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 裁云为信 > 22、清如
    “当然想啊。”许清如凑近上来,轻声说,“小礼,你都不知我有多想学‘三抄水’,可是我都来这里快两个月了,还过不了桥。我又不是毫无基础的草包。可薛师傅还不肯来教我轻功。”


    许清如说着,冲林礼眨了眨眼,生怕她不信似的。


    “两个月?”林礼暗自思忖,心想许清如莫不是太急了。神功难成,有心者有时闭关数年,心中毫无杂念,才能铸就一门功夫。穿云门先人逍遥子闭修七年,才得以让后来的门中绝学“孤鹜断月”面见世人,并借此在武林之中一战成名,成为穿云门立身江湖的一大倚仗。特别的是,“孤鹜断月”从来只传掌门候选人,由时任掌门在夺云大会之前亲传亲授,平时弟子们难以一窥真容。是以候选人们能否掌握“孤鹜断月”,是影响夺云结果的一大因素。


    林折云自然已经融会贯通了,据说汪老孟老也能施展六七分。林礼尚未见过这全须全尾,但曾闻“孤鹜断月”前后共有十二式,集穿云所有招式之大成,将“轻”和“快”发挥到了极致。顾惊涛曾有幸偷看过林折云独身时顾自打了三式,跟她说过一个玄乎其玄的说法:“看似缥缈无力,实则绵里藏针”。


    她尚未见过一点儿“三抄水”的习练方法,不过依前辈所见,一定是简单不了。


    “是啊。”只见许清如满脸肯定,“当初我在秦州看到他们表演的时候,人家还跟我说修一个月就见效了呢。”


    一个月?林礼心里起疑,这是当人人都是天才吗?嘴上却问:“你是秦州人?”


    秦州可是在嘉安郡。苍烟楼的人为了招揽弟子,还去过秦州?包教包会还不够,竟然还跟比人说一个月见效?


    “是啊。”许清如笑笑,“你别不信,这里有许多外乡弟子。你瞧那个,宁州来的。”


    她指指一边身形高大的男子。又指指他身边矮一头的男子:“那个是曲州来的。过了临江来这的。”


    看来苍烟楼做宣传营销还真有一套。


    “是他们到你们哪儿做演,你才听说的苍烟楼?”林礼心想这姐儿怕是有点傻的,追问,“就这么打给你看了一下,你也不知其中底细,你就跟来了?”


    “是……也不是。”许清如顿了顿,似是此事她并不愿意提,踌躇一会儿道,“当时我也没别的办法。小礼,你我有缘,实话说与你。”


    她眼中闪烁:“去岁年底的时候,我婶婶逼我嫁人,过了年就要把我扔出去。可你知道他们要我嫁一个什么人吗?一个半百老头,他们要我去做填房。阿礼,若是你你肯吗?正好那时我瞧见苍烟楼的师傅们做演,所以连夜收拾东西,跟着他们跑出来了。”


    林礼很快捕捉到许清如话里说的是“婶婶”,而非爹娘,想来身世应该坎坷。她不便多问,心里却对许清如生出敬意,钦佩她敢为自己争一争,还是个孤身纵胆走江湖的女侠。


    她不想勾许清如的伤心事,于是别开话头:”清如姐姐,那么你这手-枪呢?是在秦州学的,还是来了之后掌握的?”


    林礼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说话顺巧时相当讨人喜欢。她生的白净,如此柔声时,让人听了忍不住想在她脸上揉一把。


    许清如果然眉间舒展,欣喜道:“说起来正是江湖缘分。我十岁时,家中遇上个身受重伤的男子进来讨水喝。当时那男子手臂上好几道深深的伤口,血一路挂下来。他脸上,脖颈上也全是血污,骇人的很。我奶奶心善,当时没有怕引来别的人,将他留下来,为他请了郎中养伤。我是从小喜欢摆弄刀枪的。虽然家里人不喜欢,但我偷着在院子里练,想是中间有叫他看到。一次侍女们忙不过来,我就给他送药,他却突然叫住我。”


    许清如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说,‘你这样练不出头来’,我不服气,就呛了他两句。他笑了一声,竟从病榻上站了起来,拿过我手里的红缨枪,耍了七式。那七式我此生难忘,我嘴笨,不知怎么和你说。便是他一挑一压、一沉一跃之间刚劲如铁,有那种无坚不摧的气势。他耍枪时,简直看不出身上伤痕数道,刚刚受过重伤。”


    挥枪刚劲如铁?林礼脑海中开始一一闪过林折云小册子里的那些名家,试图找出哪位大侠以长缨为心头好。江湖中流传最有名的当属眉山南虞派的一支“啸天”枪法,但长-枪并哪一家的独特武器,其他名家也有会使的,范围太大了。


    啸天枪法也是很烈,和许清如那几式有些相似,却又不是这样的“刚”,两者在气韵上看,还是很有分别的。


    “我被镇住了。你能懂吗?那时候我才十岁,他在我面前一阵动作,要把我掀出去似的。我既惊又怕,哪知他忽然停下,把枪又还给我,教我一招,正是方才我教你的那‘青龙挑月’。我演练多次,弄得还像个样子,只是远远赶不及他。他……我该叫他师父的,师父走时给我留下一本武籍,上面多是枪法,轻功和一些剑法的练习也有指教,我后来就自己一点点按着那方法摸索。”


    许清如尽心描绘着,眼里神采飞扬。她本像男子一样生了一对剑眉,眉头微蹙时看起来很严厉。如今口中提起她的“师父”来,笑得烂漫。


    林礼很懂这样的情感。弟子对师父的尊重,初学者对高手的向往。武学这一脉难修却生生不息,江湖这一去千险而人潮人海,总逃不开武者的心动。她对林折云亦是如此。


    又或许可以提到,她小时曾看见一位师姐一袭白衣孤剑挑灯,身后师兄师弟们争相进攻。她回旋时内力大开,四周无名风起,卷飞地上落叶,和着剑气将身后人通通逼退数尺。


    那一刻灯笼脱剑被上抛,在她收势睥睨对手时却又稳稳当当落在剑上。风过雪松沙响,林下须臾静籁。她站月色朦胧里挑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在小林礼眼里,明月此时应当自觉作配,那瞬间应该接受万人瞻仰的,当是那位师姐。


    她向林折云讨要过师姐的名姓,江漫雪,是如她身姿般梦幻的名字。但她下山游历之后却并没有回山,细数竟已有十年。


    后来林礼在瞻云台上的身姿,有意无意之中,不知道有几分学了这位江漫雪师姐。


    “阿礼,”许清如说话了,她顿一顿,低声凑在林礼耳边,“你先前师承何处?我那枪法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的,你上手很快,显然是开过灵窍。”


    许清如注视着林礼,露出一副“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也得跟我说说,不然不讲义气”的表情。


    林礼先前看她耍枪心头震颤,本来就是想认真学的,并没有打算隐瞒身上功夫。但此刻还没到时候相说,只道几日后再告诉她。


    许清如有些失望,正欲说什么,却被林礼扯袖一拽,避开众人来到木桥旁边。远眺便能看到小洲上玉面的薛逸和着墨色衣衫的弟子们。有一排树掩着他们的身影,具体动作,看不真切。


    林礼对许清如使了一个眼神。猛然间,她想起之前在孤鸿山,这样的眼神应该属于汪吟吟。


    林礼啊,可真是枉对“裁云飞雪”的赞誉,容易近那什么者黑。拿样和带坏人的本领,一学就会。


    “你想……”许清如压着声问。


    林礼点头,眼神里问“干不干”。她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玩薛逸指定的孩子游戏。


    许清如果然没让她失望,被她一起拖下了水。


    桥的正面对着习练场的一角,并不是整个习练场都能瞧见这里的情况。林礼和许清如静静等着,等这一角的弟子们都向另一侧走去,林礼果断托住许清如的腰,飞鸿掠影般腾起,在桥上点了一点,轻巧地在对岸降落。


    彼岸有人看到了一抹残影,揉了揉眼却又什么都不见了,以为是错觉。


    “轻功无双啊。”许清如还没反应过来就落了地,一脸惊羡看着林礼。


    林礼示意她不要讲话,两人藏在树丛里,看着不远处弟子训练。


    这有一片高木桩,几个弟子交替在上边跑动。穿云门里叫“踩桩”,速度越快越好,锻炼的是脚尖力量,是学轻功的必要步骤。


    此外是一面土墙,有几个看起来有些脚上功夫的弟子顺着土墙往上“跑”,可“跑”的最高的也不过数尺而下。这也是练轻功的方法,穿云门里叫“上墙”。


    另外有几个大坑,坑里几个弟子上蹿下跳。坑旁立着几条横杆,有弟子脚尖倒挂。


    这坑和横杆对面也有,是比较基础的功夫,穿云门里叫“坑跳”和“倒挂”。


    既然穿云门中有,那么林礼当初练习轻功的时候都一一经历过。但林礼没看出来这些和“三抄水”有什么联系。学好这些,确实能修习轻功,但并不能练水上轻功。


    眼见薛逸飘然踩在水上,面前只有两个弟子。而这两个弟子都站在水与小洲的交界处,根本踩不住水。林礼依稀听见薛逸说着什么“提气”“凝神”。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问许清如:“从你到这的两个月里,有人练成过‘三抄水’吗?”


    许清如摇了摇头。


    “可听说有人练成过?”林礼又问。


    许清如又摇头:“我不曾问过这一事。”


    林礼沉吟,就她刚刚来看。小洲上这些练习轻功的弟子,内力属实一般。她并不认为他们真能练成先前穿云弟子下山都不曾练成的“三抄水”。


    她又听薛逸念了一句什么“提神灌气于脚尖之时,切记亦要于脚尖收神收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活人能修成才算见了鬼了。林礼暗自骂道。


    她在孤鸿山上听了林折云这么多玄乎其玄的指教,这个薛逸讲的话竟连她也不懂其意,却是真真的难为人。


    “你说薛师傅到底什么意思?”许清如最初看得兴致勃勃,如今都蹲麻了,费劲的动了一下酸疼的大腿,却没想到从草木中现了形。林礼猛地又将她按倒,不大不小发出一声响动。


    林礼拨草,见到水面上薛逸神色如初,只是近处在“坑跳”的弟子将头稍微偏了一偏,好像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小问题。但林礼仍然警惕,觉得今天还是先退回去的好。


    她一手又拽着身边许清如,向桥边缓缓潜去。许清如刚刚被扑了一下正生疼,如今更是叫苦不迭:“阿礼,你慢点!”


    林礼给她一个眼神,示意自己知道。随后抓准时机,将她又带回去。


    落地时没人注意,面前形势大好。林礼长舒一口气。金乌西沉,她嘱咐许清如不可将今日事说出去,她明日带着她继续去。


    她却不知道目光除了来自面前,还能来自背后。


    弟子们收工,一个个都去用晚膳。她先前和宁姨打过招呼,晚膳和夜宿,都是要回去的。


    她绕过小院,瞧见了停在舒秀湖畔的那艘雕花船。她提气一跃而上,瞧见在船头看景的汪吟吟。


    一入其内,有一阵熟悉香气顿时将她的魂儿勾去了。


    醒目一瞧,桌上芙蓉蟹斗颜色皎皎,而尹信正坐在一旁偏头看着她。


    “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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