回头朝身后的废弃工厂看了一眼,才不慌不忙地补充道。
“当然,身后这座工厂,我也没有进去布置过。”
魏珉抬眸,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李言,看不出任何波澜。
“所以你想干什么?”
李言抬起手,轻声笑了笑:“我并不想干什么,只想跟魏警官你们做个交易。”
废弃工厂后面的荒山上忽然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是已经跌落在地面的枝杈被什么踩断的声音。
江逾白敏锐地回过头,盯着那片郁郁葱葱的绿,凝神扫视着。
断木之上,苏庭闲背靠着树干,头侧偏着,通过枝叶排布的缝隙看着站在工厂前朝自己这边看的江逾白。
斑驳的光影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扫下来,落在苏庭闲的眉眼间。
他忽然勾了勾唇角,轻哼了一声。
“有够敏锐的。”
江逾白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屏息观察着。
“你想要做什么交易?”
魏珉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自那声响动过后,荒山就再度归于平静,好像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江逾白一边听着魏珉的话,一边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朝后看着。在确定没有什么发现后,才微皱着眉将视线收回来,看着面前的李言。
“魏警官放心,我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的。”
李言抬手扶了扶因为有汗而下滑的眼镜。
“我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那些,我所知道的东西。”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作为交换,我想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李言看着魏珉,等着他的答复。
魏珉看着李言,没有答复,只是沉声说道:“你先说说看什么忙。”
李言隔着眼镜笑看着他,没有说话。
魏珉侧头和燕今棠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对方点了点头后,收回目光朝前走了几步,靠近了李言。
李言抬起手,又将自己的荷包翻了过来,示意自己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可以放心走过来。
等魏珉走上前后,李言站在他身侧,以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说了几句话。
江逾白听不见李言和魏珉说了什么,但能够看到魏珉的表情变化。
他微微皱了皱眉,最后点了点头。
“可以。”
李言:“我不在乎跟你们回警局,也不在乎最后怎么判,只要你们最后能够做到答应我的事,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那些,一点不落地告诉你们。”
魏珉颔首:“我既然应了,就会做到的。”
李言笑了起来,伸出两只手,摆到魏珉面前。
“那魏警官,合作愉快。”
魏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伸出来的两只手,从口戴里掏出了手铐,将他的双手铐上,带着他往警车的方向走。
就在这时,江逾白忽然听到身后的工厂里有一声很轻微的“滴——”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朝着前面的人厉声大喊:“趴下!”
话音还没落地,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热浪从背后往前推着。
原本废弃的工厂燃起了火焰。
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李言一贯带着笑的表情有些扭曲。
低声暗骂了一句,但音量太小,就连他身边的魏珉都没有听清他说了句什么。
无人清扫的地面上全是尘土,被爆炸一推全都掀到了身上。
魏珉左手摁着李言,右边护着燕今棠,趴在地上,满身都是灰。
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言:“你不是说,没有在后面的工厂里布置任何东西吗?”
魏珉脸色不好看,李言的脸色也同样不太好看,灰白中还带了点无奈。
他抬起自己被铐牢的双手,上下微微晃了晃。
“魏警官,我真的没有疯到连自己都要炸。而且,我的手被您铐住了,身上刚才也给您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我总不至于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设置一个定时炸弹吧?那样就不是想要拉你们垫背了,极有可能最后只炸死我自己。”
燕今棠皱着眉站起身,将落在身上的土块扫下去,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皱得不成样的衣服。
他先是去将摔在地上的江逾白扶起来,然后目光扫向仍旧燃着火的工厂和后面的荒山。
“先打给消防吧,看这风向,感觉马上就要转了,那现在燃着的火就会烧到后面的山上。恐怕会引发山火。”
他话是这么说着,视线却一直牢牢地锁在枝叶晃动的荒山上。
离他们大约几步远的韩成已经掏出了手机,迅速拨通了电话,将他们所在的方位传递了出去。
江逾白站起身后,和燕今棠一样,立于原地,侧身看着那座荒山的方向。
盯着荒山看了一小会儿后,江逾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快步冲到李言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扯着他靠近自己,目光直直地逼视着他,语气异常激动。
“说!刚刚是不是苏庭闲和你一起在这里!爆炸的工厂之前是不是苏庭闲的藏身之处!他逃到哪里去了!!!”
李言穿着衬衫,被江逾白这么一揪,领子死死地勒住了脖子,呼吸有些急促。
不知道是不是后面火光的映衬,江逾白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李言,手里的劲还在不断加大着。
“你快说!苏庭闲去哪了?!他去哪了?!”
江逾白的瞳孔里只有李言的倒影,她此刻的情绪有些激动,脑子里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要找到苏庭闲。
李言的衣领已经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了,清隽的脸憋得有些红。
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布着薄茧的手搭在了江逾白的手上。
那只手的力道逐渐加强,但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掰开。
魏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白,冷静。”
燕今棠也从身后揽住江逾白的双肩,用柔和的力道将她一点点拉开。
江逾白好像在此刻才猛然清醒过来,侧过头,看了眼身旁的燕今棠,又看了眼面前站着的魏珉。
燕今棠微微朝她摇了摇头。
江逾白咬着牙,闭了闭眼,松开了扯着李言衣领的手,别过头去。
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难过。
因为是刑警,因为要侦破案件,所以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冷静。
可是她真的,太想太想那个会在她累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她可以情绪化,她可以毫无顾忌宣泄的那个人了……
江逾白松开李言后,他缓了一会,在即将被推上警车前,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江逾白。
“他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很有可能还藏在后面的那座荒山上。”
第 39 章
“他现在很有可能还藏在后面那座荒山上。”
这句话出来之后, 江逾白世界里其他的声音都一下子模糊了下去。脑海里只剩了这句话在回荡。
她看着废弃工厂燃着的大火,咬了咬牙,转身就要往荒山上冲。
还没有跑出去两步, 身后就有一股力量将她束缚在原地。
燕今棠的双臂死死地箍着江逾白,不让她往即将烧到的荒山上去。
“燕哥!你放开我!好不容易知道苏庭闲的下落, 我不能放过!他杀了苏庭知!他杀了苏庭知!”
江逾白不断地挣扎着,她的眼里一片通红, 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着。
燕今棠加大了双臂的力道,一边努力拉住她, 一边用急促的语气喊着。
“小白!我知道你想要抓住苏庭闲,我知道你想要给苏庭知报仇, 但你自己的安全呢?你就完全不顾了吗?!你不想抓到林革音吗?你不想给你父亲申冤吗?!”
这些话就像是当头一棒,狠狠地砸在江逾白身上。
那双清亮的眼底弥漫上了一层雾气, 里面的光一点点褪去, 唇角慢慢地往下垂,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但动作终究是停下了,不再挣扎了。
江逾白的双手自身前垂下, 垂落在身侧。
看着逐渐蔓延到山上的火, 她的眼眶一点点、一点点变得通红, 慢慢垂下了头。
燕今棠在确认江逾白不会再动作后,松开双臂, 将她放了开来。
在手掌划过弧线准备收回的时候,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烫了一下。
有些灼热的温度溅在手背中央, 继而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江逾白滑落的泪, 正好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穿上警服了, 但从案件发生至今, 江逾白一直是个合格的刑警。
从对现场的勘察到对凶手的分析,再到危机时刻仍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最快的速度为他们传递信息。作为深陷案件中的人,她在面对着最伤痛的事情时,总是努力地克制着,克制着自己以最理智的状态去分析案件的过程。
她真的太辛苦了。
可是弦绷得太紧,总会有断的时候。
长时间来,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一次又一次地压抑,江逾白的情绪其实已经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了。
加上长时间来案件的僵持与明知凶手是谁却无法将其缉拿归案的窝火,终于在这次堆积着一起爆发了。
燕今棠抬起双臂,揽着江逾白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江逾白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他叹了口气,将江逾白拉近了一些,让她的脑袋能够靠在自己的肩上。
“会抓住他的,会让他得到他该有的惩罚的。燕哥跟你保证。”
泪水泅湿了燕今棠的衣襟,留下了江逾白低低的一声“嗯”。
**
山火灭了很久,江逾白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等着。
最后等来的是消防人员告诉他们,山火灭后,荒山上暴露出了许多尸骨。
江逾白知道,那许许多多的尸骨中,一定有一具属于她的父亲。如果不是苏庭闲不处理,或许原本还会多一具,属于苏庭知。
她有些麻木地看着那一具具无法拼凑完整的尸骨被运下来,看着燕今棠戴上手套去查看,看着魏珉押着李言坐上警车。
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地在她身边动作着,偏偏她却好像是电影外的观影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这出荒诞而惊惧的戏。
警车上警笛鸣着,水枪的带子在地面划着,还有消防、警方此起彼伏分配着任务。
所有的声音就像隔着潮水,模糊地拍打在她的耳边,有一种好像明明就在她耳边,却怎么也听不清的感觉。
江逾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警局,又是怎么跟着魏珉坐进的审讯室。
仿佛在忽然之间,她就仅仅只剩了个空壳,凭着本能在做着每一件事。
“你们要查的整个案子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李言双手铐在桌上,眼尾带着笑,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时的林革音刚刚从考古系毕业。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了海外的一个掮客,说有个商家想要买某个文物,对方开价很高。这件事实施的风险很高,但同样,在没被发现前,能够牟取巨大的利益。”
魏珉微微眯了眯眼:“林革音心动了?”
李言嗤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可是几乎能吃一辈子的利益啊,她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当然答应了。而且,为了这份利益,她什么干不出来。”
江逾白坐在一旁,听到那句“为了这份利益,她什么干不出来”的时候,像是忽然惊醒,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李言,一字一顿地问道——
“所以,我父亲就是这么被灭口的吗?”
李言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很抱歉,江警官,你父亲的事情其实我所知道的详情并不多,当时我正好不在国内,我所知晓的只是整个事情的大概。你的父亲江时维原本是林革音的学生。他本身的学术能力很强,而且性格又比较刚正不阿。在两年前,他发现了林革音利用自己所能掌握的一些权力地位,在进行着走私文物的非法交易。”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他是怎么发现的,又掌握了什么,类似这种细节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林革音在发现江时维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就让人将他杀了,然后像你们推测的一样,凶手伪装成了江时维的样子,当着警方的面杀了你的母亲,最后被判处死刑。”
江逾白的手攥紧了拳,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心里猜测是一回事,被亲口告知实情又是另一回事。
魏珉:“林革音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私文物的?又持续了多久?”
李言摇了摇头:“第一次走私文物的具体时间我并不清楚,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可能都还没有出生。至于持续的时间——”
他冷笑了一声:“第一次铤而走险没有人发现,吃到了巨大的利益,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魏警官,赌桌上可没有只赌一局就收手下桌的。”
江逾白和魏珉转头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按照李言的说法,林革音带头进行文物走私的组织可能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年。
那在此期间,他们一共犯下了多少案件,又有多少和江时维一样发现了不对却被灭口的存在……
试想一下,突然有一天,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其实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而是有个完全陌生的凶手顶着他的面具,出现在你身侧,你却毫无所知。
而那个被放在心上的却不知所踪,再也见不到了……
江逾白很难想象,那些从荒山上被掘出的尸骨,他们的家属该怎么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该怎么去面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内心懊悔没有多一点时间,多一点注意,让自己在意的那个人于这样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躺了好多年?
“魏警官,我知道你想问林革音是通过什么渠道进行的非法交易,整个走私的经过又是怎么样的。但是很遗憾,这些详情我也同样不知道多少。”
李言看着魏珉,笑了一下:“林革音将整条链都设置地非常完整而缜密,她并不会让某一个人负责到整件事,而是不断将很多环节拆分到各个人头上。可能每个人除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外,别的都不清楚。”
他的嘴角微微上勾,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至于我,就更不可能清楚了。”
江逾白皱了皱眉:“为什么?”
“为什么?”李言嗤笑,别开了头,“因为她不信任我啊,她也从来没有将我当作她的孙子,自然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魏珉看着他,深邃的瞳孔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潭。
“那你能告诉我们什么?你目前说的这些我们都已经差不多查到了。如果你不能告诉我有用的信息,那答应你的条件我也没有办法保证。”
李言轻笑了一下:“魏警官,你放心。虽然林革音不信任我,但我好歹在这当中混了那么多年,说不上有多厉害,但说到底,也不是吃素的。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知道却还不知道的,包括整个产业链的运行流程,包括——”
“剩下一些藏在你们内部以及其他领域的人。”
江逾白猝然抬眸。
……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审问后,李言将他暗中所掌握到的所有信息尽数交代给了警方。
简单总结下来就是——
林革音利用自己本身所能把控到的一些权力和便捷,在暗网上或通过熟悉的掮客与买家进行交易。
与此同时,买通并培养一部分人安插进各个所需要配合的领域中,将所有的犯罪痕迹掩盖。
而面对那些发现了却不愿意被买通妥协的人,则会像江时维一样被处理。
他们豢养了一群专门负责杀人的人,凶手将被害人杀害后,由组织出钱,让凶手整容成被害人的模样,而后出现在大众面前,混淆死亡时间,最后再以各种理由失踪,将警方的视线移开,被害人从此彻底被抹杀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的形式,整个组织维系了二十多年,没有暴露痕迹,所有的一切处理都似乎非常完美,固若金汤。
直到江逾白的父亲江时维发现了林革音走私文物,撬开了第一条缝隙。
第 40 章
当年林革音在知道江时维发现了她走私文物后, 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他杀人灭口。
但江时维有个情况和之前所有被灭口的人不一样——
他有一个在公安局刑侦支队工作的女儿。
江逾白作为刑警,本身的敏锐度要高于之前被灭口的那些被害者的家属。
一旦被江逾白发现江时维的不对, 那这局棋就会满盘皆输。
再加上他们不能够确定江逾白的母亲是否知道所有的情况,于是就设局让凶手伪装成江时维的样子后, 再将江母杀死。
这样的话,“江时维”这个人就会被直接缉拿。而按照规避原则, 江逾白是无法正面参与案件的调查,不会与“江时维”有更近一步的接触。
唯一两者相对的情况只有在“江时维”杀江母的时候。
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江逾白的情绪正处于最激动的时候,很难迅速冷静下来察觉到不对劲。
再加上, 正常情况下大家并不会把思维往整容的那个方向发散,而是下意识地通过面容辨认一个人的身份。
这样一来, 就能够将江时维被顶替的问题直接盖过。
本来所有的一切如果就在这里结束, 或许事情真的会朝着林革音所设想的方向发展。整个组织走私的罪证可能还要历经数年才能被人发现。
可能坐到讲授位置上,并将女儿培养得很好的江时维也不是一般人。
他和之前其他所有的被害人还有一点不同——
江时维手里拿到了林革音他们走私文物的证据!
而这件事情,林革音是在“江时维”被执行死刑后才发现的。
她从工厂拷贝的监控摄像中看到了江时维的身影。
那天她和组织内的一个负责人商量过后, 便转身离开了。
但监控却显示, 在他们离开之后, 江时维从掩着的柜子中走了出来,手掌还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
林革音由此推断江时维可能是拿到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几乎是与此同时, 组织内部安插在暗处的人告诉她, 那名负责确认“江时维”死刑执行结果的法医似乎发现了异常。
一旦那名法医反应过来尸体所存在的问题, 提出要进行尸检,江时维的死就会被扒出来, 进而再度展开调查, 他们的一切布置就全都报废了。
林革音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件事情的发生, 所以安排了那场车祸,让那名法医“意外身亡”。
可江时维所掌握的证据就像是悬在林革音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揣揣不安。
她搜遍了江时维生前的住所,翻看了他所遗留的手札笔记,都没能找到其中的线索,只能将目光放到他唯一的女儿江逾白身上。
原本在最开始的时候,林革音就想过要将江逾白一同杀了灭口,但倘若一家三口最后都这么死了,那整个案件看起来就会十分可疑。
更何况,江逾白本身是一名刑警,想要一并杀了她存在一定的难度,搞不好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林革音本来想要慢慢想办法接近江逾白,从她那里试探着将江时维留下的证据找到。
可惜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当时作为陵州市城南分局局长的魏怀古察觉到了不对,让江逾白退出了警局,与此同时,对她展开了严加保护。
相比于有些沉浸在悲痛中,且已经远离刑侦工作的江逾白,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魏怀古对林革音而言,更具有威胁性。
麻烦自然要先解决更加危急的,所以林革音暂时先将目标从江逾白转移到了魏怀古的身上。
但魏怀古和那些直接就能灭口的被害人不同,作为一个刑警,他的警惕心很强。林革音几度想要杀他灭口,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在此期间,她正好出国遇到了和苏庭知同出一脉,相似度本身就极高的苏庭闲。
她利诱苏庭闲回国,安排下了后续的计划。
江逾白一直以为组织的目标是自己,魏怀古是被她牵连才不幸离世的。但实际上,一年前的那场伪装成出警意外的谋杀本身就是针对魏怀古的。
由于魏怀古的警惕性很高,组织的人一直找不到机会朝他下手。而在看到苏庭闲后,林革音受到了启发,选择佯装将目标放在江逾白身上,诱引魏怀古出现,最后将其灭口。
在此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林革音一边寻找着有关江时维留下证据的线索,一边命苏庭闲与苏庭知接触,尽可能地模仿苏庭知。
因为经过长时间的找寻都没有得到结果,林革音猜测或许这个证据的得到可能需要从江逾白那里得到信息。
她认为江时维冒死拿到的证据一定不会明摆着交给江逾白,但一定会留下一些仅有江逾白知晓的线索,让她最后能够拿到。
所以林革音的原计划是想让苏庭闲杀了苏庭知之后,伪装成他的样子去到江逾白的身边,借着江逾白对苏庭知的信任套取线索,将江时维留下的那份证据找到并销毁。
但这个世界上最难算的东西就是人心。
林革音以为整个组织在自己的手下牢牢地掌控着,自负地认为只要自己手里拿着他们的把柄,满足了他们的利益,就能够让他们都按照自己安排的去做。
利益和威胁其实并不是永远牢靠的,更何况是对苏庭闲这种本身就很疯的人而言。
让林革音没有想到的是,苏庭闲确实按照她安排的杀了苏庭知,但却并没有处理尸体,就任由他暴露在大众面前,还威胁他们已经报了警。
无奈之下,林革音只能先发制人,让李言主动作为目击证人报案。
这么做的目的在于让警方将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凶杀案上,不会转移到背后的文物走私上来。
虽然这样有些铤而走险,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事情往往就是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
用苏庭闲就是林革音踏错的那一步。
他并不受林革音的控制,反而拿捏着把柄,回过头来威胁她。
苏庭闲先是没有处理苏庭知的尸体,紧接着又回到了江逾白身边,让警方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在林革音想要出手除掉他之前先一步威胁——
“林教授,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杀了我。但是你要清楚一件事,现在尸体在警方手里,他们发现死者就是苏庭知只是时间问题。而我又已经出现在了江逾白面前,你想想,要是在知道死者是苏庭知之后,警方又发现我死了,那他们会不会接着往下查背后的原因,然后,一步一步查到您呢?对了,还有一点。林教授,我建议你保护好我的安全,毕竟,要是某天我落到了警方的手里,只要他们问,我就一定会把我所知道的。”
“全部告诉他们。”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革音和苏庭闲不一样,她还有顾忌,没有办法像苏庭闲那样什么都能豁出去,做事不看后果只顾心情。
所以面对这样一份威胁,她也只能咬牙忍下。
林革音从把控着主动权的一方变成了被动的一方,她只能一边保证着苏庭闲不落到警方手里,一边密切关注着警方的动向,在警方拿到证据对她实行抓捕之前逃离。
所有的一切其实就和江逾白他们所推测的大差不差,只是缺少验证,之前也没有那条将一切串起来的线。
如今通过李言的证实和叙述,将林革音的整条犯罪链完整地串了起来。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了,所有追寻的真相都大白了。
可江逾白的心里仍旧空落落的。
真相是明晰了,但事情还并没有结束。
幕后主导一切的林革音还没有落网,参与走私的组织人员还没有打击干净,还有……
杀了苏庭知的苏庭闲仍旧逍遥法外。
那些该得到惩罚的人还没有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那些死去的人还没有办法瞑目!
但所有的真相就像是一阵狂风,撕开这个世界黑暗的一角。
有人为了利益,罔顾性命。
在那长长一段的罪证陈述停下后,江逾白闭了闭眼。
她觉得有些荒谬。
就因为那份巨大的利益,她的父母,她的师父,她心爱的人以及那些不愿像黑暗低头的人就这么丢了性命。
她的生活居然是因为这样浅薄的原因,直接坠入冰窟,独剩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苦苦支撑着。
江逾白合上面前记录的笔记本,手在旁侧紧紧攥成拳。
“你知道林革音藏身的位置吗?”
魏珉看着面前的李言,沉声问道。
李言轻轻摇了摇头:“我之前就说过,于林革音而言,我一直就是一颗弃子,她不会交给我任何权力,不会让我知道任何秘密,也自然不会让我知道她最后能够藏身的地点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林革音所拥有的房产。当然,有的并不是在她名下,所以你们查不到。但是她会藏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找了。”
说完,他有些放松地往后靠了靠,勾了勾嘴角,像是将原本背负的东西全部卸了下来。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
魏珉点了点头,将桌上的东西收了收,准备起身离开。
江逾白也抱着笔记本,站起身,跟着魏珉要往外走。
李言忽然出声叫住她:“江顾问,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为什么苏庭闲要杀了苏庭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
江逾白即将离开的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回头:“为什么?”
“他说,只有你问他才会说。”李言微微侧了侧头,“他在等你亲自去问。”
江逾白的手在身侧暗暗用劲,面上情绪却未泄露半分。
她就像是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一样,走到了门口,手扶在门把上。
“你说林革音一直把你当弃子,从来没有将你当作她的孙子,是为什么呢?”
但江逾白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也并不是想要答案。
她没有等李言回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靠着椅背的李言自嘲地笑了笑,嘴里轻声重复了一边江逾白刚才的问题。
“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从出生起,身份就注定了这一切吧……
作者有话说:
本周随榜更新,暂定周一周三休息,谢谢各位老板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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