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带着鼻音的,宛如蚊蝇一般的小声呢喃, 只像是风中的水汽不值一提。该在那弥漫着郁躁气息的房间里沉没,被风吟天那压抑着的嘶吼声无情撕碎。
却像是呼吸时喷洒的恋人脖颈间的鼻息一样,细小却又不容忽视。冷不丁地传进风吟天的耳朵, 像是一道猛然落下的沉闷的雷,让风吟天那发泄一样的动作猛地顿住。不知不觉,身下人带着委屈的呼吸急喘, 和着眼角那似乎欲落不落的泪, 彻底将风吟天拉了回来。
风吟天只一瞬间便控制住了自己,一双狭长的眼眸尾部半勾着, 仿佛勾魂夺魄一般深深望着他, 望着这张全然陌生的脸。
明明和以前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可神情却是一模一样的。伤心的时候鼻翼轻轻翕动,那双漂亮的眼睛, 便像是饱蘸着露水的白玉兰, 似乎只要轻轻一眨,便含羞欲语, 大滴大滴地吐露着让人心疼的汁水。
一阵痛苦不堪的犹豫充斥在风吟天的心里,他宽阔的胸膛没有动, 像是一堵墙一样, 将赵岚清堵得严严实实。手指却下意识轻轻替他擦拭去了眼角的那滴眼泪, 却又像是触摸到了火山喷薄出来的熔岩一样, 被灼到身体抖颤。无奈只能狠狠将它掸掉, 任凭它滴落在地上。只是方才那狠厉下去的心,却再也继续不下去。
强烈的恨意和涌动着的爱,夹杂着失而复得的恐惧,复杂的情愫交织折磨着风吟天的每一寸血肉。明明已经痛苦到了极致,只那素来沉谨无波的面上却是淡然不显的。他只努力擎着肩头,控制着自己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灼灼看着他。仿佛内里汹涌着暗潮的水,明明已经翻腾到想要咆哮了,却只能努力保持着水面的平静,生怕卷起的波涛,淹没了水波上娇柔飘荡着的花。
只是凭什么呢?风吟天狠狠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弃过自己。
明明受伤害的是自己,明明独守着孤独无望的人是自己,明明……,是他孤注一掷,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抛弃。让他变成眼里只剩晦暗的,没了魂魄的躯壳。在这永远灭不下去的孤寂禁宫里,丧魂落魄地活着。
而自己却只因为一滴眼泪,便丢了好不容易因为他仍然活着,而积攒回来的三魂七魄。
风吟天深深吸了口气,回想着那日突破时,在荡盈着赵岚清死亡阴影下,自己极尽所爱后目睹着的浑茫无望的寂静。
那浑茫的白色里,天地众生皆在他眼里,却又皆不在他眼里。只因为,早已缺少了最为属意的一个。
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他似有感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无可更改。
可一旦这样想,恨意便重新开始啃噬他那本就残缺的灵魂。因为他不知道天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垂怜他还是折磨他。若是垂怜,为何要让自己失去自己最重要的,去换取这自己本不必在意的苍生?若是折磨,却又让他失去后又重新得到。
那自己焚然枯寂的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已经……,变得不敢再去拥抱了。
风吟天终是又睁开了眼,他强迫着自己深深望着那让人心疼的眼睛。他回望着赵岚清的每一眼,都像是针一样,狠狠扎向他的全身。可却因为他自己的执着,那彻骨的疼痛和着那人噙着眼泪的眸子,逐渐扭曲成了股报复的快意。
风吟天想,自己该毫无怜惜地将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偿还给他。
……
赵岚清发觉风吟天停了下来。他不再动作,可也没有离开。只是维持方才的姿势,深深凝望着自己。唯有眼神里波涛汹涌。
只那眼神太过复杂,赵岚清看不懂。可还是下意识紧绷着身体。连着呼吸都浅浅的,像是一只被吓坏了连动都忘记动的兔子。只呆呆地留在风吟天的怀里,带着股无垢的信任却不敢安下心来。
似乎是那过于可怜的眼神起了作用,风吟天终于不再那么阴晴不定地望着他。
而是缓缓抬起了手,重新覆在了他那恬润漂亮的脸上。一寸一寸,柔软的指腹似乎在丈量着一般,略过他卷翘着有如蝴蝶翅羽一般抖动着的睫毛,拂过他沁着泪水的湿润眼睛,扫过他精致细润的漂亮口唇,将手指停留在他细嫩得有如玉瓷一般的纤细脖颈上,一收,一紧,细细把玩。一举一动再没有了方才的狂躁,他像是打量着一件艺术品,一点一点慢慢欣赏着。
随后,薄唇勾出一个飘忽的笑,风吟天尾音轻扬着,那低沉又慵懒的声音,像是钩子一样,曳着赵岚清心惊胆战的心,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下意识地将泠泠的眼神挪过去,看到风吟天悠悠撩起自己款款的唇,轻悠悠垂首问道:“小白?”
“你想留在我身边吗?”
风吟天淡望着身下的人。看那白色如瀑的头发将整个白皙的脸衬得清冷淡寂无比,唯独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两丸沁了水的葡萄。时不时透出来的单纯模样,像是天边弦月上被覆上的一层蒙蒙薄纱。带着股清冷的诱惑。只微微张着那红润的唇,便让人心生贪婪。
偏生这份诱惑,连着主人都不自知。赵岚清的眼里带着一股迷茫之色,毫无介怀地用那黑玉一样的眼眸,回望着风吟天,一声轻轻的“嗯……”跌进风吟天自以为牢牢把持的心里。
“想的……”
“是吗?”风吟天清俊的脸上似有一丝裂痕,却在下一刻轻轻吸了口气。身姿不动,却是越发温柔地抚摸着赵岚清脖颈后的一块软肉,那调整好的清冷声音不带有任何波澜,若是隐隐咂摸,便能发现隐忍其中的恶毒。
风吟天的脸上挂上了一丝轻然的笑。笑声泠泠地,将那英挺深邃的五官靠近在赵岚清的脸颊旁,气息和他的交融在一起,他们似乎唇齿相依着,带着让赵岚清熟悉的亲昵缱绻,低声问道:“为什么……”
赵岚清觉得自己的舌头在颤抖,那呼之欲出的“爱……”似已然在舌尖滚动。却痉挛着死活吐不出来。
赵岚清急得泪花都在眼里打转了,眼望着风吟天郑重恬淡的脸,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将那颤抖的吻落在他那一丝不苟的鬓边。
风吟天便又哼笑了一声,一手伸进他腰下,将他又重新撑了起来。那直让他半坐起来,性感的喉结微微一动,兀自替他回答道:“你想留在这里,喜欢我是不是?”
赵岚清入神地乖巧点着头,风吟天托起自己的指尖像是在发烫,顶得他腰椎发麻。随后热流蔓延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在风吟天深邃又温情的目光中,心里充盈着昔日安享到的那朦朦胧胧的心神悸动。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温柔的脸,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要去亲亲他,不管不顾地去亲亲他。告诉他自己还在着,自己一直都在,只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可是……”风吟天将他迷离的神色望在眼里,却连着脸上的一丝线条都没改变。看到他不不言自明的答案,反而越发冷静,那清越的眉眼微微一挑,那人刻意低下头,让自己低沉醇厚的声音清晰地落在他的耳边。脸上带着淡薄的讥讽,不怀好意道:“可是……,我已经没有爱亦或是恨了。即便你来此陪着我,我也永远都不会爱你……。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和他眼神相似的,无足轻重的替身罢了。”
“这样……,你也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吗?”
风吟天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像是雷击一般,掀起阴郁浩瀚的海面,卷起阵阵波涛,骤然击中赵岚清的心,无情将他淹没,让他如堕冰窟。他惊惶地抬起了那尚含着热泪的眼,血色一瞬间在脸上褪尽,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望着风吟天有条不紊地拂了拂那有些凌乱的衣摆。挺直了脊背,眼望着门外的日光淡淡,寂然道:“今日是我失态。”
“只是,若是不愿意。”
“你从哪来,就回哪儿去吧。”
说罢,抬起脚步,告诫自己这都是他应得的。
然后寂静转身,心如止水地离开这空寂到让任何人一个人待着都会发酵出孤独的大殿。
只那繁复的衣摆,突然被一只冷白的手拽住。
指节泛着用力时的淡淡青色,像是溺水时抓住的唯一稻草一般舍不得放手。唯独它的主人,深深埋下头,方才还含着眼泪的脸,隐没在深宫斑驳的光线里,不敢去看风吟天脸上的嘲讽表情。
“愿意……,的……”赵岚清狠狠咬着自己的唇,那简单的三个字小声到只能算作气音,却带着满满的心疼和执拗,似乎用尽了主人全部的力气。
像是从虚空中落下的一根洁白轻盈的羽毛。轻轻着落在风吟天那本该固若金汤的心上,狠狠荡起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涟漪。
让风吟天的心狠狠一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92章 真诚
“如果能让你……, 不要那么难过……。就好……”赵岚清狠狠地闭上眼睛,在斑驳的光影下,那执拗的神情, 漂亮得像是离了枝头的飘零花瓣,早就恨生忘死了。
更不必说, 顶着他人的名头,和他一路相随。
从当初那个连对人好都恨不得高高扬起下巴的骄傲国主,到如今垂下自己头颅的兀自坚持。赵岚清已经给了风吟天他能够拥有的所有了。
只是这份抛却了骄傲的执拗, 或许只有风吟天能够理解。
也所幸,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风吟天。
不知不觉, 熟悉的掌心温度覆上了自己那微微颤抖的手指。
赵岚清眼皮轻轻一抖, 只看到那本欲离开的衣摆重新荡悠在自己眼前。
转身回来的人重新将他搂在腰间,任由自己的衣襟擦去他默默无声的眼泪。一声比自己的气音并没有力量几分的“好。”从头顶响起, 像是清幽的笛声一样, 短促却又清亮,掷地有声。
或许唯有人心是这么容易改变的,明明眼里刚为他下过雨, 可真当做点什么的时候, 心里又迫不及待地替人遮起了伞。
倒不知道,这名曰惩罚的伤害到底落在了谁的身上与心头。
赵岚清再没有听到风吟天语带讥讽地说过那让人两相委屈的任何关于替身的只言片语。
他们像是一对普通的道侣, 在这无人打扰的摇落宫做着所有的伴侣该做的一切事情。
一晃三月过去,清徵宗的所有人都知道新晋的无极仙尊身边多了一个修者侍奉。
这么隐私的消息, 并不是有人私自窥探仙尊的摇落宫而得到的。实际上这位仙尊的摇落宫可堪戒备森严。若是没有他的默许, 闲杂人等连上都上不去。
之所以大家知道, 是因为曾经有人看到这位仙尊带着那位侍奉的仙君出门。甚至亲自去集市里为那位仙君买了不少连清徵宗的微末弟子都不吃的吃食。
据看到的弟子说, 在集市上, 那位自从突破后便再也不与人接触的无极仙尊,当时揽着身边的人,垂眸展颜微笑。若不是身上衣袍上清徵宗特有金丝纹路,只配这位地位超然的仙尊穿,他们连信都不敢信:眼前这位能够对着别人温柔笑着的人,真的会是风吟天。
毕竟这位可是风吟天啊!在无相境生变的时候,以一己之力不仅灭了无相境魔气,还以区区二十多岁的英年年龄,步入大乘的,堪称古今修真界第一奇才的无极仙尊——风吟天。
还是不日前被人夸赞和自己道侣牌位成亲的,昭告天下,多少人夸他情深意笃的风吟天!
所以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多少带着些震惊和揶揄。眼热赵岚清一步登天的唏嘘羡慕也不是没有。
只是无论是别人怎么评论,风吟天忘记了前尘往事,被突然出现在摇落宫的修者笼了凡心已然成了既定事实。
多少人后悔不迭,早知道风吟天能够这么快回心转意,自己也行也上了。如今到底是错失了良机,没有提早下手。反而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修趁虚而入得了便宜。
只是那些风声雨事,哪怕传得沸沸扬扬,也没有落入过赵岚清的耳朵里过。
他从进入了这清徵宗开始,便落入了风吟天的眼里。从去摇落宫被人当做宠物宠着,到现在两相厮守。风吟天再没有让他离开过自己的身边。
偏偏他如今地位已经不同往日,作为坐镇在清徵宗的一方大能,没有谁敢在他会去的地方嚼舌根。
修为越高的人脾气越大,是众位修者们自小便认知的事实。谁的小命都只有一条,谁敢拿这唯一的一条命,触风吟天的霉头呢?
所以,赵岚清每逢随着风吟天去清徵宗的大殿上给诸位清徵宗长老们讲经陪他们喝茶的时候,总是诧异的。
觉得这群长辈的眼神当真奇怪。
不太相熟的,总是盯着赵岚清猛看,仿佛要把赵岚清看出一朵花来?相熟的长老们,倒是已然习惯了,每每都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内心祥和地看着风吟天顺遂自然地在他们一种老东西们面前,肆无忌惮地展露着对赵岚清的偏爱。
唯有素微,次次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分明是望着风吟天想要耳提面命什么的,奈何他们如今的地位再也不与往日相同。
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只皱着眉头,怜悯地望着自己,时不时朝着风吟天翻上白眼。
那作态,让赵岚清都知道他有话要说。
奈何自己找到机会问的时候,又只得到了粗声粗气的回答。“哪里有什么想说的,你多虑了。”
“摇落宫冷清,怕你住不习惯才是。”
素微只以为他是个靠着媚宠上位的心术不正之人。奈何与风吟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又不是风吟天的师父,哪怕风吟天私德有亏见异思迁了,也轮不到他管。更何况,如今风吟天也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只他见不得这件事,又不能多管闲事,所以只能阴阳怪气地说说了。
只是赵岚清却没有听出来,还以为素微是关心他,便诚恳地摇着头,软着声音跟素微说:“长老不必担心,摇落宫虽然冷清,可仙尊时不时总带我出去游历一番,也不算是无趣……”
素微:“……”主打一个真诚的态度让素微一阵凌乱,不知道该怎么跟赵岚清说,“我曾经亲眼见过,在你之前同样有一个修者,得到过风吟天有恃无恐的偏爱……,你在你以为的仙尊的心里一文不值……”
当然赵岚清和风吟天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这位热心的八卦群众之一替他们而起的千回百转的纠结。
所以,终是还是他们这些不知内情的吃瓜群众承担了所有。
……
一晃,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在清徵宗弟子们习惯了赵岚清的存在之后,风吟天进大殿越发地勤了。
他自从突破境界之后,便总是时不时地参悟些关于修炼的玄机。曾经他并不在意,只是如今赵岚清在侧,到底是天纵的奇才,不甘于这些玄机奥妙悟出来后白白浪费,便总要来此与素尘和一众师叔伯们探讨一番。
每次都是在清徵宗的大殿处讲经,次次讲到酣畅淋漓处,甚至还能看到肆意涌动的璀璨光华,那是通悟过来的长老们,醍醐灌顶后抑制不住的灵气激荡。
这些灵气对那些修为道法精深的前辈们不过蚊子肉罢了,所以没人会因为这激动。倒是让在座之中修为最浅的赵岚清占了便宜。
因着风吟天和他形影不离,所以这些长老也不介意他坐在旁边。偶尔自得其乐地在这得天独厚的位置上修炼也挺好的。没人会因此说什么。
只是今日倒是有些特殊,风吟天坐下之后,看到赵岚清也坐下了。便抚了抚他的额,歪头跟他道:“今日的经,你莫要听了。”
“属火的阵法,学来与你的修行不利。万一哪个长老抑制不住,涌出的灵气伤了你就不好了。”
他虽然曾经是燃灯火的真身,但是如今木怀青给他拿自己的灵力和心头之血养出来了新的身体,那位叫文清的道士,给他重塑了魂魄。已经全然改变了命格,如今他已经属木不属火了。
火克木,若是纯粹的火之力,他离得那么近,那确实不该听。只是赵岚清从来没有告诉风吟天自己的真身是什么。连着自己都没怎么注意过属性相克的问题,这位在细枝末节的用心程度确实让人叹服。
“哦。”赵岚清心里会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头应是,起了身朝着已经就坐的几位长老点了点头,就想要离开。
只刚要抬脚,却看到风吟天那一双带着幽暗光芒的眼眸,仍旧灼灼望着他。一只手尚还握着他的,明明是他说的不让自己听,却迟迟不松开。
好在赵岚清已经习惯了。知道风吟天总是想粘着自己,还带着股患得患失的小孩执拗劲儿。众目睽睽之下,简直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带着窘迫,朝他恬淡笑笑,回拉起他的衣摆,乖乖道:“我就在大殿周围玩,不走远。等你讲完经,带我去吃山下的烧鸡好不好?”
“好……”得到了详细的回应,风吟天这才满意,那庄重的脸上重新展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在见了鬼的长老们的目光下,和部分已经对此过于熟稔,已经见怪不怪了的白眼下,特意起了身,亲了亲赵岚清的额头后,才松开了他的手,目送他走出去。
……
大殿里不久灵气阵阵,赵岚清认真听了话,一个人坐在大殿旁边的树下看着成群的蚂蚁排队经过。
身处宝地,连着蚂蚁都知道知人眼色。许是他身上风吟天的气息太过浓烈,那些明明走着直线的蚂蚁,还在离他远远的地方硬生生地拐了弯。
弄得赵岚清哭笑不得,特意往旁边挪了挪,不影响它们搬家。
只是蚂蚁尚且知事,有的人却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巍峨的偏殿旁边坐落着不少的偏殿,那里尽皆有职能不同的弟子驻守。也会有闲来无事的弟子们惯常靠近在无伤大雅的地方四处转转。
赵岚清知道那里有人,也知道每逢那些长老们悟道的时候,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借着长老们逸散出来的灵气修炼。
对长老们来说,悟道时候逸散的灵气散了就散了,能够泽被自家的弟子,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每逢这个时候,殿外有弟子聚集是常见的事情。
不常见的是赵岚清突然出现罢了。
一个离主殿挺远的偏殿里,陆离穿着一身不同于以往宗袍的灰布衣服,随着一位点头哈腰的弟子进了门。只是刚进去便皱着眉,不乐意道:“怎么离得这么远?”
“陆师兄原谅则个……,前来讲经的弟子人多,内门弟子们个个往前挤,咱们,只能抢到这里了。”那弟子听到陆离还是提了这茬,低下脸,不敢看他有些心惊胆战地回道。
自从陆离上次他告发风吟天未遂后,便被回来的素尘二话不说,扔进了省身堂中反省,还被除去了内门弟子的地位。
更甚至若不是诸位师兄们念及和他这个小弟子的情谊,苦苦哀求,只怕素尘都要将他逐出师门了。
只是……,变成外门弟子,和当初的地位一落千丈,更让陆离难受。
若不是其他几位在宗门的师兄偷偷承诺,会在师父消气后为自己求情,陆离只怕更难熬。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埋怨上了那位自己昔日的二师兄。
陆离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反而觉得风吟天如今地位崇高不近人情便罢了,明明自己私自豢养修者,却遭到师父的如此袒护。这让陆离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尤其是听到最近传出来的风吟天和那位“宠物”鹣鲽情深的事情。
更觉得这是师父连同着宗门内,一起为了风吟天的名声,故意美化的结果罢了。
这不就更代表着,风吟天真的做了自己告发他的事情?
只是可惜,他现在如何也不敌风吟天了。
不过,惹惹他身边的那个小宠物倒是绰绰有余。
所以,陆离在远远看到大殿上那个闲闲坐着的白发青年的时候,立马就挑起了眉。甚至没有理会身边狗腿的解释,只一抬眼问道:“那个,就是咱们仙尊身边,被捧在手心里的人?”
“是呢。”那位点头哈腰的弟子为陆离没有诘难自己轻轻吁了口气,只是还没把这口气喘完,便看到陆离咬着牙,一点都不畏惧地直直朝着那人走去。
第93章 害怕
第93章
“可是连那位都娇宠着的人啊!”小弟子连风吟天的名讳都不敢说出来, 在他们这些天赋平平的人的眼里,风吟天简直就是遥遥升起的太阳, 骄阳烈烈宛如天神,于他们来说别说不可及了,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娇宠?娇宠算什么?我还见过更娇宠的。”陆离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头也没抬地气势汹汹朝着赵岚清走去。边道:“你知道什么。”
“你以为,我那二师兄想要的是他?”
“不过是个百无聊赖间排遣寂寞的玩物罢了。真以为可以取代正主?被人当真放在心上?”陆离眼里闪过恨意,若不是这个小玩物, 自己也不会惹恼了风吟天被师父惩戒成这样。整日和这些没有天赋又蠢笨如猪的外门弟子们待在一起, 陆离整个人都要疯了。
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了,他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岚清老远就看到了陆离直直朝着自己过来的身影。甚至看得出来, 这位不是过来和自己寒暄的。
那漂亮的眼尾微微一动, 却只看了一眼,下一刻便继续待在原地垂首看蚂蚁了。不逃也不避,连一个额外的眼神都没有多给他。
这位比自己更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赵岚清虽然备受别人的宠爱, 却从来不做狐假虎威有悖于道德的出格事情。
陆离就不一样了,清徵宗人事复杂, 他身为掌门最后一个弟子,前面几个师兄个个对他照顾有加, 更遑论其他的师兄弟们, 自然也对他奉承吹捧着。
久而久之, 他洋洋得意上了天, 多少有些心里没数。哪怕因为在风吟天面前多嘴被训诫过, 看来也没有吸取过什么教训。
如今惹到赵岚清的头上,能让他全身而退,那才是赵岚清的不对。
果然陆离走近,看到赵岚清对他不搭理的样子,那本来就有些郁愤的脸上越发森冷凌厉。只凑上去的时候,又敛下了神情,装模作样地背着手,朝着赵岚清又踏了一步。故意挡住了赵岚清面前的太阳,皱眉玩味道:“小白?”
陆离记得风吟天是这么唤他的。想到这里,陆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意味深长道:“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这周围看似平静,只是修者大多耳聪目明的,陆离压根不怀疑,现在他们说的话,没一会儿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所以……,只要让眼前这只妖修亲口承认自己曾经被风吟天养在笼子里的事情。那,什么鹣鲽情深!都是狗屁!谁会把自己的道侣养在笼子里?不久之后,大家都会相信风吟天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到时候师父再想袒护风吟天,可也再没有理由来发落自己了。
他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只是,赵岚清却没有配合的意思。
听到他叫了一声才无奈抬起头,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马上就又去看蚂蚁了。淡淡咕哝道:“你谁啊?劳驾挡了光了。”
“你……”陆离被他比自己还不屑的态度弄得黑了脸,只是想了想自己的目的,还是深吸口气。继续佯装着笑脸,慢条斯理道:“你忘记了吗?还是那日……,你站的位置不对,所以视线有些不太好?”
陆离轻哼一声道:“我当日上摇落宫的时候,咱们可是见过。”
这件事情总不容他否认吧。当日自己尚摇落宫的时候,万众瞩目,回来后因为进了风吟天的大门,更是被众星捧月。虽然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在意,而是直接去告了风吟天一状。
可自己去摇落宫的事实就是如此,不少弟子都知道。可容不得眼前这位再抵赖说一句不知道。
赵岚清可没有他那么多弯弯绕绕,刚说不认识只是因为觉得他太烦,眼看着这人简直是穷追不舍,便只能又抬起了头来。
状似认真地望了一眼他,突然小脸一扬,展了个大大的笑容,和那笑容一样清甜的声音回荡在看似空落落的殿前。“是你啊!”
“想要给仙尊找弟子暖床,被仙尊一袖子扔出去,让你滚的那个?”
“卧槽!”离他们极近的一间殿里传来一个陌生弟子的惊讶声。似乎连他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听到这样的八卦。
只是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出了声慌忙止住了,亦或是被一起的同伴捂了嘴。反正突兀又尴尬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仍然在殿外的两个人。
赵岚清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极为开心看着陆离的脸色在短暂的时间里从青变白又从白变黑。仓促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却又知道已经于事无补,只能恼怒地望着赵岚清,豁出去地狠声道:“怎么偏就这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也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玩物?是吗小白鸟?”
“生怕我给你找了对手,你被仙尊厌弃,扔掉?”
“呵……”若是那时候的赵岚清,指不定还真害怕这么想。只是,许是风吟天这段日子对自己恋恋不舍的态度。赵岚清下意识就嗤笑了一声,那明明清冷如弦月的脸,带着有如烈日一般的张扬。像是开得漫山遍野的灿灿玉簪花。简直带着股清冷的热烈。
他斜了一眼陆离,下一刻腰板挺得板直,不屑道:“这位陆师弟,那可真就对不起了。”
“你家仙尊可不是一朝烟雨一朝晴的性子。承认吧……,他那么喜欢我。”赵岚清懒洋洋地显摆着风吟天给他的,让自己能够有恃无恐的偏爱。从没有那么有底气过,像是战战兢兢地等着老师抽查,却被要求回答自己最会的一道题一样!简直不要太爽。“只怕等到你一身血肉化成土,他还在对我深情不移。”
“他这辈子,已经势必要栽在我手里了。你那些歪门邪念,还是死了心吧。”
说话的两个人没有意识到,大殿中的,才是这清徵宗里最是耳聪目明的一批人。
从他们开始说话开始,风吟天便停下了讲经。
神色淡淡地坐在原地,任由面前任何一个年龄都能做他祖宗的老人家们和他一起干瞪眼。那霁月风清的一张脸有如深潭里的水,毫无波澜。
赵岚清素来是个逞强的性子,连着那张嘴,除了说些不爱的伤人的话便再也没有了。更不必谈他这个时候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进来朝自己求助。
风吟天那静寂的眼神略有些垂着,心里宽慰自己道:他人在身边就足够了,人不该期望自己不该期望的。即便赵岚清从不肯承认自己,自己不也还是将他死死攥在手里,捧在心里。这辈子,已然不死不休了。
……
直到赵岚清那清脆又坦然的声音直直穿进耳朵。像是一阵风,吹动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了湖面微波,让那曾经几近枯萎到无寂的心倏然怔住。惊喜于无端得到的馈赠,让人不由得心旌摇曳,心里为他开满了烂漫的花。
风吟天有些慌不择路地匆匆起了身,待到站起来后,才意识到面前的这群长辈们还在看着自己,便从容地朝着那群大眼瞪小眼的长老们抱歉笑了笑。
修道者素来修心养德,像两位弟子吵架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偏生他们修为越高,听得越全,早就养成了无动于衷的习惯了。
却没想到,先坐不住的,却是风吟天。只能心里在默默感叹,果然修行还是得慢慢来!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一点定性都没有!
风吟天却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颀长的身姿带着些许的急迫,心里宛如泉水叮咚,解冻了隆冬的寒冰。他边朝着门外走去,轻眨着睫毛,来掩盖自己眼里的窘迫,轻轻道:“抱歉,内子……,惹了事,我要先去处理一下。”
……
陆离被赵岚清没有一点数的发言气笑了。恨不得扬天长笑来表达自己的得意。
却终于还是抑制了这一冲动的想法,森然的脸上便是讥笑,鼻子里喷出一声长长的鼻音。尖锐的话,毫不留情地像赵岚清砸去。
“是谁给你这样的勇气,觉得自己是那位仙尊的真爱的?”
“你可知道,不过几年以前,这位仙尊尚有一道侣?仙尊为了他连着修为都不要了,甚至甘愿赴死?”
“而你?”陆离倒是认真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才撇嘴道:“你不过是一只只有眼睛与那人有些许相像的,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鸟罢了。”
“真爱?”陆离又哈哈笑了两声,极尽自己能事地讥讽道:“你见过把自己的真爱关在自己笼子里的?”
“你可真是……”陆离蓦地收了脸上的笑,带着虚伪的怜悯,冷冷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哦。”赵岚清从别人的嘴里听着关于风吟天爱自己的事。
原本以为这些事情自己都知道,心里已经了无波澜了,却还是因着被人直白说了出来而不好意思。那清冷白皙的脸上罕见飞出一抹玫瑰色的红霞。
转眼看到陆离那宛如扎在他心坎里的得意样子,还是佯装着无奈的样子,心里甜滋滋地朝他莞尔一笑道:“那能怎么办呢,我又没有早点遇到他。”
“不过……。”赵岚清歪着头,像是魔鬼一般,跟陆离残忍笑道:“现在也来得及不是吗?”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要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离开他了。
天上澄澈无比,白云之下,风吟天一步步从那高大巍峨的门前出来。耳边回荡着赵岚清轻吟的话语,像是明月的光辉拨开了厚厚的云层,照亮了那黝黑深沉的水面。
从此云开雾散,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风吟天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害怕了。
第94章 还在
风吟天骤然出现的身影让两个人齐齐一怔。
陆离那本来就因为丁点便宜没占到而气急败坏的脸, 唰地白了。
赵岚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知道风吟天听到了多少,更不知道风吟天是怎么想的,只深深低着头, 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心道“让你多嘴!让你得意忘形。”
察觉到风吟天有些生风奔来的脚步,立马开始反省自己说错了什么。慌乱间, 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能脸上漾着笑,对近在咫尺的风吟天尴尬找补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我不是因为他, 才要留在你身边的。”
“我只是因为……,因为……”赵岚清抓耳挠腮,那迷迷蒙蒙的眼睛像是星星一样眨动着, 咬了咬唇, 小心翼翼地认真道:“我是因为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才留在你身边的。”
只可惜找补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风吟天并没有体谅赵岚清此时的窘迫, 他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 走上前去,将赵岚清紧紧抱在了怀里。
天空澄澈如洗,日光漫洒, 带着点点余温将那斑驳的树影落在风吟天那灼如锦霞的脸上。
堂堂清徵宗第一人, 已该风尘物外超凡脱俗的无极仙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像是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全部。
唯有赵岚清能够听到他紧张到颤抖的呼吸声。
在那暗地里的无数眼神下, 风吟天喉头滚动着,忘神哽咽道:“小白……”
“嗯?”赵岚清脸上的红晕从风吟天出来后便再没有消过, 听到风吟天叫自己的声音和他心跳的声音一起朝自己涌来, 下意识抬起了眼睛, 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勇敢地注视着他。
风吟天静静凝望着他的眼睛, 只觉得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淡薄了, 唯有赵岚清是那么的鲜明热烈。像是烈日里只为自己盛放的灼艳的花。那么清晰那么生动,像是流水一般清暄暄地淌进自己的心里,让风吟天从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踏实。
风吟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待着赵岚清就这么简单地跨出这一步。只要确定再爱自己,只要告诉自己,他会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只要能够如此,那曾经越陌度阡的辛苦跋涉便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风吟天深深望着眼前正认真望着自己的赵岚清,那潋滟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是那么郑重。带着似不经事少年一样的心神意乱,有些急促地浅浅呼吸着,全是丝丝入扣的情动模样。
他微蹙着眉,小心地动着自己的鼻翼,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只能结结巴巴跟他道:“那件事还在……”
“嗯?”赵岚清不解其意,诧异地嗯了一声。
“那件事还在……”风吟天重复了一句,不断起伏着胸膛,让自己的心感受着赵岚清的存在。告诫自己,即便日后如何,最起码,现在是属于自己的。
怔忪间,心里便做出了决定,风吟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望着远阔的天光,他似乎听到了天地间飘忽着的深微的呼声。无数的生命像是一阵短促又悠扬的曲调,在那浩浩流转翻腾着的灵气之间万籁有声。无数的命理和因缘相互交错,在四季的流转里,包罗了所有的生死枯荣。
风吟天沉沉望着眼前的一切,轻声呢喃道:“我爱你……,可是它还在。”
……
没头没脑的话夹杂着猝不及防而来的情话让赵岚清那本就不好意思的脸埋得更低。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赵岚清做些什么了。
方才被他们惊动的不止是风吟天,还有本来只是来听经的一众长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们何止听到了响声,简直一句不漏,全部进了耳朵。
本来这件事情风吟天若是不出来,便只是寻常弟子间的口舌之争。这些长老们除了特定有职责在身的,已经习惯了不被凡尘俗事打扰。这样的事情可轻可重,哪怕听到了他们也当没有听到,即便有人提出来,大家也就装装傻,了然一笑便过去了。
毕竟抓人错处得论迹不论心,谁有那么多的精力管那群徒子徒孙们的心里想着什么?那么多的腌臜事怎么可能听得过来?
只是,如今风吟天出来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风吟天能以如此年纪到达他们不能到的高度,日后飞升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么一个大能,去哪个宗门不是被供着,被叫祖宗?如今,说他是清徵宗的门面,那也是清徵宗高攀。即便他是清徵宗培养出来的,可儿大不由娘,得道之后,和原来的宗门反目成仇的多得去了。
所以风吟天站都站出来了,他们要是再坐着袖手旁边,那才是拎不清。一个胡作非为,心思不正的弟子,和飞升指日可待的风吟天杠上了。谁能真让这位受委屈啊!
今日,哪怕陆离是掌门的亲徒,怕是定要给风吟天一个交代不可。
于是陆离迎来的,便是自己的掌门师父,带着一众的长老们齐齐肃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的窒息场景。
这样的场景,别说心术不正的人,哪怕如白书流那般素来规行矩步,堪称宗内弟子道德楷模的,遇到这样的阵仗也得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足以诸天灭地的大祸。
才能招来这样的福气。
只是陆离不是白书流,他并不会反省。他只会白着脸,跟为首的素尘试图倔强解释:“师父……,我……”
“莫要说了。”素尘那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动容,似乎已经对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弟子已经心思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挥了挥宽大的袖子,淡声嘱咐道:“执法堂的弟子何在?”
片刻之间,偏殿中便仓促出来了几个,原本只是来蹭灵气顿悟修炼的执法堂弟子。他们利索朝着素尘一拜。回道:“弟子在。”
“心怀不轨,恃强凌弱,品行不端,好好把他私底下的勾当全挖出来,绝不姑息。”素尘深深吸了口气,看都不看这不成器的弟子一眼,直接道。
“是!”执法堂的弟子利索将陆离绑着带走了。
留下赵岚清和风吟天仍然站在原地。
赵岚清深埋着头,只听到风吟天朝着素尘静静道:“多谢。”
对陆离的事情不置可否,仿佛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离开的时候,一边揽着赵岚清,一边跟他道:“今天的经,便讲到这里吧。”
说完了却又想到了什么,思忖了一番,才又继续道:“方才我又感悟到了些许的玄妙灵机,这一次与以前更加不同。需要好好闭关参悟一番,这段日子,我便不出来了。”
“还请师父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宗门。”风吟天脸上是赵岚清没有能够看到的幽远,他紧紧拉住赵岚清的手,轻声道:“若是有什么……,徒儿会告诉您的。”
……
赵岚清虽风吟天最后对素尘说的话不太感冒,只是觉得这话大抵有些假惺惺。
因为说着回来闭关的某人,却是拉着自己恨不得日日夜夜被翻红浪。热衷双修到赵岚清那久久不动的修为都突破了一阶。虽然跟风吟天那宛如无底洞般的修为相比无足轻重,可也足以证明他这段时间的努力。
努力到风吟天哪怕只是百无聊赖地伸手勾起自己发丝他都腿肚子发抖。连忙摇着头,眼里泛着泪花弱弱道:“不要了……”
“我的修为已经够用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岚清那不经意的害怕的抵触。风吟天那伸出去的手便一顿。原本器宇轩昂的眉被拧巴着压下,一张脸本来就有些不苟言笑,如今更是苦大仇深。他轻轻抿着纤薄的唇,只拿眼睛去控诉着赵岚清。好似胡作非为的是赵岚清一样。
像是被伤透了心的单纯少年,带着和自己不符的寂寥,委屈巴巴又倔强地望着你。
如果那双手没有继续在自己的身上作乱就好了。
赵岚清被作弄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气得要翻白眼。
实在是抵不住这人挂着一副满腔愁怨的脸,却一本正经地在那耍流氓,只能胳膊一甩,腿一伸,直接越过他而去,离得远远地自己洗澡。
他们在摇落宫下一个隐蔽的温泉里,原本摇落宫是没有这样的地方的。是自己来了之后,风吟天特意开辟出来的。
只是原本的作用只是用来给赵岚清洗澡。
后来不知怎地,身上从未染过一丝污垢的仙尊也开始大费周折地来洗澡。
再后来,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洗。
再后来,就越洗越不干净了。
赵岚清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待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天上星光摇曳,温泉旁边的树影婆娑。赵岚清气急败坏地避开风吟天到了水边,光着背,撑着泉边被洗得光洁的石头,趴在那里任凭微温的暖风拂过自己的脸颊,觉得全身都软酥酥的。
没一会儿,比自己身体更要热的一大块又贴了过来。赵岚清烦不胜烦,那带着点点红痕的胳膊带着手一把盖在人俊俏的脸上,想要将这个臭不要脸还粘人的家伙给推开。
只是他那里是对手,只被人反手一剪便被人不着寸缕地反搂在怀里。
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呼吸浅浅地交融在一起,像是两只交颈的鸳鸯。风吟天总算是不那么苦大仇深了,那人眉目隽永,含情的目光像是垂柳一样撩动着他的心弦。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岚清只觉得风吟天的呼吸又变得重了。
他认真低着头,一手揽着赵岚清,一手捧着自己的心口,像是呢喃一般,重又说道:“岚清……,那件事还在。”
一个简单的名字,让赵岚清全身一震,那暴露在空气的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无声地战栗。
风吟天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叫过他岚清了。
第95章 最爱的人
风寂静无声地从他们身边刮过。
赵岚清低垂着那似乎会说话的眼睛, 被微微打湿的睫毛不可遏制地眨动着,不知道呆怔了多久,才轻轻道:“你一直都知道?”
回应他的, 是风吟天上前来的细碎又爱意缱绻的吻。
风吟天抵在他的肩头,心驰神往地低头嗅着身边人混杂着自己气息的味道。因着有些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便心满意足地低低应了一声。“嗯……”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赵岚清失去了站着的力气,他仓促地闭上眼睛, 感受着风吟天轻轻抚着他的脸,红润润的唇被狠狠咬住,痛苦压抑地道:“对不起。”
风吟天一愣, 幽深的瞳孔里微微发亮, 似与天上的星光重叠。他将手指插进赵岚清如瀑一般的白发中,抚摸着他如玉的脸庞, 唯有自己知道, 眼前的身体里装着的,才是自己最为惦记想念的人。什么对不起的,并不值得一提。
“不必与我道歉。”风吟天望着他那茫然失措的脸, 凑上前去, 亲了亲他,抚慰道:“我要的从来都不知道是一个道歉。”
“我想要原谅你, 因为你从来都是我想要的全部。”
“可是……”风吟天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跟赵岚清认真道:“岚清……, 我想原谅你……, 可这里不允许。”
“它太过容易为你而碎, 你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它一次。它已经碎了……”风吟天落寞道:“每当我为现在的你魂牵梦萦的时候, 这里便会痛彻心扉。它在害怕。”
“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可它不允许。”风吟天单薄的唇轻轻动着,认真道:“伤口还在……”
“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去忘记曾经的一切了。”
“可是我做不到。”风吟天仰望着茫茫的天际,一手拉着赵岚清的手,感受着这人身上的温度,继续道:“失而复得的人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犹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上天再一次开的玩笑,是不是眼前的你,有如梦幻泡影,不可捉摸。会在下一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你再也没有来过。”
“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得到后再失去,再让人悲伤的了。”风吟天继续道:“而这样的感觉,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刻骨铭心。”
“我已经努力告诉自己,你不会再那样对我了,可是……我做不到。”
“你我都知道,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你并没有错。”风吟天讲到这里,头颅突然扬起,那深邃的眼眸望着天,再也没有了曾经对天道的怒意,却是那么地悲伤。仿佛承认这件这件事情,是一件多么痛苦无奈的事情。“你从不应该舍弃所有,只为我而活。”
“所以你没有错。”
“我知道你没错,可是我那么爱你。那颗被你伤透的心抑制不住地不让我去原谅你。”
“我……”喉咙似被狠狠拉扯住,赵岚清的唇微微颤抖,可是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伤害之后的对不起,就像是轻飘飘刮过的一阵风,风吹过了,就没有了。说“对不起”的人没有因为这具道歉失去什么,可被伤害的那个,伤口却还新鲜。这三个字中没有时间也没有治愈伤口的药,因此,没有人会因为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而痊愈。
赵岚清无力地垂着自己的肩膀,浑身战栗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敢想。因为,一旦想过自己曾经做过那么残忍的事情。他便连拥抱住风吟天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透着那曾经罔顾风吟天的罪恶,这样的罪恶让他胆怯无比。因为它清晰又残酷地告诉着自己,其实自己早就没有资格去拥抱风吟天了。
谁让你……,自己当初没有珍惜呢?
人啊,其实并不是不知道,一味伤害别人便会有失去的风险。他们只是得到的时候太过自信,太过想当然与觉得自己足够强大。想当然地觉得对方太过爱自己,哪怕做了也不会失去;即便失去了,自己也能够强大到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只有真当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渺小又狼狈。哪怕别人一个故作冷漠的眼神,便像是一把刀一般,直插肺腑,翻皮带肉。
“我知道我不配说对不起……,可我应该……,怎么办?”赵岚清努力了好久,才发出来了声音。明明是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已经耗费了赵岚清全身的力气了。
他仓皇地回抓着风吟天的手,像是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一样,心脏不断地紧缩着,已经到了全身痉挛的程度,可哪怕是风吟天正在温存地抱着他,他也还是觉得冷。
发自内心的冷和惶恐。
“我再给你梳头绾发吧。”风吟天没有立刻回答他。只察觉到他身体的微凉,兀自将他抱了出来。亲自将他穿好衣服,放在干燥的青石板上。
赵岚清便没有动,像是一个失去魂魄了的瓷娃娃一样,任由风吟天手指辗转于他的每一寸发丝,将他发尾的水意细心烘干,让白玉梳轻轻在那柔顺的白发上流连。
像是曾经为他绾的头发一样,一下一下,替他束了个简单的发冠。
只是时过境迁,赵岚清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可以任由风吟天在身边而无动于衷的天真烂漫的小国主了。
不知不觉地,他也早就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懂得了这人间纷扰的真相,为之销魂失魄、黯然神伤。那双眼睛仍旧漂亮,却会为了别人满溢着泪水。
风吟天心疼地亲了亲赵岚清的额头,像是望不够一样看着赵岚清。那在月光下的眼睛深幽又孤寂,满含着深情的郑重,却唯独压下了自己的悲伤。
直到赵岚清抓住了他的手。凄惶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我什么都愿意弥补,只要让我跟你在一起。”
月光如练,可天边却已经出现了欲喷薄而出的晨光。风吟天仰头望着天边的月,知道自己不能低下头去,看那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否则下一刻,他便再也不会容自己这么狠心了。他只能努力仰着头,轻轻道:“我已然感悟出,天道让我降生的原因。”
“岚清……,我要去做我该去做的事情了。”
“前路未卜,可能回得来,也可能回不来。”
“像是……,你曾经那样,义不容辞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那样。”
清冷的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月光一样,让赵岚清本就没有回暖的身体,遍体生凉。
他眼看着他朝着那云端走去,在晨间熹微之时,迎着光与暗交错的地方,只身走近那高高的云端。
赵岚清仰头望着他的身影,只一眨眼,眼泪便潸然落下。却知道,自己连一丝阻拦他的理由都没有。
因为曾经的自己,也像是风吟天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
风吟天只是做了,自己曾经对他做的事情罢了。
这才是风吟天……,付诸在他身上的惩罚……。
……
风吟天就这样走了,偌大的清徵宗,再也没有了他的气息。
赵岚清枯守在几天之后终于想起了前段时间他对素尘的话,忙不择路地找了素尘。
清徵宗的主殿前仍旧是肃穆巍峨的,秉持着习惯,齐齐端坐在大殿内打坐的长老们在赵岚清狼狈进来的时候便尽皆一悚。
赵岚清从来不会再身边没有风吟天的时候从摇落宫出来。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便只能说明,风吟天……
在坐的,只有素尘的脸色没变。
他淡看了一眼赵岚清。那瘦峻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只挥了挥手便让其他的一众长老们下去了。
大殿内,安息香的味道缓缓地浮在空气中。素尘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面前的蒲团上。
打量了他一眼后,还特意替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去哪了?”赵岚清没有接,他只望着素尘,那潋滟的眸子似乎下一刻就能眨巴出眼泪来。
这三天,他坐在摇落宫前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灵识去探查风吟天的身影。可是没有,漫天无际的天空之上,别说风吟天的影子了,连丁点的气息都没有。
像是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明明,他在踏上那云端之前,还那么深情地吻过自己。
却在下一刻,让他失去了全部。
“我给你讲讲,他来我清徵宗的事情吧。”素尘带着岁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他摸了摸赵岚清的头,带着股长辈才有的和蔼,垂目跟他细细道:“当日我宗门的长老将他抱回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身怀大气运。”
“那么小的孩子,能够引得漫天的云霞追随。不过为了他的安危着想,我让带他回来的长老对此事守口如瓶。可他天资迥异,哪怕我们费力遮掩也是遮不住的。”
“所以我早早收他为徒,让他快些走上求道之路。他能够在年纪轻轻之时,有如今的造化,我丝毫都不奇怪。”素尘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古今身怀大造化者,皆是天道有意所为。”
“天降洪福,让你一人得如此的造化,便意味着,将降大任于你身。”素尘静静道:“就像你从出生起便背负着燃灯火的命格,明烛天南是你的责任,燃灯续昼是你的使命。”
“他降生二十多年里,未尝修行懈怠,哪怕如此,也还是历经艰难险阻,只为他能够被打磨出来。哪怕苦心孤诣想要为你背负使命,亦是这天为他设下的劫难,让他更上一层楼。”
“这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天道落下的使命。”素尘无奈地揉了揉他额上的头发,安慰道:“做一个能够对这万物生灵有用的人,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天生就是有用之人,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
“师父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赵岚清被这素尘准备的大义凛然的话吓得直委屈,只颓唐地乖乖坐在蒲团上,扁了扁嘴道:“可他也是我……,也是我……”最爱的人。
“即便不能阻止他。可我也还是会想他。”赵岚清抽了抽鼻子,还是轻轻道:“我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或者,告诉我,他去哪里了,也好啊?”
第96章 一人
第96章
“师兄……, 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我已经知道错了。”陆离现在连外门弟子的长袍都被剥了,只一身看不出身份的素袍, 显得格外落魄。
也确实落魄,他进了执法堂几天,便被执法堂的弟子们挖出来了不少腌臜之事, 属于大恶没有小恶不断的典型。执法堂的弟子将这些呈送给素尘的时候,素尘望着那一出出一条条的写满了几张纸的罪状,直气得扶额摇头。连看都没有看完, 直接挥手, 将他逐出师门了。
这样的弟子,心已经不在修炼上了。哪怕再是天赋不凡, 以后也只会烂在清徵宗。偏偏身为自己的亲徒, 他地位还不低,若是放任不管,或者高高抬起再轻轻放下, 任由他恃强凌弱, 引得上行下效,闹得整个宗门乌烟瘴气, 只怕到时候,想要管都难了。
这才是素尘担心的。素尘这些年忙于无相境的事情, 对他疏于管教。这个弟子又是最小的, 前面几个师兄哪个不是随便拎出来就名声赫赫的存在, 只让他狐假虎威, 歪成了这样。还不知带坏了地位比他低, 日日看着他们的弟子们。
因此为了防微杜渐,借着把陆离赶出去的这一次,执法堂可是清洗了一大批和陆离这样心术不正,不务正业的人。
正因为此事是因陆离而起,陆离便首当其冲需要被处理。
让他离宗这件事,如今,怕是谁求情都无力回天了。
叶渡有些感伤,小师弟这样,他也难辞其咎。毕竟,日常和他在一起最多的是自己,可自己却因为一些疏忽,对它一些张狂的举动视而不见。这才酿成了大祸。
想到这里的叶渡叹了口气,那有些木讷的脸上有些落寞,可他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开解不了他什么,只能干巴巴道:“收拾收拾,离去吧。你的天赋不错,本来底子,大师兄也帮你扎的好。去了其他宗门,只要勤勉一些,也能够出人头地的。”
“只是其他的事情,可莫要做了。修道更修心……。算了……”叶渡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本来就不善于表达,只能说:“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你便一点都不愿意帮我?”陆离感受到了他的态度,那本来惶恐可怜的脸上瞬然有些扭曲,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却在叶渡望向他的时候骤然敛起,继续可怜巴巴道:“三师兄……,离开了清徵宗,我便成了笑话……。”
“你与二师兄的感情不错,便帮我去说说情,让他饶了我吧。”陆离仰着脸,面色深幽道:“师兄……,你便帮我这一次吧。只要他松口,师父定然不会再为难我的。”
“他……”叶渡复杂地望着他,没想到陆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他怕是不能够帮你了。”
“师父与我说……”叶渡继续道:“二师兄感悟到自己的一身修为是为天地所化。他已经去往天际,要将自己的修为归于天地了。”
什么意思,怕是他们这些修道的都懂。无非是,身归天地之间,牺牲一个自己,泽被万物。
“哈?”一个诡异的表情从陆离的脸上浮现出来,以他的认知,实在是不能理解风吟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过是大乘之期,离着飞升遥遥无期。多少人在这个境界里作威作福,享尽这世间一切尊荣。谁会当真舍弃这一身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修为,做那等惠及别人的事情?
他不理解,他非常不理解。
“你没听错。”叶渡似是看出了他的不理解,只朝他淡淡一笑,不做多的解释。只带着钦羡的语气道:“二师兄高义,哪怕回不来,他也死得其所,挺好的……”
“那大师兄呢?”陆离没有空去知道风吟天去干嘛了。没有二师兄,他还有二师兄。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祸到临头了,若是再没有人救他,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听到风吟天的事情他一点感触都没有,反而有些愤怒!
他既然要身归万物了,都离死不远了,前几日为什么还非要找自己的茬?害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师父发难!那么多长老出来看着,师父就算是想要对他网开一面也骑虎难下。
陆离一点都没有想起,是他当日主动张狂地先去招惹赵岚清的。如今的祸事皆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一边心里暗骂着风吟天和赵岚清,急迫地跟叶渡打听着白书流的行踪,委屈道。:“大师兄也没有办法吗?他最是疼我了。”
叶渡听到他的话,眼望着他脸上毫无悔悟的市侩急迫,心里彻底失望。还是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再也不跟他说了。他已经失了道心,夏虫不可语冰,反正他又听不懂。
想了半晌,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缓缓道:“若是舍不得大师兄……”
“可以去山门不远处的师兄弟惯常回来前歇脚的长亭里等他……”
“二师兄出了事,他被师父急召,不日就要回来了。”
“不过。”叶渡欲要转身的身子轻顿了顿,似乎纠结了一下,跟他道:“只是,大师兄虽然耳根子软,却向来心如明镜,刚正不阿。”
“师父大抵第一时间就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了。”
叶渡木着脸,义正严词道:“他是不会帮你的!”
……
白书流确实在几日后回到了清徵宗。随行的还有江离,两个人风尘仆仆,从妖界飞回来,连着气都没有喘匀两口。连着江离都累得恨不得两眼放光地直往清徵宗门里闯,不管不顾地躺在软软的床上休息下才好。
白书流却是在进去前顿了顿。想到了自己临出发前,师父和自己谈及的事情,还是扯住了想要直接进入清徵宗的江离,温声跟他道:“阿离,我们先别进去。”
“有人,想必在宗门外等我。”
陆离在那长亭外等了好几天,原本没有那么大的耐心的,不过想到叶渡素来不说慌,况且自己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出了等着有一线生机,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才坚持到了白书流出现的时候。
看到白书流笑着从天边落下的时候,陆离瞬然便精神了。巴巴地走过去,连着寒暄都来不及说,带着哭腔跟白书流道:“大师兄,您终于回来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吧,让师父开恩!哪怕让我在宗门内做一个外门弟子也是可以的,不要把我赶出去……”
“我从小便被师父带回来,清徵宗是我的家。离开了这里,我连去哪都不知道。”
白书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在长亭里坐下,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没有淡,只有些惆怅地望着自己的师弟,温声问道:“你说你知道错了,你跟我说说,你错在哪了?”
“我……”陆离的脸变了变,似有些僵硬。没想到真有人会问他错在哪里。想了想,那僵硬的脸上一片铁青,干巴巴道:“我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惹仙尊的道侣!”
陆离“仙尊”和“道侣”这几个字说得极重,似乎是在向白书流强调暗示什么一样。
白书流是多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只一句话便听出了他挖苦的弦外之音。如玉的脸上笑意微微敛了一些,还是静静问道:“就只有这些吗?”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离打量着白书流脸上越来越淡薄的笑容,心里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和白书流相处的时间不少,看到他的面容大抵就知道了他什么意思。知道白书流真没打算帮他,腾地站起来激动道:“风吟天仗势欺人,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
陆离冷笑一声,歪着头挖苦他道:“还是连我清徵宗渊渟岳峙犹如高山仰止的白师兄如今也变成了个只知道趋炎附势,惹不起人便只能捡软柿子捏的伪君子了?”
“他豢养脔宠难道是假的吗?”陆离不忿极了!“那回南国的国主赵岚清才死了多久?一边大费周章地派清徵宗弟子去给亡故之人守疆,一边在摇落宫温香软玉在怀?”
“凭什么,这等假惺惺的虚伪事情,他做得出来,别人却说不出来了?”陆离越说越激动,眼里憋得通红,说得自己胸膛起伏。要不是赵岚清不在这里,只怕恨不得把人生吃了。
说得白书流心里凉了一片,那脸上的丁点笑意都没了,只木然望着他,不可思议道:“师父说你道心已失,这辈子只怕再也扶不起来了。让我千万不要软下心来再管你。”
“他说这些,我还不相信。”白书流深吸口气,颇有些痛心疾首道:“你与叶渡的年纪相差不大,哪怕师父日常公事繁忙,可你也是我们几个师兄弟亲自带大的。我们并未对你疏于关心过,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陆离狠狠拧着眉,不耐烦地挥着袖子,满是戾气道:“不想帮忙便罢了,何必再在这里说这些让我承情的话?”
一抹悲哀从白书流的脸上划过,白书流知道和陆离再也说不通了。只能深吸口气,严肃道:“师父惩罚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在吟天道侣面前大放厥词。”
“而是因为你背着我们的所作所为。”
“你倒行逆施,品行不端。欺辱比你地位低下的弟子;暗中勾结世家家族,帮他们族中弟子进入清徵宗;在宗门比试中恐吓威胁他人助你拔得头筹、逼迫其他弟子供你灵石……”白书流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罄竹难书的罪行。
说得陆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他终于受不了,怒瞪着白书流,吼道:“我这么多罪,我承认我有错。可是……,我有错,难道就能否认风吟天他有错吗?”
陆离眼尾恨不得勾到飞起来,恶狠狠地讽刺道:“不就是看人下碟、不敢处置他吗?师兄,你们对我的罪行如数家珍,可我可没有将别人囚禁在宫里,供自己亵玩!”
“什么将人囚禁在宫中亵玩!”白书流一点脸都不想给他了,同样冷着脸,打断了他的咆哮。深吸口气后跟他道:“你说的被吟天关在宫中的那个白发青年……”
“从来都是那位回南国的国主赵岚清。”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道侣。”白书流面上浮出一抹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假笑,深深道:“你不是也知道吗?”
“吟天他一往情深,所爱,所思,所做的一切,从来都只是为那一个人罢了。”
第97章 没有
“哈?”陆离刚才还汹汹的气势立马偃旗息鼓了, 愤怒的神情尚还僵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只是下一刻他便反应了过来。那本来不低的身量有些摇晃,一点都不相信地啼笑皆非道:“不可能!你在为他开脱, 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那个国主,他明明在我们眼前烧成灰了!”
“那只鸟, 他怎么可能是赵岚清?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可以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陆离狠狠地摇着头道。似乎只要自己头摇得快,真相边追不上他。
只是刚说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位回南国的国师,不知道步入大乘多少年了,哪怕没有飞升, 怕是早已经通晓了天人之术, 知道些人命玄机。
那个小白,他的头发的颜色和那位国师一模一样, 说不定是用了什么自己不懂的办法……
“确实烧成了灰, 所以,国师为他重新造了血肉。与以往不同,你不认识也正常。”白书流淡静的声音确切地坐实了他的猜想。
只是到了此刻, 看到他这个德行, 白书流也不愿意再理会他了。那张脸上一片沉静,只颔首静静继续道:“师弟, 日后还是自己修身养德吧。靠着捏造别人的错处,来试图粉饰自己的缺德……”
“真够傻的……”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了陆离, 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是个笑话。以为捉住了风吟天的痛处, 却原来是自己自以为是地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却再也来不及了。只眼望着白书流款款离开的身影, 知道白书流也不会帮自己了。
自己注定鸡飞蛋打, 再也进不去这清徵宗。
陆离狼狈地望着摇落宫的方向,一股愤怒到了极致的情感从心里迸发出来。
他红着眼睛一拳砸在长亭的桌子上,瞬间坚硬的石桌碎成了齑粉,尽数散在原本诗情画意的长亭内。
陆离等着再不见白书流的身影后,才面无表情地踏过那一地狼藉,悄无声息地朝着摇落宫而去。
一切都是赵岚清的错,现在那里没有了风吟天。自己反正已被宗门赶出来了,若是就这么饶过他,那才是真的傻。
……
赵岚清失魂落魄地从清徵宗的大殿中回来。“身归天地”四个字举重若轻,让他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只呆呆望着摇落宫的一切,无助地瘫坐在地上,知道风吟天再也回不来了。
“你很伤心是不是?哈哈……”陆离刚踏进这摇落宫便感觉到了以往密不透风的结界果然已经没有了。
看来风吟天确实如叶渡所说,赶着去死了。
他没怎么费力地就找到了赵岚清。倒是没直接下手,而是望着赵岚清讷讷的样子,嗤笑到直不起腰来。
直到眼里有了泪花了,才骤然收了笑,阴鸷的眼里一派漠然,凉凉道:“仔细想一想,你们也挺倒霉的是吧?”
“他在的时候,拼了命地想要帮你去抵命。可你呢,你义无反顾地身归万物去了。”陆离怜悯地望着他,继续道:“好不容易你活了过来,结果呢?他的下场也是这样。”
“怪不得你们俩是一对呢?赵岚清,你说说,你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不过他还是比你差一点的。没有你那么好命,有一个连命都给你从鬼门关强抢回来的国师。他再也活不了了,哈哈。”陆离说到这里,丝毫没有对风吟天的情分,只觉得心中快意非常。即便这个人曾经是对自己格外照顾的二师兄。
“你要是只想说这些……,说完了就走吧。”赵岚清连跟他生气的劲都没有。那原本总是潋滟着润色的漂亮眼睛,此刻空茫一片。
他像是失了魂魄一样,仰望着那如水洗一样的天空。
天空上澄澈无比,一眼望去,莫说风吟天的身影,连一片可以引起遐想的云都没有。
可赵岚清却还是仍旧痴痴望着,仿佛只要他翘首以盼,风吟天便会回来一样。
那痴傻的样子逗笑了陆离。玩味地摸了摸鼻子,试探地问道:“你这个样子,不会是还想要等着他吧?”
“这么说,他还有活头?”陆离眼神闪烁,挑眉有些不悦问道:“不会吧?”
这都还能活?
“我不知道。”赵岚清被他说得心里发酸,抽了抽鼻子轻轻道:“就算是他不回来,我也要一直等在这里。”
“这一次,我再也不离开了。”
“是吗?”陆离的眼睛转了转,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木着脸突然幽幽道:“可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好,就想要看你们不开心。”
“他要是回不来,我什么都不用做。我的目的便已然达到了。可他要是真是回来了……”陆离眼里闪着诡异的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了。他红着眼睛,一把拽住赵岚清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狞笑着道:“我还是把你做成活死人。送进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比较保险吧。”
“你等不了他,他也找不到你。”陆离边阴森森说道,边让召出自己的本命剑就要对赵岚清痛下杀手。
灼人的剑意直直冲抵在赵岚清的背上,夹杂着头上的痛意,让他心中一凛。
下意识便跟着召着一柄剑,比陆离还要快速地朝他拽着自己头发的胳膊上挥去。
陆离吃痛一声,下意识就撒开了手。赵岚清拧着眉就从他身边躲开,闪着身戒备望着他。冷冷道:“你疯了吗?伤了我,不管风吟天回不回来,你都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有什么好怕的。”陆离也不急着逮他,在自己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布上了个结界。对付别人不成,对付在这个新身体的赵岚清却是游刃有余。
他紧紧盯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阴狠道:“拉上你垫背就好。”
“我跟你又什么大仇大怨,让你想要害我?”
“让我被逐出师门,在你眼里也是不是什么大仇大怨吗?”陆离目眦尽裂,暴怒之下那剑法反而没有那么游刃有余了,一个劲地朝着赵岚清砍去,宛如疯了一般道:“你们一个两个死就死吧,偏生那么多事!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活着祸害别人!”
“去死!去死!”
赵岚清躲闪着,好在被风吟天教过他清徵宗的剑法。只是这般也不是问题,刚想朝上而去,却看到空中一阵光华闪过,一个结界拔地而起,把他囚在不大的范围内。
赵岚清眉头一皱,心中一沉,想了想,咬牙祭出自己储物袋中的一个法宝。钻了进去。
他这具身体重塑的世界不长,又是被强行化形的,本就没有多少修为。哪怕风吟天努力短短的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建树。
要是对付普通的清徵宗的弟子绰绰有余,可陆离怎么说也是素尘的亲徒。哪怕心思不正,可修为却是实打实的。
打不过还逃不了,还不如等在这里听天由命。
赵岚清有些无助地缩在那法宝中。看着已经失去了神智的陆离一个劲儿地劈着自己。
只是劈了一会儿陆离便反应了过来。将他的法宝捡了起来。左右是要带他走,就这样带他走,不是更省事吗。
他钻进去的地方是一粒芥子。只有米粒大小,要是被陆离整个封住了,便被禁锢在里边。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他不怕死,他只怕风吟天再回来的时候望见这空无一人的摇落宫再一次伤心。
赵岚清反应了过来,在陆离在自己的法宝上落下封印之前,咬了咬牙,紧捏着剑又自己跑了出来。
这一次陆离没再给他机会,只踮脚一剑下去,宛如兔起鹘落一般,一剑戳进他的肩膀。
雪白的,带着和风吟天身上的相同纹路的长袍重新散在风里。瞬然便被沾染上了大片的血。
宛如傲雪红梅一般,灼热又刺眼。
彻骨的疼快速扩散在全身,陆离眼睛眨也不眨地擎着他的肩膀又将第二剑劈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痛意的悲鸣回荡在这空无一人的宫内。
赵岚清咬着牙,抑制住自己痛到颤栗的身体。拿剑抵着勉强站在陆离的面前。小声动着自己的唇,似乎在念着什么。
在陆离劈来第三剑的时候,一道璀璨的灵光从赵岚清的身上迸发了出来。
那强烈的灵气波动,强大到让遥遥在大殿中的人都感觉到了。
立时让所有人一惊。只有江离最快反应了过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国主——”,立马朝着摇落宫而去。
赵岚清已经随着这结界的形成,软软倒在了地上。他如今的灵力低微,这么一个不容人移动的靠着启动阵法结成的结界,已经抽走他全身的灵力。
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做些什么了。
只希望,能够多支持一会儿,最起码能够坚持到,有人发觉陆离要把他带走之前。
他不怕死,他只怕陆离把他偷走。
哪怕给把一具尸体留在这里也好。
他不想让风吟天再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他。
眼皮越来越重。赵岚清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在缓慢地从身上流逝。像是那已然可以感觉到的生命一般。
匆忙抽出来的剑不是自己的本命剑,赵岚清还不够修为来炼制自己的本命剑。因此他握着维持结界都有些费力。
恍惚间,只看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指越来越白,逐渐没有了血色。
陆离像是疯了一样地攻击着自己的结界,每一剑都像是重重伤在了自己身上。
赵岚清忍不住地咳了一声,大口的血便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漫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岚清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那结界的亮光在他沉重的眼里越来越淡。
赵岚清连着悲伤都来不及,再一次望着风吟天离去的天空。
像是委屈一般,轻轻喃了一声:“吟天……”
“我等着你……,再也不走了。”
“你也……,不要让我等太久了。好累呀……”
突然的一阵风吹起。
吹动了陆离身上灰扑扑的衣衫。
澄澈的天空之下,好似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只是,上一刻还在拼了命般咆哮着挥剑想要劈开结界的陆离突然顿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的身体出现了点点的皴裂。整个身体开始石化,他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头去。“喀呲,喀呲”,脖子僵硬扭动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好似下一刻,他就要像是自己拍碎的桌子一样化为齑粉。
只是他再也顾不了了。
因为他看到,自己面前赫然站立着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身上全无一丝灵力波动的风吟天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却同样没有空理他。
那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的身形,朝着赵岚清的结界而去。
只挥了挥手,便让那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结界化为无形。
风吟天轻轻叹了口气,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怜惜地抱在怀里。
赵岚清身上的伤口随着他平缓的呼吸开始逐渐消失。
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便是风吟天那张庄重的脸。
“岚清……,那件事已经没有了。”风吟天半跪在地上,深深望着他,认真道。
第98章 很好
赵岚清只记得自己最后朝他笑了笑, 终于安心地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然在摇落宫熟悉的榻上,刚眼皮一动, 便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风吟天那清俊的脸上带着股沉淀了的馥郁温润,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 低沉的声音里洋溢着让赵岚清熟悉又陌生的轻盈的愉悦。像是曾经他们在妖界时候,他察觉到却没有认出来的风吟天对他的满满的放松的喜欢。
风吟天只跟他轻轻说了一句:“早,我的岚清。”
像是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像是那曾经的悲欢离合只剩记忆, 再无沉重;像是赵岚清仍旧是那个可以不谙世事,在风吟天的世界中可以任意横行的他的国主。
门外风轻日暖,橙黄色的暖光从窗外溜了进来。赵岚清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知道风吟天是真的放下了。
从此他们之间再无芥蒂。
……
被僵成了石头的陆离被风吟天亲自扛着, 去找了素尘。
到底是清徵宗的事情,风吟天没有想要闹大。虽说去送, 却也是趁着夜色去的, 多少给素尘留了几分薄面。
只是那面子到底没留住。
当赵岚清以血结结界自保的时候,便惊动了清徵宗上下的长老们。
其中素微和苏素尘跑得最快的。他们已经看到了陆离是怎么咄咄逼人地将赵岚清逼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若不是风吟天及时回来,后果, 素尘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 在风吟天专门跑来询问他们怎么处置他的时候。
这二位简直一句念及陆离年少,为他求情的话都没有说。
倒是风吟天面色淡淡, 颇为好奇地问道:“上一次被送到执法堂,是怎么处置的?”
“赶出宗门, 与清徵宗再无纠葛。”素尘那本来就有些显老的脸上此刻一派心虚。对这位, 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弟子, 却已经身归天地还又回来了的人, 多少带着点崇敬和愧疚。
崇敬他大义如斯, 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又愧疚于,这人身归天地之时,在他宗门之内,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愧于他的嘱托。
风吟天却没有他那么多的心思,只就事论事地眯缝着眼睛,静静道:“逐出师门,清理门户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一身修为,性子桀骜偏又狭隘。”
“哪怕被逐出去了,也少不了生灵涂炭。到时候被不知情人借机职责清徵宗,倒也棘手……”
“所言极是。”素尘听了风吟天的话皱了皱眉,主要是当初没想到陆离现在变得如此偏激,可一旦这么考虑,又觉得风吟天说得极有道理。忖度了片刻,问他道:“那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处置他?”
“有。”风吟天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眼皮子都不眨,袖子一挥道:“一身的修为在身,与其让他出去祸害别人,不如抽出来惠泽他人吧。”
“至于他人?”风吟天继续静静道:“关进寒冰狱里,让他好好反省吧。”
寒冰狱是清徵宗在外降妖除恶后,羁押罪不至死却又不能放走的恶徒之所。
这个地方配犯了弥天大罪的陆离,倒也适合。
只是抽取他人的修为,这样的功法倒是新奇。
素尘微不可见地朝着素微挑了挑眉,对方隐晦地望了一眼风吟天,看到对方没有什么表示后,只能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风吟天这才抿了抿唇,耐心解释道:“身归天地后,便突然领会了。这功法不能靠学习而得,属于飞升时的顿悟,并不能传授给被人。二位长辈还是权当忘了吧,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们一声,省得待会儿用的时候,让二位太过惊异,把我视为异端。”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
素尘和素微双双了然,人家都客气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自然也说不了什么。只能说,当然不会,你自己任意处置便是。
风吟天似乎就等着他们的这句话,只看到他朝着一动不动的陆离身前走去,袖子一挥,陆离便能够动了。
只是他却不敢动,只觉得面前风吟天看着他的那狭长的眼眸里静寂却又冷漠。比眼神还要冷漠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来,没有一丝的起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吗。”
“人犯了错,就要反省。你既然那么自命不凡,那么骄傲。”风吟天眼看着他的脸上越发惊恐,继续道:“那么我就夺去你的修为,把你扔进寒冰狱里,让你一辈子只能在那里苟延残喘,活成一只一无所有,只能龟缩在黑暗中的虫蟊……”
随着他的声音,陆离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泄了气一般,灵力快速地从自己的身体中逝去。丹田明明还在,却空荡荡地像是漏了底的勺子。
“不……我错了师兄……”一股让人窒息的绝望压在头顶上。陆离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猛地扑过去,想要扒住风吟天的袖子。
却被那人伸手一掸,像是拂落灰尘一般,将他直接扔到门外。
门外,执法堂的弟子们恭候多时,被赶出来的素微长老嘱咐着,将他送进了寒冰狱。
那里暗无天日,他无一丝的灵力傍身,只会生不如死。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着了。哪怕活着,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太洒脱舒服。
没有人同情他,这位曾经被人提及,也算做青年才俊的清徵宗弟子,像是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再也惹不起一丝的尘埃。
更加伤害不到赵岚清了。
赵岚清对这件事情不置可否,也知道风吟天不会放过他,因此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在风吟天去大殿的时候,专门去找了跟着白书流回了清徵宗的江离玩。
只是江离却有些反常。
赵岚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白书流带着的院子的角落里发怔。
看到他了,便立马欢欣鼓舞了起来。只是刚跑到赵岚清面前,便又一怔,似有惊恐地触了触赵岚清,赶忙又缩回了手。像是怕把赵岚清碰坏了一样。
苦巴巴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吓得赵岚清立马给他擦了眼泪,软声软语地哄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了?”
“我不喜欢他,他坏。”江离撅着嘴,还红着的眼眶里翻着白眼,似乎不忿极了。
“啊?”赵岚清一头雾水,刚想要问江离,“你不喜欢谁?”便听到江离继续道:“都是因为他生你的气,才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要不使性子,你就不会差点又死掉了……”
一番话说得赵岚清动容不已,一下子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忙拉着人的手,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温声道:“可是人犯了错就要道歉……,伤害了别人就要弥补。我曾经在他身上留下了很重很重的伤,伤到他连道心都要失去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舍不得去伤害我。只能转身暂时离开,以身归天地的方式,去惩罚他自己。去代替我弥补我曾经造成的伤害。”
“风吟天也不希望我死,他也很爱我,……”赵岚清哄他道:“所以那不是他的错,对不对。”
赵岚清拍了拍江离的头,不好意思跟他说,这些是风吟天跟他在床榻上抵足而眠的时候说的。
意乱情迷的时候,他紧紧拥抱着赵岚清,像是把他深深望在眼里,刻在心上。
那冰凉的唇闻在他的脖颈上的软乎的皮肤上,那人似有喟叹地轻声道:“你知道我在天际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了什么?”赵岚清被他弄得有些痒,却又不好说,只能难耐地用自己的脸拱了拱他的脖子,和他依偎着问道。
“我看到……,漫天遍地都是你。”风吟天有些是沈阳,好似又回到了那身归天地的途中。他静静地回忆着轻声道:“我说我爱你……,天道便让无数的生灵都成为了你。”
“吹来的风是你,滴落的雨是你,我倚靠着的树木是你万万千千无边无际,却都是你的你。”风吟天紧紧地抱着赵岚清似乎想要找到一份赵岚清独属于自己的真实感。
“从那一刻,我便不生气了。你与他们同源而生,你是天地,天地亦是你。”风吟天喟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轻轻道:“因为爱你,这世间所有的无辜生灵便都让我欢喜。”
“因为爱你,我便有了恻隐之心。”风吟天低沉的声音,像是晚风中吹起的箫声,平静和暖,又让人心旌摇曳。“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和你一样去拯救那片天地生灵。”
“小我永远成不了大我。一己之私,只为了你,抛开一切,便注定抓不住你。”风吟天镇定道:“因为那天地间,一定藏着同样的你。即便不是这样的你。”
“如果有一天,需要的话……,我也愿意……”后面的话,赵岚清没有让他说。只动情地舔了舔他震动着的喉结,触摸着他的脸,像是自己能够亲吻那深情又认真的眸子一样。安慰他道:“天道真好,他又把你送回给我了。”
心里却还是道:“风吟天的道心原来还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激动,即便他知道,他们生于天地之间,也该归于天地。
若再有一次,天道让他们再身归天地的时候,他们仍旧会不可避免地再次做出同样的抉择。
可是……,不好吗?天地之间,亦是无数个爱着别人,亦被别人所爱的生灵。
守着自己所爱,亦有机会守着别人的所爱。上天已经很厚待他们了。
行此一遭,在这天地之间,有人和他一起坦然淡定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天地变得更好。
他觉得这样,很好。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正文完结。感谢大家赏脸观看,给大家一个么么哒。感恩。有缘下本见。
另:会有一个番外,但是我得酝酿一下,所以明天和后天不更,从周五开始。具体多长,听天由命,我目前也不知道番外的剧情。
第99章 番外一
人间时序嬗变, 每隔几百年便总有零零散散的修者飞升成功,上达天界。
只是这些修者有的本来就是这天界的常客。亦或者说,他们早就已经飞升过了, 之所以还要下凡,大抵是因为凡尘中即将出现什么足以改天换地的大事。多事之秋, 总是人才济济来力挽狂澜。
天地初开那么些年,飞升的修者不多,倒也不少。比起下凡济世这件事情来说, 自然多了不少。因此,除了出现牵系自身命运的造化,非要特定的仙尊下凡之外, 剩下的下凡任务, 大抵都是轮班制。
正是因为这个机制,连九天之上, 那位最是淡漠无情的长柯仙尊都要下凡。
不过, 因着这人性子并不如何好相处,大多数仙者并不关注罢了。
很久很久之后,一位叫木怀青的修者飞升之后, 九天之上的那朵高岭之花——长柯仙尊终于归位了。
第一件事就是提着剑, 要去挥平一位叫文清仙尊的洞府。
只可惜,自从木怀青有飞升的迹象之后, 这位文清仙尊便开始转移家私,甚至恬不知耻地借住在别人的府邸。简直有如狡兔一般, 让人不知道到底住在哪里。
简单来说, 等木怀青归位后, 洞府倒是挥平了不少, 却都不是文清的。
因此, 仇也不算报了。
所以,木怀青也不抄家了,而是继续提着剑,直接逮人。只将文清追得抱头窜鼠。搅得上界风云皆动,人人都诧异,最是和善热络的文清仙尊到底怎么惹上了那位,从不与其他仙尊来往的高岭之花。
长柯仙尊刚下凡回来,文清仙尊亦是前一阵子飞升回来的。这二位下去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来往。
左右不会是在凡间产生了什么纠葛吧?
可也不是太对。大家同为在上界成了正果的仙友。即便长柯仙尊素来不近人情,可下凡却是轮班的。虽说会有好几位仙友一起下去,在凡间婉转成雠的情况。
可大家都活了那么久了,向来看得最开。
即便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也不过是有如误入南柯,不过大梦一场。
回来之后便了却前尘,该干嘛干嘛,从未有过这么肆无忌惮剑拔弩张的情况。
文清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文清从没想过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终于在逃到不能逃的时候,转身回了头。只是哪怕这个时候也还是涎着脸,望着那来势汹汹的剑,眼皮抖了又抖。仍旧展现着得体的笑意,朝着长柯拱了拱手。“我的好仙尊,您到底是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你难道不知道吗?”已经成了长柯的木怀青仍旧白衣白发,如雪的脸庞上尽是冷肃,和自己的剑锋一样不近人情。剑指着他直直逼近道:“在我下凡历劫之时从中作梗,骗我精血耗费修为诞下孩子。这么多事情,你心思叵测,哪一桩不值得我杀你百次?”
“哎?这怎么能算是心思叵测?” 文清摆着手,边往后退去躲开他的剑锋,边笑嘻嘻地贫道:“仙尊在凡间修行了不知道多久,那修为都要满了,却仍旧没有开窍的迹象。在下帮你一把,你不过百年便成功飞升回来了,这哪里算作从中作梗?”
“至于孩子……”眼睛转了转,想了又想,直到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壁上,不能再退了,才强笑着,摸着鼻子无奈道:“仙尊,我们的孩子……,孩子你不喜欢吗?”
“喜欢。”长柯皱了皱眉,还是坦诚道:“这不是你居心叵测的理由。”
“可没有那个孩子……”我又怎么把你拉入这凡尘来。文清望着他的笑意淡了淡,双手一摊,口是心非道:“您又怎么能够这么轻易渡劫回来?”
“谁说我下去是为渡劫的?”长柯仙尊那剑尖未放下,人倒是不走了。看着已经恨不得额凹进山壁里的文清,一双眉毛深深蹙起,犹豫了一瞬,才有些复杂道:“我下去是为了帮朋友渡劫的。”
“你?帮别人?”文清轻嗤了一声,一点都不相信长柯的说辞,半开玩笑地大言不惭道:“您住在那天宸山中,天子辖内,紫薇近臣,成百上千地没有出过门,仙尊,恕在下冒昧,您哪里来的朋友。”
长柯似乎听懂了他话里的戏谑,并没有回答他,只一双眼睛望着他,那眼尾不怒自威,偏偏带着股山巅白雪的清冷味道,怪不得被一众窥过他仙颜的仙友们称为高岭之花。
文清曾经借着些许不入流的法术,遍览过长柯出现在有限的活动中的所有画面,简直将他的一颦一蹙都研究透了。
此时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执着剑。可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意识到长柯没有说谎。
这么一想便猛地虎躯一震,似有惊异地朝着长柯喃喃道:“你的朋友……”
“不会是……,那位紫薇仙尊吧。”如文清所说,长柯仙尊素来孤寡得不能够再寡。惯常待在自己位于天宸仙山中的洞府中,常年都不能让人窥得一面真容。
他能有朋友,那才是稀罕。
若是非要列出一位能够勉强称之为……,朋友的一位仙尊……
那只有与他同住在天宸山上,紫薇仙尊。
只是,这位紫薇仙尊,说是和他们同为仙尊,却与他们不同。仙界大多数的修者都是从下界飞升而来。哪怕天道宠儿,天生地养,也得在凡间走过一遭。
唯有最初的一批仙人,与其说他们是仙人,不如说他们本身就是天道的化身,因为这仙界就是他们建造的。
他们生来就带着使命,掌管着凡间种种,与人间气运息息相关。所以他们无需下凡历劫,更是地位尊崇。
紫薇仙尊便是这样的,尤其不同的是,他掌管着天经地纬,乃是众星之主,哪怕底下天倾地没,也不会轮到他下凡渡劫。
“他下凡了?”文清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极了。
“他身份特殊,不敢轻易下凡。只是在凡间另外造了个小世界,往里历练了一番。不过……,和下凡也差不多。因为那小世界……,大家都没发觉不是吗。”长柯下凡一趟,脾气肉眼可见地好了。以往被惹,老早就挥袖走了。能够跟文清说这么长的话,简直就是破天荒。
只是文清却没有心思去暗搓搓地有什么遐想了,紫薇仙尊下凡的事情让自己头皮发麻,联想到如今凡间的情形。文清好似知道了为什么长柯这么怒不可遏了,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胆战心惊地问道:“你是说……,我清徵宗弟子,风吟天……,是众星之主,紫薇仙尊的转世?”
“也就是说……”文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们的孩子……,他把紫薇仙尊撩动了凡心?”
“这不是重点……”长柯深吸口气,眼睛眨也不眨道:“他请我帮忙的时候,只告诉我想在凡间游历一番。现在有了挂念的事情,只怕不玩够,是回不来了。”
“至于什么玩够……”长柯眼神一厉,微抬起下巴,一副都怪你的骄矜表情。
那表情太过稀有,仿佛一个痴汉突然抽到了最珍贵的限定,瞬间把慌张的文清拉了回来。定定望着他的脸,连着他后面的话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猛地有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应和着。
这诚恳的态度倒是让长柯的神情稍霁,只是剑还没有收起来。幽幽道:“你倒是识相。”
“本来想要威逼你一番的,不过既然你这么爽快答应了,那也行吧。”长柯继续道:“紫薇仙尊办公的地方有不少东西不能搬动、代掌紫薇仙尊的公务的期间,烦请仙尊还是住在天宸山的天宸宫里。”
“反正您现在也居无定所,漂泊无依不是吗?”长柯终于抬头给了他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地道。
说罢,便将长剑一手,准备转身。
“啊?我要代掌他的公务?”文清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文清这么生气,是怕紫薇仙尊回不来,又不愿意为他免费干活啊!
可是……,对自己来说可不是免费啊!
天宸宫啊,那可是在天宸山上,和长柯仙尊的洞府毗邻而居啊!
一想到以后可以和长柯仙尊朝夕相见的日子,文清心里一动,那嬉皮笑脸的清润神色都收敛了几分,连忙跟上长柯的脚步,边飞边庄重道:“好说。长柯仙尊都这么说了,排忧解难,替他代掌公务又算得了什么事情。”
“仙尊放心,只要紫薇仙尊未归一日,我便坚守在天宸宫中,定不会让这天下帝王气运出现乱子。”
一副明明心里激动得不得了,却又假惺惺的作态看得多少有些滑稽。
“文清……仙尊是吧。”长柯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去往凡间一趟,多亏了这人的多管闲事。他终于明白了这等闲中的风月之事。
长柯顿住了离开的脚步,转身望向了这个局促又带着些拘谨的人。
那如雪的容颜上挂了一抹恬淡的笑,沉静温和的眼睛望向他,静静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心慕我?”
“啊!”文清那含着笑意的脸蓦地一顿,下意识地叫出了声。眸下的美人痣因着主人的眼睛的微微抖动而隐隐动着。他没有想到长柯会这么直白地问自己,早已经充盈在心中,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事情。
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文清顿住了自己跟着他的脚步,定定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在脸上浮出一抹矫装着的体面笑意。轻轻道:“我本以为仙尊不食烟火的程度,哪怕我羽化而去,仙尊都不会意识到。”
“既然知道了。”文清叹了口气,知道大抵的暗恋在窗户纸捅破的那一刻便势必无疾而终。却还是硬着头皮,勉强问道:“不知道,仙尊意下如何?”
“可以的。”长柯眨了眨那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如雪的长发被云间的风吹起,有如明月一样的容颜在文清的眼里绽放。
“我允许你努力试试。”
作者有话说:
收回我的伏笔,然后再写一个风吟天和赵岚清的番外。
第100章 番外2
风吟天还在将己身付诸天地。只是方式着实有些出乎赵岚清的预料。
诚如长柯所说, 他生来便是紫薇仙尊,掌天上诸星,更执无数纷繁世间的帝王王气。
这世间留存一日, 帝王的气运便在,会持续流转在不同的人身上。
只是有时候, 握住这帝王气运的人,并不那么令人满意罢了。
风吟天虽然尚未飞升,可几次将自己的修为付诸天地, 成大义之事,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曾经身为仙尊的记忆。更记起了自己下凡的目的。
经历此劫,他似乎对众生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感悟。
对握着帝王之气的人越发严苛了。
所以与其说, 风吟天好几次前往不同的世界去以己身归于天地, 不如他亲自下去代替那不合格的帝王,拨乱反正去了。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 赵岚清简直一愣一愣的。想起自己每次和他依依惜别的眼泪, 简直都窘得要死。
“要是早点知道你是去坐享帝王之乐的,我便不会舍不得你了。”赵岚清在他又一次出差的时候语带咸酸道。
“我过几天便回来了。”风吟天有些困窘地抚摸着这人的额头,耐心道:“这里是我当初下凡之前亲自创造的小世界, 与其他的世界时间流转不同。在那里过一辈子, 于这里要不了多久的时候。”
“可在你的心里,你已经又经历了一辈子了。”赵岚清清冷的面上因着激动透着些红, 手上紧紧拽着风吟天的衣角,不舍道。“一辈子那么长, 你要是再遇到别人, 喜欢上了他怎么办?”
“不会的, 只爱你。”风吟天笑了笑, 总算知道了他的小心思, 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末了突然一顿,神色一闪,还是老实道:“何况,我愿意每次亲自去拨乱反正,也是因为你。”
“爱人者,人恒爱之。君子以仁存心方得大道。”风吟天虽然在他耳边厮磨,可那神色是极其的认真。“是你将这天下诸生放入我的眼中,让我知道了,作为一个掌管凡间社稷的君王该当以什么为重。”
“不是上天恩赐流转着的气运命数,不是那看似巍峨的无垠江山,而是一个个在那天下中一辈子奔忙着过活的百姓。”
“哦。”赵岚清罕见地没有发脾气,而是听到了他的话后点了点头。替他拂了拂被自己弄乱的衣摆,“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主动朝他挥了挥手道:“那你去吧,快些去吧。”
“你想去,肯定是又看到了什么祸乱百姓的昏聩君王祸乱百姓了吧。”赵岚清叹了口气,跟他道:“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我去离火宫找春江皓玩。”
“听说当年那颗灵气珠有了异动,春江宫主的那段因果终于尘埃落定了。”
赵岚清说着便离开了他,准备去收拾东西去了。
风吟天那本来沉静的眼神微微一动,望着他比自己还要急迫的样子多少有些心里不平。
一勾手便让人倒退了回来,看着面色不变一点不在意的样子,那拉着赵岚清的手却是丝毫没松。“可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不若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我怎么跟你去?”赵岚清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立马知道了他的意思。摇头道:“你又不是去玩的。”
“你不是还要投胎吗?这怎么好带我去?投胎之后各奔东西,你要是把我弄丢了怎么办?”
“不会。”风吟天笃定回道。“不会把你弄丢。”
“可是……”赵岚清还是有些犹豫道:“我若是投生在你的仇家家里。日后和你同室操戈怎么办?”
“这就……更不会了。”风吟天对他笑了笑,喃喃道。“我之道便是起源于你。”
“志同道合,哪怕身份不同,我们之间即便蜿蜒几许,也不会错过。”
说到这里,风吟天那肃穆的眉微微一挑,幽幽道:“如若不然,我们可以试试?”
话都这么说了,好似便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
……
赵岚清跟着风吟天到了那个要去投胎的小世界。
风吟天虽然说得笃定,可赵岚清到底是第一次投胎,都已经站在轮回台上了,却捏着赵岚清的手担心道:“记得自己的生平吗?”
“记得……”赵岚清在心里恨不得翻一个白眼,心想现在记得有什么用,待会下去不还是什么都忘了?“那是个国已建成却帝气不稳的封建王朝,若是不逢明主,恐会造成乱世。而我,我还是叫赵岚清,是个世家小公子。要是保持自己游手好闲无甚大用,骄纵嚣张的人设,我会一生顺遂……”
风吟天等他叙述完,慎重地朝着他点了点头。许是知道赵岚清的疑惑,于是耐心跟他道:“让你记得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投胎之后知道什么。”
“而是……,算了……。现在多说也无用。”风吟天说了一半便住了嘴,朝他笑了笑。终于是拍了拍他的头,把他送了下去。
……
二十年后。
天朗气清,秋日的京郊外,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飞过。
雍英侯家,传说那个嚣张跋扈,还喜好男风的小侯爷被派往燕州巡视的事情简直惊煞了整个京城。
燕州可是实打实的富庶之地,历来通商必经,这样的地方,哪个京官不愿意去揩一把油?哪里轮得上这个只靠家族功荫,刚袭爵位还毫无建树的毛头小子?
何况前一阵子新皇登基,这位身份尊贵的草包小侯爷嚣张惯了,一点眼色都没有,竟在中秋宴上吟背前太傅,如今已是谋逆罪臣的文世渊的诗文。才刚触怒圣颜,闹得满城风雨。
新皇竟然不怪罪他,还把这样的肥差给他?
可是想一想,便又释然了。
这位小侯爷已故的爹,可是当今皇太后娘娘的亲哥哥。换句话说,赵岚清再是任性嚣张混账,那也是那位的亲表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不容易得来了皇位,扶持扶持母家的亲戚,也没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雍英侯家东山再起的势头,哪怕雍英侯家人丁单薄,只剩下一个还没承爵的赵岚清这个孤儿。
是也,听到风声的的权贵们,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简直站满了送别的十里长亭,殷切地把赵岚清送出了城。
只有当事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对于别人的阿谀奉承,他谁也没有见。
只一个人在离开了京城的喧嚣之后,躲在马车里发火骂人!
“该死的风成州!他就是故意的!”行往燕州的官道上,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里,一个头戴玉冠的少年边锤着枕头边恨恨道。
只是因着那张脸灼如朝霞,生得格外漂亮。因此哪怕疾言厉色的,也显得没那么狠厉。
“给我小抄的那太监肯定是被他安排的,他是故意的!”
"就是想要把我赶出去。什么去往燕州是个肥差?谁不知道燕州是临燕王的地盘?那家人蛇鼠一窝,猥琐至极!他就是想要让我过去受气!”
“我的小侯爷,这可不兴说啊。”雍英侯府的管家战战兢兢,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为自己的小主子抹一把汗。得亏他们此行带上的都是些伺候过老侯爷几十年的忠仆。要不然隔墙有耳,真让谁听去,传到了那位的耳朵里,赵岚清可不只是被赶去燕州了。
“即便是他做的,可木已成舟,他已经是陛下,已不止是您相看两厌的表哥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有直接撕破脸皮,而是暗中摆您一道,已经够给您面子了。”赵山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此行不妙,却也不敢在赵岚清面前说些什么。只能继续苦劝道:“离开也好……”
“多事之秋,这地方,也不是个好地方。去了燕州,有太后娘娘在,总不会不管您。不然继续待在这里,如今您身份特殊……,不免被人算计。”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消息灵通。这位新皇刚趁乱登基月余,看似尘埃已定,其实却是静水流深,乱党余孽还没打扫干净,里边的弯弯绕绕,足以悄无声息地把人埋了。
单就去往燕州来说,那里虽然富庶,明面上还是和他表哥走得极近的临燕王的封地。
可暗地里……,那里离支持三皇子的逆臣霸占的梧州间隔也不远。
如今本就是风声鹤唳的时候,赵岚清又是这么一个不言自明的身份,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他的人。
这个时候让他去燕州?这已经不是明升暗贬了,这是明晃晃地把赵岚清当做吸引梧州那群反贼的靶子,想要赵岚清死!
赵岚清的爹——雍英侯家的侯爷,可是这位正儿八经的舅舅,即便没有对他的从龙之功,可当年却也是在任上任劳任怨死的。兄死荫妹,死后可也是为他的母妃博了个贤良明贞的好名声。狠狠在他夺位路上帮了一把。
而雍英侯这唯一的独子赵岚清,因着父母早早亡故,曾经也是在他母妃的膝下长大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的表兄弟都能毫不犹豫地下如此的死手!
人人都说,这位新皇着实心狠手辣。如今看来,所言当真不虚。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够跟赵岚清说。这位小侯爷还未到能够看破不说破,泰上压顶不崩如山的时候。要是知道他表哥对他是这样的狠毒心思,只怕到了太后面前露了马脚,兜不住。
与其明晃晃地记恨人家,不如让他不知道,假意地对人感恩戴德,总能让人怜惜三分。明面上他还是水涨船高,备受当今太后宠爱的小侯爷。也好暗度陈仓,想想别的法子。
只是赵岚清却不领情。脾气刚发到一半,正是兴头上听到赵山说的话,直接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跟我打什么玄虚。不就是他得位不正,如今底下闹得厉害。便把脾气发在我的身上!”
“他个垃圾!”赵岚清又忍不住地锤了怀里的枕头一下,他现在对这位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眼的表哥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只恨不得眼前抱的是风成州的脑袋。边打着边喃喃。
“怎么就轮到他坐上了这位置。”
“小侯爷……”赵山的那耷拉着的眼皮一颤,立时抬头望向了他。那有些沧桑的眼睛里迸出一丝精光,直直凝视着他道:“平时不懂事便罢了。哪怕您在他的庆功宴上,念了文世渊的诗,他也只是将您贬到燕州。即便背地里骂他,他也只是当做听不见,一笑了之了。”
“只是,关于他怎么得位的事情,今后若是再说这样的气话,哪怕太后娘娘力保您,您也善终不了。”
赵山的声音不大,只是刚说出来的话带着绵里藏针的意味,听得赵岚清一愣,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赵山从小跟他爹长大,哪怕他爹死了,这位幕僚却没有离开侯府,而是做了他府上的管家,忠心耿耿地护持着自己。说是管家,赵岚清已经把他当亲人了。
何况这人确实平时脾气极好,无论自己如何乖张任性,他都没皱过眉头。
正是因为脾气好,所以动怒的时候极为可怖。
赵岚清煞白着脸,望着自家管家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方才愤愤的神情收敛了,微微压低声音道:“哦,我知道了。”
赵岚清一乖乖听话,赵山便收了眼神。拍了拍他的头,眯眼笑道:“什么正不正的。这天家的事情,哪里能是咱们置喙的。”
赵岚清却是没有吭声,只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那淡色的唇微张了张,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被赵山柔和一望,便又开始跃跃欲试了。一双眼眸有如黑玉一样,捏着枕头的一角,真挚跟赵山道:“可是我当真觉得他不行。”
赵岚清蹙着那精致的眉毛,讷讷道:“你们现在都说文世渊是乱臣贼子。可以前我给风成州当伴读的时候,您不是还说他学识渊博,让我多听他的话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山有些心累,小声地跟赵岚清解释成王败寇的道理。“曾经他是太傅,更是天子之师。可如今,那位既然已经成了胜者,文大人作为被清算的人,哪里会管他到底是不是学识渊博?”
“您就跟我说吧!文世渊以前说的话我要不要听?”赵岚清有些不想听他这种见风使舵的妥协话,只执拗地认真问道。
“文大人铮铮傲骨,说话行事颇有风骨,值得学习。您自然是要听的。”
“是吧。”赵岚清笑了笑,下巴一扬跟赵山道:“所以我当真是看不上他。”
“您知道吗,前几年陇州地动,百姓流离失所逃亡到了附近的青州,延城,阳朔……。弄得别处也民不聊生。文世渊当时当堂问过他们那群皇子,可该怎么办。”
“本来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不学无术的,只知道开仓赈粮便很丢脸了。他却更加丢脸……”赵岚清嗤笑一声,继续道:“他说,定而居之,给朝廷纳税的方为民,那些逃亡到别处的,不稼不穑,不交税,不听管,已经不是民了,是草寇!”
“既然是寇,该当诛杀便是,何必要朝廷大费周章地在他们所到之处开仓放粮?”
赵岚清摊开手,眼里的不待见已经溢于言表了,讽刺道:“这样的?当皇帝?”
“赵伯……”赵岚清继续道:“他不管百姓社稷,在别人平乱的时候暗下黑手,赢了这一场,披上了龙袍又如何?哪怕夺了皇位,不还是会做噩梦吗?不然干什么非要把文大人打入大牢?还要层层把守,从京城处处的关隘?”
赵岚清鼻子哼哼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总之,我就是看不起他!”
赵山:“……”
赵山没有吭声,他只望着那骄贵的少年抿唇沉思。
只觉得连赵岚清都能够看得这么透彻,风成州只怕要完。
可想到自己收到的线报,比他得位更正的早就开始有主动被动地消失了。
想了好久,却还是幽幽叹了口气。“你们既然觉得他不行,现在还有谁行呢?”
“兄弟权利争斗,倾轧如此,剩下的那点残山剩水……,恐怕再养不起一个在渊的潜龙了。”
“这个啊……”
赵山只是有感而发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是真的想要问赵岚清。
却听到这位不知所谓的小侯爷,微微地垂着头认真思考着。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却又迅速黯淡了下去,似有些怒意地撇嘴道:“关我屁事!”
赵山:“……”不是你自己要想的吗?
赵山习惯了他总是喜欢耍小性子的脾气倒是没多说什么。小侯爷自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地在太后身边一身小毛病不少,可大行却无什么差池。颇有些当年侯爷的风骨。
毕竟,哪怕自己的亲外甥,曾经的侯爷可也没有力挺过什么。
无非是早早看透了自己的外甥秉性罢了。
赵山安顿好了赵岚清后才退了下去。
他自然不知道,这位小侯爷想说,却没有对他说的话。
赵岚清想要跟赵山说。当初文世渊当太傅的时候,恃才傲物,惯常看不起那群在南书房学习的学子们,日常不给他们好脸色。
可那深宫中,却唯独有一个少年在暗中得了他的青眼。
低微宫女所生的七皇子风吟天,该是学习极好。好到文太傅愿意在自己的袖子中塞下些破旧物品,一点一点地带进皇宫,偷偷接济他。
只可惜因为出生太过低微,又无人支持,他微末到连进南书房学习都不配。只能和自己的母妃在冷宫里过活。
赵岚清也只是曾经匆匆看了他一眼,看到文世渊抚着那人的脑袋,面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不过,这件事情,只怕只有自己知道。因为那是自己有次跑到冷宫的时候,偷偷看到的。
……
京郊的城门口。快到了关闭城门之时,三两个书生坐在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上,急匆匆朝着城外驶去。
“干什么的?”守城门的士兵将他们拦停,看了一眼他们,仔细盘问道。
“给城外千隆寺代抄的经文。”为首的书生勉为其难地掬了抹笑,解释道:“马上就要祭坛了,千隆寺的方丈特意让我清云书院为他们抄写经书。本来约好今日送到,只是今日检查的时候有几本不尽人意,重新补抄才耽误到现在。还请大人放行,别让我们误了时辰,若是佛祖怪罪,我等当真受不起……”
刚准备打开书箱查看的士兵想了想便收了手,虽说要秉公执法,可佛祖的事情倒确实是怠慢不得。真让他们误了时辰,自己倒霉就不好了。
那士兵无奈望了望这已经欲颓的天色,终是朝他们挥了挥手,随便看了看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让他们行了。
他没有注意到,这群书生的马车如此破旧,可拉车的两匹马却体魄强健线条流畅俊美,压根就不是小门小户能够养出来的踏雪乌骓。
那几个书生喜出望外,朝他们行了礼。待到出了城门之后才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终是松了口气。
若是一直跟着他们,便能够发觉后面的并不是去千隆寺的路,而是沿着官道,直接南下了。
直走到天色漆黑,马车终于停在了官道旁一个偏僻的长亭下。
几位书生快速将马车卸下,在马车壁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马车里突然出现了一声咳嗽的人声,随即,一个青年男人狼狈地从那马车的夹层中滚下。
“殿下……您已安全出城。雍英小侯爷的车队今日出发,该不会走太远。您骑马追上他们,只要混进他的车队里,自能去往梧州。届时将马放了。它会自己回来。”为首的书生将他扶起来,快速道。
这书生叫陈晗,乃是清云书院的学生。曾经受过文世渊的照拂。倒是算作他半个门生。
文世渊入狱,他的大批得意门生或被贬落或入狱,他们这些尚且还未入仕的反而未被殃及什么。
这才得以在其人受难的时候,暗中集结,为那位铮铮文臣尽些绵薄之力。
此次便是受文世渊所托,将被同时清算的七皇子送出来,并被交待送往梧州。
“多谢……”马车里滚下的少年五官英挺,如果不是那么狼狈,定然会觉得这人高大魁梧,玉树临风。
只是自打风成州登基后,一个接一个地残害手足,他被人暗害,被囚禁的期间吃了不少苦头,哪怕自己逃了出来找到文世渊为自己留下的暗号求得帮助。可几经波折,已经是一身的伤,能够靠着自己站起来,已经是坚韧到了极致。
“倒也不必谢。”陈晗却是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窘迫样子,有些不忍道:“能力有限,咱们送你到不到梧州。借力攀上那位小侯爷,已经是能够筹谋到最好的路了。”
“只这位小侯爷实在不是我等能够接触的尊贵人物。听说极其跋扈嚣张,不是良善之辈。殿下往后路上怕是险象环生,您多加保重,我们等着您回来正本清源。”
“好。”风吟天素来寡言,听到陈晗这么说也没什么反应。朝着这几个送自己出来的学子感激一拜,便骑上了早就准备着的马。
沿路少不得需要路引。这东西他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弄不到,要想去梧州,搭上赵岚清的车队,确实是为今最为现实的办法。
只以往在宫中的时候,他尚没有这位小侯爷地位瞩目。
自己夹着尾巴过日子,只记得这位小侯爷是风成州的表弟,长得极为俊秀。
至于其他的……,风吟天沿着依稀可见的官道往前摸去,有些神色难明。
陈晗他们从未处在权贵的消息圈子中,因此并不知道,雍英小侯爷并不止于传说那样的跋扈。他甚至嚣张到连风成州都不放在眼里。还在风成州作为皇子的时候,宫中便传言,他因着赵岚清的僭越行径,不止一次地在自己母妃的宫中气得拂袖而去。
传闻这位小侯爷不喜女色,只好男风。以往在背后总遭人嘲笑,这才养成的阴晴不定,张狂放纵的性子。
这也是是为什么风成州那么小心眼的人,会任凭自己母后对娘家外甥宠爱无比,有时候甚至僭越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好男风便意味着不会留下子嗣,再是宠幸,也就这一辈子的富贵,不会有娘家势大的风险。如今他专权之后更是如此。这个时候对这小侯爷宽容一些,权当哄哄自己的母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博得个孝名。
风吟天以往从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位不学无术还性子不好的小侯爷身上。
乍一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细想想,只觉得传闻中的有些事情,和如今的情势联系起来,多少有些蹊跷。
只可惜除了传闻中的不学无术、喜好男风以及性子不好,自己对这位小侯爷的认知实在有限。
可如今须得赶在到下一个城门之前攀上这位小侯爷,只能找机会搏上一搏了。
……
赵岚清的马车走得并不快。
别人赴任讲究一个诚惶诚恐地不辱皇恩,他一肚子怨气,早早在出城门的时候就开始摆烂,直接在那游山玩水了。
结果是都快到晚上了,他们也没有到达一个能够落脚的镇子。
赵山倒也不急,知道自己的主子吊儿郎当惯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索性直接择了一处地方安营歇息。
暮色苍茫,秋日淡淡的日光逐渐消失在黛色的天际。月影不知什么时候早早攀上了东天。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个空旷的溪边,那被月光照耀的淡银色溪水清暄暄地从一片竹林中流过。
远处竹林悠悠,被风一扬,在月影下摇曳婆娑。映照着底下的溪水,远远看去,像是一处夺魄生光的清幽秘境。
赵岚清贪玩,他撩开马车帘的时候,只一眼便看到了那里,欢快地蹦了下来,屏退了不少的随从,只招徕了自己的贴身小厮,两个人颇有兴致地朝着那不远处的小溪而去。
月色皎洁,林里竹叶荡荡,沿着弯曲的溪流往上,隐隐有多人的喧哗之声。
这里离京城不是太远,不算是人迹罕至,有人闲的没事在这里聚集倒也不算稀奇。
赵岚清巴着眼睛往那里看去,听到自己的小厮小七说那里有个草庐,里边有读书人在那秉烛夜游,临溪赋诗,立马失去了前去凑热闹的兴致。
脚步一拐,朝着并没有多少人的下游而去。因着被赵山教导着要不漏锋芒,他一直好好保持着自己不好好学习的底色,游手好闲的事情可以干,和别人拼诗斗文的事情,赵岚清素来不会参与!
没有想到,过了竹林之后却是一片松林。溪水流到这里已经失去了力道,不少裸露的石头被洗刷得宛如镜子一样,映照着天边的月色。
赵岚清觉得这里幽静,招呼着小七和他在溪边玩水。星子宛如棋子一般散布在天边,月光下,隐隐飘动着的云像是上好的薄纱帷帐,偶尔将那些许星子隐在云层里好看极了。
赵岚清倚着溪石,仰躺在溪边的草地上,惬意地望着天,只等着他们安营扎寨好,喊自己回去用膳。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竹林中走来了一个散着头发的年轻人。着了一件宽大的白色深衣,光着脚行走在这溪水下的乱石中,看着丰神俊朗,宛如林下挺拔的松。
赵岚清望着他的装束一愣。明显的读书人的装束,只是大望朝尊礼重仪,甚少会有读书人这样披头散发,不穿鞋地在外走。
除非这人和自己一样喜好男风。这一习惯来自于先皇时候的一位贵族子弟,此人喜好男风,却被族中长辈逼着去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那位公子不愿意欺骗这位小姐,又害怕自己的一味退婚被人视为羞辱,断了这位小姐其他姻缘。索性在去小姐府上的时候,散下头发委实相告。
这位没有留下名姓的公子虽不知道结果如何,倒是为和他志同道合的人留下了散着头发的风尚。
不怎么喜欢读书的赵岚清知道这一风尚,是因为他自己也“喜好”男风。不仅“喜好”,而且还因为该死的风成州,闹得满城皆知。
只因为在他姑母,也就是风成州的母后想要为自己娶妻的时候,自己坦然说了句不喜欢女人!
当然,被那个该死的人,故意隐去了后半句话!
他明明和自己的姑母说,“自己年纪还小,尚不知人间风月,男人也不喜欢!”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在那人故意的羞辱下,雍英侯家的小侯爷已经是个别人口中的铁到不能再铁的死断袖了!
注定没有哪家的高门贵女会嫁给自己。
虽然赵岚清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
赵岚清直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了,只咕哝着这位喜好男风的仁兄,看着身形倒是挺好看的。
月光明朗,溪水倒影着清辉,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赵岚清发了会儿呆,眼看着那男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即将走到自己跟前。他倒没什么反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穿上鞋袜回去。
只是刚想转身,便察觉到自己摸到了一根凉凉的带着些许粘腻的棍子。
身体倒是比脑子快,赵岚清下意识地就将手里的东西掸开。月光下,只见到一只不小的蛇被自己抛开。
伴随着自己汗毛竖起,下意识的惊叫,那条蛇被直直扔在了那男人的身上。
好巧不巧,在赵岚清跌倒在溪水里的时候,他看到那条蛇泛着冷光的獠牙,狠狠嵌入在那男人有力的手腕上。
然后被男人同样闷哼着甩开,随即那散着头发的男人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小七听到了赵岚清的惊叫声,忙闻声过来,树林周边的暗影同样闻声而动。
赵岚清知道是赵山安排的隐在暗处保护自己的侍从,忙喊到一声无事。那起伏着的暗影们才又无声地退去。
风吟天将旁边的异动看在眼里,在昏晦的光影下闷哼出声。似乎忍着痛吸着气问赵岚清道:“这位小友,你刚才扔的什么?”
清越的声音,带着受伤后的低沉,有如溪水击石一般好听。那略微上扬的尾音,在颤抖着的声线中,多少带着些微的隐秘勾引。
只是听在赵岚清的耳朵里,却是让他虎躯一震!以为是来找他麻烦的,边被小七拉着起来,面不改色地道:“没什么……,我也没看清。”
风吟天:“……”
“好像……,是一条蛇吧?”风吟天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临时安排的难免有些仓促,可他还是不敢找一条毒蛇,生怕自己计划失败,在这里毒发身亡。
只是,被蛇咬伤还是实打实的,如今听着赵岚清的语气,他多少没有底。只能继续半躺着装柔弱。
“啊……是一条蛇啊。”赵岚清听他这么说了,心里一慌,心道到底还是讹上我了。只能慌忙地穿上自己的鞋子,装作殷勤问道:“那……公子您无事吧?”
“若是无事……,我……”
“被咬了一口……,不知道有没有毒。”风吟天赶在赵岚清把话之前,努力道:“不知道有没有毒……”
“哦……”赵岚清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只能扶着小七的手靠近道:“我带的有大夫,不若召他来看看吧。”
他刚说完,周边便又是人影一晃。
风吟天和赵岚清都知道是暗卫去营地请大夫去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随行的人带了好几个灯笼,将周围照得亮堂。那大夫仔细看了看他手腕上的伤势,便回道:“运气好,不是什么毒蛇……”
“我给公子止了血,不久便会无事了。”
“倒不知道侯……,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大夫恭敬地跟赵岚清道。
赵岚清全程没有望风吟天,只在一旁伺候着换了干净的鞋袜,听到大夫说这个男人没有什么了才松了口气。出门在外,能少一事便少一事,要是眼前这个人真的被毒蛇咬了,自己不得不负责让赵山安置他,那赵山非得数落自己一顿不可。
赵岚清半分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一场完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勾引。他只因为自己可以免于被数落而高兴。于是欢快道:“没什么吩咐了,既然无事的话,公子你保重。我们这就走了。”
如释重负的语气,让风吟天的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的计划怕是失败了。
这位传闻中脾气不好,会欺男霸女,喜好男风的小侯爷并不是个见色起意的好色之徒。
否则,知道自己是“同好中人”,这个时候,最起码会前来看看自己的脸。风吟天对自己的脸倒是颇为自信,他母妃能以一个卑微宫女的身份承恩,便是因为那张夺魄生姿的面容。
虽然自己向来以以色侍人为耻,可自己如今已经穷途末路了,关键时候,真的让赵岚清看都不看自己地简单离开,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没有梧州的支持,他迟早被风成州找到,落入和三皇子一样的下场。
风吟天想到这里狠了狠心,望着赵岚清势要离去的身影,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在身边侍从“大胆”的喊声里,风吟天主动扬起了自己的脸,深邃的眼眸望着赵岚清,轻轻道:“公子看着尊贵非常,想不是寻常身份。”
“若是可以,不若赠我些许的钱财吧?”风吟天眼中倒映着赵岚清那好似含露一样的面容,只却一顿。下一刻,生生掩住自己眼中的惊艳,在灯笼的柔和辉光下,小声央求道:“一介书生,千里迢迢从梧州前来赶考。可惜名落孙山,用尽了盘缠才留滞在此。”
“如今受了伤,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啊……”赵岚清衣角被人抓住,这才扫了他一眼。只是还没看清楚,便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想了想自己让人家被咬了,给点钱雪中送炭好似也没错。
便吩咐小七,将身上带来的钱袋都给他。
这才重新低下头去,笑道:“这点小事,自然可以。公子的伤,不妨事的。祝公子……”
只是还没说完,待到看清了风吟天的脸,骤然一愣。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睁大,愣了又愣后才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只是,眼前的人没有变。还是一张让人忘不了的过分的俊美容颜。
尤其是,这张脸,自己还见过!只见了一面,便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七皇子风吟天!那个和自己的母妃一起,被扔在冷宫中不见天日的,学习贼好的小可怜!
他不该正被自己睚眦必报还极其小心眼的表哥清算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自己偶遇?
等等,他说他要去哪里?
赵岚清虎躯一震,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
赶忙就抬起了头,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好歹是浸淫在那权谋斗争中的人,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过须臾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知道风吟天这是故意来勾引自己的!去往梧州的路漫漫,他这等身份,肯定会被暗中处理!搭自己的车,便不怕被人查了!
只是……,自己救他事小,要是暴露了,被风成州拿捏到了错处,难免吃不了兜着走!
赵岚清想了想,终于又低下了头去,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一脸兴味地弯腰勾起了风吟天的下巴,拧着眉毛学着自己看过的浪荡登徒子那样,坏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你还挺好看的。”
“你说你要去梧州?咱们正好顺路。要不您也别要钱财了。”
“我送您回去吧。”
到底还是高看他了。风吟天听到他那兴味的话,终是垂下自己的眼眸,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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