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狗爪
门铃响了, 清泽从沙发上应声而起,扔下一句“我去开门”,向着玄关大步前进。
想到梁姿和谢绍即将出双入对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清泽从鼻尖里暗自哼出一声, 打开了大门。
可是门外只有梁姿一个人, 脸颊红润,光彩照人, 清泽站在原地呆了两秒。
“就你自己?”
“嗯, ”梁姿进门,“谢绍把手机忘车里了,我先把吃的拿回来给大家。”
清泽接过她手里的白色购物袋,闷声问道:“玩得怎么样?”
梁姿轻快地说:“还不错, 天气很好, 在山里走一走很舒服。”
“我看也不错,梁老师精神头挺好的,昨天两点多睡,今天八点多就起床跟人爬山去了, ”
清泽瞅着她的脖子, 声音更小了,“还有工夫戴项链。”
梁姿:“?我不能戴吗?”
清泽只点头不说话。
他紧抿着嘴, 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到了两块小包装的黑巧克力, 是他提前放好的。
一块真心实意给梁姿, 一块凑凑合合给谢绍。
正好,谢绍不在。
清泽拿出一块, 送到了梁姿面前, “吃一点?是不是没吃早饭?”
“谢谢, 但是吃早饭了,我俩在路上买了杯粥。”
梁姿接过来,撕掉包装,含进嘴里。
我俩。
清泽刚舒坦一点的心又堵上了。
他开口道:“哦,我还以为梁老师又让自己饿出声了。”
梁姿不服气地看着他,“?谁饿出声了?”
清泽语气不善,“你那天坐沙发上,肚子叫得我离那么远都听见了,也不知道要个吃的,梁老师这嘴皮子一阵阵的也不好用。”
梁姿点点头。
还敢提翻译那天呢。
她把巧克力吞下去,振振有词,“跟清老板不熟,不合适,而且清老板那会打着电话呢,万一对面是重要客户,正谈着几个亿的大单子,我打扰了就不好了。”
清泽气得往前迈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梁姿。
梁姿被他怼得身后退无可退,头发已经贴上了大门。
身前也进无可进,好像一抬头就会蹭到他的下巴。
她嫌弃地说道:“太近了,站远点。”
清泽寸步不移,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锁进自己的视线,低声问道:“这叫近吗?”
言语里透着淡淡的不甘。
梁姿平静地望着他,语调冷清,“你还想怎么近啊,清泽?”
清泽的眸子晃了晃,她不开心了。
他登时后退了一步,手掌却再一次抓住了梁姿的手腕。
瘦削的长指没什么温度,在纤细的腕骨处绕了大半圈,指腹微微陷进一片柔滑的肌肤。
浅尝辄止。
梁姿垂眼瞥了下自己的胳膊,又抬眼看着清泽。
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清泽嗓音放软,“昨天晚上,我喊错了,对不起。”
梁姿点了下头,“没关系。”
他继续说:“你说的那个翻译,是什么时候?”
梁姿:“十月底。”
“那这之前,我帮你模拟一遍,好不好?”
“不用,不好。”
“…… !”
清泽没松手,指骨浅浅用了下力。
哼,梁姿腹诽,又被狗爪子捏了,还是带肉垫的那种。
她态度有所松动,“回来再说。”
清泽弯了眼睛,“那微信上说。”
“要是能说得上的话,你可以说。”
“……”清泽用漂亮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地瞧着梁姿,“加个微信?”
梁姿抖抖手腕,甩开狗爪,“不加。”
朝客厅走了过去。
清泽跟在她身边,“不加怎么定时间?”
梁姿:“那就不定。”
“……下下周的周五和周末我都有空,可以找家咖啡馆,”清泽停顿一下,“可以去咱们之前去过的那家,愚园路上的那个。”
梁姿没反驳,就算是答应了,“周六下午四点半吧。”
“再早一点也行。”
“没空,要和谢老师去玩狼人杀,四点结束。”
“……哦!”
喷香的火锅汤底在鸳鸯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一群人围着桌子找座位。
清泽成了郑述的重点关注对象,他被郑述钳住胳膊站在一边,等到梁姿和谢绍都坐好之后,他才被郑述拉着,坐在了两人的斜对角处。
要多远有多远。
郑述安慰清泽:“坐得是离锅有点远,没关系清老板,我给你夹菜。”
清泽收着长手长脚窝在桌子角落,懒得搭理他。
他沉默地看向桌子另一头。
王雨薇和任平安坐在这边,梁姿和谢绍坐在对面,四个人围着火锅聊得眉飞色舞,相同的场景他早就见过一次。
只不过梁姿身边坐着的人从他换成了谢绍。
手肘被郑述杵了一下,“清老板,给你夹了一碟子了,怎么不吃啊?游了一个多小时,你不饿吗?”
清泽低头扫了一眼,“不吃辣的。”
“……还挺挑,你是不是想吃酸的?”
“不想。”他吃的还不够多吗?
郑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但是有一件事很明显,人家谢绍肯定喜欢女的。”
清泽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也很明显,你脑子里是真的缺点儿什么。”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亲自跟建筑师发邮件,定下一次的约会。
过一天都是煎熬。
等到大家吃饱喝足,清泽尽心尽力地从厨房里抱出了那个巧克力慕斯碗,当作饭后甜品。
他把玻璃碗放到桌上,又在旁边搁上一罐白糖,“糖放得不多,觉得不甜的话就再加。”
任平安:“清老板自己做的??”
清泽握着一柄木制汤勺,往每个小碗里都放上一勺,“嗯。”
郑述:“这个甜品怎么盛出卤子的感觉了?”
一桌人哈哈点头,确实像。
只有Louis满脸疑惑,问旁边的林晚樱:“炉子是什么??”
林晚樱:“就是浇头。”
Louis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还是干的,很好,“教头又是什么?”
林晚樱:“…就是topping。”
Louis:“那为审么笑呢??”
林晚樱:“你还是去问Loch吧。”
梁姿尝了一小口。
慕斯被搅得丝滑细腻,融化的巧克力夹杂着几分自带的热带水果香。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一抬头,正撞上清泽向她投来的期待目光。
她点了下下巴。
该说的实话她还是要说的,这个巧克力慕斯真的很好吃。
清泽不声不响,眼底泛起了点点笑意。
可是桌上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拧起了眉毛:
“有一点点苦。”
“清老板,我知道你这个巧克力很贵,但是咱们也可以加点糖吧?”
“那罐白糖在哪?”
“清老板,你以后要是找了女朋友,给人做甜品的时候千万记得多放糖。”
清泽听完,毫不在意,心情舒畅地吃了一大口。
苦就苦吧,反正这个慕斯是给梁姿一个人做的。
她喜欢就行。
谢绍倒完糖,问梁姿:“梁老师,你要吗?”
梁姿:“不用,谢谢。”
“梁老师喜欢黑巧克力?”
“喜欢。”
谢绍看了一眼碗里的慕斯,“怪不得,合着我们是沾了梁老师的光。”
“跟我可没关系。”
“梁老师,”谢绍调侃道,“那你给我倒点糖吧?你的口味我实在是撑不住。”
梁姿无奈地握住糖罐,往谢绍的碗里撒了点糖。
清泽一扭头,坐了回去。
气死。
吃什么慕斯,就该给这帮人一人发一块牛奶巧克力,省得在那乱加糖。
梁姿吃到一半,离开了餐厅,因为梁小凤女士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走回卧室,接通,日常寒暄结束之后,梁母进入了主题,“聚会呀,那挺好的,正好放假,放松放松,这是在谁的家里呀?”
梁姿:“朋友家。”
“房子不错,看着很大。”
“嗯,朋友很有钱。”
梁母继续问:“一共几个人?都有谁?”
梁姿:“九个,都是朋友,同学和同学的同学。”
梁母小声问:“谢绍在不在呀?”
梁姿:“在。”
“哦…两个人聊得怎么样了?到哪一步了?”
“聊天能到哪一步?”
“黎黎,妈妈跟你讲,你要是有那个意思,可以主动一下的,女孩子主动一点没关系。”
梁姿托着腮,“哦。”
“你说你俩,三十了,怎么谈恋爱比我们班早恋的学生还委婉呢??”
“因为我俩没在谈恋爱。”
“所以妈妈让你努力一下嘛。”
“努力才能谈上恋爱,那这个恋爱有什么好谈的。”
咚咚咚。
卧室外面有人敲门。
梁姿跟梁母说道:“你等一下,好像有人找我。”
她下床,开门,看见清泽站在门口。
梁姿握了握手机。
她想到手机的那边就是暂时安静的梁小凤女士,心里不由得发紧。
她和清泽没关系了,可是担心被家人发现的恐惧感却留了下来。
她上一次这样跟她妈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和他分手的那天。
“他们准备玩徳扑,让我过来喊你。”清泽说道。
“哦,好的,我在和,”梁姿改口,“我在打电话,马上就好。”
清泽知道梁姿在紧张,单看她的表情,他也猜得出来,她在和谁打电话。
三年过去了,手都分了一回,他在她爸妈那里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
从来都没存在过。
“好。”
清泽握住了门把手,想给梁姿留出单独的空间。
关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一道女声从梁姿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既好奇又欣喜,“黎黎,跟你说话的好像是个男生?是谢绍吗?”
作者有话说:
有点晚了dbq,宝贝们晚安/早安
第92章 十分
梁姿看见那条缝越来越细, 越来越窄,门被清泽从外面悄声合上了。
梁姿触到了这一边的门把手,听筒里又响起了梁母的声音:“黎黎,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手又放下了。
梁姿坐回到床上, 举好手机, 神色自若地对屏幕说道:“不是。”
梁母笑着说:“哦,我还以为他就是谢绍呢, 声音挺好听的, 也是朋友吗?”
梁姿口吻轻松而自然,“是朋友,前男友。”
梁小凤女士的大眼睛被失语的惊讶撑得更大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前男友??”
“在法国的时候谈的。”
“啊??”梁母结巴了, “什么, 什么时候分手的?现在还一起玩??”
梁姿答得似真似假:“回国之前分的,都是朋友,怎么不能一起玩了。”
“是,是中国人吧?”
“瑞士人, 又高又帅。”
梁母的两条眉毛扭成了麻花。
梁姿像是绷不住了, 嘻嘻笑了两声,“我说着玩的梁女士, 你怎么吓成这样。”
梁母惊魂未定,“到底是不是啊?我告诉你梁姿, 你可别在外面给我瞎搞。”
“哦, ”梁姿摆摆手,“回来再聊吧, 我去玩扑克了。”
挂掉了电话。
她稳了稳呼吸, 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 左右安静寂寥,几抹模糊的笑声从走廊尽头飘了过来。
梁姿依着响声向前面走,她听见郑述问了一句:“清老板,你到底叫没叫梁老师啊?”
那道好听的声音在调笑:“谢绍,还是你去一趟吧。”
梁姿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了客厅。
清泽正坐在沙发上剥橘子,旁边就是谢绍,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都很开心。
“哎呦,梁老师你终于来了,咱们可以开始了。”王雨薇在一边喊。
梁姿道歉:“不好意思,在跟我妈视频。”
清泽扭头看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嘴角噙着浅笑,目光平和,跟她半是揶揄半是道歉:“梁老师,刚和谢绍说了几句话,占了你的座了,不好意思,你请坐。”
他挪了两步,坐到了郑述旁边的空位上。
梁姿说了声“谢谢”,在谢绍身边坐下了。
任平安瞧瞧梁姿,又瞧瞧清泽,在王雨薇耳边嘀咕:“这又是哪一出啊?”
王雨薇:“退出吧。”
游戏玩到五点,一向恋战爱热闹的王雨薇说要先行离开。
“朋友们,法国十一不放假,明天周一,我得收拾收拾上班了,还要见客户。”她说道。
任平安:“我俩一起回。”
少了搞气氛的两位骨干,大家决定一起走,两天一夜的局就此圆满结束。
郑述问道:“我们帮你收拾一下再走吧?”
“不用,”清泽跟着几个人往外走,“物业会请人打扫。”
“好,这两天麻烦你了,清老板待客真周到。”
清泽笑了一声,“不麻烦,有空再来。”
梁姿还是坐林晚樱的车回去,一直到上车,她和清泽都没再讲过一句话。
清泽站在前面挨个送别,林晚樱把车缓缓开到他身前,主动摇下了梁姿那边的车窗,“Loch,谢谢你热情的招待,非常开心。”
梁姿跟着说:“谢谢,辛苦了。”
窗外的清泽弯下腰,视线越过梁姿,对林晚樱说道:“开心就好,路上小心。”
又看回到梁姿身上。
清泽眼角淡漠,声调平得听不出感情,“梁老师,下下周六,你应该也不想去,那就算了吧。”
梁姿没什么反应,抬眸与他对视,点头,“好。”
清泽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国庆节快乐。”
转身离去。
林晚樱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不对劲,从玩游戏让座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酝酿了很久,终于问了出来:“姿姿,你和清泽是吵架了吗……?”
梁姿被逗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俩关系很好吧?”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清泽的态度好像,有点冷淡。”
“因为我和他是因为矛盾分手的前女友和前男友。”
“……所以呢?”前女友和前男友不都这样吗?
“矛盾不会因为分手就自动消失。”
——
复工第一天是个周五,梁姿学校没课,像白赚了一天假期。
早上十点半,她磨磨蹭蹭地起床,用烤箱复烤了一个乡村面包,煎了两颗鸡蛋,泡了一杯黑咖啡,切了一个苹果,边吃边看手机。
没过一会儿,她就收到了周蓓的微信:
【刚上完两节课,这帮孩子歇了七天,把这一个月学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单词不会读了,变位也不会背了,你做好思想准备】
【等会还有两节,天啊】
梁姿笑出了声。
她猜到了,国庆七天,一个来问问题的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孩子根本没在学法语,说了放假,那就是真放假。
她回复:【别生气,学不会就学不会吧】【反正咱们已经会了】
周蓓:【你这个想法,对了】
梁姿在家里简单做了个卫生,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临走前,她打量了一眼门厅角落里的黑色垃圾袋。
袋子堆在这里三个月了,上面的灰尘她都擦了好几遍。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这些东西做垃圾分类,也懒得分类,甚至懒得把它们提到楼下扔掉。
就先在这里放着吧。
梁姿搭地铁去了外滩的一家美术馆,馆里正在办夏加尔的画展,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已经有所耳闻,这个展览完全不值票价,但她还是想去看看,毕竟她现在根本去不了法国。
梁姿拐进阴暗的拱形门洞,站在楼下等电梯。
自上而下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脸上都戴着口罩,姚若蕾应该认不出来她,她可以装作认不出来姚若蕾,然后她们就能擦肩而过,省去一段没用的对话——
“冒昧问一下,你是梁姿吗…?”对方先开了口。
“……”梁姿只得点头,摘下了口罩,“你好。”
“你好,”姚若蕾也摘下了口罩,笑容明媚,“你也来这里看展吗?”
“对,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也是,这个展是我朋友的朋友做的,一直催我来看,我硬是拖到了今天。”
梁姿点了点下巴,“真巧,那我上去了?”
姚若蕾却问道:“你一会儿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梁姿有些迟疑,“没什么事,但是我看展很慢。”
“没关系,这个展大概两个小时可以逛完,”姚若蕾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一点半,我五点之前都有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在对面的星巴克等你。”
梁姿笑了一声,好热情的妹妹。
“好,那我看完以后去找你。”她答应下来。
姚若蕾走后,她又按了一次电梯,上了六楼。
由于事先放低了期待,梁姿认为这个画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虽然有一屋子的影印拉封丹插画,虽然背景墙的颜色过于鲜艳,虽然每个展厅的主题没有任何逻辑,但起码有几张夏加尔的真迹,还是她没看过的。
梁姿站在一副肖像跟前。
画里的女人将头发束在脑后,穿着白上衣和蓝裙子,身旁鲜花簇拥,背后天空绯红,色彩和线条都沿袭了夏加尔一贯的风格。
旁边的介绍写着“瓦瓦的肖像”。
是夏加尔的第二任妻子Valentina,两人的婚姻长达三十二年,比贝拉和夏加尔的婚姻还要多三年。
可是这个瓦瓦却鲜被人提及。
梁姿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这个展览字里行间都在告诉观展人,挚爱的妻子贝拉去世之后,夏加尔从此沉溺于悲痛之中,用余生缅怀爱妻。
他就是这么一个世间难寻的、痴情又专一的男人。
可是墙上的大事年表写得明明白白,贝拉去世的一年零十个月之后,夏加尔的情人Virginia就生下了一个孩子。
Virginia与他相伴八年,另寻了摄影师新欢,夏加尔在次年和小他十八岁的Valentina结婚了。
连一年的空窗期都凑不出来。
但是至少不像他的好友毕加索,情人和情人之间总是有时间上的重叠。
可能已经很少见了,所以值得大肆宣扬。
梁姿不乐意在画展上读寓言故事,一个半小时就从美术馆里出来了。
这家星巴克的生意格外火爆,座椅拥挤,她四下张望,在角落里找到了姚若蕾。
她拿着个本子,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在桌子上画画。
梁姿走到她对面,她才抬起头,“好快,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
姚若蕾收起画本,让梁姿坐下,“说好的我请你喝咖啡。”
“好的,热拿铁,中杯,谢谢。”
姚若蕾端着两杯咖啡回来,开门见山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你有点好奇,我找不到其他方法可以了解你,所以想跟你面对面聊一聊。”
梁姿没和这样的人聊过天,对方好像了解过自己,但她对她知之甚少。
她和她唯一的联系就是清泽。
从这个角度来看,类似的聊天她和Olivia进行过一次。可是姚若蕾并不像Olivia,只论“前女友这个身份”,还是她自己更像。
梁姿喝了一口咖啡,大方说道:“你问。”
姚若蕾抛出第一个问题:“你跟清泽在一起,很久吗?”
“一年零三个月。”
“那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
“快乐。”
“是别人给不了的那种快乐吗?”
梁姿思考了一会儿,“快乐有很多种,清泽给我的,别人当然给不了。”
姚若蕾看着她,语气小心,“你还爱他吗?”
梁姿应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不爱了。”
姚若蕾一动不动地瞧着桌子,琢磨这句话。
过了半晌,她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换一种问法,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梁姿笑了出来,这么说有点没诚意,但确实是她的心里话:“我和他分手,也不是因为不想和他在一起。”
姚若蕾叹了声气,“你和清泽真的很像,你们博士说话都这么累吗?遇到不想正面回答的问题就绕来绕去。”
梁姿不赞同地摇头,“我不能代表所有博士,你也不能代表我的所有对话人。”
姚若蕾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可以不和他在一起吗?”
梁姿这次直截了当,“可以。”
姚若蕾的杏眼不解地望着她,“你好奇怪。”
梁姿:“不奇怪,因为我有他没他都可以。”
“为什么?”姚若蕾转了一下她的咖啡杯,“你有一杯咖啡,他也有一杯咖啡,你们在一起就有两杯了。”
梁姿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纸杯,“可我只需要一个中杯的咖啡,再多的我也喝不下。”
“那再举一个例子,你现在的生活有八十分,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有九十分,那为什么不要九十分?”
梁姿还是摇头,“你说得对,在最最理想的情况下,好的伴侣可以给我十分,但是这十分更像附加题,不管有没有他,我自己的生活都是八十分,另外的二十分,他给不了。”
姚若蕾似乎在笑她天真,信誓旦旦道:“他给得了。”
梁姿也笑了,“是吗?我想要诺贝尔奖,如果他能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菲尔兹奖得主了。”
姚若蕾沉默了两秒。
她下结论:“你只爱你自己。”
梁姿纠正她:“我最爱我自己。”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和跟别人在一起。”
“第一,适不适合,我自己说了算。第二,”梁姿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语调轻快,“咱们聊回来了。”
姚若蕾没出声。
这回换成梁姿问她:“你对我好奇,只是因为我和清泽谈过恋爱?”
“对。”
“我觉得,你不需要因为他的喜欢或者讨厌,就对我有过高或者过低的猜测。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特别的。”
姚若蕾反问:“难道你就没好奇过我吗?”
“好奇过,很想知道一幅画卖七十万刀的画家是怎样的人。”
“你觉得七十万刀一幅画很贵?”
“?对。”
“好,我告诉你,今年年初,有一批夏加尔的画在伦敦拍卖,清泽拍了三幅,每一幅都叫到了二百万镑,”姚若蕾定定地望着梁姿,“你喜欢夏加尔,对吗?”
梁姿脸上波澜未起,“对。”
聊天因为一通突然的来电而中断。
姚若蕾讲着英语:“你已经到了吗?好,我马上出去。”
她挂掉电话,对梁姿说道:“我该走了,今天就聊这么多吧,你放心,这些我不会跟清泽说。”
梁姿并不在意,“好的。”
两人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一起走了出去。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前排的车窗摇了下来,司机居然是Louis。
“梁老师!!”Louis前几天聚会的时候就改了口,这会儿坐在车里大声喊她。
梁姿笑着招了招手,“你好。”
姚若蕾跟她说了句“再见”,拉开了后车门,身影一顿。
“你怎么也在?”姚若蕾的胳膊往后一伸,“你不跟她说句话吗?”
梁姿站在几米之外,听不见车里的人在说什么。
她只瞥到了一段深灰色裤管,一闪而过。
两秒之后,姚若蕾进了车厢,车门被她合上,再也没有打开。
Louis的音量有所收敛,“梁老师!哉见!”
梁姿再一次招手,“再见。”
漆黑的玻璃慢慢上升,遮住了车里的全部光景。
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耗着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了一个礼拜, 周四这天晚上,清泽被爸妈叫回了北京,有个烂摊子等着他处理。
清成阡和陈枫然这个婚是去年离的, 一直到上个月, 两边都互不来往, 相安无事。可是陈枫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上个月开始频繁出入清家, 不为别的, 只为让清家两位家长告诉他,清成阡现在在哪里。
清母和清父事先答应过女儿,不会对陈枫然透露一丁点消息。可是碍着两家父母的情面,太过分的话他们没法说。
清成阡本人不肯露面, 清成陌回了美国。
恶人只能让清泽这个哥哥来当了。
周五一整天, 他待在家里工作,一边开会一边等着陈枫然上门拜访。
据他爸妈说,陈枫然基本每天都要来家门口报一回到。
清泽原本的计划是周五把破事解决,晚上陪爸妈吃顿饭, 周六上午就回上海。
可是他一直等到周六下午, 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才来。
清泽压着怒火,一把拽开了厚重的大门。
门外的男人身形一滞, 平日意气风发的脸上嵌着无神的双眼,“Loch, 怎么是你?”
清泽皮笑肉不笑, “爸妈不在家,我来招待陈总。”
人却怠慢地堵在门口, 纹丝不动。
陈枫然说出了重复千百遍的话:“我不会打扰她, 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
清泽嗓音冷漠, “陈总想找个人,很难吗?”
“你们不想让我找到。”
“是清成阡不想让你找到。”
英俊的男人微微垂下了头。
“我想跟她见一面,一面就可以。”话音苦涩。
清泽从喉间哼出一声笑,“‘一面就可以’,陈枫然,你和清成阡结婚两年,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她见一面,早干什么去了?”
他的眸光也沉了下来,眼底晦暗幽深,“没有关系的两个人,见上一面很容易吗?”
陈枫然还是低着头,艰难地开口:“我喜欢她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喜欢她。”
清泽这回真切地笑出了声,“你不知道?就算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妹妹凭什么要给你的无知买单?”
陈枫然没回应。
“这些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但陈总可能没听懂,我现在只能再说一遍,”清泽的语速慢慢悠悠,“她找你要了东西,你不愿意给,你就以为主动权在你。其实,她就是一时糊涂,愿意在你这里要,她现在不愿意了,你把东西捧到她面前,她也不会要。”
陈枫然缄默了很久。
他像在疑问,又像在低叹,“那我能怎么办呢…”
清泽很是不耐烦,“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如果你爱她,就别为了你自以为是的爱打扰她。”
“别再来了,陈总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我管不着,但是我和我爸妈的时间很宝贵,”他施舍他一点希望,“清成阡的性格你可能了解,如果她想见你,她会自己去找你。”
陈枫然最后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什么都不做,在原地等着吗?”
清泽言有不屑,“我不会是你。”
咣当。
关上了大门。
唐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清泽身后,边笑边说:“你和他啊,一个倒数第二,一个倒数第一,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清博士皱起了眉头,反驳道:“谁倒数?”
唐女士拉着清泽在沙发上坐下,问他:“那你和梁姿怎么样了?”
清泽一改方才的轻蔑口吻,低声咕哝:“就那样。”
“微信还没加上呢吧?”
“微信有什么好加的。”
“加上了,这句话你可以说,没加上,你有什么好说的?”
清泽双手抱臂往沙发上一靠,没出声。
唐女士又问:“Louis告诉我了,说你看见人家梁姿,车也不下,招呼也不打,是什么意思啊?就这么算了?”
清泽还是不说话。
唐女士点头,“正好,咱们有个客户,姓袁,你在上海见过一次,还记得吗?”
清泽的嘴一张一合,“记得。”
“他有个女儿,叫袁茵,你记得吗?”
“不记得。”
“你不记得也没事,袁总对你印象深刻,问你能不能跟袁茵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清泽对自己妈妈露出一个端正的笑容,“那你帮我推了吧,谢谢唐董。”
唐女士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没帮你推啊?他都提了三回了,人家问我,你既没结婚,又没有女朋友,怎么就不能跟他闺女吃个饭,是不是看不上他们家?我还能说什么?”
清泽戏谑道:“你就说咱家高攀不起呗。”
唐女士用侧眼看他,“我说了人家能信吗?反正梁姿那边你也追不到,你就跟袁茵吃一顿吧,袁茵那个小姑娘我有印象,看着挺聪明的,你把话讲清楚就行,省得她爸三天两头来问我。”
清泽烦得不想说话,“哦。”
“诶?”唐女士想起来,“你不是说你今天会上海吗?几点走?”
清泽更烦了,“飞什么飞,到了上海也要九点多了,明天再说吧。”
“什么意思?你今天有约?”
“没有。”
周六下午两点半,梁姿独自坐在咖啡馆二楼的临街位置,一枝绿里掺黄的梧桐叶伸到了窗外。
餐桌上摆着她的电脑,一沓a4纸,两杯咖啡,两块蛋糕。
梁姿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这家咖啡馆还在营业,生意蒸蒸日上。
当初,她和清泽走进这家店纯属偶然。
那天他们经过店前,一缕肉桂的味道散过来,让她想起了斯德哥尔摩。她和清泽很喜欢斯德哥尔摩的两天一夜,连带着对这座城市也怀有好感。
两人推门而进,柜台上赫然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小马,在斯京的纪念品商店里随处可见。
梁姿记得,店员介绍说:“对的,我们就是一家瑞典风格的咖啡馆,做fika。”
她和清泽像收获了意外之喜,手挽手在这里买了两杯咖啡,还让咖啡师在上面洒了一点肉桂粉。
“对不起对不起,又迟到了。”
一道声音将梁姿从回忆里拉出来。
陆佳悦匆忙赶到,在她对面坐下,“转了一次地铁,每一趟都等了五分钟。”
梁姿笑道:“没关系,我也刚来。”
陆佳悦看着这一桌吃的喝的,“梁老师都点好了??”
梁姿点头,“那当然,陆老师不能白帮我练翻译。”
“谢了,小事,”陆佳悦喝了口咖啡,双手拍了一下,“来吧。”
这次的讲座有稿子,对梁姿来说简单了很多。可是她有点犯懒,自己的时间也有限,就没有把教授的讲稿逐句翻译成中文,只挑了几个长句子,在旁边标注了一下。
这个活本身不难,但是比较费时间,好在陆佳悦极有耐心,一句法语读完,会仔细听梁姿的中文,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指出来,也会帮着梁姿一起修改。
两人用了两个小时,把稿子顺利串了一遍。
“我觉得挺好的,应该能听懂,”陆佳悦说道,“就是这个老师写的句子也太长了吧。”
梁姿笑着赞同:“普鲁斯特风格。”
“但是这样太学术了,讲座毕竟是面向全校的,应该再通俗一点。”
梁姿神秘兮兮地对她讲:“七月份的时候索邦办了一个普鲁斯特的研讨会,我看了一下日程,里面有她,所以我怀疑这个讲稿是她那时候准备的,顺便拿到这里用。”
陆佳悦笑了一声,“应该就是吧。”
她眼神一转,“你和谢老师怎么样,有进展吗?”
梁姿:“没有。”
“我看他还挺积极的,一到周四就找你吃午饭。”
“但是我俩就只是,吃午饭。”
“他这追人追得还是不够积极,要么就是木讷,我家那位也这样,脑子跟不开窍一样。”
“他没在追我。”
“?那是在干什么?幼儿园认识小朋友??”
梁姿哈哈一笑,“差不多。”
陆佳悦想不通,“那你就这么跟谢绍耗着?”
“我是在耗,但不是在跟他耗。”
“还有谁啊?我认识吗?”
梁姿语气自然得如山间流水,“你不认识,是一只狗。”
她俩聊到将近五点,陆佳悦打算回家。
“你不一起走吗?”她问。
梁姿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好,那我先走了,bon weekend!”
“Bon weekend.”
梁姿望着窗外的树,来往的人,流动的车,一直坐到了路灯点亮,咖啡馆打烊。
她回到家,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翻出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五个水蓝色包装盒,除了生日那天收到的墨绿色手表,其他四块从来没被她拿出来过,款式过于华丽扎眼,她找不到场合戴。
梁姿把几个盒子放到旁边,手再次探向角落。
抓出来一个本子,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
封皮上写着“消气指南”。
她这些天的确需要消消气,可是这个东西不是这么用的。
她一开始写它的时候,是想以女朋友的身份使用它的,如果作为男朋友的清泽惹她生气了,她就可以翻翻看看。
是想把它作为生日礼物,和钢笔一起,送给二十九岁的清泽的。
一样也没送出去。
梁姿将长方形的黑色盒子轻轻打开,白色海绵中间嵌着一支崭新的黑色钢笔,笔帽上有一行银色的小字,“Q.Z.”。
刻了字的笔,大概很难卖。
如果三十二岁也没送出去的话,她就自己用了。
这晚,梁姿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又接到了那通沉默的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这串号码,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就知道打电话,通了也不说话,那打什么打呀??是手机有问题还是嘴有问题呀??
八成是脑子有问题。
还不喜欢被说是狗呢,小狗多好啊,小狗还会出个声音“汪汪汪”呢,眼睛圆溜溜,脑袋上的毛又多又好揉,比他可爱多了!!
梁姿伸出食指,在红色按键上重重一戳,来电终止。
她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扣,合书,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停一天哦!
第94章 傻子
“我很荣幸能被梁女士邀请做这样一个分享, 也很开心与大家进行交流,希望今天的内容可以帮助各位了解普鲁斯特和他的作品,祝大家周末愉快。”
梁姿翻完了最后一句话, 心里如释重负, 她粲然一笑, 冲电脑摄像头摇摇手,退出了房间。
墙上的投影幕布变成了一片空白。
啪啪啪啪——
围坐在会议桌上的几位教授同时拍起了手, 掌声热烈, 并对梁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讲座在线上举行,但是夏主任要求法语系的老师全部到场,在系会议室里一起听。
夏主任面露赞赏,“梁姿, 这次活动很顺利, 翻译得好,设备也调试得很好,辛苦你了。”
梁姿看了一眼陆佳悦,对夏老师说道:“谢谢您, 陆老师跟我一起翻译的。”
夏老师笑了一声, “哦呦,你们两个小姐妹配合得很好嘛, 那下次的活动就交给佳悦吧。”
陆佳悦微笑,“…没问题。”
梁姿不厚道地在心里窃喜。
“还有啊, ”夏老师看着她俩, “你俩的基金申请写得怎么样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其他的老师, 写完以后记得让我看两眼。”
梁姿:“……好的, 还在写。”
陆佳悦:“……我也是。”
梁姿完成了一项耗时三个月的任务, 步伐轻快地回了办公室。
手机里,谢绍发来了一条微信:【从头听到了尾,梁老师厉害啊】
她回:【谢谢谢老师,有稿子】
谢绍:【那也厉害】【明天吃饭就咱们四个人?】
梁姿:【对,先去外面吃饭,然后去王女士家里喝酒】
谢绍:【好,明天见】
这顿饭是王雨薇昨天才起的念头。
昨晚,梁姿正在家里看着论文,王雨薇给她打来了电话,问道:“梁老师,周六晚上来我家喝酒啊?”
梁姿跟她商量:“周日晚上行吗,明天做翻译,周六想在家里躺一天。”
王雨薇很坚持,“不行,我周一上班啊。”
“不然就下周六?”
王雨薇声音低落,“我刚才买了机票,十一月底回巴黎,咱多喝一顿是一顿吧。”
梁姿静了一瞬,自己的嗓子也有点打蔫,“喝,我把林晚樱也叫过来?”
“不用,就咱俩,想跟你说说悄悄话,你周六晚上来我这里睡吧?”
“可以。”
“太好了,我给你兑酒喝,”王雨薇又乐了,嬉笑道,“你问问谢绍,他要是有空的话,你把他叫上吧,正好给任平安找个陪聊,让他俩自己玩去。”
面对即将分别的好友,梁姿有求必应,“可以。”
周六下午,梁姿刚在家里备完课,就被王雨薇拉到了恒隆,陪着王雨薇给她妈选个小礼物。
王雨薇在柜台扫了一圈配饰,对梁姿小声抱怨:“它家真的是明着抢钱,这个耳环太像我在网上买的了,二十块钱一对。”
梁姿同意,“正经的首饰还可以,但是不如去专门的珠宝店买。”
王雨薇思索一阵,反正也是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进来的,干脆试一试手镯,样式及格,价钱也适中。
销售耐心地把几款手镯从柜台里取出来,帮王雨薇一一试戴,梁姿在旁边时不时地给建议。
注意力却双双被另一位买配饰的慷慨顾客所吸引。
女生戴着口罩,看穿衣打扮应该也就二十多岁,可花起钱来根本不眨眼睛,几千几万的东西,一拿就是一堆。
可还是凑不够数。
“皮革配饰您考虑吗?”那边的男销售询问道。
女孩很无奈,“能买的好像都买过了。”
“那衣服呢?有几件新款买得很好,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女孩摇头,“今天不想试衣服,等会要去吃饭。”
“好的好的,男款的配饰呢?”
她想了一下,牵强地说:“好的吧,我去看一下男款吧。”
“没问题的,这些您都确定要吗?”
“确定。”
女孩说完,按住手机发了条语音:“王叔,麻烦你上来一趟好吗?帮我提点东西。”
跟着男销售走了。
这一边,王雨薇在两只手镯里犹豫不决,对梁姿说:“你戴一下这两只,我看看。”
梁姿伸出两条胳膊乖乖当模特,右边空无一物,左边戴着一枚墨绿色腕表。
“梁老师,真不容易,”王雨薇瞧着她那只价值连城的手表,“终于见你戴一次了。”
她点头,“今天天气好,有阳光,照着很好看。”
“灯光底下也漂亮的,纹理很别致。”
销售搭着话,给梁姿的两只手腕各套上一只金色细圆环。
王雨薇的视线在左右两边动来动去。
都很好看。
王雨薇向销售笑了笑,“这两只我都买了。”
梁姿打趣道:“王女士,你是被刚才那位富婆影响了吗?”
“怎么影响啊,我大致瞄了一眼,那妹妹身上就没有低于十万的东西,家里得有几个亿,当然了,”王雨薇又瞧了一眼梁姿垂下去的手腕,“加一起也不如你手上这个贵。”
梁姿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谁,煞有介事地说道:“改天就把它卖了,变现。”
“那还等什么呀,明天我就陪你去看盘,争取在回法国之前帮你把房子定下来。”
梁姿笑出了声。
两人站在店里等着销售包装,谢绍给梁姿打了电话过来。
“梁老师,你在家里吗?我打算开车,你在家的话,我可以接上你。”
梁姿回绝:“不用了谢谢,我和王女士已经到了,在逛街,你可以直接来。”
“也行,那餐厅见。”
“不是说喝酒吗?你还开车来?”
谢绍笑道:“跟Loch学的,不能喝,就开车。”
梁姿挂掉电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她都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要是车里那截裤腿也算一面的话。
“谁呀?谢绍?说要接你?”王雨薇问。
“对。”
“那你生什么气?”
“没生气。”
王雨薇一脸把梁姿看穿的表情,“那就还是因为清泽呗?”
梁姿拍拍她的胳膊,“小姐姐叫你去付款。”
为了图方便,王雨薇直接把晚饭定在了商场里,可是这个地方的餐厅要么贵,要么难吃,要么又贵又难吃,她勉强选了一家楼上的湘菜。
饭吃得七七八八,任平安给谢绍讲起来他做的回测,王雨薇不爱听这些,拉着梁姿去了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俩人居然又遇见了富婆妹妹,她那头长卷发泛着柔和的光泽,耳间有一对黑珍珠耳环,非常好认。
女生正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她摘下了口罩,露出相貌标致的脸,手上拿着口红,仔细地给嘴唇补颜色。
梁姿稍稍提起袖子,站在女孩旁边搓泡沫。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可电话内容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但是,他是真帅。我之前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吧,现在他三十一,好像根本没变样子。”
“对啊,就是岁数有点大,比我大七岁,好夸张。”
“人没什么毛病,教养很好,说话的时候也挺尊重我的。”
“家里介绍的,就算是相亲吧?虽然我觉得不太像。”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单身啊?他三年前还有女朋友呢。”
“我怎么知道我爸怎么想的?”
梁姿把双手冲干净,用纸擦干,和王雨薇走了出去。
“能跟这妹妹相亲,估计对方也是富二代。”王雨薇揣测道。
梁姿依旧对小姐公子的爱情和婚姻不感兴趣,敷衍回应:“有可能。”
她走回购物区,转弯再转弯,目光随意一掠,心跳倏地空了一拍。
走廊尽头站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男人只露出一双微微波动的深邃眉眼,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衣,衬得手里那两个橘色纸袋异常鲜艳。
王雨薇在她旁边脱口而出:“操。”
梁姿移开了视线。
原来他在相亲。
那这一回就像上一回一样吧,也不要打招呼了。
却偏偏不遂她愿。
清泽长腿一伸,站到了梁姿和王雨薇面前,摘下了口罩。
那张脸上风平浪静,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尴尬,更没有无措。
他还是那副不熟的模样,眼神在梁姿的脸上停留片刻,淡声开口:“梁老师,王女士,你们也在。”
王雨薇以同样的方式冷漠应道:“对,吃饭。”
梁姿干脆没出声,这没有别人,她不需要跟清泽装客气。
“就两个人?”他问。
王雨薇扯了下嘴角,“还有任平安和谢老师,在餐厅里坐着呢。”
清泽的眼睛顿了一秒。
他点点头,“好,我就不去跟他俩打招呼了,帮我问个好。”
王雨薇还是笑,“没问题,清老板忙你的。”
她明知故问,“在等人吗?”
“对。”
清泽说完,垂眸瞧着梁姿,然而梁姿看他身后,看他身旁,就是不看他。
“是遇到朋友了吗……?”一个由远及近的女声试探地询问。
梁姿和王雨薇扭头望向来人,她在清泽身边站定,双唇嫣红,眼光好奇,果然就是那个富婆妹妹。
在跟人相亲的富婆妹妹。
“对,”清泽声线平静,“这是袁茵,是生意上的朋友介绍认识的朋友。”
“这是梁姿,这是王雨薇,是我在巴黎认识的朋友。”
梁姿听着这两句介绍,对袁茵微笑道:“你好。”
袁茵似乎额外多打量了她一眼,“你好。”
紧接着,她抬起手臂,对清泽说:“谢谢了,我来提吧。”
把他手里的两个纸袋接了回来。
清泽看向她,“不用谢。”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等了挺长时间的。”
“没关系。”
男女之间的一来一往旁若无人,尽数落在了梁姿和王雨薇的眼里。
梁姿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就像个傻子。
再待下去,更像傻子。
梁姿嘴边带笑,和和气气地说出了第二句话:“那我们就先走了?饭还没吃完。”
清泽的视线将将回到她身上,毫不拖沓地应了声“好”。
袁茵只能跟着道别:“拜拜。”
两人转过身,并肩离开了。
女人的肩膀比男人低十几公分,身侧的购物袋晃来晃去。
男人走在女人旁边,背影挺拔,步履潇洒,看不出一丁点留恋。
一次也没回过头。
第95章 嘀嗒
清泽按下了下行键, 和袁茵一起等电梯。
他侧过身看她,“袁小姐怎么走?”
袁茵正低着头给王叔发微信,“司机在门口等我, 我在一楼下。”
“好, 那我就不送了。”
清泽盯着显示牌上的数字, 没再发起新的话题。
袁茵收起手机,抬头对他说:“今天一开始的时候, 你说这是学长请学妹吃饭。”
清泽:“对。”
“现在你还是会这么说?”
清泽点头, “希望今天的聊天能帮助到你,如果你有想联系的剑桥的教授,还可以再找我,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袁茵应下来, “先谢谢你了。”
清泽又没话了。
袁茵回想了一下, 刚才吃饭的时候这个人还在自若谈笑,不会让气氛冷场一秒钟,现在却一言不发。
很明显,这会他兴致不高。
兴致不高的原因, 在她看来也很明显。
袁茵问道:“可以问你一件关于手表的事吗?”
清泽:“当然可以。”
“我之前在英国参加莫歇的活动, 见过一款很漂亮的绿色腕表,很多年之前出的, 后来都没再生产过。”
清泽说出手表的名字:“Hermance。”
“对,表盘很精致, ”袁茵望着他, “现在还有办法买到这块表吗?”
“过去太久了,手表可能转手过很多次, 很难追溯到买家。”
“但是莫歇自己有一块?”
清泽明白, 袁茵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块表, 直接问她:“袁小姐想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要买这一块,” 袁茵笑了笑,“你刚才遇到的其中一位朋友,洗手的时候就站在我旁边,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块,真的很好看,所以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
清泽点头淡笑,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测。
“现在没有了,”他神色坦荡,“我是说你上一个问题。”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站了四五个人,他俩没再闲聊。
清泽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漆黑而寂静的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开了盏客厅的落地灯,手里的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地板上,袖扣磕出了清脆一声。
指间的戒指也被他摘掉,随手扣在木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高瘦的身躯紧跟着跌进了沙发。
清泽的手指揉着眉心,在柔软的暗黄色灯光里缓慢地阖上了双眼。
梁姿的脸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过道里,站在他面前,一会儿沉默寡言,一会儿礼貌浅笑。
就是不跟他说话。
这么久没见到他了,一句话也不乐意说。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刚才不上前把她拦住,她可能会直接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走到哪呢?走回餐厅,谢绍还在餐厅里等她。
谢绍。
又是谢绍。
他不想把第三个人扯进他和她之间,可这个名字总是出现,越不想听,越能听到。
他也不想因为感情去记恨一个相识十多年的好朋友,他忍了又忍,就是忍不住。
这点见不得人的情绪,他花了一个月才驱逐干净,刚偃旗息鼓了几天,又因为这句“谢绍”在今晚卷土重来,将他的胸腔尽数侵占。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清泽睁开了眼睛,眉间的手指滑到领口,他轻捻指尖,单手解开了三颗衬衣扣子。
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可还是不够。
他想抽烟。
自从那昏天黑地的三个月以后,他很久都没犯过那么强烈的烟瘾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抽烟。
清泽的灼热目光锁着茶几上的戒指,喉结动了一下。
不抽也行。
比起抽烟,有些事更让他上瘾。
他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想勾着她的腰,把她死命摁进怀里。
想把她亲到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好听。
想和她没日没夜地做。
清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失了控制,一下比一下重。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沿着楼梯上到三楼,进了浴室。
清泽洗完澡,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了电脑。
上面是他傍晚出门赴约前看到一半的视频,视频内容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点下了“继续”。
安静的房间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语速适中,吐字清晰,音色清脆:
“在第七卷 ,也就是最后一卷,叙述人通过文学和艺术找到了生命的本质。”
屏幕里的梁姿被缩成一个小方框,她端正地坐在桌前,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手习惯性地把头发抿在耳后,露出了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环。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视线下垂,应该是在看稿子,整个人又认真又放松。
比二十七岁的梁姿更让人移不开眼。
自打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有他没他都一样。
清泽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完了剩下的一个小时。
——
客厅地板上立着一瓶杯型流畅的雷司令和三罐白啤酒,是梁姿一个人干完的。
她眸子清明,双手利落地洗着牌,杂乱的扑克几秒钟就在她手里变得整整齐齐。
她把一副牌掷地有声地撂在茶几上,“来吧。”
任平安这一晚上被梁姿整得有点懵。
他是不明白了,一个女的,一个大学老师,怎么就这么能喝,怎么喝完了脑子还这么清楚,玩个扑克,十局里能赢八局。
再这么玩下去,他上飞机那天,胳膊可能都还在复健。
和清泽可真配,都这么会折磨人。
“咱们歇一会儿吧,”任平安看向王雨薇,表面是提议,实则在求助,“我想起来了,你和梁老师不是有悄悄话要说吗?你俩说吧,我和谢绍去厨房看看,我有点饿了。”
说完,他拉着谢绍头也不回地跑了。
任平安在厨房里摇头,小声念叨:“梁老师人挺好的,但是我一阵阵的吧,特别怵她。”
谢绍说道:“她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也发现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心情不好。”
任平安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
第一次是在酒吧,那时候她跟清老板吵架了,也是一个人闷头喝。
幸好说错了。
谢绍笑了一声,“挺可爱的。”
任平安跟着笑了一声,心想,这仨人,真是一个愿打两个愿挨。
他瞎猜,“吃饭的时候还挺好的呢,是不是咱俩说错话了?”
谢绍被他这么一问,也有点犯嘀咕,“没有吧……?”
任平安长叹一声:“唉。”
梁姿盘腿坐在沙发上,从下面捞起一罐新啤酒,“你说,我听着呢。”
她提起拉环,送到嘴边,又灌了两口。
王雨薇脸色担忧,“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啊?”
梁姿:“?雷司令才几度,啤酒才几度。”
王雨薇一琢磨,“也对。”
她继续给梁姿讲现在的巴黎,“最近新开了好多家奶茶店,扎堆开,一条街上有五家那种。有的是新的,有的是老店开了分店,把我都看眼馋了,我也打算来一家,其实租金不是特别贵,就是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店面。”
梁姿点头,“那王老板开店那天,我争取去剪彩。”
“没问题,等姐成了大富婆,给你出往返机票,商务舱。”
梁姿笑了出来,“可以。”
“巴黎的街上都没几个中国人了,我就记得以前,老佛爷和卢浮宫里全是,现在也就零星几个吧,”王雨薇说着,拿起了手机,“我还给你拍了个视频,但是一直没想起来给你看,正好现在看。”
“什么视频?没有中国人的卢浮宫?”
“我又不是记者,我拍那个干什么。”
王雨薇把手机递给了梁姿。
视频里出现了一段街景,她看到了绿柱子红牌子的巴黎地铁站标志,街角的面包店,门口的超市和药店,药店前面支了个白色帐篷,路边树叶繁茂,街上行人穿着夏装。
是梁姿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
再往前走几十米,就会走到她喜欢的法式小餐馆。
走到她原来的住处。
她跟着视频里的王雨薇,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地面潮湿,光线暗淡。
镜头忽然抬高,晃动了几秒,对准了楼上的一家阳台,棕色百叶窗紧闭。
背景音嘀嘀嗒嗒,那天的巴黎在下雨。
视频播完了,王雨薇把手机拿回来,“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梁姿低着脑袋,“嗯。”
王雨薇说道:“但是你那个房子好像没住人,我路过了几次,百叶窗都是放下来的。”
梁姿没说话。
一滴眼泪垂直打在啤酒罐上,砸出嘀嗒一声。
“不是,”王雨薇慌乱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怎么哭了啊梁老师?我这个视频拍得这么感人吗?”
梁姿点头。
王雨薇在旁边安慰她,“听说开完冬奥会航班就多了,可能明年你就可以来巴黎了。”
梁姿不声不响地用纸巾擦眼泪,可是眼睛像开了闸,积了三年的水倾泻而出,越流越多。
王雨薇一下看明白了。
能让梁姿这么哭的人,也没谁了。
她压低了声音,“操,是不是因为清泽?”
梁姿吸了吸鼻子,抱着纸巾盒点头。
酒精在心里作祟,怂恿着她哽咽开口,嗓音失落又委屈:
“他怎么这么讨厌啊……”
“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把我晾在一边不看我,再见面以后跟没事人一样,什么解释都没有。”
“今天跟这个妹妹去宴会,明天跟那个妹妹相亲,这么喜欢妹妹,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梁姿音量逐渐升高,声音因为啜泣变得断断续续,肩膀一抽一抽,“上一分钟还说,周六一起出去玩,下一分钟,又说不去了。我还看了,天气预报,上面说那天天气很好。我想,可能他说的是,气话,然后我就一直,坐到了,打烊。”
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把谢绍和任平安从厨房引了过来,俩人走到客厅,站在原地齐齐傻眼。
梁姿好像看见了他俩,又好像没看见。
她咽了下嗓子,哭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秒,复又响起,“他确实没有,放我鸽子,可是我好难过……”
“我可以一个人过,但是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在我眼前飘,他这只狗什么时候滚回瑞士啊……”
梁姿抱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冒了出来。
头发被泪水软趴趴地黏在脸上,被她一并掩在了交叠的胳膊里。
任平安给王雨薇递了个眼神:这是怎么了?
王雨薇拍着梁姿的后背,对他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但是任平安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谢绍知道梁姿骂的是谁吗?这个“瑞士”,是不是挺明显的……?
他正寻思着,谢绍在他旁边说话了:“Adrian,你再组个局吧,就说你们要回法国了。”
他顿了顿,强调道:“把清泽叫上。”
任平安呆住了,眼珠子瞪得滚圆,不知所措地看着谢绍。
那边的王雨薇也用同样的诧异表情瞧着他。
半晌,任平安开口问道:“你,你知道啊……?”
谢绍轻笑,“我又不是郑述。”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特别
梁姿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米色壁纸, 深色的衣柜和梳妆台,微微透光的乳白色窗帘。
陌生的房间摆设让她眯起了眼睛。
三秒之后,人清醒了。
梁姿抬起胳膊, 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 喝多了, 但是没断片。
正相反,昨晚的画面在大脑里一桢一桢地慢放, 格外鲜活。
她在沙发上哭累了, 被王雨薇哄着去洗了个澡,洗完以后,她躺在床上,还是抓着王雨薇喋喋不休, 唠叨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不理他了, 明天我要研究怎么卖表,最好搞个拍卖,让他再买回去。”
“成天戴个戒指,好看倒是很好看, 但是有什么好戴的, 生怕别人以为他单身呀??”
“还坐在车里不下来,真烦人真烦人, 有本事一辈子都别下车。”
什么玩意啊……酒是真不能混着喝。
梁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把旁边的王雨薇拍醒了。
“梁老师……”王雨薇含混不清地喊她。
“怎么了?”
梁姿一说话, 被自己的声音哑得吓到了, 立刻清了清嗓子。
王雨薇看了眼手机,又闭上了眼, “你真是折磨人的小妖精…昨天两点睡, 今天八点醒…”
梁姿还是第一次得到这种评价, 笑了两声,“对不起,我有点择床,你继续睡。”
“不睡了,一会起床抓任平安去锻炼,”王雨薇把脸转到她这边,“我跟你说,你昨天那样要是让清泽看见,你俩早复合了。”
梁姿被她说得心慌,“我哪样了…?”
根据她自己的记忆,她昨天就是话多了一点,行为是很得体的。
王雨薇看着她,“哭得太可怜了,连任平安都说,跟你毕业答辩那天哭得一样一样的。”
“哦,”梁姿要求道,“你俩别告诉他。”
“行吧,但是你昨晚上那个调调啊,啧,梁姿梁老师,你上床的时候不会就是这么说话的吧?那不得把清泽说得五迷三道?”
“?什么上床??”
王雨薇不怀好意地笑,“嗓子比平时细,哭音里掺点委屈,可太像了。”
大清早的,又来了。
梁姿在她脑门上也轻轻拍了一下,“…你也醒醒酒吧王女士。”
她就没上过委屈的床。
过了一会儿,王雨薇还真想起来一件正事:“你知道谢绍知道清泽是你前男友吗?”
梁姿躺着看手机,眼也不抬,“知道啊。”
“?他怎么知道的?”
“你去问他。”
——
“好,周末愉快。”
清泽说完,关掉了和艺术总监的会议室。
电脑屏幕下方随即弹出一条消息:【Louis:Loch,我现在过去吗?】
清泽回他:【好】
Louis敲了门,胳膊用力抱住两个盒子,走进了清泽的办公室。
清泽瞧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调侃道:“Louis,你怀里抱着鸟窝吗?”
Louis把盒子放到办公桌上,大功告成地呼了口气,“它是什么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抱着八百万美元。”
清泽点点头,“谢谢。”
Louis指着一个莫歇的蓝盒子,“情侣腕表是你送给谁的礼物吗?”
“对,Adrian和雨薇要回巴黎了,他俩今晚请吃饭,我正好送个礼物。”
“请你吃顿饭,你就要送块表啊…?”
“他们帮了我很多。”
“噢——”Louis指着下面这个暗红色方形扁盒子,“那这个是送给梁老师的吗…?”
“对。”
Louis瞟了清泽两眼,尝试着问道:“你有选好日期吗?”
“17号吧,建筑师说那时候应该可以出图。”
“那不是还有半个月?我要去催一下他们吗?这样你可以早一点跟你梁老师讲清楚。”
清泽无奈地摇头,眼底蒙上一层倦色,“不用了,他们也不容易。”
“好吧,”Louis继续汇报,“你明天的机票是早上八点半起飞,在虹桥,我去送你吗?”
“太早了,我找司机就好,明天你好好休息。”
“好,那替我向叔叔说声‘生日快乐’!”
清泽笑道:“先替他说声‘谢谢’。”
“嘿嘿,”Louis动了动眼珠,“Loch,今晚吃饭,梁老师也去吗?”
清泽坐在转椅上转了半圈,站了起来,“应该去。”
“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开心。”
清泽收敛了笑容,冷哼一声,“不被气死就行。”
Louis想起了别墅里妒火中烧还要装作不在意的Loch。
他看着清泽,认真预测:“很有可能。”
清泽:“……没事了,你出去吧。”
Louis:“那一会儿开会我是在你的办公室开吗?还是在我那里?我要带两个电脑吗?你这里有多余的充电器吗?”
清泽:“出去。”
Louis:“好的。”
清泽下班之后先回了趟家,他把梁姿的礼物妥善放好,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形容,才开车去了餐厅。
桌上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只剩下两个没来。
王雨薇放下手机,“梁老师和谢老师今天下午要参加一个什么青年教师培训,可能要晚一点来,他俩让咱们先吃。”
郑述:“两位教师太辛苦了。”
他瞄了瞄身边的清泽,得了,好像又不高兴了。
“清老板,”他把声音放低,“还惦记着呢??”
清泽转过头,气定神闲地回答:“对,还惦记着。”
郑述差点没拿稳茶杯,“卧槽,真的啊?”
“真的。”
郑述回想起清泽十几年的感情史,一切都仿佛有了由头。
“我就说嘛,你一开始的那个女朋友,人家也挺好的,怎么几个月就分了,是不是故意气谢绍的?给你介绍的Luna你也不喜欢。说谈了个女朋友吧,结果从头到尾只看见过两本板砖,人也没露过面,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他往清泽肩膀上一拍,“是家里不同意吗?”
清泽慢悠悠地喝茶水,“家里同意,她不同意。”
“什么?你跟谢绍说了??噢不对不对,”郑述反应过来,“谢绍本来就喜欢女孩,不用说也知道。”
还圆上了。
清泽又饮下一口茶,把那股和盘托出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问道:“我那个没露过面的前女友,你记得她是干什么的吗?”
“记得,读博,学法国文学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家里现在还有那两块板砖呢。”
“嗯,她是在哪读的博?”
“巴黎呗。”
“那你记得她姓什么吗?”
郑述皱眉,“?这我哪记得?”
清泽的笑容充满着关爱,“我看你也不记得。”
另一边的任平安快听不下去了。
谢绍说得没错,他真的不是郑述。
郑述到底是怎么进的剑桥呢??是不是端着十盘酱大骨贿赂考官了??
钱又是怎么挣的呢?全靠Emily挣的吧??
六道凉菜上齐,包厢的门再一次从外面推开了。
王雨薇望着大门,“是菜呢,还是人呢?”
梁姿和谢绍一先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对不起,晚到了,今天学校里有个培训。”
梁姿说着,眼睛缓缓扫过桌上的各位好友,她看到郑述,视线蹭地一跳,越过了他身边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落到任平安身上。
自然也没见到清泽瞬间冷了三分的眼眸。
谢绍也说:“而且是下班高峰,我俩打车来的,在路上堵了一会儿。”
“没事没事,”王雨薇站起来,“这个是给你俩留的位子,赶紧坐。”
梁姿刚好坐在清泽正对面。
她心里怄了气,铁了心不看他,要么吃菜,要么和左右两边的王雨薇谢绍聊天。
“你们是几号的飞机?”郑述问。
任平安:“28号。”
“那还有挺长时间的呢,这饭吃得有点早,咱们可以再来一顿,下次我请。”
任平安点头,“好。”
他也想知道,谢绍为什么让他攒这个局,来了之后又没有任何动作,和清泽聊了几句,也只是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那边的梁姿安心吃饭,这边的清泽专心聊天。
一整顿饭,三个人的关系毫无进展。
他恨不得现场拉个群聊,一个人给他们仨都说明白了。
任平安百无聊赖地啃西瓜,终于又听到谢绍说:“Loch,我一会儿能跟你的车回家吗?”
“哎呦。”
这一声是郑述发出来的,他实在没忍住。
他捂住嘴,“对不住,刚才咬到舌头了。”
清泽对郑述这一套置若罔闻,朝谢绍点头,“可以。”
谢绍:“谢了。”
郑述小声问清泽:“谢绍是不是想跟你单独聊聊?”
清泽低着头,眼中情绪不明,“是吧。”
饭毕,梁姿上了林晚樱的车,清泽的车里只有他和副驾驶上的谢绍。
谢绍直截了当地开口:“Loch,我想问你件事。”
清泽目视前方,“你说。”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谢绍发出一阵轻微的笑,“还是梁老师的事,我想跟她表白。”
清泽心里一沉,骨节泛了白。
他努力稳着声音,“哦,然后呢?”
谢绍望着他,“我记得你之前的女朋友也是学法国文学的,你表白的时候有没有做特殊的准备?跟她专业沾边的那种?”
清泽没答,转而说道:“谢博士记性挺好的。”
谢绍还是笑,“有一点点印象,但不多。”
红灯了。
清泽把车缓慢地停在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绍,“你很喜欢梁姿吗?”
谢绍应道:“喜欢,我之前跟说,她特别可爱,说话很有意思。而且我觉得我和她挺有缘的,在一个学校上班,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岁数也差不多。”
清泽“嗯”了一声。
那也没什么特别的,跟他比起来。
他凝视着红绿灯上逐渐减小的数字,晶亮的黑瞳被灯光染成红色。
7,6,5。
“最重要的一点。”谢绍继续说。
4。
“我俩都不打算结婚生孩子,这样的人挺难找的。”
3,2,1。
第97章 电话
灯绿了。
车却没动。
清泽还是看着交通灯, 鲜绿代替赤红,在他眼中分秒跳动。
哔哔——
聒噪的鸣笛声自后方传来。
谢绍在旁边提醒,“Loch?”
清泽收回凝滞的视线, 从紧抿的双唇里又挤出一声“嗯”, 徐徐松开了刹车。
车安稳地行驶过路口, 清泽也仿佛整理好了情绪,脸上识不出一丝不妥。
他沉声静气地问:“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谢绍思忖两秒, “我说过吧?可能你那时候不在?隔太长时间了, 我也记不清了。”
“那梁老师什么意思?”
“她也觉得很巧,其实见面那天我俩都打算要拒绝的,但是谈到了这个话题,看法居然很一致, 所以才想着继续聊一聊。”
一段短暂的沉默。
清泽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云淡风轻,“那是很巧。”
“是吧,”谢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觉得我要不要搞一点浪漫的东西?我觉得梁老师是喜欢浪漫的人, 但我不确定她的浪漫是哪一种。”
“你都不确定, 我更不确定了,”清泽轻轻拨下转向灯, 状似随意地问,“想什么时候表白?”
“下礼拜吧, 不想再往后拖了。”
清泽打着方向盘, 点了点头,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
“挺好的。”他说道。
回去的路上, 清泽把两边的车窗全部降了下来。
十一月的夜风倒灌进疾驰的车厢, 吹乱了头发, 吹凉了脸颊。
脑子里都是他这四个月以来和梁姿相处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
那天,她穿着那条黑色裙子来见他,他还以为,她是来示好的。
她是来哄他的。
她和他一样,也是愿意一起解决问题,重新和对方在一起的。
他觉得他不能这么快就答应她,毕竟那时候是她做得不对,是她对他不真诚,是她直接给他俩的以后判了死刑。
所以他决定了,就晾她三个小时,宴会一结束,只要她主动跟他说一句话,他就好好地跟她谈他俩的以后。而且他根本没晾,她那天那么漂亮,他用余光偷偷看了八百六十回。
可是宴会还没结束她就不见了,跟只鸟一样,眨眼的工夫就飞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她就成谢绍的相亲对象了。
他以为她是闹着玩的。
他以为她删掉他的微信,是因为在跟他生气。
他以为她是故意气他,所以总是跟他提谢绍。
但其实,她早就不要他了。
不仅不要了,还找了一个更讨她喜欢的,跟她更合适的。
裙子是她为了自己的毕业典礼穿的,不是为了要见他。
删掉微信,就是不想再跟他有联系了。
跟谢绍相亲,是因为他也不愿意结婚,她从一开始对这段关系就是认真的。
他早该明白的,从她妈喊出“谢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谢绍这个人是可以让她爸妈知道的,梁姿回青岛的时候,他可以在白天跟她打电话,以后也可以去青岛,去她爸妈家里做客,跟她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吃饭。
和他根本不一样。
他还总是拿自己和谢绍比,其实胜负早就分出来了。
她说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是他不愿意相信。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清泽回到家,把车停进车库,却没有下车。
他一声不响地靠在驾驶座里,周身空洞寂静,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冰凉的脖子越勒越紧。
呼吸越来越压抑。
很久之后,幽暗的车库传出一声门响。
清泽下车,上楼,收拾好行李,又回到了车上,把一沓文件放在了副驾驶。
这段一个人的路途过于安静,尤其是,到了终点,可能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清泽找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歌单,歌单还是梁姿当初拿他的手机做的,里面是一水的事后烟。
他播放了《Keep On Loving You》,启动车子,依着记忆,准确无误地开到了梁姿家楼下。
音乐暂停,清泽坐在车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巴黎。
好像从来没和梁姿分开过。
他会给她发个微信,让她下楼,两三分钟以后,她就会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给他一个日思夜想的吻。
清泽垂眼看着手机,眸色黯淡无光。
他点开通话,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曾经给这个号码打了好几次都不想说话的电话。
他总以为,他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联系到她,而不是一通冒失的骚扰式的电话。
可是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号码了。
也只剩下这个晚上了。
清泽手指悬空,迟迟没有点下通话键。
23:34。
她应该没有睡。
可是对于一对没有关系的男女来说,有点晚了。
清泽深呼吸了一口,抓起座椅旁边的矿泉水瓶,往嗓子里灌了几口凉水。
他侧过脑袋定定地望着副驾驶座,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水渍。
指腹一按,拨通了电话。
小卧室的床头柜上亮着一盏黄色台灯。
梁姿洗完澡,半躺在床上,痛苦地给学生出期中考试的试卷。
电脑上是她截的一段视频,一个法国博主在教大家怎么做国王饼,法语发音清晰又标准。
她对着文档,根据内容绞尽脑汁地想问题。
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工作,做完以后毫无成就感,和擦眼镜没有任何差别。
尽管如此,梁姿还是在键盘上一通乱敲,想尽办法为难学生。
因为只要她的手一闲下来,脑子就开始琢磨有的没的。
她不想琢磨。
梁姿拉着进度条,房间里突然“嗡”了起来。
手机震动了。
她捡起来一看,又是这串北京的号码。
她不想接,可是手机孜孜不倦地在床边震动。
梁姿本来就烦,现在被“嗡嗡”得更烦了,她按下了接听,冲着对面没好气地说道:“喂。”
等了一秒,没出声。
很好。
她踹了一下被子,凶巴巴地开口:“你再不说话,我把你拉黑了。”
第一次,沉默的电话响起了久违的人声,男人的嗓音又干又涩,像是在恳求:“别拉黑。”
梁姿冷不丁地听见清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团委屈。
她溜进被子,气焰不减,“干什么?!”
清泽有点犹豫,“你…睡觉了吗?”
梁姿:“睡了。”
清泽默了半刻,又说道:“我在你家楼下,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梁姿想都没想,“不可以。”
“你不想下楼的话,在手机里说也行,”他顿了顿,“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哦,飞哪?”
那边语气平缓,“我爸要过生日,正好就回去了。”
梁姿没有出声。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白墙,上面空空如也。
“咱俩就见一面,好不好?”清泽再次低声询问。
梁姿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好。”
那就见面道个别吧。
她挂掉电话,将头发挽在了耳后,小拇指无意间碰到了额头,又冰又凉。
梁姿一出楼门就看到人了。
清泽挺拔地站在车前,身上还是那套吃饭时穿的深蓝色西装。小区的路灯发出微弱的白色光线,那张轮廓清晰的脸像是笼了层薄霜。
看见她来,一双眼睛弯出了两道弧线。
清冷又温柔,像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清泽走上前,瞧了瞧梁姿身上的长毛衣,“要进车里吗?冷不冷?”
梁姿摇头,“不冷。”
两人面对面站在了车边,中间还能再站两个人。
梁姿别过眼,“你说吧,我听着。”
清泽点了点头,十指一合一分,右手摘下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在指尖转了转。
他望着梁姿,“这个戒指是咱俩分手以后,我开始戴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戴戒指,但是你那时候,喜欢我戴,所以这个戒指只有一个,它不是对戒。”
他垂下眼睫,“你做翻译那天,我也不应该那么对你,我是想等你跟我说话的。我那天其实订了一家餐厅,想结束之后请你一起去,可是你提前走了。”
“香水我也不是故意换的。你回了中国以后,我就只在下雨天用这个香水了,那天没有雨,我就喷了另一款。但是后来我就没再用过别的了。”
“后面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跟,”清泽顿了一下,像是很不想说出这个名字,“谢绍,在一起,我每次见到都不开心,所以有的时候对你态度不够好,对不起。”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努力忍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有几次我气得脑子都不转了,太阳穴嗡嗡的,比开会还生气。”
“姚若蕾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只是在设计上跟她有合作,她是清成阡的朋友,所以清成阡会拜托我买几张她的画。”
清泽说完这句,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瞧着梁姿。
见他停了下来,梁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依旧不作声。
清泽眨了下眼睛,降低了音量,继续阐述错误:“地铁那天,我认出你来了,我不该故意跟她讲话。”
他把戒指握进手心,“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我惹你生气了,还是让你稍稍不开心,还是让你觉得心里不舒服,我都跟你道歉。”
又闭上了嘴。
梁姿开口了,“你说完了吗?”
清泽点点下巴,眼中目光如炬,期待着她的回应。
梁姿说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男人眼底升起一丝喜悦——
“那你可以走了,以后别来了。”梁姿言语淡淡,脸上无动于衷。
清泽身形一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落寞。
好半天都没出声音。
秋天的夜晚风寒露重,梁姿的确站得有些冷了,眼尾泛着浅红。
她抱起胳膊看向清泽,弯出一个笑,水盈盈的眸子在路灯下波光潋滟,“那我先上去了,祝你一路平安。”
她转过身,腿刚迈出一步,就被清泽颀长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被夹在了他与车之间。
微凉的夜风混着冷冽的香气,梁姿听见头顶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啊……”
第98章 眼泪
“?我为什么非得要你啊?”
梁姿回驳着, 掀起眼皮看清泽。
面前的男人眼圈红了。
一向摄人心魂的桃花眼这次只招来了几抹伶仃的潮湿,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你答应过我了,”清泽嗓子哽塞, 还是委屈, “你说你不会不要我的。”
梁姿根本不领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他将眼泪逼回去,据理力争道:“咱俩第一次上床的时候你说的。”
“?那能当真吗?”
清泽的眼泪刚收回去一点, 又渗出来了。
他艰涩地问出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更喜欢, 谢绍?”
梁姿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要哭不哭的表情。
她点了下头。
一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从清泽的眼睛里滑了出来。
他微微低着头,那滴晶莹的水直接落在了下巴,被他用手背飞快地抹掉了。
喉结在衣领之上滚了滚,他才开口道:“好, 我知道了。”
梁姿以为这场戏就到此为止了, 这截旁枝也该断了。
可清泽又说:“你之前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梁姿脸色一怔,不知道清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记得。”她如实回答。
如果她能做且愿意做的话。
清泽把戒指重新戴在中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好。”
他望着梁姿, “如果我那时候不提分手, 你是不是会在你毕业之后跟我说分手?”
梁姿大方承认:“对。”
清泽点点头,嘴唇抿了又抿。
他轻叹一声, 讲出了他在车里准备了很多遍的话,语气卑微又认真:
“咱们十二月分手, 你七月答辩, 你把这七个月补给我,好不好?”
梁姿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哪门子要求?
见她不答应, 清泽继续讲, 嗓音越说越噎, “你放心,我不告诉谢绍,我没有跟他讲过咱俩的事,也没有跟别的朋友讲过。这七个月,我也不告诉他们。”
他咽了下嗓子,“就七个月,今天是11月5号,到明年6月5号,一天都不多,行吗?”
梁姿不想面对清泽此刻的目光,于是低下了头。
一股酸涩同时在鼻子和心尖翻涌。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我把这个送你。”
视线里,男人的手伸进裤子口袋,拿出了一样东西,叮叮铃铃地递到了她眼前。
一串银色钥匙。
陪了她四年的钥匙。
大一点的那把用来开家门,小一点的那把用来开后门,最小的那把用来开信箱。
梁姿没有接。
清泽又道:“我在巴黎的那套房子,也给你,好不好?两个房子的合同我都带来了,你签个字就好。”
梁姿知道,她的眼圈应该也红了。
她扬起下巴看向清泽,一字一句地拒绝:“不好。”
又一滴眼泪从清泽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再次被他擦掉。
他克制着自己的音量,“你是不能做,还是不愿意做?”
梁姿没有回答,只说道:“清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对不对,能不能。”
清泽眼含泪水,乖乖点头。
“我现在是单身吗?”
“是。”
“我现在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
“我能和男的出去玩吗?”
“能。”
“就算是以相亲的名义,我能和男的出去玩吗?”
“……能。”
“那你大晚上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我没发疯。”
梁姿瞥清泽一眼,“我还没问完。”
清泽又乖乖把嘴合上。
梁姿:“如果一个你以外的男的明天跟我告白,我能答应吗?”
清泽没出声。
梁姿问了第二遍:“我能答应吗?”
“不能,”清泽忽然硬气起来,“问完了吗?”
“问完了。”
清泽攥紧了钥匙,音量逐渐升高,把这几年的埋怨一股脑全抖了出来:“我知道你单身,我知道我跟你没关系,那我就是生气不行吗?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今天去吃饭,明天去爬山,后天一起上下班,我连气都不能生了吗?凭什么你爸妈就知道谢绍的名字啊?女朋友不想和我结婚,想到了日子就跟我分手,一直到回国那天都没想过要跟我见一面说声再见,你哪怕打个电话也行呢?一个电话都没有,我闹闹脾气不行吗??就这么一个宝贝女朋友,天天这么喜欢那么喜欢,都头来跟我说,我没资格爱你一辈子,我怎么没资格说了?我非得到死那天才有资格?那我说给谁听啊??我听了不开心我就是想闹个脾气不行吗??”
他劈里啪啦说完一通,气冲冲地盯着梁姿,胸腔剧烈地起伏。
“闹脾气?”梁姿迎上清泽的视线,以牙还牙,“我对你没付出过什么真心,你就是我读博的消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脾气?你这是闹了三年,要是五十年以后你想起来找我了,说脾气闹完了,我是不是也得大晚上下楼招呼你啊?你家的表售后服务是几年啊?”
“五十年不行,”清泽音量骤降,“五十年太长了,你那会儿得诺奖了怎么办,我就赶不上你的颁奖典礼了。”
梁姿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清泽,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啊??”
这是清泽第二次见梁姿哭。
跟第一次相比,他没有任何长进,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他下意识抬起双手要给她擦脸,被她一巴掌“啪”地拍了下去。
“对,我就是脑子不正常,”清泽把双手收回来,放到两侧,“我要是脑子正常,也不会放着好好的电影不看,坐在车里闲着没事干跟你说分手。”
梁姿不想搭理他,只顾着擦眼泪。
清泽声线放软,又换成了哀求的口吻,“那你答应吗…?”
“不答应,”梁姿来气了,“既不能做也不愿意做。”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陡然向前,一只手臂从她左边闪过,举起,耳边响起了清脆一声。
他好像是用什么东西敲了下车顶。
但她顾不得思考了。
清泽的上半身朝她倾倒,来势汹汹,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和呼吸,一切都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吻。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两双唇瓣若即若离,气息纠缠,只要再往前贴一寸,就会相吻。
清泽连呼吸都收敛了,那双又红又气的眼眸凝着梁姿,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同意。
没有她的同意,他怎么敢吻下去。
梁姿被他半拢在怀,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稍稍探出脖子,唇触碰到一片凉丝丝的柔软。
清泽却挺直了背,躲开了。
梁姿站在原地发了呆。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腰,整个人被拽进了男人的怀抱,世界东倒西歪,天旋地转。
耳边有车门打开的声音,咣咣两声,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清泽的腿上。
手指将他的衬衣抓出凌乱的褶皱。
她还没来得及松开,后腰又让宽大的掌心顶了一下,她不得不前倾身体,俯首看他。
他也在仰着视线看她。
两双眼睛终于又找回了它们喜欢的位置,熟悉的角度,惯常的光线。
唤醒了封存已久的亲昵记忆。
吻如暴风雨,倾盆而下。
清泽像是发了狠,在梁姿的唇上吮/吸又厮磨。她太久没接过吻了,一时招架不住,被他扣在怀里予取予求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伸出舌尖,与他唇齿纠缠,手指覆上凸起的喉结,另一只手插进他绵软的头发,夹紧了指缝。
吻到忘记了今夕何夕。
也许他们一直都待在那辆车里,从那个雨天下午吻到了这个晴朗夜晚。
从巴黎吻到了上海。
从2018年冬吻到了2021年秋。
也许至死方休。
清泽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长吻。
他还是搂着梁姿,喑哑地跟她确认:“那,你是答应了,对吗?”
梁姿轻轻喘着气,双颊潮红,“怎么答应啊…?”
清泽愣了一下,眼里的情潮退了大半。
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可怜巴巴地瞧着她,“你就是喜欢谢绍是不是?梁姿我告诉你,你亲我了,你不许答应他。”
还谢绍呢,怎么就认准谢绍了呢。
梁姿忍着笑意,可话一说出来,自己也伤心了,“你都要回瑞士了,答应什么答应。”
清泽的睫毛上下扇动,眼神开始躲闪,“没,没说要回瑞士。”?
梁姿重复着电话内容:“你刚才说的,你要去找你爸妈。”
“嗯…爸妈在北京,”他小声说道,“后天,不是,我明天就可以回来。”
……怎么能这么狗。
“行,那我可以答应,”梁姿满不在乎,“七个月嘛,一眨眼就过去了。”
清泽气得想咬她一口,又舍不得咬,最后只能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委屈地抗议:“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梁姿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谁欺负你了,你把我骗到楼下你还说我欺负你,我现在住五楼!没电梯!”
清泽停顿了两秒,“那我一会儿抱你上去。”
“谁要你抱。”
梁姿眉头一皱,想起一件他没提到的事,“袁茵是怎么回事?”
清泽这一晚上可能是被梁姿三番五次的拒绝搞懵了,他扬着脑袋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什,什么原因?”
梁姿简单提示:“相亲。”
“啊?哦,不是相亲,我去跟她吃饭,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不是相亲,”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她比清成阡还小呢。”
“那挺好的,我看你挺喜欢妹妹的。”
“不喜欢,很烦,清成阡和清成陌,一个比一个烦。”
清泽一边说,一边瞅着梁姿的毛衣领,眼里放光。
“宝贝,”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蹭蹭你的脖子吗?”
……
梁姿真想说不能。
可清泽的爪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嫌弃地“嗯”了一声。
清泽得到允许,长指勾住梁姿松散的毛衣领,往下一扒拉,露出了一片洁白的肌肤。
他环着她的腰,把脑袋凑上去,头发来来回回地磨着她的下巴,没完没了。
梁姿无声地叹了口气。
哼,这只小狗,亏她会谈那天还以为他真的不一样了,是有威严的成熟大老板了。
“Loch,”梁姿开口道,“公司里不是挺厉害的吗?大家都很怕你,说你非常严格。”
清泽无奈地抱怨:“没办法,我太年轻了,要是不装严格一点,他们都不听我的。”
他说着话,脑袋一刻没停,在梁姿的脖子上蹭蹭蹭,死命蹭。
第99章 气死
梁姿轻声笑了出来。
清泽的头发实在是太软了, 划在皮肤上一点也不扎人。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了一下。
好硬。
清泽像被摁了开关,脑袋顿时从梁姿脖子里支了起来, 头顶立着两撮毛。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磨着她的下巴, “怎么了?”
梁姿清了清嗓子, 装腔作势地讲道:“还没吵完。”
清泽瞧着她,开始没头没尾地笑, 笑得两个人的头发丝一起颤动。
“宝贝, 你怎么这么可爱,”他两臂在梁姿背后交叉,牢牢地抱着她,“吵, 必须吵。”
梁姿居高临下, 学着他刚才的语气,“清泽我告诉你,这是你想找我复合,你回了国, 你通过各种机会找到我, 和我见面,现在咱们又在一起了。但是, 如果是我想找你呢?我能做到这件事吗?我连去一趟瑞士都很麻烦。
“我知道你很委屈,但你至少在分开的这几年里, 是可以想象我们有一天还是会在一起的。可是我没有, 我不能,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我没有那么多办法见到你, 尤其是, 这段关系是你提的结束,我不该有任何念想了。
“就算是,我和你以后都不会复合了,但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我也是就喜欢你这样,那么,你找到一个类似的我,和我找到一个类似的你,哪个概率更高呢?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你在你那个房子里失恋,我在我那个房子里失恋,咱俩谁更难过?””
清泽全神贯注地听她讲。
眉目间恢复了白天的理智和镇静,跟头上那两撮呆毛格格不入。
梁姿心里暗笑,给他胡撸了两下脑袋,捋顺了头发。
清泽把她这只手拿下来,握在了掌心里。
他嗓音低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两年多,一会儿害怕你不爱我了,一会儿又觉得你还爱我,还在等我,我不想让你等很久,所以想快点来找你。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想告诉你我很生气很委屈,可我不是在说,你不委屈。”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平等的,但分手之后,我想了很多,”他用拇指摩挲她的手心,就像从前那样,“你说得对,我和你在某些方面是不平等的,我就是更有钱,生活品质就是会更好,做/爱的时候你就是会有怀孕的可能。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提分手的那个人都不应该是我。”
“第二个问题,宝贝,我不知道你指的‘我’和‘你’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这段时间以为你找到了,不过呢,”清泽骄傲地抬起下巴,语调一转,“像我这么高这么好看脑子聪明还有钱的男的,确实不好找。”
可不是嘛,梁姿腹诽道,这么像小狗的人,确实不好找。
清泽继续讲:“而且,我都找到你了,我为什么还要找别人。”
话有弦外之音,眼睛也意有所指地盯着梁姿。
梁姿挠了一下他的手背,赌气地说:“就找。”
“找吧找吧,”清泽神态轻松,“我早就想好了,反正你也不结婚,你要是找了别人,我就排着队,总能排到我。”
梁姿:“那你先走吧,过五年再来。”
清泽收回下巴,老实了。
“最后一个问题呢,我是觉得,咱俩就别比惨了,行吗?反正两套房子都是你的,以后你想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
清泽从副驾驶捞起了那个文件夹,拍了拍梁姿的胳膊,“钱可以陪你一辈子,房子也可以陪你一辈子,我把这两样东西给你,我就是有资格说,我会爱你一辈子。”
他与她对视,目光坚定,“至于这句话是真是假,等我九十八岁给你喂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见最后半句,梁姿又掉了眼泪。
清泽把文件夹塞她怀里,拇指为她轻柔地拭去泪痕。
他揶揄道:“梁老师,到时候你可别总哭,又是喂饭,又是擦脸,我那会儿都百岁老人了,忙不过来。”
梁姿抵上清泽的额头,亲了上去,她闭上眼,水珠打湿了他的睫毛。
清泽的吻里含了几分抚慰的意味,舌尖慢条斯理地勾着她,一阵深一阵浅。
梁姿有点缺氧了。
她眼底雾蒙蒙的,喃喃低语道:“清泽,咱俩得想个办法。”
谁知清泽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哼”了一声,“梁老师现在知道跟我想办法了,那时候怎么一句都不问啊?”
梁姿问他:“你不愿意啊?”
“愿意,”清泽呼出一口气,“我想了,这两年多,每天都在想。你就是不打算结婚生孩子,两个人可以一起住,也可以分开住,对吗?”
“对。”
清泽语气不由得加重,“那不就是和咱俩之前一样吗?这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呢?你当初说你不想怀孕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你就问我一句怎么了??”
梁姿轻飘飘地应道:“生气不行吗?就是不想问怎么了?你不是也没主动说吗?”
清泽又气得亲了她一口。
“我爸妈那面没问题,所以咱俩把你爸妈搞定就可以了,对吗?”
“对。”
“咱爸妈到底什么情况?”
“就是一个不能接受自己孩子不婚不育的普通情况。”
“嗯,”清泽一点头,“那咱俩办个□□糊弄糊弄得了,没有孩子你就说我身体有问题。”
梁姿:“?”
清泽低低笑出声,又蹭了蹭她的下巴,“你就负责把我带回家,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跟我回家。”
好几年了,还惦记着这事呢。
“那我能不能回?”
“看你表现吧。”
梁姿打了个哈欠,水汪汪的眸子不言明地引着眼前的男人。
清泽一下就着了道,纹丝不动地看着她。
梁姿问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清泽不情不愿地回答:“谢绍告诉我,他想跟你表白,下礼拜就说。我周末在北京,怕来不及,所以就来了。”
梁姿:“哦。”
怪不得大晚上来跟她发疯。
“我也不想这么临时的,我准备了很多东西,还有一棵,白菜,过两天才能设计好,我本来是想等你生日那天再说的。”
“什么白菜?”
清泽理直气壮,“你说我买房子就像买白菜,那我就给你送几棵白菜。”
“…行吧。”
“周日我想请谢绍吃个饭,跟他说清楚,然后咱俩见一面,好不好?”
“好。”
梁姿没再说话,安静地望着清泽。
一种阔别已久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渴望而躁动。
暧昧的昏暗里,梁姿把左手悄悄覆在了清泽身前,掌心紧贴着他的白色衬衣。
她稍一用力,一根细指调皮地溜进了两枚纽扣间的缝隙,探进了男人的衣衫。
滚烫的胸膛就在她的指腹之下,心脏砰砰跳动。
清泽的呼吸瞬间重了三分,乱了节奏。
她微扬嘴角,缓缓垂下了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隔着布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心满意足地尝到了夏日湖泊的水,清冽甘甜,澄澈见底。
“我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梁姿忽然坐直,手指从衬衣里抽出来,下车走了。
她瞥了一眼车顶,原来是那串钥匙。
她不客气地把钥匙收走,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门。
剩下清泽一个人坐在车里平复情潮。
他目送她走进去,在座椅里缓了很久,连姿势都没换过。
一边回味一边笑。
实在忍不住了,他肩膀抖起来,畅怀地笑出了声音。
清泽找出手机,打开微信,信心满满地给梁姿发送了好友请求,在屏幕上按下了备注:【Goodnight】
梁姿回到家,换上睡衣,蹭地跳上了床,双脚一蹬,拖鞋被她“啪唧”甩在了床下。
她弯着眼睛,抱着被子滚了两圈。
没过瘾,又滚了两圈。
脑子里全是吻,翻来覆去,新旧交叠。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柔软又灼热的触感。
还有清泽掉眼泪的模样。
眼睛水亮水亮,睫毛忽闪忽闪。
她还是第一次见呢,真可爱。
梁姿轻轻笑出了声。
虽然逗小狗不好,但是她决定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让他哭几次。
梁姿在床上滚累了,放下被子,捡起了手机。
果然,微信里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
又笑了。
梁姿转了两圈眼珠,小腿晃了几下。
没点通过。
第二天中午,清泽回到北京,扬眉吐气地推开了家门。
爸妈和妹妹三个人打量了他一眼:
“今天这么开心?”
“赚钱了?”
“和梁姿姐姐说上话了?”
清泽往沙发上一坐,腰板挺直,郑重地宣布:“我们和好了。”
三人听见,纷纷面露喜色。
唐女士:“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清成阡:“还挺快的,才四个月。”
清父:“我就说咱儿子没问题。”
清泽笑着回答:“昨天晚上。”
唐女士止不住地点头,“好,等你们再谈谈,我和你爸找个周末去趟上海,请梁姿吃顿饭。”
清泽:“嗯,先不着急。”
清成阡狐疑地瞧着自己哥哥,“是真的吗?”
清泽:“这有什么可骗你们的?”
唐女士问道:“梁姿知道你在跟家人吃饭吗?”
“知道。”
“那你要不要给梁姿打个电话,我就跟她说几句话,不然显得咱家不重视人家,毕竟你俩也不容易。”
“那我问问她。”
清泽摸出手机,直接打了电话。
因为梁姿还没通过他的微信添加请求。
嘟嘟嘟。
没人接。
清父在旁边说:“发个微信呢?”
“……”
清泽在家人关照的目光下,犹犹豫豫地打开了微信。
编辑了一条消息:【梁老师,在干什么,打个电话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点了发送——!
惊叹号鲜红得一如四个月之前。
三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清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气死。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骗子
半个小时以后, 清泽才接到梁姿的回电。
他在爸妈妹妹面前早已威信尽失,窝在沙发里被仨人转着圈儿地安慰。
清泽按下接听键,语气不满, “喂。”
“Allo?”女人的声音轻盈明快。
时隔多日, 清泽听见梁姿这句惯有的打招呼方式, 人当场就舒坦了。
梁姿:“我在打扫房间呢,没有听见, 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妈想跟你说句话, 我来问问你方不方便,”他停了停,“不想说也没事。”
“方便,阿姨在忙吗?不忙的话你把电话给她。”
“我去看看。”
清泽溜达到书房, 悄悄推开了门。
唐董事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 身旁挨着清成阡。
“干什么呢?”清泽问道。
唐女士抬头,“这个季度的财报,Andrew刚发过来的,跟阡阡一起看呢。”
“哦, ”清泽晃了晃手机, 特地强调道,“梁姿, 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母女两个人噗嗤一笑。
唐女士把手机接了过来, “梁姿你好, 我是唐阿姨。”
“我都好,你呢?我听清泽说你在学校很忙。”
“那就好, 阿姨知道你没问题, 清泽天天跟我夸你。”
清泽点了下头, 十分认同。
“我没别的事,就是知道你和清泽和好了,阿姨开心,想祝贺你们。”
“嗯,嗯,真巧,我也想着去上海请你吃顿饭呢,我让清泽来安排。”
“五句了,剩下的见面再说吧,”清泽从唐女士手中夺回了手机,“你俩可以继续教学了。”
顺便嘱咐了清成阡一句:“妹妹,好好学。”
他晃悠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门一关,跟梁姿算上了账:“梁老师,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梁姿回道:“什么事啊?”
他凉飕飕地吐出两个字:“微信。”
梁姿语气平常,“你还给我发微信了?”
“我发得了吗?赶紧给我通过。”
那边的回答轻飘飘:“噢,忘了。”
“还忘了,梁姿,你就在这儿瞎说八道吧。”
清泽嘴上生着气,手指却有节奏地在沙发的丝绒扶手上轻点。
梁姿嘻嘻笑出了声,“一会儿就通过。你和谢绍明天什么时候吃饭?”
“六点,谢博士白天要做科研。”
“嗯…那你们吃完就晚上了?”
清泽黑眸里荡漾着浅淡的笑意,“对,晚上了。”
梁姿没接话。
他微微侧着脑袋,握着手机,喉间嗓音低沉,“那我明天去不去找你?”
那头安静了两秒。
“可以来。”
——
清泽选了家专门做苏帮菜的餐厅,在一座单独的小洋楼里,主要是图个清净。
暮色已近,深棕色的格子窗框遮挡了部分光线,他在略显昏暗的包间里喝水看菜单,等了谢绍二十来分钟。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谢绍言笑宴宴地入座,“Loch,怎么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打算给我支支招,帮我追到梁老师?”
清泽表情严肃,“不是。”
谢绍无声地看了他半刻,仿佛在审视。
“嗯,”他翻开了菜单,“先点菜吧。”
清泽真心实意地说道:“随便点。”
这家的菜份量不大,谢绍简简单单地点了六道,每道八百块钱起。
清泽又加了两道。
服务生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圆桌两侧,有点不遑多让的意思。
清泽先开了口,平铺直叙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我和梁姿在一起了。”
说完,他在桌子这头望着谢绍,等着他的反应。
房间里静得恍若无人。
谢绍定定地回看他。
“呵,”他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低叹道,“猜到了。
他兀自缓了好一会,才又说道:“清老板,你把我相亲对象抢走了,一顿饭就想打发?”
清泽语调和缓,“一顿饭嫌不够,我可以再请,前提是你看见我不堵心。”
谢绍扶了下鼻托,镜片后眼色冰冷,“难说。”
清泽轻点下巴表示理解,“我是来道歉的,但我不是因为和梁姿在一起了,所以跟你道歉。我俩在巴黎的时候就谈过,后来分手了,这一段我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因为这件事跟你道歉。”
谢绍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看向清泽的眼神还是怀着隐隐怒意。
清泽把双手放到桌上,十指交叉,刚要继续解释,只见谢绍猝不及防地变了脸,一串“哈哈哈”的笑声响彻房间。
谢绍笑嘻嘻地跟他坦白,“清泽,我都知道。”
清泽一怔,“知道什么?”
“知道你和梁老师之前谈过。”
“怎么知道的?”
谢绍理所当然地讲道:“梁老师告诉我的啊。”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是在任平安家吃饭的那天,你送我和梁老师回家,她在楼下跟我说的。”?
清泽又生气了,那不是很久之前吗?
亏他还那么听梁姿的话,天天在谢绍面前装得这么辛苦,时时刻刻注意言行,生怕暴露出什么,结果她早就跟谢绍讲了。
这个小骗子。
“她怎么告诉你的?”
谢绍坏笑,“这是我和梁老师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
清泽从鼻尖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哼”。
谢绍:“但我可以跟你说的是,我和梁老师真的什么都没有。”
清泽的脑子转了个弯,“所以,你俩合伙骗我呢?”
“梁老师是我同事,你是我朋友,我帮着撮合一下,怎么能叫‘骗’呢。”
“那些话都是你故意说的?烧烤那天是,前天晚上也是?”
“多见效啊。”
清泽的脚在桌布下动了动。
他恨不得跑到谢绍旁边,哐哐敲两下他的脑壳。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也让你知道,”谢绍很是无奈,“我没打算插手你俩的事的,但是上个礼拜,我们在任平安家喝酒,梁老师哭得特别伤心,说你约她出去玩,又变卦不去了,她那天在咖啡馆里坐到了关门,也没等到你,所以我自作主张,想帮个忙。”
清泽不说话了。
他低垂着目光,对着桌上那盘烟熏鳕鱼发呆。
心里疼得要命。
谢绍又道:“清泽,你知道梁姿最喜欢你什么吗?或者说,虽然我比你长得高,paper比你发得多,但是,你知道在她眼里,你比我强在哪吗?”
“……我比你长得帅。”
谢绍笑出了声,止不住地点头,“对,这就是梁老师的原话,因为你长得比我帅那么一点点。”
“唉,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谢绍又是叹气又是摇头,“Loch,你得好好保养你这张脸啊。”
清泽睁着眼睛,警惕地瞧着他。
不会不是骗他的吧。
“还有,清泽,”谢绍正色道,“我结婚生孩子那句,是真的。”
梁姿坐在书桌前看论文,旁边摆着手机,一会儿瞥一眼。
怎么还没吃完饭,都九点了,这俩人不会吃着吃着把电脑一掏,草稿纸一放,研究起证明了吧?
还是清泽生气了?也还好吧,他也没问过她,是不是跟谢绍讲过他俩的事。
梁姿心不在焉地记笔记,手机屏幕悄无声息地亮了,上面是清泽发来的微信:
【宝贝,你哪天有空】
【快陪我去做结扎】
…这又是哪一出啊。
梁姿回:【周末都有空】【吃完饭了吗】
清泽:【吃完了,你过十五分钟下楼】
她趴在桌子上,翘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懒得下去,你上来吧】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清泽回复:【好】
叮铃铃——
大门一开,清泽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前,手上规规矩矩没做任何动作,只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宝贝。”
“进来吧,”梁姿把大门一关,指了指地上的男士拖鞋,“你穿这个。”
是她昨天刚买回来的。
清泽换上鞋,洗了手,和上次一样,又好奇地观察了一遍梁姿的小房子。
干净又整齐,越看越开心。
心里不禁浮上一种登堂入室的自豪感,后背直得不能再直了。
“怎么样?”
“喜欢。”
“这个不用买。”
“收到。”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我就找医生约时间了?”清泽问道。
梁姿看出来了,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做结扎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去年就跟医生聊过了,我自己也看了相关的论文,就一个二十分钟的手术,也没什么副作用,早做早省心。”
“那你爸妈真的同意吗?”
“一,这事我说了算,二,他们真的同意,”清泽捏着梁姿的手,“我爸妈这边,你不用担心。”
她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好。”
因着在梁姿家里,清泽从进门开始就没做任何亲密动作,这会儿他被吻得心花怒放,眉间却一凛,忿忿质问道:“你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在逗我?”
梁姿看着他,“你非得亲口听我说‘是’才满意啊?”
清泽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威胁似地说:“你坐过来。”
“干什么呀?”
“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梁姿将信将疑分开膝盖,坐在了清泽腿上,眼神戒备。
蓦地,她上身一紧,被清泽的臂膀严丝合缝地抱进了怀里,脖子被男人的温热气息搔得发痒。
清泽放软了话音,“宝贝,我说跟你去咖啡馆的那天,我是想去的,但是我那天在北京,实在赶不回来。”
他亲亲她的下巴,“我出尔反尔,惹你伤心了,还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梁姿用力地点了下脑袋,“也不是专门去等你的,我在那约了同事,清老板不要自作多情。”
清泽被气笑了,伸着脖子吻上了梁姿,如愿堵上了这只叭叭的嘴。
两天不见,失而复得的恋人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梁姿呼吸紊乱,无力地攀着清泽的肩膀。
潮红色的情/欲似乎在她的身体里起了水雾,眼底烟雨迷蒙。
“清泽。”她轻声唤他。
清泽被她叫了名字,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用柔软的唇瓣蹭着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家里有套吗,宝贝?”
梁姿没回答,从他身上下来,“我洗完澡了,你去洗吧。”
“那我去车里拿一下衣服。”
也随着她站了起来。
“不用,”梁姿微微一笑,娇声道,“门口那个黑色垃圾袋你看见了吗?去掏吧。”
清泽以为梁姿是开玩笑的,他走到门口,瞄见了墙角那坨东西,懵了。
一个货真价实的黑色、塑料、垃圾袋。
他扭回头看着她,满眼的不相信,站在那里委屈巴巴地摆架子:
“梁姿,我可是莫歇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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