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打起来!打起来!”……
楚优一到家门口, 就听见屋子里飘出的欢声笑语。
“让我看看蕾蕾今天学了什么?这小胳膊小腿的,跳舞怎么这么好看呢?”
“爸爸,我还会唱歌呢!歌舞老师教我唱了一首歌, 我现在就给你们唱!”
“真的吗?我们蕾蕾还会唱歌!快让妈妈听听!”
楚优没有敲门, 自己找出钥匙, 插进锁孔里。
“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 照得大地亮堂堂亮堂堂——”
孩子稚嫩的声音清脆动听, 还没唱完,就逗乐了楚父与楚母。
楚蕾跺了跺脚:“不许笑,没唱完!”
楚父“噗嗤”一笑, 哄着女儿:“好好好,这首歌叫什么?”
“这首歌叫——《北京有个金太阳》!”楚蕾大声说着。
这时, 她看见楚优打开门走了进来。
楚蕾没有跟姐姐说话,而是仰着漂亮的小脸问父母:“爸爸妈妈,蕾蕾唱得好听吗?”
楚父笑道:“好听、好听!”
楚母站起来,走到楚优身边:“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妈下午在你喜欢的那家铺子买了鲜肉烧饼,这就给你拿过来。”
楚优笑着点点头。
楚母去厨房热烧饼时, 楚蕾还窝在爸爸的怀中, 片刻之后,她闻见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之后,跑了过去。
“妈妈,蕾蕾要吃!”小丫头的神色很骄纵,睨楚优一眼,“楚优去吃别的。”
“蕾蕾!你不是吃过了吗?”楚母无奈道,“姐姐还没吃呢。”
“不管,我不管。”楚蕾的嘴角往下一撇, 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爸爸妈妈,“蕾蕾肚子又饿了。”
“让她吃吧,长身体的时候。”楚父说。
“我不饿。”楚优说。
话音落下,她就回屋去了。
后来,她听见楚蕾捧着烧饼,一口一口咬,咬出脆响声,还听见父母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蕾蕾小归小,但也不能因为她年纪小,就总让小优吃亏。这些年,蕾蕾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说到底,还是小优太懂事了,才让我们经常忽略了她。不过你说多奇怪,咱们家两个女儿,大女儿这么胆小怕事,小女儿又这么活泼爱黏人,这很难不偏心眼啊。”
“是啊,性子确实不一样,我记得小优还小的时候,连跟老师说话都不敢。但是蕾蕾就不一样了,小小年纪,就成了学校小艺术团的积极分子……”
楚优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声音。
她就知道,只要自己一进屋,爸妈就会拿自己和楚蕾比较。
每次比较之后的结果,都是她没用,而妹妹则优秀得不像话。
楚蕾是跟父母一起睡的,等哄睡了她,楚父说道:“楚优这个孩子,怎么跟我们这么生疏?她要是像蕾蕾那样爱撒娇,该多好啊。”
“这孩子,确实太古怪了。”楚母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女儿:“算了,随她去吧。”
然而她刚说完,就听见楚优的脚步声。
楚优站在门边,说道:“我们团里有一个演出机会,让小孩去面试,七月份参加大歌舞表演。下个周末,你们带楚蕾去吧。”
果不其然,楚父和楚母一听,立马乐了,激动得不得了。
“这么好的机会!好在你心里还惦记着蕾蕾的事!”
“不过就算小优不说,我们也会知道的。你忘了文工团的小刘就住咱们家隔壁吗?明天一早醒来,把这个消息告诉蕾蕾,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楚优黯然转身。
当初她进文工团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么高兴呢?
……
靳敏敏知道姜焕明绝情,但没想到,他竟然绝情到了这个地步。
过去在村里碰见时,他分明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可没想到,现在他远远地看见她,就要绕路走。
靳敏敏不甘心,走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自行车头:“你是什么意思?”
“动静小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该让人笑话了。”姜焕明说。
靳敏敏眼圈一红。
昨天回到家之后,她哭了一晚上,就连聂小佳都被吓到了,一个劲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没法说,只知道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姜成、姜果和姜焕明一起,撕烂了她的自尊!
“你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什么意思?”靳敏敏问。
姜焕明见躲不过去了,就说道:“我儿子和闺女不同意。”
“胡说!你会在意他们吗?如果你真的在意他们,去年就不会给他们找后妈了!”靳敏敏咬着唇,“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有正经工作?”
姜焕明一直在左右张望,生怕被其他村民看见自己与靳寡妇牵扯在一起。
姜果虽阴阳怪气的,但不可否认,她没说错,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要是再因为靳寡妇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确实不值当。
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靳寡妇实在太爱纠缠了。
姜焕明决定跟她说清楚。
“你以前不是公社小学的老师吗?后来为什么又下地赚工分了?虽然你没说,但是我已经去打听清楚了。公社小学的校长是厚道人,不会做让人难堪的事,之前你因为作弊而被辞退,确实是你的不对。”
“现在小佳不念书了,你们家那小儿子又才几个月大。我一个月就几十块工资,怎么可能养得活你们呢?”
靳寡妇一愣:“以前孟金玉不是也下地赚工分吗?以前能过日子,以后跟我,怎么就不行了?”
姜焕明沉吟片刻,缓缓道:“靳同志,你和金玉能一样吗?”
能一样吗?
孟金玉下地赚工分,但她生的小孩可全都是他自己的。
至于靳寡妇,她生的孩子是别人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之前是贪图她长得好看,还在学校教书,可现在她丢了工作,也常被人在私底下笑话,多丢人啊。
就连她之前那张漂亮的脸蛋,都因为这阵子照顾孩子们,而变得憔悴。
她什么都没有了。
姜焕明是个现实的人,否则就不会因为阮震立和陈丽萍的一番话暂时打消了与阮雯雯离婚的念头,因此,现在他也不会留恋靳寡妇。
“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姜焕明说完,转身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靳敏敏紧紧咬着牙关。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冷冷一笑。
他以为没有她的拖累,自己的日子就能过好了吗?
过几个月,阮雯雯就会回来,等到她回来之后,姜家又将迎来新一波的鸡飞狗跳。
做了亏心事的人,难道真以为自己将来能过得顺风顺水吗?
做梦。
不着急。
就等着吧,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靳敏敏抿了抿唇,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柚柚开心得不得了。
小团子一直琢磨着周末该做些什么,是去田埂找小伙伴儿们玩呢,还是跟哥哥姐姐去摘野果子呢,还是再想些其他好玩儿的呢。
小脑袋瓜子里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唯一没有被她列为选择的,就只有两个字——学习。
平时在学校里上课,已经够辛苦的了,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候,得放松放松!
柚柚的这一想法,与姜果不谋而合。
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去,最后想出了一个新鲜的活动。
“烤红薯?”柚柚眨巴着眼睛,“我们自己烤吗?”
“对啊。”姜果笑盈盈道,“这样的季节,就适合烤红薯吃。红薯肉甜甜的,软软的,吃到肚子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柚柚吞吞口水:“那我们赶紧去准备吧!”
姜成肯定不会由着两个妹妹胡闹,于是在她们俩一拍即合时,他就立马跟上她们的脚步了。
善善爱看书,但也爱和哥哥姐姐们在一块儿,见柚柚一个劲拽着自己,他就放下了书本。
兄弟姐妹几个人,抱着稻草堆,往后山走。
“我听我们班老师说过,几年前有小孩学着大人施肥时的样子,给稻草堆生火。后来火越烧越大,几个孩子推推挤挤的,就发生了争执,一不小心,有人摔到了火堆里。”姜成边走,边说道。
姜果一脸狐疑:“我怎么没听见呀?”
“那会儿你在睡觉。”姜成斜她一眼。
柚柚和善善皱了皱小鼻子,冲着姐姐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
姜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现在已经很少在上课的时候睡觉啦!”
姜成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对柚柚和善善说道:“所以,以后没有大人或者大孩子在场的时候,你们俩绝对不能玩火,知道吗?”
柚柚和善善立马挥动小手,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玩火!”
姜成叮嘱好了,就开始生火。
对于农村孩子来说,生火不是一件难事,他三两下就生好火,之后就让姜果把红薯拿出来。
红薯是姜果从家里找出来的,装了半麻袋呢,估计回家之后,二伯母又得教训她了。
不过姜果一点都不怕,自从奶奶病倒之后,二伯母的战斗力就大不如从前了,就算真要吵架,她也能赢!
自家的红薯,带出来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分享,有错吗?
稻草堆的火越燃越烈了,柚柚好几次想帮忙,但对上哥哥的目光,就不敢动了,小手背在身后,一脸乖巧。
柚柚最听哥哥的话啦!
……
而另一边,阮金国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景景,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没想到,今天苏景景居然会来肉联厂职工大院找自己。
她看起来很大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是团里有一个表演活动,对小孩子而言应该很有意义,问他要不要带柚柚去。
阮金国光是想一想自家小外甥女那爱凑热闹的劲儿,就知道她一定喜欢,立马答应下来。
他本来是让苏景景先回家去等着,可没想到,她说自己从来没去过乡下,想跟他一起去接柚柚。
阮金国的脸颊“唰”一下就红了。
现在城里骑自行车的人不少,他经常会在路上见到一些年轻男女同骑一辆车,一个骑着,一个则坐在前斜杠上,两个人亲密接触,羡煞旁人。
只是,他俩还没有确定关系呢,他原本是想着等自己学有所成之后再开始追求她的,现在就立马一起骑一辆车,会不会太早了?
阮金国心直口快,忍不住就说道:“太早了吧?”
“不早啊,今天都周末了。”她答非所问。
苏景景来这一趟,是考虑了许久的,她打算将是否让柚柚去参加面试的决定权交到阮金国手中。
“真的不早吗?我怕被人看见不好……”阮金国挠挠头,“那你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苏景景:???
直到看见他眼中的期待和羞涩,苏景景才恍然大悟。
她的耳根子也立马红了,指了指不远处:“我的自行车停在那里。”
阮金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在想什么?
太丢人了!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尴尬,他别别扭扭地陪她走到自行车边上,又想起自己还没骑车,赶紧回去拿钥匙。
磨蹭了好一会儿,俩人才出发。
一路上,阮金国与苏景景并排骑着车,心中比吃了蜜还要甜。
他看看苏景景白皙好看的侧脸,看看前路,又看看周遭的风景,忽然觉得,人生简直是太美好了!
“你跟我说一说柚柚的情况吧。”苏景景笑道。
提起自己这小外甥女,阮金国的话就多了。
他说着在柚柚身上发生的趣事,但觉得这样还不够,不足以体现小外甥女有多机灵勇敢,于是将当时小家伙一个人跑去祥玉村救妈妈的事迹说了出来。
这下苏景景倒是真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家的事,可真戏剧化,比话剧团演的戏还要精彩!”苏景景说。
阮金国一愣,他是不是说太多了?
做错事的是阮雯雯和姜焕明,他可不想让自己姐姐给帮忙背锅。
“你姐姐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同志!”下一刻,苏景景又说道。
这下子阮金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真好。
两个人对视片刻,又立马挪开了自己的视线,“啪嗒啪嗒”用力踩着脚踏板,往凤林村赶去。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他们的身上。
冬天快过去了,等春天一来,就是万物生长复苏的时候。
……
阮金国一进村子,立马去村尾的茅草屋找柚柚。
可是,家里没人。
“不在家吗?是不是她妈妈带她出去玩了?”苏景景问。
“我姐应该在上工。”阮金国说,“我们去村里找找。”
没人比阮金国更清楚孩子们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他也是从小就在村子里野到大的,虽说当年他的地盘是祥玉村,不过这些村子都差不多,他去田埂看了看,又去晒场转了一圈,最后直奔后山。
苏景景觉得新奇,跟在他身后走得飞快,时不时还要对上其他村民好奇的目光。
好不容易,上了后山,她正怀疑能不能找到孩子时,忽然听见一阵软糯的声音。
“哇!红薯好像熟啦!”
紧接着,微风将香味吹到苏景景的鼻尖。
姜成一脸欣喜,在姜果的催促下,用枯树枝在火堆里掏。
火堆里的红薯被掏出来,烫得不得了,见柚柚和善善的小手都要往前伸了,姜成连忙脱下外套,包着红薯递过去。
“呼——呼——”柚柚的脸颊鼓起来,用力吹气,馋得不得了,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姜果也无比期待。
如今虽然大家家里都不缺红薯,但那可是要吃好久的,每当生产队里分了红薯,家里的大人就会蒸着吃或者刨成红薯丝炒着吃,反正都得当正餐,没人像他们几个那样,当成小零嘴这么吃。
孩子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烤红薯吸引,压根没注意到阮金国和苏景景来了。
“偷偷吃什么好东西呢?”
阮金国出声时,柚柚和善善都已经吹了太久的气,小脸蛋憋得通红通红的,一见到舅舅,他们立马就像找到救兵似的,赶紧让他来帮忙。
阮金国拿着红薯,轻轻掰开,还顺着凉风吹来的方向,用力吹了吹,递到孩子们嘴边。
红薯里头的颜色金灿灿的,看着软糯,咬下去时,口感非常绵密。
香甜的滋味在柚柚的舌尖迸发开来,有些烫嘴,她认真抿着,嘴角扬起,眼睛也享受得弯了起来。
“善善也吃一口!”柚柚说。
善善把小嘴巴凑过来,轻轻咬了一口,眼底满是惊艳。
姜成和姜果也从来没有尝过这么美味的红薯,两个人坐在地上,默默地啃着,吃得嘴角都是金黄色的痕迹。
“你也尝尝。”阮金国又拿了一块红薯,掰开之后,递到苏景景手中。
两个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在一起,又飞速收回,脸颊都红红的。
片刻之后,苏景景才又伸手接过红薯。
“舅舅,这是谁呀?”直到这时,姜果才抬起头,惊讶地问。
这个女同志看着年轻漂亮,头发一看就是理发店里做的,可时髦了。
她记得,村子里没有这么时髦的人。
“这、这——”阮金国挠了挠头。
柚柚大声道:“这是景景姐姐啊!景景姐姐,你怎么来啦?”
苏景景不由笑了,走上前用手轻轻揉了揉柚柚的头发:“我是来找柚柚的。”
姜成、姜果和善善也学着柚柚的样子,和苏景景问好。
这一口一个“景景”姐姐,把苏景景逗得笑弯了眼睛。
早知道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都这么可爱又有礼貌,她就应该带一些小糖果什么的,当是见面礼。
苏景景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没去过农村,也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美食。
起初,阮金国还怕她觉得红薯是丢到稻草堆里烤出来的,会有点脏,可没想到,她很随和,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比孩子们还要香。
等吃完之后,苏景景才想起正事,问道:“柚柚,我团里有一个表演的机会,你会唱歌跳舞吗?”
“会啊!”柚柚“咕咚”一声,吞下红薯,还不等苏景景说什么,就立即表演起来。
小团子站在草堆上,面前的观众是她的家人和景景姐姐,一点都不“怯场”,开口就是一首儿歌。
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就像是含着一口甜丝丝的糖果一样,唱得人的心都甜甜的。
之后,又开始跳舞。
小家伙之前从未学过跳舞,这会儿挥舞着小手,小小的身体一个劲旋转着,虽然怪灵活的,但实在不算是——“舞蹈”。
阮金国哭笑不得,抚着自己的脑门:“这应该没法去面试。”
苏景景也笑了:“团长需要的是有舞蹈基础的小朋友,是我大意了,没考虑到这一点。”
“没关系啊!”柚柚脆声道,“不去面试,我们去玩!”
话音落下,小团子凑到苏景景面前,小脸蛋扬起来,眼巴巴道:“ 景景姐姐,你能带我去玩儿吗?”
……
文工团里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下午三点,接到通知的楚优安排楚蕾过来面试。
楚蕾撅着嘴巴:“妈妈一起!”
楚母哄着她:“妈进不去,你跟着姐姐进去,好吗?”
楚蕾闹了好久,不愿意跟着姐姐,最后还是楚母说要给她买一个供销社的洋娃娃,才哄好了她。
“好!这可是妈妈说的!”楚蕾笑眯眯地说着,跟着楚优进文工团,往舞蹈室走。
一路上,楚优都没出声,和往常一样。
一直以来,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就是如此,她对楚蕾很冷淡,而楚蕾一见到她,就要翻白眼。
楚父和楚母总打趣,说这姐妹俩怎么水火不相容的,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做点什么,改善她俩的关系。
“楚优!”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苏景景牵着柚柚的手,追上她们的步伐,笑着问:“这就是你妹妹吗?”
楚优不习惯与人相处,避开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楚蕾挺了挺胸,不高兴地打量着柚柚,转而问楚优:“楚优,妈妈说了,只需要一个小演员,她是谁啊?”
苏景景奇怪地扫了楚蕾一眼。
这小丫头的表情可傲气了,看着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楚蕾继续对楚优说道:“妈妈说得对,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呢?如果这次我不能去大舞台上唱歌跳舞,那我就要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批评你!”
楚优没想到妹妹会在苏景景面前说这些话。
眼看着苏景景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她也愈发无地自容,低着头,拽着妹妹的手,加快了脚步。
楚蕾觉得楚优怕了自己,更得意了,挑衅地扫了她一眼。
这会儿,身后传来了柚柚的声音。
“景景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小孩子!”
“一点礼貌都没有,还这么凶。”
“那个是她自己的姐姐吗?她怎么能喊自己姐姐的名字啊?”
苏景景不好干涉人家家里的事,只是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可很快,柚柚就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知道了,我姐姐说,像这样的小孩,就跟我们村的二蛋子一样,没有教养。没有教养的孩子,就是欠打!”
楚蕾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哄着的,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无礼的话。
她板着小脸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柚柚伸舌头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她气坏了,又拿人家没办法,就一直回头瞪着柚柚。
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绊。
“小心台阶。”楚优说。
可是她提醒得太晚了。
“啪嗒”一声,楚蕾狠狠地摔了一跤,脸着地。
她“哇”地哭出声来,恰好与身后柚柚爽朗轻快的笑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楚优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柚柚。
妹妹出生之后,整整六年的时间,她吃了多少哑巴亏,又受了多少气?
就连父母都只是对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长她的气焰。
可原来,也会有人看得出,妹妹这样是不对的。
这个小孩,帮自己出气了。
很快就到了排练室。
在这年头,从小练唱歌跳舞的孩子不多,整个排练室里都没几个小朋友。
楚蕾在家里练习了好几次,站在徐知兰面前表演时,昂首挺胸,一脸自信,眼底满是骄傲的光芒。
徐知兰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带着家中亲戚或者妹妹来的,还有王琴、赵雅、秦小霜她们几个。
看了楚蕾的表现,她们就知道,自家小孩没戏了。
“真没想到楚优的妹妹居然这么能歌善舞,徐团长多喜欢她啊。”
“就是啊,徐团长平时不苟言笑的,从来不夸人。这一回虽然还是没笑,但她一个劲点头,这事肯定成了。”
“楚优,你妹妹好厉害啊。”
有人喊了楚优的名字,可她只是抬起眼看了看,又立马低下头去。
“你别喊她了,这是热脸贴她冷屁股啊。”
苏景景觉得楚优没这么糟糕,只是性格确实过于内向了些,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人相处。
她看了身边几个文艺兵一眼,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们不要再说下去了。
“下一个——”里头传来徐团长的声音。
这会儿,楚蕾已经出来了。
她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去,瞅了她姐姐一眼,说道:“楚优,带我去找妈妈。”
楚优不置可否,站起来往外走。
“下一个——”徐团长又喊了一声。
柚柚一听,立马大声道:“来啦!”
她说着就要进去,却被苏景景紧紧拽着:“柚柚,你不是说来玩玩的吗?”
“进去才算玩呢!”柚柚说完,就“哒哒哒”跑了进去。
站在外头的苏景景忍俊不禁,只怕这欢脱的小家伙,要让徐团长都哭笑不得了。
“下一个——还有吗?”徐团长正纳闷,忽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小团子跑了进来。
奶呼呼的小团子长得白嫩,一进来,就立马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与刚才那几个小孩相比,这孩子要灵动许多,那眼睛就像是坠了星辰一般,发着光似的。
“先进行自我介绍吧。”徐知兰说道。
柚柚点点头,小奶音又脆又甜:“我叫孟柚柚,在公社小学念一年级,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咳……”徐知兰摸了摸鼻子,“说说你自己吧。”
“好的!我今年六岁了!”柚柚元气满满,左手比出五根手指,想了想,又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
徐知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刚才那几个孩子,一见到她,都有些害怕,整个人缩在那里,甚至不敢放声说话。
相较之下,楚优的妹妹确实算优秀的,但那孩子看起来就非常有表演经验,少了几分孩子的童真与稚气。
总之,眼前这孩子和她们都不一样。
太讨喜了。
“你有什么才艺吗?”徐知兰问。
“有的!”柚柚信心满满地说。
“那开始你的表演吧。”徐知兰笑了笑。
柚柚点点头,往后看了看,又往前看了看,确定空间足够之后,小手一叉腰。
不是唱歌,也不是跳舞?
那她要表演什么?
徐知兰坐直了一些,饶有兴致地看着柚柚。
柚柚做了个深呼吸,严肃而又认真地,将两只小短腿左右分开。
慢慢地,她重心往下。
“啪嗒”一声,柚柚的小屁股稳稳坐在了地上,表演了一个“劈叉”!
徐知兰看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两条肉乎乎的小短腿,和打弯的膝盖,是谁告诉她,这叫劈叉的?
徐知兰许久没有这么乐过了,她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柚柚身边去,手把手教着孩子。
几个文艺兵凑进来看,见到徐团长脸上的笑容,纷纷愣住了。
她怎么这么开心啊!
“劈叉不是这样的,你没有舞蹈基础,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伤了韧带。”
柚柚仔仔细细听着,脚丫子动了动。
突然之间,好想学舞蹈呀。
……
孟金玉下工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柚柚被阮金国带走了。
村民们说,和阮金国一起带走孩子的,还有一个年轻体面的女同志。
她无奈地笑了笑:“这金国,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直接带走孩子。”
许薇薇问:“孩子跟着他,没事吧?”
“那倒没事。”孟金玉说,“他自己糊涂,但是对柚柚还算上心,会照顾好她的。只是这孩子出门一趟,估计心思又要玩野了。”
她们说说笑笑,就回了各自的家。
孟金玉给善善做好晚饭之后,听他提起,才知道跟阮金国一起来村里的,是苏景景。
她不由有些意外,难道这一世,苏景景真的和她弟弟在一起了吗?
上一世,苏景景的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的。
没想到这辈子,她和阮金国竟能越走越近。
她觉得,他俩还挺般配的,两个人要是能在一起,估计以后的小日子会越过越美。
只要在明年,让阮金国更加留神,保护好苏景景,就可以了。
“柚柚跟着他们去哪儿玩了啊?”孟金玉问,“又是去供销社吗?”
“不是。”善善摇摇头,“柚柚去面试。”
面试……
孟金玉失笑,难道他们家柚柚要先她一步开始搞事业了?
她记得,在上一世,柚柚也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面试的机会。
让孩子去面试的,是团里的团长。
团长好像姓徐,她说柚柚长得可爱,筋骨也软,是练舞的好苗子,就让孩子来试一试。
柚柚是一个让人难以控制的小孩,在面试时闹出了不少笑话,逗乐了徐团长,只不过,她不会跳舞,自然不是徐团长的第一选择。
徐团长选定的那个孩子,是一个文艺兵的妹妹,叫楚蕾。
但同时,她和柚柚特别投缘,因此排练的时候,就让柚柚一块儿去玩。
柚柚对念书没什么兴趣,但跳舞时,倒是全神贯注的。
之后就是伏假了,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柚柚都待在团里,她和大家打成了一片,白天玩得开心,晚上则跟着舅舅回家去住。
一次孟金玉来接柚柚,没想到,她居然不舍得走。
也就是那时,孟金玉才知道,柚柚和苏景景一样,对舞蹈有浓厚的兴趣。
不过这也没用,文工团里没有这么小的文艺兵,等到演出结束之后,柚柚还是得离开。
到了七月,全文工团的文艺兵们终于等到了上台的时刻。
大家排练得更加密集,每个人都是紧张而又期待。
楚蕾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演出开始之前的两天,她突然崴了脚。
舞蹈演员崴了脚,这可大可小,即便她还这么小。
于是就在演出之前一天,她被换下了。
柚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顶上她的位置。
姜家人都以为柚柚在文工团,就是玩儿去的。
可没想到,这孩子天赋很好,每天跟在团里的姐姐们身边,居然还真学会了跳舞。
在舞台上,她毫不胆怯,跳得好,演得也好。
赞许的掌声此起彼伏,而从那之后,柚柚也真正爱上了舞台。
之后徐团长就让柚柚以小演员的身份留在团里,等到再大一些,才通过选拔考试,正式成为文艺兵。
这一世,不知道柚柚会如何选择。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尊重孩子自己的决定。
想到这里,孟金玉又突然记起那个崴了脚的小女孩。
那会儿楚蕾的父母,在孩子的脚受伤之后,还来闹过。
他们说是柚柚把自己女儿推倒的,当时孟金玉还跟他们吵了一架。
可现在想一想,她觉得有些奇怪。
楚蕾坚称是在楼梯上走时出的意外,当时有人从身后故意将她推下楼,只是再回过头时,对方不见了。
孟金玉知道柚柚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还会有谁,要跟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过不去?
难道——这件事情,与上一世苏景景的死因有关?
她突然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
……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晚上围在村口闲聊的村民们也变多了,热热闹闹的。
孟金玉也出来了,准备到村口等着柚柚回来。
巧的是,她一出门,就看见两辆自行车往村子里骑。
那是阮金国和苏景景送柚柚回来了。
孟金玉的步伐加快。
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苏景景。
她想看看,苏景景现在怎么样了。
也想知道,她是不是真跟自己弟弟在一块儿了。
上一世的悲剧,早就已经过去了。
这辈子,苏景景一定会好好的!
村民们的眼睛也挺尖,这会儿立马嘀咕起来。
“你说金玉的弟弟傻不傻啊,带对象回家,也得回他那厂长爸妈的家啊,来咱村,也不怕被她笑话。”
“就是啊,城里女同志,都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农村人的。金玉她弟真是蠢,早上带人家来了一次,晚上又要来,也不怕吓跑了人。”
“这不就是缺心眼?那女同志见到金玉,指不定心里多嫌弃,金玉又是个厉害的性子,到时候两个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为难的还是金国!”
“这回要不就是金国和金玉掰,要不就是金国和他对象掰……”
望着孟金玉飞奔向村口的这一幕,再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声,本想回家去伺候婆婆的王小芬停下了脚步。
她咧开嘴,兴致勃勃地搓着手默念:“打起来!打起来!”
52. 第52章 她要让孟金玉一无所有。
自行车在村口稳稳停下。
柚柚一被阮金国抱下车, 晶亮的眸子就立马扫到了孟金玉。
“妈妈!”小团子飞奔着扑过来,一个原地跳跃,蹦到了孟金玉的怀里。
这阵子, 柚柚是愈发沉了, 孟金玉紧紧托着她的小屁股, 失笑道:“你这个小家伙, 又出门玩了一天。”
谁知柚柚一本正经道:“不是玩, 柚柚今天忙正事去啦!”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不远处,苏景景走了过来。
苏景景这一整天听了无数有关于孟金玉的事, 心中佩服,阮金国的姐姐在娘家时能将弟弟照顾教育好, 结婚之后又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听起来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说不上什么原因,苏景景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免得对方认为她是个娇气的城里姑娘,对她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姐,这是苏景景。”
孟金玉望着苏景景, 嘴角不自觉上扬, 鼻子却微微发酸。
在上一世,她与苏景景的朋友、家人一起感受过这个女孩离世时那让人刻骨铭心的悲痛。
可现在,一切又重新开始,她再次见到了这个鲜活、明朗的苏景景,而悲剧,有可能被避免。
一定会被避免!
“你好!”孟金玉紧盯着她,不由地伸手,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想了想, 她又担心吓到苏景景,忙说道:“我听柚柚说起过你,她说自己很喜欢你,这次面试的机会,应该也是你为她争取的吧?太感谢了。”
苏景景没想到阮金国的姐姐这么热情,一时之间,惴惴不安的心情得到了缓解,她舒了一口气,露出甜甜的笑容:“金玉姐,我也很喜欢柚柚。不过这次,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面试这么顺利,还得靠她自己。”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这下子大家就看不明白了。
之前听说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怎么这大姑姐与弟媳妇都能在第一次见面迸射出彼此欣赏的火花呢?
王小芬梦想中“打起来”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她怔怔地愣在原地,心里嘀咕着——这人给柚柚争取了啥面试的机会?
她忍不住,问了阮金国一句。
然而不问也就算了,一问,阮金国的答案让她感受到了天崩地裂一般的的打击。
“景景是文工团的,他们文工团在岭市有一场演出,需要一个小演员,就让柚柚去参加面试了。”
王小芬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用尽自己的丹田之力吼道:“文工团?”
苏景景被吓了一跳,还是孟金玉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搭理王小芬。
“金国的对象居然是文工团的!这小姑娘的条件简直太好了!”
“这当舅妈的居然给柚柚介绍了这么好的机会,这次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吹牛吧,文工团里怎么可能要年纪这么小的文艺兵呢?”
这一道道议论声传来,听得苏景景脸颊绯红。
阮金国着急地说:“你们别胡说八道啊,一个个就知道说人是非,吓到人家女同志了。”
看着阮金国这么维护苏景景的样子,孟金玉不由抿唇偷笑。
看来这一次,他真的上心了。
“柚柚不是文艺兵。”小团子只挑自己能回答的,“只是小演员,不是文艺兵!”
王小芬挑了挑眉,心中有数了。
闹个半天,敢情这丫头就是去文工团转一圈?
就知道,这么大的好处,哪能落在柚柚身上啊!
她笑一声:“陪人面试去的吧?没听说过哪个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的乡下人能进文工团表演的。被笑话了吧?没事没事,那就不是你够资格去的地儿。”
苏景景对村子里的情况并不了解。
但是,她又不傻,哪能听不出王小芬说的话有多刺耳呢?
她脸色一沉,严肃道:“柚柚是和几个小朋友一起参加面试的,最后,她和另外一个孩子同时留了下来,参与接下来的排练。”
其他村民们都是一脸诧异又惊喜,直夸柚柚了不起。
王小芬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孟金玉比王小芬还要震惊:“柚柚被留下来了?”
她记得上一世,柚柚并没有被选上,只是因为性子太讨喜,大家都喜欢她,所以允许她留在文工团排练室玩儿而已。
怎么这一世,孩子直接被留下参与排练了?
“没错,柚柚虽然没有舞蹈基础,但是我们徐团长说这孩子的天赋特别好,距离大歌舞表演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得及。”
这确实是徐知兰的原话。
当时小团子眨巴着眼睛说自己想要学劈叉,她觉得有趣,就真手把手教起来。一开始,她也只是逗逗孩子而已,可没想到教着教着,徐知兰发现柚柚还真是练舞蹈的好材料。
因孩子有表现力,又有一定的天赋,徐知兰想要给她一个机会,就让她和楚蕾一起留团里排练,到时候再考虑让谁上台。
孟金玉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和上一世的发展不一样啊!
“姐,平时柚柚要上学,那我就周末来接她。这大歌舞表演可太光荣了,孩子一定要坚持下来。”阮金国说道,“我跟她商量好了的。”
孟金玉笑了,看向小大人一般的柚柚:“你和舅舅商量好啦?”
“对啊。”柚柚用力地点点头,“还是得上学,不然要被弟弟批评!而且,柚柚还想好好考试,快点像弟弟一样跳级,和顾祈哥哥做同学呢。”
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几个村民们不由感慨。
但这回他们没有开口,直到阮金国和苏景景离开了凤林村,而柚柚也跟着她妈回去之后,大家才纷纷议论起来。
“你说金玉家几个孩子咋就这么优秀呢?善善每次考试都得第一名,小小年纪就跳级了,成天抱着一本书看着,就跟个小学究似的。姜成的读书成绩没这么好,但平时管着弟弟妹妹们,也让金玉省心。”
“还有姜果,那孩子比起来应该是兄弟姐妹几个里头最不听话的了,但这阵子,也慢慢懂事起来。白天我经过姜家,听见她和她奶吵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向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向着自己的妈!”
“本来还以为柚柚就只是个调皮的小丫头,顶多长得可爱漂亮一些而已,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最有出息!进文工团表演,就算不是文艺兵,也够光荣了!要是让柚柚被选上,能上大舞台,就好了!”
这会儿,王小芬又来不及转头回去,被迫听完了这一连串对孟金玉以及她孩子们的彩虹屁。
她不服气,咬牙道:“可不能让柚柚上台,要不然,到时候孟金玉一定很得意!”
一个大娘瞥了她一眼:“小芬,你可不能这么说话!柚柚去岭市上大舞台,那是给咱村争光啊!你的思想觉悟这么差,都不怕让村干部批评?”
大娘话音一落,其他几个妇女们也纷纷数落起王小芬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
王小芬的脸“唰”一下红了。
刚才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
柚柚说了要跳级,那就是认真的。
虽然大家都认为她是三分钟热度,但小团子愣是憋着一股劲儿,非要证明给大家伙儿看看。
于是,代课老师看见了她在学习态度上的变化。
上课的时候,柚柚专心听讲,那小小的身板儿坐得直直地,双手搁在课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本和黑板。
课间的时候,她也不为难自己,照例和同学们疯玩,在教室或操场上跑得气喘吁吁。
“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努力,林老师一定会很欣慰的。”代课老师笑道,“她请假后还特地托人来提醒过我,得好好看紧你这个小不点儿呢。”
柚柚眨巴着眼睛:“王老师,那你记得告诉林老师,我的表现棒棒的!”
代课老师被她逗乐了。
这孩子的小心思总是这么天真而又纯粹,难怪之前林老师怀孕的时候,总是想着若能生一个像她这么可爱机灵女儿就好了。
是啊,像这样乖巧软糯的小团子,谁不喜欢呢?
……
周五晚上,柚柚都困得不行了,但还是打着哈欠等舅舅,脖子都快要支不住脑袋瓜子了,这小模样看着可怜巴巴的。
“柚柚,先睡一会儿吧,明天一早妈妈送你过去。”孟金玉说。
可柚柚不同意,把头摇成拨浪鼓。
明天一早才出门,坐公交车都得花好长时间,会迟到的!
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盼着去学跳舞,一定要准时到练舞室!
孟金玉拿柚柚没办法,只好跟她一块儿等待。
好在过不久,阮金国就来了。
阮金国累得气喘吁吁,一到他们家,就先讨了杯水喝:“今天夜校的老师拖堂了,直到这会儿才下课。”
孟金玉一脸意外:“你还在坚持读夜校吗?”
“姐,连你也要笑话我吗?”阮金国挠挠头。
可没想到,孟金玉认真道:“当然不笑话!人家都说活到老,学到老,就算是一把年纪都有上老年大学的,你还这么年轻,更应该好好学习,多学一些知识本领。”
阮金国一脸诧异。
单位里的工友和他父母都不理解,认为他自讨苦吃,为什么非得跑去上什么夜校,都给累瘦了。
他以为孟金玉和他们的想法一样,可没想到,他姐的思想觉悟可比他们都要高!
不过,老年大学是什么?
“好好学习,千万不要放弃!”孟金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提了后世的老年大学,忙拍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
阮金国心满意足的,而这会儿,柚柚也因为舅舅来了,终于精神起来。
回城又得骑很长的一段路,阮金国急着让柚柚回家休息,急匆匆地抱着小团子就往车后座上放。
“等周日下午,我坐公交车去文工团接柚柚。”孟金玉追到门口,大声道,“金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阮金国一笑:“有啥辛苦的啊!我可是孩子们的舅舅!赶紧回去休息吧,走了!”
……
第二次独自睡在舅舅家,柚柚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了。
她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床头的新衣裳。
“哇!”小团子一脸惊喜。
新衣裳是舅舅买的,听说那是百货大楼的成衣,可漂亮可漂亮了,就只比妈妈做的衣服差了这么一点点而已!
春天的清晨总是让人精神抖擞的。
柚柚自己穿上小裙子,请厂长奶奶帮忙套上小开衫,又配上崭新的袜子,感觉自己更可爱了一些!
“出发了!”阮金国嚼着包子,喝着豆浆,喊道。
不一会儿工夫,他就见到柚柚“哒哒哒”跑了出来。
阮金国骑着车,柚柚则坐在车后座吃包子。
等他俩的身影渐行渐远了,阮震立才往前凑了凑,问陈丽萍:“金国说要带他外甥女去文工团?”
陈丽萍也纳闷,但还是点点头:“我听孩子说,是去文工团参加排练的。你说,金国去了文工团,有没有可能再遇到苏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再碰面,对方会不会给他脸色看……”
“快别提了。”阮震立说,“都是上回见了苏家女儿之后,金国才开始报名上夜校的。本来以为他就是上着玩,可没想到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仍然每天不迟到不早退的,回来甚至还要做功课……我估计那小姑娘,是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陈丽萍无奈地叹叹气:“他们家人应该是嫌弃金国没什么文化吧。说起来,也难怪金国会埋怨我们,他是因为雯雯才过了二三十年的苦日子,可我们还这么拎不清,心里惦记着雯雯受的罪。”
“以后千万不能再在家里提起阮雯雯了,免得寒了自家儿子的心。”阮震立说,“咱们以后就别跟她接触了,这二三十年,我们可不欠她的。”
陈丽萍赶紧点点头:“你说得对,也别提文工团、文艺兵什么的,否则金国的自尊心也受不了。”
此时家里,老俩口正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阮金国并不知道,他已经欢欣雀跃地骑着车到了文工团门口,等待着苏景景出来接柚柚。
之前他总是想着法子,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苏景景,这下好了,有柚柚当借口,他每周都能见到她两三回!
“景景姐姐!”柚柚蹦蹦跳跳的,一下子就看见从里头走出来的苏景景。
阮金国立马顺着柚柚的时间,看向苏景景。
她穿着舞蹈服,外头披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因刚练过舞,额头上出了微微的汗,打湿了头发,脸蛋也看着红扑扑的。
她这么优秀,却还是很努力,每天都累得汗流浃背,从来没有耽误过每一分每一秒的训练。
自己只是上夜校学一点文化而已,有什么苦的?
他要更加刻苦,让她看见自己的成绩!
“柚柚!”苏景景小跑着过来,目光不自觉落在阮金国身上,“阮同志——”
“我——”阮金国挠挠头,嘴角一咧,露出阳光的笑容。
“景景姐姐,要迟到啦!”柚柚将自己温暖的小手塞到苏景景掌心中,“我们赶紧进去排练吧!”
小家伙心急火燎的,拉着景景姐姐就进去了。
苏景景回了好几次头,看着阮金国呆若木鸡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清澈的眼睛弯弯的,跟缀了星光似的。
阮金国暗暗叹了一口气。
晚上去接柚柚的时候,他得提醒她,如果下回她再这么没有眼力见的话——
舅舅就再也不给买新衣裳了!
……
对于柚柚来说,没有什么比跳舞更有意思的了!
整个练舞室里,有七个文艺兵,以及她和楚蕾这两个小朋友。
文艺兵们都在练习徐团长给的曲目,大家都非常专注,谁都没时间逗两个小家伙。
见状,柚柚也不打扰,乖乖地站在一边,跟着她们一起做动作。
苏景景时不时都会瞄到柚柚一眼,很奇怪的是,这孩子总是能给她惊喜。
舞蹈的动作不难,但有没有天赋确实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柚柚的筋骨很软,整个人都非常灵动,一些动作,她跟着学一学,看着像是在玩儿,实际上,姿势却非常到位。
每当觉得疲惫的时候,看一看这时时刻刻活力四射的小团子,文艺兵们都是忍俊不禁,似乎没这么累了。
和柚柚相比,楚蕾的脸色就难看很多。
她板着小脸坐在小凳子上,静静地望着她姐,又望着其他文艺兵,那架势,简直就像个领导。
大家虽然觉得这孩子不可爱,但也不会故意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过不去,便只是看看楚优,眼中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这样一来,原本就看着像个异类的楚优,似乎更加不受欢迎了。
楚优没有说话,也没有搭理楚蕾,而是静静地练习,仿佛只有让自己沉浸在密集艰苦的训练中,才能忘记一切。
“你别跳了。”楚蕾不耐烦地看着柚柚,“你又不会,乡下人!”
“你会,那你上台去当老师呀。”柚柚歪了歪脑袋,“城里人。”
楚蕾被她一噎,跺跺脚:“你!”
“略略略——”柚柚做了个鬼脸,“讨厌鬼!”
两个孩子的口角,几个文艺兵都听见了。
她们不自觉被柚柚逗得笑弯了腰,但还是尽量克制住自己,那个楚蕾看着就是个骄纵的小丫头,到时候要是因为她们的笑话而哭闹起来,谁哄得了?
“中午了,咱们先去食堂吃饭,等吃完饭之后再回来排练。到时候,让两个孩子跟着我们一起练习。”团里的小队长赵琦说道。
文工团里有食堂,柚柚跟着跳了一早上的舞,肚子早就已经饿扁了,一听这话,立马跟上苏景景的脚步。
“吃饭去啦!”
苏景景牵着柚柚的手往食堂走。
张琳也不由搓了搓手,往前一步,牵起柚柚的另一只手。
与她们温馨和谐的气氛相比,楚蕾和楚优这边的气氛就很糟糕了。
“楚优,我盯了你一早上,就没见谁愿意和你说话的。”楚蕾说,“难怪爸爸妈妈说你的性格很古怪呢。”
半大不小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出扎心的话,格外伤人。
楚优没出声,继续往前走。
楚蕾又说道:“楚优,你从来没有朋友吧?”
她这声音轻快明朗,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楚优低着头,脊背出汗,右手轻轻揪着自己的衣角。
“小女孩真是太可爱了,软软糯糯的,比毛茸茸的小兔子还要有意思。”张琳用手揉揉柚柚的脸颊,又用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楚蕾,“当然,得是乖巧的小女孩。千万别是那些鼻孔朝天,眼高于顶的……”
“景景姐姐、张琳姐姐,文工团的食堂里有什么好吃的呢?”柚柚软声问。
这可就问对人了,张琳对食堂里的菜色如数家珍,比划着手指,一样接着一样给柚柚数。
看着柚柚被两个文艺兵围着的样子,楚蕾放慢了脚步。
她冲着楚优“哼”了一声,跑到另外几个三三两两一块儿走的文艺兵身边。
“姐姐,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她仰着小脸卖萌。
望着这一幕,走在后头的苏景景不自觉蹙了蹙眉。
原来楚蕾并不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现出乖巧的样子,她只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亲姐姐而已。
快到食堂门口时,柚柚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落在最后头的楚优。
树荫底下,楚优的步伐很慢,她缩在角落,仿佛与这一片深深的阴影融合在一起。
柚柚抿了抿唇,心中沉甸甸的。
进了食堂,张琳就打菜去了,苏景景问了柚柚喜欢吃什么之后,也跟上她的脚步。
柚柚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两个姐姐打好饭过来。
楚蕾卖着萌,跟俩文艺兵套近乎。
“姐姐,你们文工团的菜真好。”
“比我爸爸妈妈做的饭还要好吃呢!”
“下回来我家里吃饭吧,我就跟爸爸妈妈说,你们俩是我的朋友!”
两个文艺兵笑了。
“好啊。”
“你爸爸妈妈最擅长做什么好吃的啊?”
“只要是我爱吃的,他们都会做,他俩对我最好了!”楚蕾拿着勺子,示威一般看了角落那张桌子的楚优一眼。
楚优低着头,静静地吃饭。
她还记得,妹妹才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很精明了。
那会儿,父母带着她俩出门,总说她老实,妹妹机灵。
听了那些话,妹妹就总会露出骄傲的表情,通过自己的妙语连珠得到大人们的一致夸奖。
而她,则愈发沉默而又自卑,悄悄地躲起来。
她人生唯一风光的时刻,大概就是通过选拔成为文艺兵的那一天。
可她还没开心多久,妹妹就立马跟爸爸妈妈说,自己喜欢跳舞,长大之后也要加入文工团。
父母给妹妹安排了老师,她还这么小,就加入了学校组织的小文艺团,逐渐地,爸爸妈妈就更以她为荣了。
一直以来,楚优都是妹妹的陪衬。
说来可笑,她比妹妹大十几岁,却总是被压得死死的。
像一个影子一般。
她也曾试过对妹妹好,可这么多年了,她就没听这孩子喊过自己一声“姐姐”。
一次都没有。
妹妹和父母一样,都看扁了她,习惯性忽视她。
想到这里,楚优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怕被人发现自己多么没用。
“楚优姐姐。”
突然,一道软糯的声音由耳畔传来。
楚优一愣,抬起头时,看见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凑过来。
“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柚柚小心翼翼地问。
之后过来的,是苏景景。
她手中端着饭盒,脸上带着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的笑容:“还是这边位置比较好,安静。”
苏景景坐下之后,张琳也紧跟着来了。
“还有我,那边吵死了,小孩子叽里呱啦的,又不可爱,跟个小人精似的。”张琳说。
楚优心跳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她紧张地望着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太沉默了,也太擅长将自己躲起来,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人相处。
可她们的表现这么自然,正常地说笑,正常地吃饭,就仿佛并不是在刻意照顾她。
慢慢地,楚优紧绷的神经,也舒展开来。
“柚柚,你怎么光吃肉,不吃菜呀?”苏景景问。
柚柚不好意思地笑了:“卤肉好好吃呀,等我吃完了,就吃菜。”
饭盒里的卤肉,很快就被小家伙解决得精光。
柚柚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犹未尽,正准备夹蔬菜吃,忽然看见,楚优夹了自己饭盒里的卤肉,犹豫着要不要递给她。
楚优喜欢这个小孩。
只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对这个孩子好,因为每当她主动对蕾蕾好时,蕾蕾就总会说一些让她感到难堪的话。
而她们的父母,则会夸蕾蕾聪明,并且无奈地摇摇头,数落楚优怎么会因为妹妹的话而面红耳赤。
想到那令自己感到尴尬的一幕幕,楚优夹着卤肉的筷子,就不自觉僵在了半空中。
她迟疑着,想要收回来。
却不想柚柚已经将自己的饭盒递上前:“楚优姐姐要请柚柚吃肉肉吗?”
孩子软乎乎的笑脸,仿佛被笼罩了一圈光芒。
暖洋洋的。
楚优一怔,轻轻将卤肉放在柚柚的米饭上。
放了一片,还不够,她又放了一片,最后将卤肉叠得整整齐齐。
明明是她请柚柚吃肉,但看起来,她却反倒像是受宠若惊的那一个。
“谢谢楚优姐姐!”小团子奶声道。
苏景景笑了,敲了敲柚柚的小脑袋瓜子:“谁说自己要当舞蹈家的?舞蹈家可不能这么胖呀。”
“肚子圆滚滚的,都没力气做旋转动作了。”张琳也笑道。
柚柚为难地皱了皱鼻尖:“那我吃完这些肉,再减肥,好不好?”
苏景景和张琳被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而楚优,她的嘴角终于不再僵硬得紧绷着,而是忍不住悄悄扬起。
“这里还有一些卤肉,剩到晚上就浪费了,给你们端过来。”穿着厨师服的食堂师傅端着一碟肉走过来,放在她们面前。
“谢谢。”张琳立马夹了一块肉,“正好不够吃呢。”
“那我也不客气了。”苏景景笑着说。
彭师傅看看苏景景,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楚优,笑容和善:“苏同志和楚同志都太瘦了,得多吃一点肉!”
这时,徐知兰走过来。
徐知兰向张琳了解了一番早上的排练情况之后,对楚优说道:“排练时间比较长,我暂时还没决定让哪个孩子上台表演,你妹妹的舞蹈基础要好一些,但这段时间也不能懈怠,得督促她在家好好练习。”
楚优连忙点头。
之后,徐知兰又看向苏景景:“这场演出,你们七个人的位置不好安排,我想到时候让你在前边领舞,没问题吧?”
苏景景点头:“没问题。”
“行,那我先去吃饭。”徐知兰说。
彭师傅站在原地,片刻之后,拿起桌上的盘子,往每个人的饭盒里都倒了几片卤肉。
“这盘子我还有用,先拿走了啊!”他拖着自己微跛的右腿,回了后厨。
张琳笑着对苏景景说:“徐团长重视你呢,可得好好表现。”
……
对于靳敏敏来说,丈夫去世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生活偶尔会狠狠地扇她几个巴掌,再给她一小颗甜枣,周而复始地折磨着她,让她看不见出头之日。
前些天,她妈来了。
老人家平时不上门,这回一来,就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咱村有一户人家,家里头底子厚,俩口子感情也好,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自己的孩子。上回听说我有个外孙子才几个月大,立马喜欢得不得了,还说要领回家养。孩子在他们家,肯定不会受罪的,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开始,靳敏敏连想都没想,就把她妈往外赶。
可是冷静下来,她又觉得老太太也没说错。
聂小文还这么小,养在她身边,是个负累。
先不说之后他逐渐长大要吃多少粮食,多了一个他,她要想改嫁,那就更难了。
再说了,聂小文只是被领到她娘家村子里而已,他在人家家里吃好的,喝好的,将来长大后,她要是想把孩子认回来,他难道不愿意吗?
这不可能。
这样一想,靳敏敏动摇了。
她用了一整晚的时间考虑,最后领着聂小佳,又抱着聂小文,回娘家。
聂小佳意识到妈妈要把弟弟送走时,吓坏了,她哭着抱紧弟弟:“妈妈,以后我给弟弟洗尿片,我给他喂饭吃,你别把他送走,求求你了……”
可是靳敏敏已经下定决心。
靳母将外孙子带到同村一户人家,让人家好好照顾。
对方一口答应下来,紧紧抱着孩子逗了逗,看着他白嫩的脸蛋,开心得不得了。
“哪儿都好,就是瘦了点。”靳母说,“主要是我闺女命苦,这么早死了男人,一个人照顾俩娃,吃不饱穿不暖的。”
对方点点头,同情道:“是难啊。”
他们说完,转身就要回屋,却不想聂小佳紧紧抱着女主人的腿,哭着求他们把弟弟还给自己。
夫妇俩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好不容易,聂小佳才被她姥姥拽走。
他们正要关门,又见靳敏敏用幽怨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子。
俩口子觉得这眼神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直接关上了门。
“这孩子我是真喜欢,还这么小,就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不过我看他妈和姥姥一家都挺不让人省心的,要是时不时找上门,那该怎么办?”宋栋说。
“我也听说了,孩子的亲妈在他们凤林村风评不好,他姥姥平时挺刻薄,就连舅舅都是个二流子。咱们把这孩子抱回来,是想要好好培养他长大的,但如果他家里人老惦记着他,岂不等于咱俩在给别人养孩子?”王芳菲说道。
两个人一时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王芳菲把心一横:“反正你妈也已经不在了,咱们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要不然,回我娘家村子住吧?到时候我去找村长申请宅基地单过,我俩带着娃,就当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养着,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
靳敏敏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儿子,真要送出去,她的心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但难受归难受,一直以来,她的想法就是依附着别人。
丈夫还在时,依附丈夫,丈夫去世后,就想要找阮金国照顾自己,甚至一度连姜焕明都成为她心中合适的长期饭票。
因此,将聂小文送走,她虽有些不舍,但却还是咬着牙,告诉自己,这样是对的。
让自己的儿子去别人家生活,长大之后再领回来,她不亏。
因宋栋和王芳菲要求,靳敏敏跑了好几趟公社,让他们把孩子的户口给迁走了。
他俩还给孩子改了名,只是她还没看清,就被王芳菲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
那天早上,靳敏敏回娘家。
经过宋家时,往里头看了又看,还敲敲门,想要进去抱抱自己的儿子。
路过的一个好心大娘,却给了她当头棒喝:“他们俩口子带着孩子搬走了!”
靳敏敏愣住了:“搬到哪里去了?”
“那我哪知道啊,回芳菲她娘家了呗。敏敏,也别怪婶子不提醒你,当初是你自己养不了这孩子,才送人。送都送了,哪有总上门去看两眼的道理?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这样,可不是把人家当成冤大头吗?”
“放心吧,老宋和芳菲他俩都是厚道人,这阵子我也都看见了,他们待你儿子好着呢。”
靳敏敏听了这番话,回去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的儿子被带走了。
以后,兴许再也见不着了。
“说来说去,还得怪你自己命苦啊。”靳母又重复道。
靳敏敏红着眼圈,猛然抬起头时,那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一般:“我的命不苦,我明明有好几次机会的,都是孟金玉,是她害的!”
第一次机会,是阮金国。
她想要跟阮金国好,但孟金玉却百般阻挠,对自己诸多挑剔嫌弃。
第二次机会,是当老师。
她想留在公社小学,靠自己改变命运,可孟金玉的小闺女却与林老师合伙,害她丢了工作。
第三次机会,是参与红星服装厂的工作,第四次机会,是姜焕明……
她本来早就已经翻身,是孟金玉一次又一次针对自己,甚至还让孟柚柚、孟善、甚至姜果和姜成打乱了她的计划。
凭什么?
她究竟做了什么对不住孟金玉的事,要被这样针对?
“妈,我想跟东英去镇上看电影,你给我两块钱呗。”这时,靳敏敏的弟弟靳强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进了屋。
“没钱没钱。”靳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少跟东英混在一起,那丫头不正经!”
话音一落,靳母就立马往灶房跑,生怕她那混不吝的儿子又来缠着自己要钱。
老太太对自己的儿子太了解了。
果不其然,这会儿靳强强往前走两步,就要跟上她的步伐。
然而,靳敏敏拦住了他。
“咋了,姐,你有钱啊? ”靳强强一脸轻蔑,“没钱就别挡我路,东英还等着我呢。”
“我是没有。”靳敏敏冷笑一声,说道,“但我知道谁有钱。”
“我们村里那个孟金玉,这几个月给孩子做了不少新衣裳,还买了缝纫机。知道一台缝纫机得要多少钱吗?”
“对了,她现在还给红星服装厂做衣裳,一个月能挣十几块钱,估计存的钱没个三五百,都有一两百了……”
靳强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的意思是——”
“夜一深,村里人基本上就都睡了。你要是敢铤而走险,那些钱不都是你的?到时候带东英去镇上好好潇洒一把,咱村这村花,肯定什么都依了你。”
靳强强有些激动,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夜一深,村民是睡着了,但她家男人呢?到时候她家男人一拳砸下来,我不就歇菜了?姐,你可别害我,偷钱要坐牢的!”
“她家哪来什么男人?她早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过。再说了,富贵险中求,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外头传来东英的声音:“强强,走不走啊?你要是不去,我就跟大毛去城里了啊。二十多岁的人了,身边连看电影的钱都没有,真丢人!”
靳强强咬咬牙,压低了声音问他姐: “离婚了?那她有没有儿子?”
“有俩儿子,一个才四岁,另一个也就十三岁而已。”
靳强强皱眉:“十三岁的男孩,不小了,一股子蛮力!你看我这么瘦……”
她冷声道:“她大儿子不跟她一块儿住的,而且,就算他们一起住,那大儿子也帮不上忙。你是没见过他被人按着打的样子,连还击的胆子都没有,就是个怂蛋。”
说到这里,靳敏敏嘴角微微扬起。
不仅仅是让靳强强去偷钱,这一次,她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到时候,她要令孟金玉一无所有,让他们一家子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谁让这是孟金玉欠她的?
靳强强的眉心舒展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早点行动吧,东英还等着我拿钱,带她去看电影呢!”
“要下手就赶紧的,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听她闺女向大队长请假,说她发烧了,在家歇着。”
靳强强一咧嘴:“那今天可真是个好机会!不过,姐,你确定她儿子是个怂蛋?”
靳敏敏翻了个白眼:“千真万确。”
53. 第53章 真相呼之欲出。
孟金玉平日里的身体特别好。
但人吃五谷杂粮, 哪能没有生病的时候,今天一大早起来,她的头昏昏沉沉的, 扶着炕下地时差点没站稳, 往地上栽了过去。
好在柚柚和善善都在身边, 两个小团子用尽浑身的力气搀着她, 硬是将她搀回到炕上。
妈妈生病了, 两个小家伙自然是不放心去上学的。
柚柚让妈妈好好躺在炕上休息,拍着小胸脯说会帮她处理好一切,当下就转身去生产队找大队长。
到了生产队, 她才知道妈妈在给红星服装厂做衣裳之后,请假就不归大队长管了, 她有些懵,好在队员们都很热心,帮她跑了一趟公社。
到了中午,张晓春和元婶还带了自家的饭菜过来,让孟金玉吃一些。
“你这都发高烧了!”张晓春惊呼一声。
孟金玉缩在被窝里,手脚无力, 虚弱得很。
只是一点小病小痛, 上医院去就太麻烦了,她便让善善去找赤脚大夫。
大夫来了之后,给她检查一番,开了些草药。
不一会儿工夫,家里灶房里就传来了药味。
柚柚和善善一人捧着粗瓷碗,一人拿着小勺,耐心地喂她喝药。
药是苦的,但心底却像是涌过一丝暖流似的, 带着些许的甜。
之前那几个月,她就没让自己休息过。
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其中的酸涩不是没有,但若是每天唉声叹气,担忧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那就太浪费时间了。
可能就是因为一路走来太拼了一些,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让她躺在家里好好歇一天。
“你们俩上学去吧。”孟金玉说,“妈好多了。”
她知道善善是真心喜欢念书的,之前冬天冷得要命,大家都想偷懒,可这孩子愣是一大早就从被窝里出来,乖乖收拾好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这么裹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上学去。
至于柚柚,自从立下了要跳级和善善、顾祈哥哥做同学的誓言之后,就不这么不着调了,努力到令人欣慰。
“不行!我们要照顾妈妈!”柚柚严肃地拒绝。
善善也把头摇成拨浪鼓,顺便用小手把孟金玉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得更严实一些。
孟金玉不由笑了。
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地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
姜成和姜果是到了下午放学之后才去村尾的茅草屋照顾妈妈的。
倒不是他俩不乐意请假,实在是大清早的,柚柚和善善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俩先去上学。但没想到,到了下课的时候,他们去了一年级和二年级教室一看,弟弟妹妹居然请假了。
兄妹俩担心孟金玉,下课之后匆匆回到凤林村,一路心急火燎的。
几个来往的村民见了,纷纷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以前是谁说金玉离婚之后不带着两个大的是犯傻?其实她心里都清楚,孩子的心要是向着她,不管养在哪儿,那都是一样的。”
“要不怎么说是母女连心、母子连心呢?发烧虽然只是小毛病,但这么小的毛病,孩子们都能着急成这样,金玉为孩子们付出这么多,真是值了。”
“这四个孩子,简直是一个顶一个的孝顺!不说了,我得回家揍我家大河一顿,上次我感冒了,他还嚷嚷着让我去做饭!”
……
这一整天的时间,孟金玉还真是什么都不需要动,享受了一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高级待遇。
孩子们不会做饭,但好在中午是张晓春和元婶送饭菜来,到了晚上,则换成许薇薇和宁兰的父母。
宁兰的父母打心眼里感谢孟金玉,不为自己的闺女如今能挣多少钱,主要是,宁兰与孟金玉接触得多了之后,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似的,张口闭口说的都是自己也是一个有价值的女孩子。
老人家不懂什么价值不价值的,他们只知道孩子心里高兴。
人活一辈子,就是活个乐呵,过得快乐,比啥都强!
孟金玉吃完了饭,出了一些汗,舒服了很多。
只是四个孩子们一声令下,严肃地要求她必须躺回炕上。
柚柚更是不得了,找了个鸡毛掸子,小手挥了挥,学着班主任的样子,颇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威严。
孟金玉被逗得哭笑不得,就听了他们的话,早早地睡下了。
茅草屋太小了,住不下这么多人,姜成和姜果只好先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姜果小声问:“哥哥,妈妈会好起来吗?”
姜成用力地点点头:“当然会,就像是咱们小时候发烧那样,喝了药,第二天一早醒来,病就好了!”
姜果松了一口气,回到家,没拉着姜焕明要求辅导,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姜焕明也听说了姜成和姜果刚才是去照顾孟金玉的,这会儿见孩子们天都黑了才回来,心中不由有些羡慕。
如果是他生病了,孩子们也会像关心他们妈妈一样来关心他吗?
恐怕不会。
……
夜静悄悄的。
靳敏敏和靳强强商量好应该如何下手之后,就准备先回家去。
但靳强强不同意,拽着她说道:“姐,你不能不管我啊!你们凤林村,我一次都没去过,到时候没个把风的人,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靳敏敏和靳强强的关系,打小就不好。
她嫁到凤林村都这么多年了,他就连一次都没来探望过,如今倒是想要她帮忙把风了?
靳敏敏冷冷地扫了这个所谓的弟弟一眼,眼底带了几分嘲弄。
“行,我给你带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了,这事千万不要牵扯上我,要不然真闹开了,对咱们俩都没好处。”
靳强强也不傻,很快就犯了嘀咕:“如果我真被逮着了怎么办?”
“逮不着。都这么晚了,大家都要睡觉的,你又不是敲着铜锣打着鼓去偷钱,怎么可能被逮着?”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真被发现了,那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就一口咬定,说自己是孟金玉的姘头,死活不承认是来偷钱的,到时候谁还能拿你怎么样?”
靳强强的眼珠子转了转:“东英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跟我好了。”
靳敏敏皱眉,在心底暗骂一声蠢货,淡声道:“你吃不了亏。孟金玉虽然离过婚,还有四个孩子,但人家以前也是村里的一枝花,比你那东英可有姿色多了。”
姐弟俩合计着一会儿的行动,等到夜愈发深了,才出门回凤林村。
……
姜成睡到半夜,被尿给憋醒了。
茅房在屋外院子里,天太冷了,他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憋不住,起身穿衣服。
姜果睡得迷迷糊糊的,喃喃道:“吵死啦!”
姜成赶紧把衣服披好,往茅房走。
只是,他刚进茅房,就听见外头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
“姐,你说她家里真有钱吗?人家都说缝纫机要一百多块钱,买了缝纫机之后,家里还能剩下钱?啥家庭啊?”
“你说你是不是蠢?能花一百多块钱买缝纫机的家庭,家里能只有这一百多吗?缝纫机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他们家肯定是有不少钱,才会腾出一小部分买这缝纫机的。你要是不愿意去偷,那就回家,别在这里叨叨,吵得我头疼。”
姜家的屋子就在村口,平时姜家人总嫌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太吵闹,可无论白天怎么吵闹,到这个点,都不该有人经过才对。
姜成原本还睡意朦胧的,此时捕捉到这番对话中的“缝纫机”三个字,整个人都愣住了。
缝纫机?
除了他妈妈,最近村子里还有人买过缝纫机吗?
“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她大儿子真是个怂蛋?但是再怂的蛋,看着他妈出事,也不可能不敢出声吧?”
靳敏敏实在懒得再搭理靳强强了。
但靳强强个子矮,还瘦弱,平时也就敢在自己面前能耐,出门之后随时随刻会被人像是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
他忌惮姜成,也是情理之中的。
靳敏敏说:“我再说最后一次,第一、姜成压根不跟他妈住在一起,这个点了,那小子早就已经睡得四脚朝天了,他妈住村尾,就算真叫破了嗓子,也不会喊醒他。第二、他真是个怂蛋,你想想,一个男孩子,明知道后妈欺负了弟弟妹妹,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生闷气,能顶什么用?甚至他被村里其他孩子笑话,也只是捏着拳,抱着头,任别人打,被人打了之后,还是他那几个妹妹和弟弟来帮忙的。”
“你说的那个六岁的妹妹和四岁的弟弟?”靳强强乐了,“这小子比我还没用。”
“现在放心了吧?”靳敏敏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村尾的方向,“去那边看看,要是被发现了,记得说自己是去跟她偷情的……”
靳强强满口答应下来,往村尾茅草屋的方向走。
而姜成,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他妈妈家,遭贼了?
姜成有点害怕,转身就想要去屋里拿铁锹。
但握住铁锹之后,他还是跑去告诉姜果一声。
毕竟这妹妹主意大。
姜果惊醒过来,先是坐在炕上呆愣了五秒,随即揉揉眼睛。
“你去家里保护妈和弟弟妹妹,我去找村长。”
……
靳强强摸着黑,终于找到孟金玉家。
这会儿凤林村里很多条件一般的人家都不会装锁,拿木条和椅子抵着门,不过这也就是走个形式,大家知根知底住在同一个村里,一般来说是不会遭贼的。
靳强强第一回干这事,还有点紧张,但他姐已经回家去了,他就只好鼓足勇气,自己想办法摸索着进屋。
屋子里黑漆漆的。
柚柚和善善的四条小肉腿子叠在一起,呼呼大睡。
孟金玉觉浅,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猛一下惊醒。
“谁?”她的声音颤了颤。
“噗通”一声响,靳强强跳窗进来。
他借着月光,往屋里走,直到看见面色苍白的孟金玉时,立马压低了声音说:“把钱交出来!”
隐约之间,孟金玉能感觉到有尖锐的小刀抵着自己的被子。
她心中一惊,连忙用身体挡住了柚柚和善善。
“钱呢?把钱交出来!”靳强强说。
孟金玉倒吸一口凉气:“我去拿。”
她起身,走到柜子边,打开柜门,从最里头腾出几件衣服。
衣服叠得很整齐,她伸手掏了掏。
靳强强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孟金玉把钱拿出来。
他眼睛一亮,往手中吐了两口唾沫,开始数钱。
然而没数几张,他的脸就黑了:“就三十块钱?不可能!”
黑夜里,孟金玉的双腿和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她睡了一觉,感觉自己舒服了点,但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眼前这人还有刀……
脑中一片混乱,孟金玉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手中有刀,自家又还有两个孩子,她不敢轻举妄动。
大部分的钱被她收在铁盒子里了,但即便是这三十块钱,也已经让人肉痛。
只当是破财挡灾了。
“三十块钱不少了,我就只有这么多。我劝你赶紧走,现在大半夜的,我尖叫一声,村民们都会被我吵醒,到时候你就跑不了了……”孟金玉平静道。
靳强强眼皮子一跳:“你吓唬我?我不管,你肯定还有钱,要是再不把钱拿出来,我就——”
“啊!”一道软糯的尖叫声响起。
柚柚一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在漆黑一片中仍旧亮晃晃的小刀。
她叫了一声,又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巴,明亮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
靳强强被吓了一跳,立马拿着刀在柚柚面前晃了一下。
到底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心跳加速,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不要伤到我的孩子!”孟金玉猛一下扑上前,用手去抢靳强强手中的刀。
其实若是平日里,靳强强这瘦胳膊瘦腿的,必然不是孟金玉的对手,可今天她身体虚弱,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争抢,不一会儿工夫,她就被压在了地上,尖锐的刀锋就在眼前晃动。
柚柚和善善都被吓坏了。
两个孩子从炕上下来,飞快地跑出去想要找人帮忙。
可靳强强直接一脚踹过来,善善躲闪不及,直接被踢到角落,而柚柚也不小心绊倒了。
善善疼得嘴角往下弯,惊恐地缩在原地,刚要哭,就听靳强强厉喝一声。
“不准哭!”
靳强强恶向胆边生,用手掐着孟金玉的脖子:“马上把钱拿出来!”
孟金玉被掐得几乎难以呼吸,眼前那锋利的刀又过于吓人,两个孩子又没有回击之力……
恐惧感袭上心头,她挣扎着,用尽全力说道:“不要伤害孩子们,我这就去拿钱。”
靳强强不松手:“让那丫头去拿。”
柚柚不敢大声哭,就只能悄悄掉眼泪,小脸蛋上挂满了泪珠,看着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她知道钱放在哪里,但那些钱,都是妈妈辛辛苦苦存的……她扁着嘴,小肩膀都在颤。
小团子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才找出被藏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看见铁盒里厚厚一沓的大团结,靳强强眼中的贪婪更深了,他咬牙道:“还有!”
“真的没有了。”孟金玉说。
靳强强眯起眼睛,推开孟金玉,将刀夹在咯吱窝,伸手去数铁盒里的钱。
孟金玉大口大口喘气,立马跑去抱着柚柚和善善。
两个小家伙缩在她怀中瑟瑟发抖。
而靳强强,将数好的钱揣到兜里,冷笑一声,起身就要出门。
临出门之前,他还拿刀在孟金玉脸上比了比,直到吓得两个孩子颤抖得更厉害,才笑出声。
这些钱,够他带着东英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了。
甚至,说不定还够给彩礼钱,到时候能娶东英回家当媳妇!
靳强强这样一想,恨不得立马回村去找东英。
望着这一幕,孟金玉紧紧闭上了眼睛,连睫毛都在颤抖。
辛辛苦苦大半年,现在,却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
黑夜中,柚柚和善善怔怔地望着靳强强脸上嚣张的笑容。
孟金玉紧紧环着他们,眼神之中透出一丝丝无助与绝望。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笔钱有多来之不易,如果柚柚和善善不在身边,她甚至能为这些钱拼命……
可是现在,她必须要保护好两个孩子。
这钱来得太容易,不是偷的,而是明目张胆地抢来的,靳强强的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嘚瑟。
离开的时候,他甚至不爬窗了,直接打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可谁知道,他的脚刚一跨出门槛,忽地感觉眼前一黑。
“砰”一阵响声,靳强强头晕目眩。
扬起脸时,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手中拿着铁锹,狠狠地往他脑袋上砸去。
“姜成?!”孟金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成。
“哥哥!”柚柚眨了眨眼睛,确定拿着铁锹的真是哥哥之后,立马像是见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般,擦干了脸颊上的眼泪。
善善也懵了,傻傻地睁大了眼睛。
哥哥来了,哥哥真的来了!
姜成一早就已经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是躲在窗边看的。
躲在窗外时,姜成也害怕,但他无数次想起妈妈和弟弟妹妹们保护自己时的那一幕幕,心中仿佛燃起了无限的勇气。
那会儿他躲在外头,见靳强强手中拿着刀,怕惹急了这人,对方直接拿着刀胡乱挥,会伤害到妈妈和弟弟妹妹。
无数次,姜成都想直接冲进来,可是他深深地记得,妈妈说过,他得学着聪明一点。
人还没出门,只要不伤害妈妈和弟弟妹妹,那就暂时没有危险。
至于钱——
这人压根就逃不出凤林村!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
此时,姜成一铁锹敲下,心中所有的恐惧就立马散去了。
余光一扫时,他看见躲在角落的家人们,心中的怒气腾腾燃起。
“别打我——别打我——”靳强强的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才缓过劲,但还是被姜成手中的手电筒晃了眼,惊慌无措道,“你、你是——怂蛋?”
姜成沉着脸,胸脯剧烈起伏着,眼中满是怒意。
他掐了妈妈,妈妈都差点就没法呼吸了。
他踢了善善,善善还这么小,要是被踢出个好歹怎么办?
他吓了柚柚,柚柚平时天真烂漫的,居然被吓得满脸都是泪,要是留下阴影怎么办?
眼看着靳强强已经晃晃悠悠,姜成索性直接上前,一拳挥过去,同时用脚死命地踹他。
“你才是怂蛋!”
“你全家都是怂蛋!”
姜成恶狠狠地骂着,见靳强强要反抗,就立马又猛地一挥铁锹。
半天没反应过来的孟金玉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赶忙上前把靳强强兜里的钱抢回来。
不管是藏在衣服里的,还是藏在铁盒中的,只要是他抢的,孟金玉通通都夺了回来,一分不少。
柚柚和善善不害怕了,纷纷用惊喜的目光看着哥哥。
姜成第一次出手打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没多久,脚步声响起,是姜果带着村干部们和其他村民们来了。
这下靳强强立马就蔫儿了。
他抱着头,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连看都不敢看大家一眼。
“姜成,这是你打的?”妇联主任一阵惊呼。
姜果眼睛一亮:“哥哥,你都会打人了?”
柚柚和善善也是拍着小手,一脸崇拜。
姜成挠了挠头,红着脸看向大家。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妈妈身上。
妈妈的嘴角,露出一抹肯定而又欣慰的笑意。
被弟弟妹妹们簇拥着的姜成,也不自觉笑了。
这一次,他终于保护了妈妈、弟弟妹妹,还有——家里的钱!
……
靳敏敏在家里等了许久,一直没有睡着。
她一方面希望靳强强能够偷走孟金玉的钱,另一方面,又盼着他能被逮住,再告诉大家,自己是孟金玉的姘头。
孟金玉多能耐,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靠男人,这一回,让所有人抓住她家藏着个男人,那情景,光是想一想,靳敏敏都觉得大快人心。
夜愈发深了,靳敏敏既紧张又激动,在炕上翻来覆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动静。
由村尾到她家,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靳强强被逮着了?
靳敏敏忍不住出门,想要去看看。
远远地,她听见自己弟弟求饶的声音。
“我是她姘头,我们俩是来偷情的,被她儿子抓到了!别打我、别打我!”
可靳强强话音刚落下,李村长的一口唾沫就直直地吐在了他脸上。
他懵了,愣在原地。
“你把我们当傻子呢?”
“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靳强强咬着牙说道:“就是姘头!我是她男人!”
这下姜成立马不能忍了,他打得上了手,直接一拳踹到靳强强的肚子上,踢得人闷哼一声,当下就闭上了那张臭嘴。
“李村长,我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姜成说,“刚才我上茅房的时候,听见是咱村的人领他来的,他还喊那人‘姐’。”
听见这话,靳敏敏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可她踩着了地上的落叶,稀稀拉拉的声音闹出不小动静。
“姐!你救救我!”靳强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一般大喊。
靳敏敏整个人僵住了。
姜成严肃道:“李村长,她就是这人的姐姐!”
再次回头时,靳敏敏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村干部们实在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靳敏敏,心眼居然是黑的,不单怂恿弟弟去偷钱,甚至还以男女作风问题来诬陷孟金玉。
这心肠实在是太歹毒了。
“金玉,这事你看怎么处理?”李村长问道。
“噗通”一声,靳敏敏跪倒在孟金玉面前。
“金玉姐,我错了,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儿子已经被我妈抱去送人了,但不管怎么说,我家还有一个闺女啊!孩子也就只比柚柚大一岁,什么都不懂,我要是出了事,那让她怎么办?”
这会儿,一阵哭泣声由身后传来:“你胡说!弟弟不是被姥送走的,是你自己把他送人的!”
聂小佳睡到半夜醒来,发现妈妈不见了,便穿着单薄的衣服出来。
她冻得瑟瑟发抖,此时,听见妈妈说的话,下意识就觉得不对。
弟弟是被她妈送走的,不论她如何哀求,她妈都铁了心……
聂小佳哭喊着要靳敏敏把弟弟还回来。
“小文居然是她亲手送走的?”
“那孩子多小啊,看着白白嫩嫩的,这么可爱……就算平时爱哭,但总归是亲生骨肉,怎么能舍得送人呢?”
“靳敏敏的心实在是太狠了。”
靳敏敏恨恨地瞪聂小佳:“别说了!”
可聂小佳却仍旧一个劲哭着,求她去把弟弟找回来。
这一场闹剧,到了这一刻,总该告一段落了。
孟金玉想起上一世的聂小文,心中有些怅然,那孩子和聂小佳不一样,他特别乖巧懂事,还有一颗感恩的心。
这一世,不知道孩子会有哪样的遭遇,可她想,这孩子被好心人收养,说不定比留在靳敏敏身边长大来得好。
“金玉姐,我求你了,再给我一个机会吧。”靳敏敏死死抱着孟金玉的大腿不放。
靳强强也哭出声:“呜呜呜呜——我错了!都怪我姐,要不然我是打死也不敢的!”
孟金玉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李村长:“还是报公安吧,让法律来制裁他们。”
村干部们点点头,深以为然。
像靳敏敏与靳强强这样的人,就该让公安同志治治他们,否则以后这村子里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现在先找几个人关着他俩,等明天一早,就去报公安!”村支书说道。
这下,靳敏敏整个人都蔫儿了。
报公安……
她本来都想好了,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大仇算报了,到时候她就带着聂小佳嫁远一些……
她还想着,好歹也要像蒋爱秋那样,给人当后妈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对方的条件得好。
可现在,她再也不可能嫁人了。
她要去坐牢!
靳强强气得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都怪你!我和东英好好的,妈会给我钱,让我去看电影,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偷钱?”
靳敏敏被推得瘫软在地,浑身没了力气。
而聂小佳也在此时终于惊觉这件事的严重性,哭着爬过来,拽着她妈的手:“妈,我不要弟弟了,你别去派出所!你哭吧,哭着求大家可怜可怜我们……”
然而,不管靳敏敏和聂小佳怎样哭,都没人搭理她们。
她们的命运是很悲惨,可是,这不能成为靳敏敏作恶的借口与工具。
这一次,她们该受到教训了。
公安同志的办事效率很高。
第二天一早,靳敏敏和靳强强就被带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村民带来了消息,说是自家亲戚就在派出所工作,靳敏敏和靳强强分别被判了八年和十年。
这么长时间,足够他们在大牢里好好反思自己了。
只不过,或许直到七老八十,靳敏敏都不一定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问上天,为什么要逼自己走上一条绝路。
……
村子里少了一个人,但柚柚并没有放在心上。
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那是罪有应得。
这段时间,柚柚觉得乐呵的是,妈妈请了二妮她爸爸,给家里重新打了一扇门,还上了锁。
上了锁之后,一家三口人就觉得有安全感多了,小团子每天要尝试无数次开锁关锁的动作,乐得咯咯直笑。
“柚柚!上学去了!”
哥哥的声音打断了柚柚繁忙的开锁关锁过程。
她背上书包,和弟弟一起,跟着哥哥姐姐上学去。
走了几步,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拿出两把钥匙:“这两把钥匙,一把是哥哥的,一把是姐姐的。”
“好。”姜成郑重其事地接过钥匙,揣在兜里。
经过上回的事之后,姜成心中有了更深的觉悟,作为家中的小男子汉,以后他得扛住保护好家人们的重担。
“我也有?”姜果惊讶地看着柚柚手中的钥匙。
“对啊,哥哥姐姐、弟弟、柚柚还有妈妈,我们都是家中的一份子!”柚柚歪着脑袋,咧开小嘴,露出洁白的小米牙。
姜果乐坏了,赶忙把钥匙收好。
对,她也是家里头的一份子!
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迟早会团聚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姜成和姜果把弟弟妹妹送到公社小学门口。
一进学校,柚柚和善善就要分头走,一个去一年级教室,一个则到二年级教室。
柚柚望着弟弟的背影,依依不舍。
为什么弟弟的小脑袋瓜子,这么会念书,而她辛苦研究了这么长时间课本上的内容,仍然没有接到跳级的通知呢?
不过,柚柚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弟弟会念书,但她会跳舞呀。
他俩各有长处,像妈妈说的,每个人都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的!
柚柚哄好自己之后,就开开心心地回教室去,却在走廊尽头,看见顾祈。
“顾祈哥哥!”小团子蹦蹦跳跳地过去。
“柚柚!”顾祈从书包里拿出几颗糖果。
柚柚习惯了被顾祈哥哥投喂,剥开糖果纸,吃得津津有味,一个抬眼,好奇地看着他:“顾祈哥哥,我觉得你今天看着,好像特别开心!”
顾祈的嘴角轻轻扬起,带了几分腼腆,“明天是周末,我要去我妈妈那边。”
“真的吗?”柚柚眨眨眼睛。
她上回听顾祈哥哥说,他都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去他妈妈那边了。
一开始,他妈妈说有点忙,之后,又说身体不舒服,顾祈哥哥总是在每周五怀揣着期待,又在周末由着自己满心的期望破灭,怪可怜的。
“真的。”顾祈的眼睛很亮,“我妈妈说,这次过去,她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那太好啦!”柚柚笑容灿烂,“我这周末也要去文工团排练,希望我们俩,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呀!”
……
柚柚不知道顾祈哥哥将得到什么好消息,但他是柚柚最好的朋友,不管他遇到什么好事,小团子都是真心为他高兴的。
同时,她自己也忙碌得很。
文工团的排练,每一分钟都不能松懈,周六一大早,柚柚就催着舅舅赶紧送她去团里。
阮金国看了一眼窗外,挠挠自己睡得跟鸡窝一样的头,含含糊糊道:“柚柚,天都还没亮。”
柚柚一本正经:“每天早晨六点半,是出早操的时间。我想给景景姐姐买早饭吃,不然她会饿的!”
“嗖”一声,阮金国从床上爬起来。
他龇着牙,一脸怨念道:“孟柚柚小朋友,你学坏了!”
柚柚一脸无辜。
阮金国起床的时候没精打采的,但在文工团门口见到苏景景的那一刻,顿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将从国营饭店买的早餐递到她手中。
“你最近身体经常出问题,多吃一点。”阮金国说,“营养得跟上。”
“景景姐姐,这是柚柚最喜欢吃的包子,舅舅给你买的。”小团子笑吟吟道。
“啊——可是我吃过了。”苏景景说。
阮金国一怔,半晌之后才说道:“那没事,分给你们训练室其他同志吃吧。”
苏景景抿着唇一笑,接过饭盒:“也许出完早操就又饿了呢?我会吃完的。”
阮金国站在温暖的阳光下,直到苏景景和柚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还一个劲挠着头傻笑。
……
柚柚已经来到文工团好几个月了。
不过,说是好几个月,其实每个星期也就只来两天而已。
这支舞,柚柚虽只跟着大家一起跳了十几次,可连徐知兰都没想到,她的表现居然比楚蕾还要好。
徐知兰要求大家按照演出时的站位,从头到尾表演一番这出歌舞,而柚柚,也在队伍之中。
楚蕾才六岁,可她从小就是被爸爸妈妈和亲戚们捧在手心中长大的,不管做什么,都要争当第一,此时却被柚柚抢了风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好强,没有哭,只是在中午吃饭之前走到姐姐面前,狠狠地踩了她姐的脚。
她最恨楚优了,楚优就像是一个闷葫芦,八杆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要是楚优能来事儿一点,去徐团长面前说说好话,她肯定就能当这演出节目里的小演员了啊!
这不是她说的,是爸妈说的,楚蕾自然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训练室就这么大,楚蕾踩了楚优的脚,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若是平时,或许没人多管闲事,可现在,楚优姐姐可是请柚柚吃过肉的。
小团子奶凶奶凶地冲到楚蕾面前,小脚丫子一抬,也用力地踩了楚蕾一脚。
楚蕾被她这气势汹汹的劲儿给吓到了,嘴巴一咧,“哇”一声哭出来。
楚优也懵了,一脸怔然地望着正在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柚柚,嘴角不由扬起,多了几分忐忑、小心翼翼的笑意。
吃完午饭,柚柚就跟着一个文艺兵姐姐去宿舍睡觉了。
午睡的一个小时,小团子从来不会耽搁,一定要睡得饱饱的。
只是睡醒之后,她刚要去训练室和姐姐们一起参加专业培训,却突然听见了一个消息。
景景姐姐吃坏肚子,被送到医院去了!
柚柚担心坏了,立即去找张琳帮忙:“张琳姐姐,可以给我舅舅打个电话吗?”
张琳二话没说,就同意帮这个忙,只是问了半天,小团子压根就不知道她舅舅单位的电话号码是什么。
“柚柚,你先别着急,景景只是吃坏肚子而已,没事的。”赵雅说。
王琴说道:“奇怪了,最近景景怎么总是吃坏肚子?她跟我们吃的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
秦小霜也纳闷道:“总感觉怪怪的,好像就是这段时间开始,景景做什么都不顺,特别不太平。”
张琳板着脸,往角落看了一眼。
柚柚这才知道,这已经不是景景姐姐第一次因为吃坏肚子而被送到医院去。
一时之间,她更紧张了。
景景姐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大家过来一下。”徐知兰在大家议论纷纷时走进排练室,说道,“这段时间,景景的身体出了一些情况,难以承受高强度的训练压力。但咱们这演出是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错的,因此,我决定暂时把景景换下来,让其他同志来领舞。”
张琳皱了皱眉。
离演出就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现在换人领舞,那估计即便苏景景出院,也换不回来了。
岭市的大歌舞表演,如此大规模的演出,原本是多么好的机会。
怎么苏景景偏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呢?
“楚优,你跳得不错,这个任务,就暂时交给你了。”徐知兰说。
“好。”楚优点点头。
张琳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她的眼神就像是尖刀,冷冷地望向楚优。
等到徐团长出了训练室,她直接走到楚优面前。
楚优这阵子与苏景景、张琳相处得不错,这一切还多亏了柚柚。
此时,她轻声说道:“张琳,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探望景景吗?”
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一般,望着张琳。
可张琳却冷眼看着她,语气尖锐:“景景入院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队医刚才悄悄对我说了,那饭菜里有可能被混了农药,否则吃进去之后,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还有,上回景景的自行车胎突然漏气,刹车还失灵,她差点就栽到水沟里,好在平衡能力好,才没有受伤。楚优,这件事情,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楚优愣了,迷茫无措地看着张琳,脸涨得通红,着急道:“我没有,我怎么会?”
角落里,楚蕾偷笑一声,看着她姐姐这不安无助的一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姐姐倒霉,她就高兴。
张琳脸色铁青:“景景要是出了事,你就是得益最大的人。不用狡辩了,我这就把事情告诉团长,还有景景的家人,我想,景景的哥哥一定会选择报警。”
……
孟金玉来接柚柚时,恰好看见楚优在徐团长的陪同下,一起去派出所协助调查。
毕竟是团里的文艺兵,一切都还没查清楚,徐知兰不会将事情闹大。
“这是怎么了?”孟金玉疑惑地问。
柚柚说了一连串的话,终于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给讲明白了。
“楚优姐姐说不是她,柚柚也觉得不是。”小团子说,“可是,医生说景景姐姐是食物中毒,菜里被混了一点农药,能吃死人的。”
孟金玉也是吓得心惊胆战。
菜里被掺了农药!谁跟苏景景有这深仇大恨?
不过,楚优——
这个名字,她倒是很有印象。
上一世,孟金玉并不熟悉楚优这个人,但后来曾听说楚优在苏景景去世后替代了她的位置。
她又想起,上辈子岭市的大歌舞表演,柚柚她们的演出,一共需要八个文艺兵,和一个小孩演员。
可这一世,变成了七个文艺兵,因此其中就有一人被安排作为领舞。
就是因为这样,这阵子的苏景景才如此多灾多难吗?
那会不会——上一世的那场悲剧,会被提前?
孟金玉心中一个激灵,赶紧拉着柚柚说道:“我们先去找舅舅。”
说完,她抱起柚柚,恰好与楚优擦肩而过。
孟金玉不由纳闷。
楚优看着不声不响、斯斯文文的,会做出伤害苏景景的事情吗?
她真的是这么凶残恶劣的人吗?
她使劲地回想,想着上一世楚优多年后的成就与境遇。
真相呼之欲出,可她的脑海中刚有一些苗头,却被柚柚打断。
“妈妈,快一点!”
孟金玉回过神,加快脚步。
苏景景如今的处境非常危险,她必须想出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辈子,苏景景一定要好好的。
54. 第54章 “你是入赘的吧?”
阮金国平时三点一线, 不是在肉联厂,就是在夜校,或者在肉联厂职工大院。
孟金玉来来回回跑了几个地方, 最后在夜校门口遇见了他。
一看见她, 阮金国就笑了:“姐, 你是来检查我有没有在用功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 我可不会迟到早退的。”
小的时候,阮金国跟着村里的老先生上过几天课。
那会儿,孟金玉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 该学些本领,便每天催着弟弟去, 可他倒好,早上出门时是去了老先生那里,可等孟金玉一转身,他“咻”一下就溜走了。
当时孟金玉督促阮金国去上课,就跟前些年盯着姜果差不多,费了好一番苦心。
不过好在, 后来阮金国和姜果都一样, 变得懂事,让人省心。
“谁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孟金玉一掌拍在阮金国的脑门上,“景景出事了。”
这下阮金国立马收起了自己嬉皮笑脸的一面。
他的眸光顿时沉下来:“什么事?”
“边走边说。”孟金玉将怀中的柚柚塞到阮金国怀里,转身向医院的方向走。
柚柚已经不小了,小短腿可灵活着呢,只有撒娇犯懒的时候才需要大人抱。
这会儿她想下来自己走,可看着妈妈和舅舅严肃的样子,小团子知道, 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
她不能给大人们拖后腿。
于是柚柚趴在舅舅的怀里,听着他们俩的对话,还时不时要补充两句,将自己知道的给说出来。
“楚优?张琳说是楚优故意在景景的饭菜里下了农药?”阮金国倒吸一口凉气。
眼看着阮金国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孟金玉只能追上他的脚步:“你认为呢?”
“我听景景提起过楚优,她说楚优平时胆子小、怕事,连多和人说一句话都不敢。但具体是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沉吟片刻,他说,“我还是得先去看看景景,姐,你别忙了,带柚柚回家吧。”
柚柚的小脚丫子在半空中扑腾扑腾着,最后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妈妈怀里。
望着阮金国的背影,孟金玉在身后高喊着:“这段时间景景可能有危险,一定要保护好她!”
阮金国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摆摆手,飞奔而去。
……
苏景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苏父和苏母早就已经到了,看着女儿虚弱的样子,老俩口心疼坏了,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削苹果,还说要去国营饭店买一份排骨汤给她补一补。
“爸、妈,景景刚洗过胃,让她先休息一下,吃一些好消化的东西。”苏风说。
蒋莹也说道:“对,暂时是肯定不能吃肉类的,伯父、伯母,先让景景喝点牛奶、水或者白粥吧。”
苏母听了,忙点头:“对,莹莹是护士,听莹莹的准没错。”
“莹莹姐,你先去忙吧,我没事的。”苏景景说。
蒋莹和苏风已经处了一段时间了,感情不错,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因此当得知苏景景入院之后,她立马从自己的科室跑过来,关心情况。
此时,她帮苏景景调整病床的靠背,又帮忙盖了盖被子,转身时,和苏父苏母打了声招呼才走。
可没想到,她还没出门,就见阮金国来了。
除了苏景景,病房里的其他人对他都是陌生的。
大家正纳闷着,就见他已经跑到苏景景面前。
“景景,你没事吧?”
苏景景摇摇头,抬起眼看看自己的家人们。
阮金国这才自我介绍。
苏父和苏母得知阮金国是阮震立和陈丽萍的儿子之后,一脸惊讶,他们没想到苏景景与他居然还有来往。等回过神,老俩口看着一表人才的阮金国,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客气地喊他坐下说话。
苏风皱了皱眉,刚要出声,胳膊却被蒋莹给拽住了。
蒋莹拉住他的臂弯,把他往外拖。
苏风一个劲看向病房里头,不悦道:“我就知道,景景跟他一定还有来往。上回那刀肉,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肉!”
蒋莹笑了:“你都说了,那天景景带着那刀肉回家的时候,都快要笑弯了眼睛,你以为一刀肉就能哄得你妹妹这么开心呀?哄得她开心的不是肉,是里边这位阮同志。”
“他从小在农村长大,不知根不知底的,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说了,一个文盲,哪能配得上景景!”苏风气愤道。
“你看看,又是张口闭口农村人,要是再这样,我就跟你们领导说,让领导好好给你进行思想教育!再说了,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景景自己喜欢不就好了?”蒋莹哭笑不得,“如果你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妹妹百般阻挠,你心里能好受吗?”
“那哪能一样?她那对象和你怎么比?”苏风鼓了鼓眼睛,“景景的眼光不行。”
“我倒是觉得,你妹妹的眼光好得很,就跟我的眼光一样好。”蒋莹笑着挽着他,往医院外走,“先不管这么多,伯父和伯母会把关的,你现在呢,先陪我去供销社,给景景买一些牛奶……”
苏风被蒋莹好声好气地哄着,跑去买牛奶了。
而病房里,苏父和苏母一个对视,想出了一样的借口。
“金国,你们俩先说会儿话,我们去供销社给景景买牛奶。”
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转身出了病房,又“哒哒哒”跑回来把病房门关上,苏景景哭笑不得。
此时等病房里就只剩下自己和苏景景两个人了,阮金国才说道:“徐团长带着楚优去派出所了,张琳她们怀疑,是楚优在你的饭菜里下了药。”
苏景景愣了一下:“在团里,队医确实说了一嘴,认为饭菜里有可能被人下了农药。不过我没跟我家人说,怕他们担心。”
后来她被送到医院,又是一连串的检查、洗胃,直到现在,苏家人还以为是苏景景自己在外面吃坏了肚子。
“一会儿医生来的时候,应该会把这事告诉你的家人,瞒不住的。”阮金国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担心,但事情还没查清楚,还得谨慎一些。景景,你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阮金国改了口,不再喊她“苏同志”。
或许是太担心了,此时他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神色凝重。
“我觉得,不会是楚优。”苏景景说,“楚优平时话不多,对谁都是小心翼翼的,我不相信她会为了领舞的机会对我做这样的事。”
“那你怀疑的是?”阮金国问。
“我说不上来,但至少,应该不是团里的人。”苏景景一本正经道,“大家平时一起吃饭、一起接受专业培训,就算偶尔会闹出不愉快,可她们的性格都比较随和,说说笑笑就翻篇了,而且——我想大家都有自己的傲气,不至于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苏景景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笃定,即便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但却难掩周身上下散发出的璀璨光芒。
“那就交给公安同志去调查吧。”阮金国说,“不过最近在你身上发生的怪事太多,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明天我都会去接你,再把你安全送到家,好吗?”
他话音落下,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他看见她歪了歪脑袋。
“好啊。”
阮金国舒了一口气,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
顾祈又开始了新一周的等待。
这一次,顾老爷子苦口婆心道:“小祈,虽然你只是个孩子,但爷爷也要教你,做人不能这么执着。你妈妈那边——既然她这么忙,那咱们就少去,在家里,不是也很好吗?”
顾祈的眼睛亮亮的:“爷爷,这次妈妈是真的希望我去她家!”
顾老爷子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孩子对母亲的爱是无条件的,即便顾祈一次又一次受伤,可他还是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待他妈妈回头来接。
好在这一次,顾祈并没有等太久。
还没到中午,周鑫和刘安琴就到了。
顾祈飞奔上前,却不想在离刘安琴还有半米远的距离时,被周鑫挡了挡。
“小祈,当心一点。”周鑫说。
刘安琴笑道:“没关系,小祈有分寸。”
之后,顾祈上了车。
而刘安琴也被周鑫扶着,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望着这一幕,顾老爷子的眸光黯了黯,心疼地看着孙子。
他想,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只可惜,这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欣喜地坐在车后座,满心期待。
真是奇怪了,明明这孩子早熟得很,怎么只要碰到他妈妈的事,就变成了一个幼稚的,满心想要依赖大人的小男孩。
“小祈,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乖吗?”刘安琴问。
顾祈连忙打开自己的书包,想将准备好的试卷拿出来。这些都是他这段时间的考试成绩,每一次烤熟,就算没有满分,也是全班前三名的好成绩,连老师都夸他是念书的材料。
“这是——”
“你看看,小祈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问他乖不乖。”周鑫笑着,伸手摸了摸刘安琴的肚子,“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不会觉得妈妈很啰嗦?”
顾祈愣了一下,握着试卷的手僵住了。
“我还没跟小祈说呢。”刘安琴嗔道。
“那现在说吧。”周鑫的心情格外好,笑着回头对顾祈说,“你妈妈怀孕了,以后你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顾祈缓缓地眨了眨眼,原来因为激动而疯狂跳动的心,似逐渐平稳下来。
“恭喜妈妈。”顾祈轻声说,“也恭喜叔叔。”
这一次,顾祈到了周家之后,发现周家人待他很好。
但这样的好,非常客气,原本顾祈是不介意的,因为他确实是这个家中的客人。
只是他没想到,连妈妈都对他好客气。
这是刘安琴再婚以后,顾祈第一次觉得,妈妈是别人的了。
他想,以后他或许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了。
果不其然,这一次,等到要回家的时候,周鑫还真这么说了。
“小祈,你妈妈怀孕没多久,还大出血过一次,不能太颠簸操劳。我已经帮她向单位那边请过假了,但是我想,你妈妈最担心的应该还是你。”周鑫递来一张纸条,你在学校的时候,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帮助的话,都可以打这个电话给我。至于你妈妈那边,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好。”顾祈将纸条捏在手心。
……
苏景景恢复得很好,洗胃之后没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听张琳那边带来的消息说,楚优去了派出所没多久,就离开了。
没有任何证据,公安同志当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楚优回团之后,一切风平浪静。
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怪怪的,但她并不介意,或者说,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她是不介意的。
她一个人出早操,一个人去训练,一个人去吃饭,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之前的那几起“意外”,已经交给公安同志去调查,苏景景相信公安同志,也相信团里的领导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再加上有阮金国出出入入保护着他,因此在家人面前,她就以食堂饭菜不卫生为由,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毕竟,父母太爱为她操心了,而哥哥又总爱将事情闹大,还不如瞒着他们呢。
苏景景是在一周之后回到团里的。
恰好又是周末,柚柚和楚蕾也来了。
一见到景景姐姐,柚柚又秒变小话痨。
小团子眨巴着晶亮的眸子,一个劲说着关心苏景景的话,听得其他文艺兵羡慕得不得了。
“柚柚,你怎么光对景景姐姐好啊?”张琳抬起手,将自己的大拇指举到柚柚面前,假装要哭的样子,“你看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手不小心扎到木刺,都流血了。”
柚柚伸长了脖子,认认真真盯着张琳的手看。
边上赵雅“噗嗤”一笑:“柚柚得看仔细一点,要不然张琳姐姐手上的伤口都要愈合了。”
张琳没好气地瞪了赵雅一眼,正要去挠她痒痒,忽然见柚柚的脑袋凑了过来。
“呼呼!”柚柚鼓着小脸,用力地吹了两口,“吹吹就不疼啦!”
小团子这话音一落,大家都乐了。
“我们柚柚真的是太可爱了。”
“这么温暖的小不点,到底是怎么教的啊?”
“姐姐太喜欢你了,下午去供销社给你买糖果,好不好?”
柚柚成了文工团里的小团宠,被姐姐们围在中间。
训练室里热热闹闹的,就只有坐在角落的楚优和楚蕾显得格格不入。
楚优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但楚蕾的情绪看起来就非常糟糕了。
她之前套近乎的那几个文艺兵,这会儿不愿意搭理她了,全都围着柚柚,被柚柚逗得哈哈大笑。
习惯被人捧在掌心中的楚蕾,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头一阵委屈,便恨透了楚优。
都是楚优,如果不是因为有楚优这样的姐姐,她至于被人这样嫌弃吗?
“先去吃午饭吧,午饭后呢,柚柚跟着小霜姐姐去午睡,下午再继续练。”秦小霜说。
“不行!不行!”王琴大声道,“柚柚要跟我睡!”
之后,张琳也加入了她们的战局中。
苏景景见抢不过她们几个,不由笑着摇摇头,随她们去了。
大家拿着饭盒,从训练室出来,出发去食堂。
自从之前闹出了吃坏肚子的事情之后,食堂后厨被清理了一波,有年轻的学徒拿出了一个空的农药瓶,说是之前自己从老家带来的,原本已经洗干净,用来装一些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农药残余,又不小心——进了饭菜里。
这解释让人一头雾水,但小学徒一口乡音,表情诚恳,又一再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最后就只是被辞退,了结了这件事。
但是,阮金国仍旧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很谨慎,每天早上给苏景景准备好饭菜,给她带到团里去。
“你的阮同志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见苏景景打开饭盒,张琳立马凑过来看。
“小点声。”苏景景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阮金国害羞,特地叮嘱她,这事不能让柚柚知道。
阮金国给带的菜,有时候是他自己做的,有时候则是国营饭店买的。
今天他准备的是红烧肉,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搁在米饭上,每一颗饭粒都吸满了肉汁,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景景姐姐,柚柚也想吃。”小团子舔了舔嘴角。
苏景景笑着给她夹了一块。
柚柚尝了一小口,抿着唇,露出惊艳的小表情,片刻之后,一本正经道:“这是我舅舅做的,他是跟我妈妈学的。”
苏景景:……
不怪她嘴巴不严,只怪阮金国这小外甥女的嘴巴,太叼了,一下子就尝出滋味来!
苏景景也不想藏着掖着,既然柚柚都知道这菜是阮金国做的了,她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这下子,大家都来精神了。
“景景,你是处对象了吗?”
“那天我看见一个男同志来接你了,挺高的,也很英俊。”
“他是什么单位的啊?”
对于这些问题,柚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让苏景景松了一口气。
只是最后,她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对象,暂时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张琳眯起眼睛,对柚柚说:“柚柚,你舅舅这榆木脑袋。”
柚柚似懂非懂,点点头:“我妈妈也这么说。”
这边大家说说笑笑,就更显得坐在角落的楚优和楚蕾显得格外落寞。
“楚优,你真是特别讨人厌!”楚蕾说。
楚优没搭理她,低着头吃饭。
楚蕾又说:“妈妈说了,文工团里这么多文艺兵,其中一个出了事,怎么大家都不怀疑别人,只怀疑你一个人呢?就是因为你的人缘有问题,所以才会被嫌弃!”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见楚优一直不理会自己,小脸一皱:“讨厌鬼!难怪没朋友!”
说完,楚蕾把筷子丢到桌上,转身跑了。
楚优知道她肯定是要回宿舍午睡,就没管,将楚蕾放在桌上的饭盒和筷子收拾起来。
这时,苏景景她们也吃完了。
她经过楚优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你可以让她自己收拾的。”
楚优的脊背微微一僵:“在家里也是我帮她收拾,习惯了。”
“你越是帮她收拾,她越会欺负你。”苏景景说,“今天不管她,明天没有饭盒用了,她就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柚柚在边上点头如捣蒜。
楚优不敢抬头看她们,一只手还握着楚蕾的饭盒。
其他几个文艺兵都走上前,拉着苏景景走了。
“景景,你怎么又跟她说话了?”
“小心点,到时候如果——”
“我觉得楚优不会那样做的。”苏景景说。
楚优的手一僵,缓缓地抬起眸。
那一瞬,她听见苏景景用信任的语气说她不会这么做。
之后,她又看见柚柚回过头,给了她一个暖暖的笑容。
……
“不是楚优。”孟金玉回过神时,已经回忆起上一世有关楚优的记忆。
上一世,楚优在七九年的那场演出中扛住了压力,呈现了一场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表演。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她被更多人看见,也有了更多机会,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之后,楚优又参加了几场重大的演出,那会儿电视已经普及了,重大文艺晚会一经转播,她很快就变得家喻户晓。
楚优的事业发展愈发顺利,之后成为著名的歌手,而孟金玉一时没有想起来,是因为在那会儿,她已经改名了。
她改了名,甚至还改了姓,登报彻底和家人们断绝了关系。
也是在那会儿,一些媒体曝光了许多有关于楚优的料。
他们说,楚优的家人一直在吸她的血,尤其是她那个妹妹,借着姐姐的关系想要加入娱乐圈,做了一连串见不得光的事。
同时带出的,还有一则小小的新闻。
原来,楚优有一个狂热的粉丝。
那粉丝默默为楚优付出,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最后锒铛入狱,竟是因为他开车时,“一不小心”撞残了楚优的妹妹。
因影响恶劣,报纸上只对这事一笔带过。
但孟金玉记得,那则新闻的最后,有一段对那个杀人犯的描述——从第一次在文工团食堂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栽在这个安静的文艺兵身上了。
那会儿孟金玉只是扫了一眼报纸,就被这段洗白的话给恶心到了。
什么叫栽在她身上了?
他自己一厢情愿,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居然还好意思以所谓“爱情”的名义!
可现在看来,一切早就有了端倪。
上一世,那个残忍杀害苏景景的人。
或许就是他。
“善善,你在家里待着,妈去一趟城里。”
孟金玉连一秒钟都没耽搁,向村长家借了自行车,向城里赶去。
……
彭志站在文工团宿舍楼楼梯的台阶上,冷眼望向扶着把手,小心翼翼往楼梯下走的楚蕾。
这孩子本来是想要上二楼宿舍午睡的,只是到了门口,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就又往下走,去找楚优拿钥匙。
她边走,还边不乐意地嘀咕着:“这个楚优,明知道我没有钥匙,也不把钥匙给我。等一下回来,我要让她抱着我上楼!”
听到这番话,彭志忍无可忍,直接一步向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小丫头被这么一推,脚下打滑,直接往楼下滚去。
摔到最底下时,她立马就哭了,抱着右腿,倒在地上打滚。
彭志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心中迸发出报复般的快感。
这孩子性格骄纵,心眼还黑,不止一次对她姐呼来喝去,说一些扎人心的话。
她姐姐不跟她计较,但是,他却看不过眼。
彭志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楚优时,心跳有多快。
那时,他刚进文工团食堂没多久,后厨大师傅倚老卖老,什么脏活累活,都往他身上丢。
他性子老实,就只能忍着,每天第一个来食堂,又最后一个离开。
天知道,他是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直到楚优出现。
那天见到楚优时,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一个人,打了一份饭菜,坐在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吃完。
吃完之后,她拿出手帕,轻轻将桌上的食物残渣收拾干净。
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女孩。
他手中握着抹布,心头最柔软的位置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
后来,彭志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楚优。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脆弱又美好的女孩,每当偷偷地望着她时,他总是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然而慢慢地,他开始为她把抱不平。
因为,她虽然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命运却对她不公。
她想要和其他文艺兵们走近一些,可人家对她非常冷漠,她想要对自己的妹妹好,可她妹妹却总是趾高气昂的。
还有,她这么热爱舞蹈,想要登上更高的舞台,团长却把机会给了苏景景。
凭什么?她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彭志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从来没有奢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只想在背地里默默地帮她,为她出气,帮她扫平一切障碍。
因此,他偷偷对付苏景景,并且将讨人厌的楚蕾推下楼去。
“这里怎么有个孩子摔下来了?”一道声音传来,“孩子,你没事吧?”
彭志拖着自己行走不便的腿,离开了宿舍楼。
楚优和其他文艺兵赶到宿舍楼的时候,见到楚蕾正躺在地上,还哇哇大哭。
队医很快就来了,一番检查之后,说道:“可能骨折了,得赶紧上医院。”
几个文艺兵帮忙,将楚蕾往医院送。
还是队医有经验,叫人骑着自行车去医院通知一声。
楚蕾这情况,得让救护车来接。
“景景,你就别去医院了,这段时间你耽误了练习,下午在训练室好好补回来。”徐团长说。
“好。”苏景景点点头,担忧地看着楚蕾。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小孩,但对方毕竟只是个孩子,一个小孩疼得脸色发白,看着怪可怜的。
“楚优,有人推我——”楚蕾的额头上直冒冷汗,攥着楚优的手,“推我——”
楚优一怔:“等一等,我去给爸妈打电话。”
她快步跑去团长办公室,打了电话,一出门,却看见彭志哼着歌,往食堂后厨走。
他走得很慢,手中还端着一碗肉酱面,面都要坨了,却一点都不急。
楚优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连忙低下头,红着脸,站在一旁,给她让了一条路。
经过他身边时,楚优的眉心微微拧了拧。
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重的蒜味。
那股蒜味——
她刚才抱起摔倒在地的楚蕾时,也闻到过。
难道是他?
蒜味虽不特别,后厨很多人身上都会有。
但是,楚优还是放心不下。
如果真是他呢?
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一想,楚优又赶紧转身回到办公室。
她找出徐团长放在办公桌角落的各单位联系电话簿,找到派出所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
楚蕾是在文工团的宿舍楼摔下楼的,徐团长对此很重视,和几个文艺兵一起赶去医院。
苏景景则和柚柚一起留在训练室排练。
“景景姐姐,你说楚蕾的腿会好起来吗?”柚柚问。
“应该可以吧,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得留在家里好好养一养了。”苏景景说。
柚柚抿了抿小嘴巴:“以后我们走路都得小心一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可太疼了。”
苏景景也点点头。
她带着柚柚,在训练室排练了好一会儿。
柚柚是一个天赋极高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之前又没有舞蹈基础,却好几次只看了一眼舞蹈动作就能学得似模似样。
苏景景喜欢教柚柚跳舞,因为每次看着这小团子一板一眼练习时的模样时,都能让她想起儿时的自己。
那会儿,她没有什么老师,但就是喜欢跳舞,总爱在家里挥着小胳膊小腿跳上一曲,逗得爸爸妈妈和哥哥纷纷鼓掌。
有时候苏风故意不鼓掌,她还不乐意,叉着腰跺着脚,非要让哥哥给自己捧捧场。
“景景姐姐,柚柚棒不棒呀?”柚柚跳了一会儿,停下来问道。
苏景景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很棒!”
柚柚心满意足了,揉揉眼睛,想要睡觉。
小孩子精力旺盛,但平时习惯了午睡,这会儿不睡,就吃不消了。
苏景景把柚柚带回宿舍,哄着她睡下,自己则重新回到训练室。
这会儿,训练室里空落落的。
虽然略显冷清,但一个人练舞,更容易进入状态。
苏景景踮起脚尖,柔软的腰肢后压,双手摆出准备时的动作。
却不想,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你别练了。”
苏景景回头,看见的是彭志。
她惊讶道:“彭师傅,你怎么——”
可她话音未落,余光却已经扫到他手中的菜刀。
苏景景吓了一跳,迅速往后躲,强迫自己用淡定的语气问道:“彭师傅,你怎么来训练室了?”
可彭志,却只是冷着脸,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练习?让楚优当领舞,难道不好吗?”
“你一个人把领舞的机会全都抢了,那让别人怎么办?别人就只配给你做陪衬吗?”他边说,边握着菜刀,往里走,“楚优也这么努力,你难道看不见?”
苏景景心中一颤:“是你!弄坏我的自行车,还有在饭菜里下农药的人,是你。”
“没错。”彭志哼笑一声,哪有半点平日里的憨厚模样,他沉着脸,眼神偏执,“只要你死了,楚优就不会再做你的陪衬了。”
苏景景吓得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去。
可他虽跑得没她快,力气却比她要大很多,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墙上甩去。
苏景景往墙上一撞,浑身剧痛,挣扎着继续逃跑。
可她被彭志紧紧抓住后颈,压根没法跑。
她只好尖叫着求救,可心中却清楚,今天是周末,其他团都休息,而她们团里的,则去医院了。
当彭志那张阴冷而又诡异的脸向着自己凑近时,苏景景的瞳孔不自觉放大。
她瑟缩着求饶,求他放过自己,可他却像是疯了似的,将她推倒在地上。
彭志没有再对苏景景说什么,而是举着自己手中的菜刀,直接往她的脚踝挥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有人猛地飞扑过来。
看见阮金国的那一刻,苏景景愣住了,随即泪水直直往下流。
彭志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立马杀红了眼,直接挥刀向阮金国身上砍。
“小心!”苏景景惊叫一声。
阮金国用胳膊挡开那菜刀,之后一脚踹开了彭志,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臂。
紧跟着,孟金玉也跑了过来,大声道:“公安同志!公安同志!在这边!”
几个公安同志冲了进来,用三两下的工夫制服了他。
当双手被锃亮的手铐铐住时,彭志整个人都是懵的。
阮金国捂着自己的手臂,一阵吃痛,“嘶”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苏景景带着哭腔去找他手臂上的伤口,“你流了好多血。”
阮金国摇摇头:“没事的,不用担心。”
“你们怎么会来呢?”苏景景红着眼眶,脸上都是泪痕,看着楚楚可怜的。
“刚才我姐来找我,让我来文工团一趟。到了文工团门口,我们看见公安同志往这边走,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我趁着门卫不注意先溜了进来。我姐就留在那里,跟着公安同志一起进来。”阮金国舒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
一个公安同志说道:“谁是楚优同志?刚才是楚优同志报的公安。”
彭志原本还在挣扎、嘶吼,此时听见公安同志的话,就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僵住了。
是楚优报的警。
怎么会——
他付出这么多,都是为了她的啊!
彭志被公安同志带走了。
阮金国则由苏景景陪着,去医院包扎伤口。
一路上,苏景景紧紧地搀扶着他,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你应该等公安同志到了之后,和他们一起来的。”苏景景说,“彭志是个疯的,说不定——”
“幸好我来得早,不然受伤的就是你了!”阮金国着急地说。
只是他话音刚落,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苏景景的脸颊上,不自觉之间,飘过了一抹绯红。
……
彭志被抓走之后,起初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是被扣押着从拘留室出来时,他看见了楚优。
“你以为这么做,我会感激你吗?”
“这么多人因为我而受伤,你认为,我该感激你吗?”
望着楚优那震惊又感到恐惧的神色,他的心像是被撕碎了一般疼。
没过多久,他终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这一回,彭志必然要难逃制裁。
孟金玉听说他可能会被枪毙,但她觉得,这甚至便宜他了。
这种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遭千刀万剐都不够。
毕竟,上一世的苏景景,受了多大的罪……
“金国,你既然喜欢她,就早点提出来,别让人家女孩子等得不耐烦了。”孟金玉说。
阮金国摆摆手:“姐,你别管,我准备着呢。”
他在憋一个大招!
用孟金玉的话来说,这叫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
不过她也没法管这么多,谁让弟弟长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大呢?
她估摸着,这事阮金国心里有数,就不操心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眼看着伏假快到了,村子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柚柚还是每周都去文工团。
听说,楚优将领舞的位置还给苏景景,而苏景景没有怪她,只说发生了这么说事,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
楚蕾受了严重的伤,在医院里住了很长时间,出院之后,哭着说自己再也不要跳舞了。
文工团里恢复了平静,慢慢地,楚优和大家走得越来越近。
虽然在家中,她被妹妹以及父母埋怨,可文工团,让她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而柚柚,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七月份那场大歌舞表演的小演员。
只是在去岭市参加表演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
跳级!
林莉在产后休息了一段时间,回到公社小学给一年级孩子们上课。
知道柚柚满心想着跳级之后,她就给争取了一个机会。
得知林老师和二年级的班主任约好,让自己去面试,柚柚欣喜得不得了。
面试什么的,她可是很有经验的,因此小团子一点都不担心,数着日子期待着。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一大早,姜焕明就在村子里见到了聂小佳。
自从靳敏敏那事之后,姜焕明一遇到聂小佳就躲,可这回,他被撞了个正着。
“姜叔叔。”聂小佳望着姜焕明,水汪汪的眼睛里含了一泡泪。
“什么事?”姜焕明问。
聂小佳委屈地说:“妈妈被公安叔叔抓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家。”
“等你十五岁的时候,你妈就回来了。”姜焕明说。
“十五岁,那太久了!”聂小佳一怔,眼泪滚下来,“姥姥不喜欢我,每天都要骂我,还不让我吃饱饭。姜叔叔,你能不能收养我?我去你家住,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们洗衣服、做饭,而且,我长大之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姜焕明哪想得到聂小佳居然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他的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姜果阴阳怪气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
“姜叔叔,今天柚柚要去学校参加跳级面试,你去不去?”
姜焕明一听,就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似的,立马蹬着自行车骑走了。
等骑到柚柚身边时,他把孩子抱上车,说道:“天气太热了,爸爸骑车送你去吧。”
那天孟金玉生病,孩子们全都围在她的炕边照顾,这可真的把姜焕明羡慕坏了。
他现在只想,趁着孩子们还小,对他们好一些,以后,这些懂得感恩的孩子,会回报他的。
柚柚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献殷勤,不过反正她也不想走这么远的路去学校,于是乖乖地上车了。
望着这一幕,姜果一乐:“姜叔叔,慢走啊!”
姜焕明咬紧牙关:“别乱喊!”
说完,他看了幽幽地望着自己的聂小佳一眼,蹬着脚踏板,“嗖”一下骑走了。
怎么当妈的难缠,当闺女的,也这么难缠呢?
想到回来之后聂小佳可能还要求自己收养她,姜焕明的头就疼得不得了。
他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曾经和靳敏敏有任何瓜葛!
聂小佳站在原地,看着姜叔叔就像是见了鬼似的,将自己甩开了。
她泣不成声,心中愈发委屈。
她不能回姥姥家,绝对不能。
既然姜叔叔不愿意收养自己,那这个村子里,总还有其他好心人会同情她的遭遇吧?
聂小佳回过头,左右张望着。
……
柚柚一到公社小学门口,就见到了顾祈。
她高兴地跑上前:“顾祈哥哥,好久不见!上回你妈妈告诉了你什么好消息呀?”
只是话刚一说出口,她突然发觉,顾祈哥哥的表情不对。
柚柚有些纳闷,但贴心的小团子,立马没有再追问下去。
还是顾祈自己苦涩地开口:“我妈妈怀孕了。”
柚柚的眸光,也随着顾祈脸上黯然的表情,而逐渐黯淡下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柚柚怎么样了?”顾祈的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演出准备得还好吗?”
“好!”柚柚用力地点头,“我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岭市表演啦!听说岭市有很多好吃的,到时候,柚柚给你带一些。”
“我知道岭市。”顾祈微微一怔,缓缓道,“那是我爸爸出任务的地方。”
突然之间,顾祈有点羡慕柚柚。
他多想也去爸爸牺牲的地方,看一看。
“柚柚,爸爸还没进去呢——”姜焕明在后头一个劲喊,可小团子已经和她的小伙伴往学校里走,连头都不回。
他想跟柚柚一起进去,亲眼见证小闺女跳级的时刻。
并且,他还想和这丫头打好关系,这样一来,接下来小丫头去岭市表演,还能捎上他呢。
就是不知道文工团那边有没有办法让他也进去,看看自家孩子的演出。
公社小学的老门卫瞅了姜焕明一眼,说道:“这孩子,咋越喊越跑呢?同志,你这当爸的,不合格啊。我那闺女和儿子还小的时候,上哪儿都缠着我,可喜欢我了。”
姜焕明抿着唇,满心不痛快,但又怕人家不让自己进去,就好声好气道:“我能进去吗?今天是我闺女面试跳级的日子,我想陪在她身边。”
“行,你登记一下吧。”老门卫丢来一个本子。
姜焕明拿着笔,在上面写上名字,又牛气哄哄地写了自己的工作单位,想亮瞎老门卫的眼。
老门卫接过本子,看了一眼,还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姜焕明嘴角一扬,挑了挑眉:“我能进去了吧?”
“你叫姜焕明?”老门卫问。
“对。”姜焕明说。
老门卫拧了拧眉:“嘶——我记得,咱们柚柚姓孟吧,这小不点在学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她就叫孟柚柚啊。”
姜焕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铁青铁青的:“是,我和她妈——”
“你别说了。”老门卫一下子就明白了,同情道,“你是入赘的吧?没有哪个男同志愿意把这样的事挂在嘴边,能理解。入赘也不可耻,就是有那么一点丢人而已,放心,我不笑你,赶紧进去吧。”
姜焕明气得浑身的气血一下子涌上头顶。
然而,老门卫已经开门放行,让他进去了。
他进去没多久,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老门卫咧着嘴笑,脸上仿佛写着五个字——入赘,我懂的。
……
就在姜焕明与老门卫周旋时,柚柚小朋友已经顺利地见到了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
只是,老师说的一番话,让小团子的嘴巴,不由张成了“O”型。
55. 第55章 “你是在质疑我的技术吗?”……
柚柚可是在家练习了好久面试技巧的。
此时, 她一本正经地站在二年级班主任陈老师面前,鞠了个躬:“老师好!”
小团子的声音脆脆甜甜的,一下子就让陈老师抬起眸。
一个公社小学没多大, 再说了, 平时柚柚总上二年级教室找孟善和顾祈, 因此陈老师早就知道这个小朋友了。
“柚柚, 我听林老师提起过, 说你想跳级来我们班,是吗?”陈老师问。
柚柚用力地点点头:“陈老师,柚柚想要跳级成为二年级的大姐姐!”
陈老师抿着唇, 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为难。
柚柚有点纳闷, 不自觉之间,小心脏悬得高高的,都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难道,陈老师要拒绝她了吗?
“成为二年级的大姐姐,当然没问题。”陈老师再开口时,语气温柔。
“嚯”一声, 柚柚抬起头, 随即整个人都蹦起来。
小团子的眼睛一弯,嘴角也不自觉往上翘,小脸上的表情要多生动就有多生动。
连陈老师都因为她这表情而动容,不由笑了起来,疑惑地问:“伏假之后,下学期一开学,你本来就是二年级的大姐姐。这——值得这么高兴吗?”
蹦到一半的柚柚,像是突然在半空中被人定住了一般, 过了片刻,才缓缓落回原地。
她一脸茫然:“柚柚是二年级的大姐姐啦?”
“没错。”陈老师眼神赞许,“不需要跳级。”
柚柚歪了歪脑袋,神色凝重:“那善善和顾祈哥哥呢?”
“他们要升上三年级了。”陈老师说。
柚柚恍然大悟:“好!那柚柚也要升三年级!”
陈老师见她决心已定,就站了起来:“跳级是要经过考试的。孟柚柚小朋友,你准备好了吗?”
随即,她拿出一份已经准备好的试卷。
“跳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跳的,你学完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功课了吗?如果对自己有信心的话,可以先完成这一份试卷,到时候由班主任和办公室其他老师评估之后,就会通知你了!”
柚柚傻傻地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摆了密密麻麻的试卷。
老师说的话,她好像都听懂了,但又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想要跳级,得自学这么多门功课呀?
而且,弟弟怎么都不需要额外参加考试呢?
不服气!
小团子苦哈哈地握着铅笔,望着试卷上如天书一般的题目,脑子逐渐放空。
不想写了,好想出去玩呀。
怎么一不小心,又耽误了一年呢?
柚柚很快就交卷了。
都不用老师批改卷子,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戏。
教室门一打开,姜焕明立马凑上前:“怎么样了?”
柚柚幽幽地望了他一眼。
“能跳级吗?能上二年级吗?”他又问。
柚柚严肃地说:“爸爸,就算不跳级,我下学期也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
话音落下,小团子板着一张小臭脸前行,一句话都不跟姜焕明说了。
姜焕明赶紧跟上她的脚步,又因为看出小闺女的心情不太好,这会儿一个字也不敢多问,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望着这一幕,门卫大爷一脸同情。
姜焕明嘴角一僵,不由地抽了抽。
而门卫大爷也不会当面戳人痛处,还是等他走远了之后,才拽着一个学生家长,絮叨起来。
“看刚才那个男同志,好像是公社供销社的正式员工呢。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是人家家里的倒插门女婿!”
“就是入赘啊!看着怪体面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是入赘的!他在我这簿子上写联系单位的时候,好家伙,那叫一个得意!有什么可能耐的呀,指不定是他媳妇家给安排的工作呢。”
那学生家长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啊?”
门卫大爷挺了挺胸脯,认真道:“我还能骗你不成?那男同志在家里肯定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你是没看见他跟在他闺女后头,连句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啧啧,在自己闺女面前都怂成那样,估计在他媳妇面前,肯定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学生家长也听出了乐趣,不由兴致勃勃道:“真的?我有个亲戚就在公社里的那间供销社工作,改天碰见了,我得问一问情况!”
……
“阿嚏——”姜焕明打了个喷嚏。
柚柚心不在焉的,但小脚丫的反应速度比脑子还要快,立马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爸爸的“喷嚏攻击”。
姜焕明一脸受伤,那天孟金玉发烧时,孩子们一点都不嫌弃,守在她边上,悉心照顾。
怎么现在到了他这儿,就不一样了?
他一共有四个孩子,但这四个孩子,却一个都不贴心。
想到这里,姜焕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姜叔叔,你感冒了吗?”突然,一道软糯的声音响起。
聂小佳守在村口,两只手托着脸颊,一看见他来了,连忙小跑上前。
她本来是想放弃的,但想起妈妈曾经说过,遇到困难时要想一想变通的法子,于是,她就坚持了下来。
此时,她跑过来,怯生生地关心着姜焕明,看着有些紧张。
姜焕明揉了揉鼻子,拔腿想溜。
可聂小佳红着眼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的腿。
“姜叔叔,我妈妈说过,你工资很高的。以前我妈妈还没被抓到牢里的时候,她就说了,你的工资养我们一家都不成问题。现在,妈妈被抓走了,你只需要养我一个,难道还养不起吗?”
“我会乖的,不上学、不吃饭,只要每天给我喝一碗稀米汤就可以了。”
“求求你了,姜叔叔——”
柚柚望着聂小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小朋友时,她的模样。
那会儿聂小佳白白净净的,长得可好看可好看了,连身上穿着的小针织衫都很体面,就是看着有点厚。
可后来,聂小佳跟在靳老师身边,被越养越歪了。
其实,过去的聂小佳在扮可怜博同情时,心里头是有负担的,但现在,她毫无任何负担。
她按照妈妈曾经教自己的,幻想着寻找能让自己依靠的人。
只是,过去姜焕明心里头对靳敏敏有意,都尚且会衡量利弊,在确定靳敏敏对自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之后躲得远远的。
现在,他难道会对靳敏敏的闺女产生任何同情怜悯之心吗?
姜焕明摆摆手:“我没义务养你,你走吧。”
聂小佳抿着唇。
家里的房子在妈妈被抓之后,就让她小姑一家霸占了,如今她除了姥姥家,就没任何地方可以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她在村子里等了姜叔叔很长很长的时间,姜叔叔是她唯一的希望。
聂小佳晒得都快要中暑,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冒了细细密密的汗。
她还以为姜叔叔会可怜可怜自己,将自己带回家里。
至少给一块大白兔吧?
可没想到,姜焕明这么无情!
“我妈妈没说错,你好绝情!”聂小佳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红着眼眶,就像是瞪着仇人一般,死死地瞪着姜焕明。
姜焕明被她吓到了,左右张望了两眼,生怕别人听见这孩子说的话。
可他越是害怕,聂小佳就越是来劲,反正撕破了脸,那就豁出去了。
聂小佳彻底放开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无赖。
姜焕明还真被她唬住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先把她提溜回家去?
聂小佳见姜焕明一怂,更是一副对方欠了自己的样子,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姜叔叔当然欠了她,要不是因为姜叔叔,她现在至于无家可归吗?
事情越闹越大,村民们都围了过来。
“这不是靳寡妇的闺女吗?我记得那会儿靳寡妇被公安同志带走之后,她闺女就立马去姥姥家了啊。”
“你们想啊,靳寡妇都嫁到咱村好几年了,娘家人来看过几回?这次靳寡妇出的馊主意,害得她弟也一起坐牢了,估计她娘家人,要恨死她和她闺女了!”
“聂小佳她姥姥肯定不喜欢这孩子,不过,我也不喜欢这孩子。你看她长得是挺好看的,可跟站在边上的娃一比,就压根没人家那天真灵动的劲儿,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站在一边的娃,就是柚柚。
村民们倒也不是故意要拉踩谁,平日里柚柚在村子里跑时,大家看见了虽然会夸一句可爱,但也不会总将小丫头的长相挂在嘴边。
因为在大部分的大人看来,孩子只要乖巧烂漫的,那就都讨人喜欢,可是,这聂小佳实在太不一样了。
她那怨天尤人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靳敏敏。
“不过,靳寡妇她闺女哭就哭,为啥要拽着姜家老三的裤腿不放?”
“难不成,靳寡妇和姜老三也有一腿?”
起先,这村民只是随口一说,但话音一落下,就立马像是往平静湖面丢进一颗大石子似的,所有人都炸开了、沸腾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开口时那嗓门可大了,压根没有想要避着姜焕明的意思。
姜焕明被大家围在中间,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
见状,姜果原本是要拉着柚柚走的,可是,她被哥哥拦住了。
“果果,你不管咱爸了吗?”姜成问,“他被小无赖缠上了!”
“那你怎么不管呀?”姜果一只手拉着柚柚,回头说道,“妈妈都夸你现在已经变成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姜成挠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可我总不能打聂小佳吧。”
见姜果似乎懒得管这件事,他又连忙说道:“咱妈说过,爸爸过去虽然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最好他将来能老老实实的,否则对我们几个也有影响。”
姜果顿住脚步,撇了撇嘴:“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他要是再因为作风问题丢了工作,那咱们家里的粮食就不够吃了。而且,咱家的粮食不够吃,咱妈就不可能不管——”
姜果皱眉:“不要说了,我懂了。”
话音落下,她将柚柚交给姜成,之后就回了姜家一趟。
姜果回到姜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姜老太。
“奶,靳寡妇的闺女要来咱家住了,她说她要认我爸当自己的爸爸。”
刚说完这话,她就见姜老太已然从炕上跳起来了。
姜果又马不停蹄地找李桂梅去。
这段时间,李桂梅不作了,心安理得得待在姜家,和一大家子人和平共处。
这会儿听见姜果的话,她一下子就愣了,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说有一个小丫头,要来抢我的屋、我的炕?”
“是啊,姥姥。”姜果无辜地点点头。
随后,她就听见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只见姜老太和李婆子终于统一阵线,两个人一起撵聂小佳去了。
聂小佳毕竟是个小孩子,被姜老太和李婆子一顿骂,立马就蔫儿了。
看着这两个比自己姥姥还要凶的老太太,她的眼圈红红的,但还是止住了眼泪。
她宁愿跟自己的姥姥一起住,也不要和她们俩生活在一起!
两位老婆子合伙将聂小佳赶出了凤林村。
有人问道:“姜大娘,你们家老三该不会真的和靳寡妇有一腿吧?”
姜老太就像是听了个大笑话一般,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啐了一口:“我呸,胡说八道!我儿子又不是傻,去给人家养闺女、养儿子?你把证据给我拿出来,要是能证明我儿子真跟靳寡妇好过,那我这老太婆的脑袋给你当凳子坐!”
李桂梅也说道:“就是!我女婿对雯雯好得很,等着她从劳改场放出来呢!”
“说起来,你小闺女好像真快要放出来了!”
“是不是得再过三个多月,就能回来了?”
听见这番话,姜老太又在心里头咒骂起李桂梅。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啥必要说阮雯雯快被放出来这事?
从劳改场里出来,难道脸上有光吗?
……
因为没法跳级这事,柚柚在家里难过了好多天。
等到舅舅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委屈巴巴地仰着小脸蛋,问道:“舅舅,柚柚不是凤林村的聪明崽崽吧?他们是骗我的,对不对?”
平时和村子里的熊孩子吵架时,柚柚就会骂他们是大傻瓜,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才是凤林村一号小傻瓜。
阮金国可没见过柚柚像这样受挫。
他好声好气地哄着,举了许多许多例子,一定要证明柚柚是最聪明的崽。
最后,他甚至使出杀手锏:“舅舅带你去城里吃冰棍儿,好不好?”
柚柚眨巴着眼睛,止住了眼泪。
“善善也去。”她说。
阮金国看看站在边上快要流口水的善善,忍俊不禁:“当然了。”
善善说:“哥哥姐姐也去。”
阮金国挠了挠头:“也行。”
柚柚又弱弱地问:“柚柚能顺便带上好朋友一起去吗?”
阮金国刚想摇头,就见小团子的泪花儿又开始在眼眶打转,便只好说道:“可以,都去,都去!”
柚柚的眼泪立马收了,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吃冰棍儿去啦!”
不跳级就不跳级吧,毕竟,想到要和班级里的好朋友们分开,她心里还挺舍不得的。
虽说接下来要升三年级的班里有顾祈哥哥和善善,可柚柚自己班里还有吴双霞和祝晓芸呢!
柚柚是个讲义气的小朋友,既然宰到了一顿冰棍儿,那她就要把自己的好朋友们都捎上。
于是,这个周六的下午,阮金国带着一群小朋友们,坐上了去城里的公交车。
姜成和姜果是大孩子了,便负责维持秩序,让孩子们排好队。
一行人下车时,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头美滋滋的。
吴双霞和祝晓芸平时很少来城里,她们听了家里头大人的话,生怕走丢,于是就像小尾巴似的,牢牢跟着姜成哥哥和果果姐姐。
顾祈并不缺好吃的,但每周六,他都要在家里等着妈妈的通知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接去小住,这滋味太难受了,因此在爷爷的鼓励下,他还是决定跟着柚柚一起来城里。
一路上,阮金国就像是班主任一般,牢牢把关孩子们的安全问题,可把他累得够呛。
不过,掏钱买了冰棍儿之后,看着他们惊喜的脸庞,他又觉得,这一趟值了。
“这是吴双霞的,这是祝晓芸的,这是善善的——”柚柚在帮忙分冰棍,突然神色顿了顿,奇怪地问,“顾祈哥哥呢?”
这下阮金国吓了一跳,赶紧四下张望,寻找顾祈的身影。
刚才在来的路上,其他小朋友都叽叽喳喳的,只有顾祈一声不吭,照理说,这孩子不会添乱才对啊。
“你们先吃,舅舅去找找。”阮金国说着,就要去找人。
可柚柚却突然看向远方:“我看到顾祈哥哥了!”
顾祈没有跑远。
他只是站在百货大楼附近,往里头看着。
“周鑫,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这么幼稚呢?孩子都还在肚子里呢,就急着要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刘安琴语气嗔怪,但眼底的笑意却很深。
周鑫说道:“我的孩子,从一出生起,就要用最好的。总不可能让他穿亲戚家的旧衣服吧?”
“快别说了,平时在家里张扬一些没事,但出了门,就不能说这样的话,免得被有心人听见,说你这是资本家做派!”刘安琴紧张地左右张望。
“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的。”周鑫笑着,揽住妻子的腰,往百货大楼走去。
刘安琴走了几步,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周鑫问。
“我怎么觉得,刚才好像看见小祈了?”她说。
“不可能,小祈在村里呢。妈都说好几回了,让你平时少操点心,看你,又开始担心了。”周鑫说着,指了指成衣柜台,“去买几件漂亮的衣裳,打扮一下,心情也能好点。”
刘安琴笑了:“你和爸妈都对我这么好,肚子里的孩子又健健康康的,我的心情能不好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身影逐渐消失在顾祈的视线范围之内。
“顾祈哥哥,你在看什么呀?”小团子跑了过来。
“我看见妈妈了。”顾祈说。
柚柚纳闷道:“那你怎么不进去找她呀?”
顾祈摇摇头。
那天周叔叔说的话,他都记在心底了。
没什么特殊情况,就不要去打扰妈妈,因为妈妈有自己的生活。
“顾祈哥哥,我们吃冰棍吧!”
顾祈垂眸,看见柚柚已经撕开冰棍纸,往他面前递。
柚柚想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美味,因此直到现在,她还没尝自己的冰棍儿呢,小团子盯着自己手中冒着凉气的冰棍,吞了吞口水。
“好!吃冰棍!”顾祈笑了,和柚柚一起坐在百货大楼门口的台阶上。
柚柚舔了一口冰棍,感受着冰冰凉凉又甜丝丝的滋味,立马就停不下来了。
太美味了!
小团子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却不想她高估了自己的小米牙,被冰得嗷嗷叫。
顾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吃冰棍了,却是第一次,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顾祈哥哥,没有妈妈不要紧,你还有爸爸呢!说不定哪一天,你爸爸就回来啦!”柚柚心里知道顾祈的爸爸还在世,可又不能将自己的梦境说出来,便忍不住这样安慰道。
可没想到,顾祈听见她的话,整个人愣了一下。
其实,当初他和妈妈一起去领烈士抚恤金的时候,就听人嘀咕了一嘴,说他爸爸在岭市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但怎么不见尸体呢?
后来,爷爷也曾抱着一丝希望,说也许他爸爸还在,只是受了重伤,暂时没有回来。
但顾祈知道,这只是侥幸心理而已。
好几个月过去了,爸爸如果还在世,早就回来了。
而且,部队还找到了爸爸的遗物……
想到这里,顾祈摇摇头。
他转头看着柚柚,语气很轻,嘴角微微牵起,好声好气道:“柚柚,不要再这样说了,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的。”
烈日炎炎,柚柚半眯着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顾祈哥哥是在强颜欢笑。
不由地,小团子挺起了小胸脯。
柚柚可没有胡说八道!
没有妈妈不要紧,他还有爸爸呢!
顾爸爸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要让顾祈哥哥感受到加倍的快乐!
……
文工团很快就要出发去岭市了。
文艺兵们都非常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如此重大的演出,只要能参与进来,就已经足够光荣,大家只想演好节目,根本就不会争抢角色。
一开始,徐团长还担心楚优和大家的关系不好,担心影响团队的凝聚力,甚至还打过将她换下来的主意。可没想到,自从彭志那件事情之后,大家都非常同情楚优,也愿意理解她,平时排练或者吃饭时,也都愿意喊她一声。
楚优并不真的像父母说的那样,性子多古怪,她只是过于害羞腼腆,没有自信。
可现在,她慢慢地,想要让自己走出来。
因为苏景景告诉她,她父母更疼妹妹,是因为妹妹会来事儿,这并不代表她就比妹妹差劲。
“快点呀,磨磨蹭蹭的。”苏景景用胳膊肘推了推张琳。
“唰”一下,张琳的脸颊立马就涨红了。
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孩这会儿扭扭捏捏地来到楚优的面前,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抓抓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力地向她鞠了一个躬。
楚优吓坏了,顿时往后缩了一大步。
“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当时不应该指责你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说要报警,差点就——”
“没关系。”一阵轻轻的声音打断了张琳的话。
张琳瞪大了眼睛,抬起头。
“没关系的。”楚优说,“这件事,也确实是因为我,才连累了景景。”
张琳和苏景景对视一眼,随即两个人笑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啊,这次我们都很倒霉。”苏景景笑吟吟道,“倒霉的人,就要跟倒霉的人交朋友,这样才能将霉运赶走!”
张琳挑了挑眉:“让我猜猜,这句话,一定是柚柚教你的。”
“你怎么知道?”苏景景一脸诧异。
“噗嗤”一声,楚优忍不住笑了。
只是笑出声之后,她的耳根子微微发红。
张琳走过来:“这样才对嘛,以后就是要大声地笑,大声地说话!”
楚优抿着唇,嘴角上扬,眼眶却不由湿润。
有时候,只一句温暖的话语,就能让人敞开封闭已久的心扉。
她是打心眼里感激苏景景,感激柚柚,也感激团里的这些朋友们。
像她们说的那样,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就是应该互相帮助呀。
……
七月底,文工团收了大家的介绍信,去火车站买了车票,准备后天下午,大家大部队出发去岭市。
苏景景紧张不已。
阮金国推着自行车,送她回家:“不要紧张,只要拿出你平时的实力,就一定能完成这场表演的。”
苏景景歪了歪头:“你知道我平时是什么实力吗?”
“不知道。”阮金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立马补充,“但是柚柚知道,她跟我说了。”
苏景景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那我现在跳,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还存在什么问题,好不好?”
她话音一落,就立马找了公园里角落一个没有人的空地,开始跳了起来。
只要投入到舞蹈中,苏景景就立马不会难为情了。
她跳得忘我,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无比到位,一曲终了,她跑上前问:“怎么样?”
只是,本以为能从阮金国的口中得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可没想到,人家的脸居然红成了猴子屁股,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苏景景又好气又好笑,但对上他诚恳的眼神,只好暂且信了。
她的表现,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阮金国没想到苏景景居然会跳舞给自己看!
他乐坏了,送她回家的路上,嘴角还不自觉地上扬,偷笑了好几回。
他看过柚柚跳舞,但小团子伸胳膊伸腿的样子,可和苏景景跳舞完全不一样。
她的动作时而有力,时而又如燕子一般轻盈,舞动身姿的那一刻,仿佛连世界都安静了。
怎么会有人能这么好看呢?
“我要回家了。”苏景景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阮金国的眼前挥了挥。
阮金国回过神:“好。”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她问。
阮金国想了许久,鼓足勇气:“景景,等你从岭市回来,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苏景景笑了,“什么礼物?”
“大大的礼物!”阮金国胸有成竹。
此时此刻,苏风扒拉着窗户,紧紧盯着自己的妹妹和阮金国。
他板着脸,对蒋莹说道:“你看看!多热的天啊,两个人就在外头傻站着,那姓阮的也不说给我妹妹挡挡太阳!”
今天蒋莹是被苏伯父和苏伯母邀请回家吃饭的。
他们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让两个年轻人早点定下来,但因为蒋莹外祖母的事,婚事只能放在明年。
苏家人非常尊重蒋家人的决定,但是,他们还在想着法子,既然不能结婚,那两家人吃一顿饭,当作订婚,总没问题吧?
这回苏家人将蒋莹邀请回家,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
蒋莹坐了一会儿,就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刚要进去帮忙,就被赶出来了。
“你爸妈不让我干活,叫我出来陪你说话,但是,你压根不跟我说话呀。”蒋莹语气揶揄。
苏风握紧对象的手,将她拉到边上,一起扒拉着窗户:“你说,景景该不会真看上那小子了吧?”
蒋莹沉思许久,认真道:“这很明显。”
苏风跳起来,如临大敌:“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蒋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别忘了上回景景出事,还是阮同志救的她呢。那天看见阮同志手臂上的伤,你不是挺感动的,还一口一个谢谢,现在怎么又翻脸不认人了?”
苏风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之后,他才讪讪道:“那我好歹得了解清楚我妹妹选的是怎么样一个对象吧?要不这样,等景景从岭市回来,就让那小子来家里吃饭。我最会看人了,到时候再灌他一点酒,看看他会不会原形毕露!”
“那你可别为难人家。”她说。
“肯定不会的!”苏风笑眯眯道。
看着他这模样,蒋莹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年头处对象,经常就是由媒人介绍相看两眼,估摸着条件差不多就直接摆喜酒了,像她和苏风这样自由恋爱的,少之又少。也正是因为如此,经常会有人婚后几年说自己嫁错了人,或者娶错了人,又拖着不离婚,凑合着过一辈子。
苏风对妹妹的事情虽然过于紧张了一些,不过这也能证明他对家庭的责任心是很重的。
在结婚之前,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到苏景景从岭市回来之后,苏风要邀请阮金国来家里吃饭的事,蒋莹莫名觉得,那应该挺有趣的。
到时候,她也得来凑凑热闹!
……
阮雯雯已经在劳改场待了八个多月的时间。
一开始,她无法适应,每天以泪洗面,无时无刻不在懊悔着,多希望那一切不曾发生。
可慢慢地,她习惯了。
她给阮震立和陈丽萍写了这么多封信,那边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足以证明,他们已经放弃她了。
但难道被放弃后,就要自怨自艾,从此一蹶不振吗?
过去的事情,她是做错了,可只要出去之后好好过日子,老天一定会再给她一个机会的。
“雯雯,你别再写信了,劳改干部压根不愿意帮你寄。”一个劳改犯凑过来,说道。
阮雯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看我这都快生了,婆家人还不知道这事……我多想联系上他们,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
第一次给姜焕明写信,是在她刚发现怀孕没多久的时候,她拜托劳改干部帮自己寄信。
可那一阵管理比较严格,对方不情愿,她没忍住,嘀咕了几句,居然就这样得罪了人。
后来,就再也没人帮她寄信了。
不过阮雯雯也想开了。
既然没人帮她寄信,那就罢了,她只管埋头写,等到出去之后,一股脑将信件全都交给姜焕明。
这些文字里,承载着她对他的思念,相信见了之后,他一定会感动的。
“雯雯,你真有文化,能写这么多字。”劳改犯羡慕地说,“你这是在写什么?这个字我认识,这字念‘果’吧?”
阮雯雯莞尔一笑,说道:“对,我给你念。”
“还有一些话,我想对果果说。果果,这段时间,妈妈一直挂念着你。我想,当时你绊倒了我,一定是非常生气的。我明白,因为那时我确实做了伤害你弟弟和妹妹的事情,你恨我是应该的。”
“但是,果果,你要明白,由始至终,我对你都是很好的。我好想早点出来,回到家,像以前那样给你梳头,帮你戴上漂亮的发卡,看着你穿上新裙子转圈圈……”
念完这两段,阮雯雯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了。
接受一年的劳动改造,是她这一生的污点。
可不要紧,等到出去之后没多久,姜焕明的事业就会步步高升了。
而她,只要在家里哄好继子和继女,再生几个自己的胖娃娃,就能稳固好地位。
“不过,你婆家人都不知道你怀孕了呢。到时候你带着孩子回去,他们会不会不接受你?”
阮雯雯撇了撇嘴:“为什么不接受我?难道他们是多正义的人吗?我出去之后,抱着白白胖胖的娃娃回家,他们必定笑得合不拢嘴,谁还在意以前发生的事情?”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姜果是个缺心眼的,只要到时候拿着发卡和裙子哄一哄,就一定能向着自己。
姜成耳根子软,没有出息,根本不足为惧。
还有孟金玉那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估计过得很苦吧。
不过阮雯雯已经下定决心。
等出去之后,她就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和孟金玉那边搅和在一起了。
毕竟,孟金玉做事不留情面,而柚柚那个丫头——
古灵精怪的,害自己吃了不少瘪,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现在,她只盼着自己的肚子能争气。
一定得生一个儿子才好!
……
柚柚出发去岭市这一天,全村人都围在她家门口,一个个踮起脚尖看,想要多看一眼这即将去参加大歌舞表演的先进分子。
小团子被他们围在中间,先是有些茫然,之后又有些飘飘然。
一定是因为柚柚很棒,才被这么多人用眼神表扬。
下一回,她要更棒!
“快别送了,大家上工去吧。”孟金玉笑着说。
“那你们怎么去啊?”有人问。
“我们坐公交车去,大家在文工团门口集合,等人齐了,他们再一起出发去火车站。”孟金玉摸摸柚柚的脑袋瓜子,第一次送孩子出远门,她还有些不放心。
“坐公交车去?这多累人啊。”姜焕明蹬着自行车来了,“柚柚,爸爸骑车送你去!”
可谁知道,他话音刚落,远远地,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生产队队长开着气派的拖拉机,大声道:“我向公社申请借用了拖拉机!咱村柚柚要代表整个凤林村去参加大歌舞表演了,可不得用拖拉机送过去嘛!”
“哇!”柚柚的眼睛都亮了。
最后,在大家震惊的神色中,小团子迈着豪迈的步子,上了拖拉机。
“前几天我和我嫁到城里的表姐说了,她听说咱村有个孩子要跟文工团的文艺兵们一起参加演出,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太光荣了,我做梦都想不到,咱们村居然也能出一个这么了不起的孩子!”
“也不知道柚柚去了岭市,会不会碰上什么大人物!那可是咱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见的世面啊!”
望着小家伙和她妈妈头也不回的背影,姜焕明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明明也是他的,怎么这风光的时刻,就不能让他也沾沾光呢?
……
孟金玉觉得坐着拖拉机进城过于高调,还没到文工团门口,就让大队长先停车。
大队长笑容爽朗:“有啥不好意思的!多光荣啊!”
“谢谢大队长伯伯,柚柚要出发啦!”柚柚礼貌地摆摆手,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向文工团跑去。
人都到齐了。
他们买的是下午的火车票,没必要这么早去火车站,于是大家伙儿就又排练起来。
只是,排练了一会儿之后,徐团长走过来。
她盯着楚优和柚柚看了一会儿,严肃地摇摇头:“我早怎么没注意到呢?你俩这头发不行,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先去理发店。”
国营理发店离得不远。
几个姐姐们带着柚柚和楚优一起去剪头发。
只是,站在那小店门口,柚柚捂着自己的脑袋,死活不愿意进去。
“不剪!不剪!要是剪坏了,就不能上台表演了!”小团子哭唧唧。
苏景景哭笑不得:“不会的,就算剪坏了,也能上台。”
柚柚还没来得及再次拒绝,双腿已然腾空。
姐姐们将她抱起来,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她扁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望着向自己靠近的理发师。
老理发师板着脸:“你是在质疑我的技术吗?”
说完,他挥着剪刀,“咔嚓”两下。
柚柚看着自己眼前飘落的发丝,目瞪口呆,脸上的嘟嘟肉都在颤抖。
呜呜呜——
会不会好丑好丑哇!
56. 第56章 她在梦中见过这个叔叔!……
楚蕾躺在床上, 床边摆了各式各样的玩具。
这年头,玩具不好买,即便是供销社里, 玩具都不算太多, 毕竟如今即便是城里国营单位的职工月平均工资也不过三十块钱, 谁会浪费钱, 时不时给孩子买玩具呢?
不过, 楚蕾的父母和其他父母不一样。
他们从孩子一出生开始,就死命宠着,只要是她想要的, 都尽力满足。
这一回,楚蕾从文工团宿舍楼的楼梯上摔下来, 摔得小腿骨折,每天都疼得掉眼泪,楚父和楚母心疼不已,甚至还托人从沪市给她买玩具,只为了哄孩子开心。
厨房里,楚母正在炖骨头汤。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 可孩子喝了几个月的骨头汤了, 看她都腻了。”她说道。
楚父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几颗大白兔:“我已经把糖果准备好了,她要是不乐意喝,就喂她吃糖。”
骨头汤不是中药,入口不涩不苦的,但因为楚蕾爱闹,楚父就总是拿糖果哄着。
有时候,她喝两口, 就要求吃一颗大白兔,对于这一点,她的父母总是无条件满足。
“人人都说我们对蕾蕾太宠了,可自己生的孩子,只能自己宠着啊。”楚母拿大勺在锅里搅拌着,还轻轻舀了一口,试试咸淡。
她还记得,过去,在楚蕾出生之前,家里几乎没有欢声笑语。
那会儿,楚优已经十几岁了,不尴不尬的年纪,又太腼腆含蓄,即便是笑,都不好意思笑得太大声,耳根子和脸颊红红的,看着格外害羞。
说起来,也不怪她,这孩子从小在爷爷奶奶家养着,虽说长大之后被接到了身边,可大多数时候,俩口子都觉得她和自己不亲。
那时的楚父和楚母,偶尔也觉得自家的闺女乖巧可爱,可是这份爱意,在楚蕾出生之后,就全部被收走了。
楚蕾小时候,看着就与其他小孩不一样,她白白胖胖的,只要一逗就乐,笑出咯咯声。
这孩子性子活泼开朗,还爱黏人,又特别喜欢表现,平时和亲戚朋友们吃饭的时候,其他小孩扭扭捏捏的,她却能站出来唱歌。
这样的小孩,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呢?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楚父和楚母将全部的关注都放在楚蕾的身上后,慢慢地,就只能忽略了楚优。
“楚优实在是太过分了,今天去岭市表演,自己收拾了行李,说走就走,她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楚母说。
楚父连忙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谁知道,屋子里的楚蕾已经听到了。
她“哇”一声哭出来:“我也要去岭市!我也要坐火车!”
楚母心疼地跑上前:“蕾蕾不哭,你不是说再也不要跳舞了吗?”
楚蕾呜呜咽咽道:“蕾蕾不跳舞,楚优也不能跳!是楚优害得蕾蕾摔成这样的,为什么蕾蕾在家里喝药、喝排骨汤,楚优就能去表演?”
楚父知道孩子有多在意这场演出。
她满心期待着,想要上台去表演,却没想到,被那疯子一把推下楼。
那疯子是被抓了,可看见小女儿委屈的样子,楚父的气还是立马涌了上来。
“楚优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楚父说。
“肯定是姐姐让他把我推下去的。”楚蕾哭着说,“姐姐本来就不喜欢我。”
“不能胡说。”楚母制止。
这下楚蕾不干了,直接在床上打着滚儿闹,非要去文工团,把楚优拦下来。
孩子的腿本来就受伤了,就该好好养着,这样一个劲打滚,要是影响骨头愈合怎么办?楚父和楚母心疼坏了,满口答应下来,给楚蕾换上外出的衣服,抱着她出门。
楚蕾好几个月没出门了,此时外头虽然很晒,但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她的心情也能好些。
孩子趴在楚父的肩膀上,盯着周遭的一切看,直到公交车在文工团门口停下,她撅了撅嘴巴。
文工团的门卫见到陌生人,立马将他们拦了下来。
楚母也不是真要拦着楚优去岭市,这会儿便故作无奈道:“蕾蕾,咱们进不去啊。还是不去打扰姐姐了,好不好?”
“我就是要去找楚优!”楚蕾固执道。
这下门卫大爷认出了楚蕾:“你是上回那个摔伤腿的女孩吧?你姐姐还没走,她们一帮文艺兵在前面的国营理发店做发型呢。”
楚蕾嚷嚷着:“去理发店!”
楚父和楚母拗不过孩子,只能带着她去找国营理发店。
理发店就在不远处,他俩走了几步,就听见里头传来年轻女孩们的笑闹声。
“楚优这发型可真好看!”
“就是啊,原来你的眼睛这么漂亮,以后可不能用刘海遮住了。”
楚优笑着说:“我很少剪头发,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顺着这声音的方向,楚父和楚母看见了自己的大女儿。
她理发了,平时压在脑门上的刘海被修剪之后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水润的杏眼。
她的嘴角轻轻扬着,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不再是过往那样阴郁的气质,而是变得温婉柔和起来。
没想到,她有了朋友,和大家相处得融洽,居然还会笑了……
楚优的父母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楚优!你害了我,现在怎么能自己去参加表演呢?”
“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去……”
“爸爸妈妈,你们让她回家!”
楚蕾闹腾着,直直地指着楚优,那不可一世的姿态,令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楚优在家里时,就是这样被她妹妹欺负的吗?
“你当我们文工团的表演,是说不去就不去的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立马告诉徐团长,请徐团长举报你们?”
楚父知道这事态的严重性,立马说道:“蕾蕾说的是孩子话,怎么能当真呢?”
楚母也说:“我们肯定不会拦着楚优去岭市参加表演的。”
赵雅一听,都气笑了:“拦着?你们有什么资格拦着?楚优表现好,受领导器重,得到这么好的演出机会,那是她自己争气。你们做父母的,不仅不为她开心,还一心顾及着小女儿的感受,说得过去吗?”
王琴也说道:“从楚蕾来到我们团里排练开始,我就从来没听她喊过楚优一声姐姐!这真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精啊,知道见人下菜碟,平时在我们面前亲热得很,对着她姐姐,就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楚蕾在家里为什么能横着走路?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一对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的爸妈!
可现在,他们可不是在家里,文工团的这些个文艺兵们都不是隐忍的性子,三言两语之下,就骂得他们面红耳赤。
楚蕾欺软怕硬,一下子就懵了,随即豆大的泪珠往下掉:“要不是因为楚优,坐火车去参加表演的就是我!”
可谁知道,她话音一落,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就从理发店里走了出来。
柚柚在理发之前有多委屈,现在理完发,心里头就有多美。
刚才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新发型,齐耳的小短发,额头上还乖乖地躺着几根碎碎的刘海,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圆不隆冬的,可好看,可飘逸了!
现在,她昂首挺胸地走出来,发丝都像是在跳舞。
“楚蕾,徐团长说啦,她早就决定让我当咱们团里的小演员,去参加大歌舞表演。”
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话音一落,还歪了歪脑袋,柔软的发丝随风飘扬。
苏景景从理发店出来之后,才发觉楚父和楚母带着楚蕾来闹了这一场。
也不怪她没注意到,主要是楚优和柚柚的新发型太令人惊喜了,苏景景忍不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琢磨着要不要也理理发。
“你胡说!我们蕾蕾跳得这么好,徐团长怎么可能让你当小演员呢?是因为我们蕾蕾受伤了,所以才——”
“是你们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苏景景淡淡地打断了楚母的话,“徐团长早就说过,柚柚更有天赋,而楚蕾只是候选小演员而已。如果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直接去找徐团长,问问清楚。”
楚父和楚母顿时愣住了。
平时小女儿回到家,总将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他们以为她真的很优秀。
可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被这个叫柚柚的孩子给比了下去。
“不早了,我们走吧。”楚优说道。
苏景景点点头,挽住她的手:“走了。”
几个文艺兵也都跟上,与楚蕾以及她父母擦肩而过时,她们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护住楚优,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个人一下子扑上来,做出伤害楚优的事。
楚优知道自己的父母虽然对妹妹过于溺爱,但不至于毫无底线。
可即便如此,感受着大家对自己的关心与照顾,她的心里头,还是很温暖。
只是,从岭市回来之后,她的家人大概还有得闹。
她实在不想再被家人们当作牺牲品、陪衬品。
如果有机会离开这个家,就好了。
直到一群文艺兵和柚柚转身离开之后,楚蕾的脸色依旧难看。
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但爸妈愣是不同意把楚优带回家。
爸妈说,这事不能胡来,否则要被举报,那就得遭殃了,可楚蕾不管。
她就是觉得委屈,凭什么楚优能去跳舞,她却不能呢?
“蕾蕾别哭了,你想要什么,爸妈都给你买。”
“买糖果吃不好?要不咱们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之下,楚蕾止住了眼泪,她打着哭嗝,指着国营理发店的大门:“我要去理一个像柚柚一样的发型。”
只是,楚父和楚母刚带着她走到理发店门口,就见里头的老理发师“砰”一声,把门甩上了。
“这孩子太讨人厌了,我不给她剪头发。”这是他在关门之前丢下的话。
这年头国营理发店里的理发师,就和供销社、百货大楼以及国营饭店的营业员一样,牛气得很,被他们拒之门外虽然挺憋屈的,但楚蕾的父母也没办法。
最后,他们只好满城找,又找到了一间理发店,把孩子送进去。
只可惜进去的时候,孩子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出来时,她那头发,就跟被狗啃过似的了。
这下子,楚蕾揪着自己毛毛糙糙的头发,哭得更大声了。
……
这是柚柚第一次坐火车。
火车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可有节奏感了,小团子紧紧地盯着窗外的风景,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只是,苏景景发现这小不点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放松,再一定睛,柚柚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呢。
“柚柚,你这是怎么了?”苏景景笑着问。
柚柚左右张望一眼,踮了踮脚,凑到苏景景的耳边说道:“景景姐姐,我妈妈说了,小孩子一个人坐火车,有可能会被人贩子拐走。我得小心一点,跟着身边的大人。”
车厢里的气氛热闹而又融洽,但小团子用气音说着这番话,莫名给苏景景增添了几分紧迫感。
苏景景立马严阵以待,反手将柚柚的小手握紧:“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之后,苏景景就一路护着柚柚,一刻都没有和她分开过。
火车到站时,都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徐团长让大家清醒一下,先带着行李下车。
柚柚睡得可香了,被吵醒之后,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楚优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出站。
一行人先去部队招待所将行李放下来,又吃了早饭,这才投入到训练中。
徐知兰将楚优和柚柚叫到一旁谈话。
“楚优,咱们团里的其他六位同志都是有过表演经验的,只除了你和柚柚,是第一次登上这样的大舞台。不过,只要按照之前排练时那样,和话剧团的同志们紧密无间地合作,基本上不会出问题,我相信你。”
楚优点点头:“徐团长,我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
徐知兰点点头。
虽说这楚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但只要是安排给她的任务,她都能很好地完成,这一点,徐知兰还是放心的。
于是,她又将视线落在柚柚身上。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小了,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像是什么都不懂似的,从下火车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参观这地方,满脸新奇劲儿。
这么重大的演出,徐知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柚柚,到时候的表演,和我们在训练室的排练是完全不一样的。台下会有很多军人、领导以及观众看着,如果你紧张的话,就屏住呼吸,尽量不要看他们,知道吗?”
“千万不要在台上哭,那会造成重大的演出事故。”
小团子眨巴着眼睛,轻声道:“柚柚才不爱哭鼻子呢。”
看着这孩子信誓旦旦的小表情,徐知兰哭笑不得,悬在嗓子眼的心,还没有稳当落下。
明天晚上的表演,可千万得顺利啊!
……
此时谭桥村的村民们都赶去顾家。
顾老爷子上回从医院出来,身子就不如从前那样硬朗,刚才他的唇色突然白了,整个人扶着墙,几乎要站不住。
顾祈连忙去喊村民们,大家一起将老爷子送到医院。
好心的村民还帮他的忙,跑了一趟周家,将这消息告诉刘安琴。
刘安琴立马拿着荷包出门,可被她婆婆拦住了:“那家人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先吃饭,不用特地赶过去。”
可刘安琴没听她的,直接跑了出去。
周鑫无奈地跟上前:“你别着急,我送你去。”
等到俩口子出了门,周父狠狠地摔了筷子:“真是太离谱了!嫁进我们周家,就是我们周家的人,操心别人家的闲事干什么?你听听刚刚那农村人说什么?说她公公住院了!她公公我还好好的!”
“你先别生气。”周母赶紧安抚老伴,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她以前那家里的糟心事真是多,想要好好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呢?”
刘安琴到了医院,一眼就看见缩在角落里的顾祈。
这阵子孩子又长高了,还瘦了不少。
刚才的情况,着实是吓坏了他,此时他低着头,连睫毛都在颤。
刘安琴看得心疼不已,将顾祈紧紧抱在怀里:“小祈不怕,妈妈来了。”
看见妈妈,顾祈才勉强回过神。
他仰着脸,轻声地问:“妈,爷爷会好起来吗?”
刘安琴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很难说,心脏问题可大可小,老爷子的身体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先去吃饭吧。”周鑫说。
刘安琴看看顾祈,也知道他吃不下,就对周鑫说道:“你去国营饭店买几个包子,不然一会儿要关门了。”
等到周鑫一走,她搭着顾祈的肩膀,柔声道:“小祈,爷爷可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得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他。”
顾祈点点头,望着急救室的门,一动都不动。
爷爷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他只有爷爷这一个亲人了。
刘安琴何尝不知道孩子在想什么?
她犹豫着,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小祈,这段时间,妈妈会找人照顾爷爷。至于你,就先到妈妈家住吧。”
话音落下,她不由有些心虚。
也不知道她丈夫和公婆,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
……
孟金玉担心了整整两天时间。
现在不是后世,孩子到了岭市,也没法托人发条信息回来报平安。
还是苏景景心细,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想办法给公社打了通电话。
只是孟金玉离得远,肯定不能跑去公社接电话,只好一天跑好几趟,问问公社办公室的同志,有没有柚柚的消息。
对于她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这意味着,一切顺利。
“妈,你放心吧。这么多大人带着柚柚,而且景景姐又对她特别上心,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我估计,柚柚这会儿说不定开心得不得了!”
姜果也说道:“是啊,柚柚和我一样,特能随机应变。”
孟金玉忍不住笑了。
柚柚没她姐这么熊,不过俩人的机灵劲儿,倒是一个样。
“行,我不操心了。今天晚上,柚柚就要表演了,明后天应该就会回来。”她站起来,收拾了一下布料,“我去一趟村长家,和她们商量一下夏季的衣服样式。”
这几个月,孟金玉她们几个已经给红星服装厂做了不少衣裳。
上回制衣车间的主任说了,等到年底分红的时候,一定要给她们包一个大红包。
虽然没说红包里会塞多少钱,但是林莉帮她们打听了一下,少说也有两个月的工资!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们几个就干劲十足了。
还有,工厂的工人技术评比考核之后,孟金玉、宁兰和张晓春得到了一致好评,现在厂长似乎还一门心思想让她们直接进厂工作呢。
孟金玉一到村长家,就提了这事。
“我听说,张晓春好像想去红星服装厂工作。主任说了,虽然暂时没法给她转正,但只要她表现得好,到时候内部参加考试,转正是肯定没问题的!”许薇薇说道。
孟金玉知道红星服装厂未来的发展不会好,所以暂时没必要为了几个孩子们去城里闯荡。
可是,张晓春不一样。
张晓春是早些年下乡的知青,她家本来就在城里,如今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肯定特别想回家照顾的。
再说了,这一世,在她们的影响之下,也许红星服装厂不会面临倒闭风波呢?
因此,孟金玉并不认为她想要去城里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那宁兰呢?她去吗?”孟金玉问。
许薇薇摇摇头:“宁兰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而且,她父母还在村子里呢,她放心不下他们。”
“也对。”孟金玉打开缝纫机,“宁兰前几天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想要让她的双腿肌肉已经萎缩得越来越严重了,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不太可能。但是,只要她坚持治疗、锻炼,也许慢慢地,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偶尔走两步。到时候再攒钱买一台轮椅,她的生活质量会有大幅度提高的。”
宁兰是一个懂得知足的女孩,有如今的一切,她已经无比感恩。
许薇薇和孟金玉说着话时,元婶和宁兰也到了。
“晓春还没来吗?”元婶问。
许薇薇与孟金玉相视一笑。
“今天晓春她儿子来村里看她了,她在家里陪孩子呢。”许薇薇说。
此时,张晓春正在灶房里给孩子准备晚饭。
当年她前夫带着儿子离开凤林村之后没多久,就向她提出离婚。
那会儿她天崩地裂,想要留住孩子,却也知道对于季小天来说,跟着爸爸生活,会过得更好。
这些年,她统共也没见过孩子几次,眼看着母子之间的关系逐渐生疏,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小天,你最近怎么样?”张晓春问。
季小天已经十五岁了,前几年,他被带走之后,就很少与张晓春来往,偶尔碰面,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他随意说了说最近的情况,目光落向屋外。
张晓春感觉到儿子的敷衍,心中有些怅然,但还是提起精神笑道:“小天,妈能回城了。”
季小天怔了一下:“回城?”
“对,我得到了进红星服装厂工作的机会。”张晓春满脸喜色。
季小天犹豫了片刻,想出声,却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问,妈妈回城之后,他能不能跟她一起住。
只是,他开不了口。
因为他爸和继母说,当年他不能留在妈妈身边,是因为妈妈不要他……
见季小天一直望着屋外,张晓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从外头经过的姜成身上,拍了拍季小天的肩膀:“去玩吧,饭还有一会儿才好。”
张晓春喊了姜成,让他带着季小天一起去村子里转转。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她才苦涩地笑了笑。
平时看见孟金玉的几个孩子们和她这么亲,张晓春心中总是羡慕。
她时常想,要是自己的儿子也能像小时候那样,总是依赖自己,那就好了。
只可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小天望着她的眼神,总是会躲闪。
有时候她觉得孩子心里头有委屈,可不管她怎么问,孩子总是不说。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张晓春继续拿起锅铲做饭。
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她得想着法子多做一些他喜欢吃的菜。
屋子里,张晓春正在做饭,而屋外,姜成已经带着季小天转悠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姜果也来了。
三个人年纪相仿,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姜成笑着说,“咱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你还记得不?”
季小天点点头:“那会儿我们去后山玩,挖节流鬼的洞。”
想起儿时的事,姜果的眼睛都亮了:“节流鬼的洞很薄,就跟高粱米差不多大,我们用手一抠,就能看见节流鬼的大眼睛露出来。用手抓不到的时候,你还会用干树枝去掏。”
季小天笑着点点头:“小时候真好玩。”
“现在也能一样好玩!”姜果拉着季小天的手,往后山跑。
季小天是早晨回村的,一到村子里,他就见到许多儿时的伙伴。
但只有姜成和姜果,不会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也不会觉得他现在是城里人,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三个人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在山上疯玩,一时之间,像是所有的烦恼全都消失了一般。
季小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玩得累了,姜成和姜果带着季小天去河塘。
前些年,每到夏天,有不少孩子们会去河塘玩水,姜成也是在那里学会游泳的。
不过后来,河塘里出了不少意外,好些个孩子在里头溺水,于是慢慢地,家里的大人们就不让他们去玩了。
“只能在这里洗洗脚。”姜成说。
三个人坐在河塘边,脱了鞋,将双脚放进去。
河水冰冰凉凉的,姜果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笑吟吟道:“刚才在后山玩的时候,我差点觉得,自己变成了柚柚。”
“柚柚是?”季小天问。
“我妹妹,今年才六岁。”姜果一乐。
季小天也笑了。
落日余晖打在他的脸上,小少年的面部轮廓也变得分明而又犀利起来。
“好羡慕那些小不点们啊。”姜果说。
季小天的嘴角也扬起:“是啊,刚才回来的时候,一些村民拉着他们家的小孩,说羡慕我能在城里念书。可我倒是羡慕他们,能在田间无忧无虑地玩耍。”
“就是。”姜果皱了皱鼻子,“在城里念书有什么好的?我也在那里念过书,每一天都想回家!”
季小天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
“果果姐!姜成哥!”突然,一个小孩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这是村里头牛二婶家的孩子,叫大壮,姜成和姜果都认得他。
“怎么了?”姜成一下子就站起来。
大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后头的河塘:“那边没人的地方——那边——”
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姜果更急了:“你慢点说。”
“不能慢!”大壮用力摆手,“是永强!刚才我俩偷偷去玩,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掉到水库里了!”
他边说,边拿出小伙伴的臭鞋子。
“那你还愣着!赶紧去喊大人啊!”姜果大声道。
“我这就去。”大壮哭着说,“你们在这里帮我看着,我马上让大人来救永强!”
“来不及了。”季小天说了一句,直接跳进了河塘里。
紧跟着,姜成也跳了进去。
姜果站在一旁踮着脚尖看,担心得不得了。
别看这河塘现在看着风平浪静的,但并不浅,当初多少小孩子都在这儿丢了性命!
她知道永强,那孩子虎头虎脑的,一见到她就要咧着嘴笑,可乖了。
永强可不能出事啊!
“哥!小天哥!你俩都小心一点!”姜果高声喊。
河塘里,季小天游得快,身姿矫健,急切地寻找永强的身影。
而姜成,他跟在季小天后头,手用力勾了勾,浑身扑腾着。
这是他前些年自己学会的狗刨式泳姿,虽然看着不美观,但是游得可利索了。
姜果盯着看了一会儿,见他们俩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了,就赶紧在岸边追。
只是她还没追几步,突然听见身后又传来大壮的声音。
“果果姐!我找到永强了!原来永强看我睡着了,自己跑回家吃饭去了!”
姜果懵了:“那鞋子呢?”
永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故意脱下来放他鼻子旁边的,逗他玩儿呢!”
“这能玩吗?你是不是欠揍了?”姜果气得骂了一句,永强一点都不乖,她要收回对他的夸奖!
两个熊孩子一听,立马脚底抹油,拼命地逃。
姜果又赶紧喊:“哥哥!小天哥!人找着了,你们俩快上来!”
可是,空旷的岸边,就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姜果急了,快跑几步:“哥哥!小天哥!”
她越跑,心底越担忧。
之前溺水的人里头,并不只有小孩,甚至还有二十多岁的大人。
在河塘里,会遇到的意外情况太多了,因此村长才叮嘱大家,千万不要贪凉、贪玩,不要去河塘里游泳。
刚才他们都以为永强出事了,过于着急,才直接跳下河。
可现在……
姜果急得哭出来:“哥哥、小天哥!”
天越来越黑了,照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有危险。
姜果一个扭头,跑回去找大人来帮忙:“出事了——出事了!”
……
岭市的演出开始了。
台下坐满了黑压压的人。
后台,文艺兵们都已经化好妆,焦灼地等待着。
只有柚柚轻轻拨开帘子,望着台下的观众们。
她听说,看他们表演的,都是好厉害好厉害的军人叔叔和阿姨。
那可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呀,是柚柚最崇拜的人!
“柚柚,你会不会紧张?”苏景景调整着呼吸,想要尽量淡定一点。
柚柚点点头,又摇摇头,用手揪了揪自己肉乎乎的脸蛋,扒拉下一块小亮片。
小亮片闪闪的,真漂亮,小团子舍不得放在手上玩,又重新贴回到脸颊上去。
苏景景被她这软萌的样子给逗乐了,连心头的紧张都似乎散去了一些。
“如果紧张的话,上台后就看着景景姐姐,不要望着台下,这样就不会害怕了。表演的时候,我们要心无旁骛,才能呈现最好的作品,知道吗?”苏景景说。
柚柚似懂非懂,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景景姐姐,我看刚才表演的哥哥姐姐们,可以给军人叔叔和军人阿姨献花。柚柚可以给他们献花吗?”
苏景景笑了,点点头:“可以的,而且,还可以跟他们合照呢。”
柚柚的眼睛都亮了。
这下子,她更盼着赶紧上台啦!
台上的演出,进行了一半。
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徐知兰去了后台好几趟,检查大家的着装,顺便给大家伙儿打打气。
只是到了柚柚面前时,她没有再重复之前的提醒。
这孩子原本没心没肺的,平时将每一次的排练都完成得很好,这一回,要是盯得紧了,小团子有了心理负担,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柚柚就像平时一样表现就好了,团长阿姨在台下看着你,到时候一定给你鼓掌。”
柚柚眨巴着眼睛:“那团长阿姨可以请其他人一起给柚柚鼓掌吗?”
徐知兰忍俊不禁:“当然。”
柚柚跃跃欲试:“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节目要登场的时候。
这可是压轴的节目,自然受到了最大的关注。
台下的人一看见出场的文艺兵们,立马坐得端正,想要看清楚一些。
这是舞蹈团与话剧团共同排练的节目,舞蹈团里都是女文艺兵,她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是精神抖擞,英姿飒爽。
至于话剧团,他们的妆容则要夸张一些,其中有男有女,穿着整齐划一的军装,非常夺人眼球。
只是——
“这里头怎么还有个小娃娃?”
“没听说文工团招了这么小的文艺兵啊!该不会是谁家的小孩子,不小心混进去了吧?”
“肯定不是啊,这小孩子还化了妆呢,脸上的亮片和其他文艺兵脸上的是一样的。”
“而且,你看她的发型——这不是之前那个小烈士的发型吗?她演的,该不会就是那个小烈士吧?”
很显然,柚柚的出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可越是这样,徐知兰就越担心。
她怕太多人将关注点放在柚柚身上,这样一来,孩子要是出了什么错漏,就会被无限放大。
徐知兰的心跳越愈发快了,她的双手紧紧交握着,只希望小团子能正常发挥。
激昂的音乐声响起。
所有文艺兵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柚柚第一个走上前。
她踩着节拍,一步一步走着,动作有力,脸上的表情严肃却又生动,仿佛在这一刻,自己成为了真正的小小烈士。
小烈士的舞姿,是有力的,一段开场之后,她融入到哥哥姐姐们的队伍之中,不管是动作还是走位,没有丝毫的差错。
接下来的重头戏,就不在柚柚身上了。
可她仍旧没有松懈,小脸蛋上再也不像平时那样挂着甜甜的笑。
她学着大人们到位的表情,嘴角紧紧抿着,将那小烈士视死如归的劲儿演活了。
这场表演,让台下的众人惊艳。
直到最后,台上的文艺兵排成两列,整齐地站定时,音乐声才慢慢停止。
哥哥姐姐们不动,柚柚便也不动,她乖乖地站在最边上,小脚丫并得紧紧的,晶亮的双眸,则望向台下。
黑压压的一片。
好多人呀。
柚柚的小脚丫都站麻了。
也不知道刚才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片刻之后,台下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掌声雷动。
柚柚歪了歪脑袋,露出了欣喜的笑脸。
这么多的掌声,是在夸哥哥姐姐们还有她的演出吗?
小团子好喜欢这样的舞台!
回到后台,柚柚乐坏了。
同样无比欣喜的,还有徐知兰。
徐知兰一过来,就立马给了自己舞蹈团里的每一个文艺兵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们的表现太好了,比平时的任何一次排练都要优秀!”
最后,她甚至直接将柚柚抱了起来:“你太棒了,在这样高压的氛围之下,居然还能超常发挥,真是天生的小演员!”
柚柚的小脸一红,嘴角一咧,脸上的小亮片,都没她的眼睛这么亮。
演出终于结束了。
苏景景没有忘记之前对柚柚的承诺,她请徐知兰给孩子准备了鲜花,特地拿去送给军人叔叔和阿姨们。
小团子捧着鲜花,将小脚踮起来,一脸崇拜地望着他们。
“咔嚓”一声,有人拿着相机留下了这珍贵的画面。
……
“徐团长,张琳胃疼,我得陪她去一趟医院。”苏景景说,“昨天一整天饮食不规律,她坚持到现在,怪不容易的。”
“柚柚也要陪张琳姐姐去医院!”
柚柚是景景姐姐的小尾巴,景景姐姐去哪儿,她都要跟着。
而且,她还能帮忙照顾张琳姐姐呢。
张琳这胃疼是老毛病了,去医院开一些药就好,因此,她们俩都同意带着柚柚一起去。
部队派车,将她们送到医院。
张琳进诊室检查时,苏景景就带着小团子坐在外头走廊的椅子上。
这里的诊室和住院病房挨得很近,看着来往的护士手中拿着一个热水壶,柚柚就小声道:“景景姐姐,我可以去要一杯水喝吗?”
“可以。”苏景景拿出自己包里的水壶,“我去帮你要吧。”
“妈妈说了,出门在外,不要总是麻烦别人!自己的事情,事情做!”柚柚一本正经。
小团子“哒哒哒”跑去护士台。
远远地,听见护士姐姐们的对话。
“八号床的病人究竟是哪个部队的,联系上了吗?”
“没有,你说那家人捡到了他,怎么不早点送到医院来呢?人家昏迷了几个月,他们就瞎照顾了几个月,这不是耽误人吗?也不知道这回,他能不能醒来。”
“谁知道呢?听说被捡到的时候,他是穿着军装的,明知道这一点,那家人还不主动联系,真是太无知了。也不知道找到他的家人和部队没有,不说了,我先把水壶给他们送过去。”
柚柚举着水壶,想要讨水喝。
可护士台高高的,护士姐姐没有看见她,拿着水壶往病房走。
小团子赶紧跟上,在病房门口,拦住了她:“护士姐姐,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听见这奶呼呼的声音,年轻护士的心都要化了,笑着蹲下来:“可以啊。”
而就在她开瓶塞的时候,柚柚的余光,不自觉扫到了病房里。
一个叔叔躺在那里。
这就是护士姐姐们说的,八号病床的军人叔叔吗?
柚柚好奇地看了过去。
却不想,这一眼,令小团子浑身一个激灵。
她在梦中见过这个叔叔。
57. 第57章 “吃屁去吧!”
“姜果, 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没事吧?”
“这都是该吃饭的点了,赶紧回家吃饭啊。”
几个正赶着回家吃饭的村民听见姜果的呼唤声,匆匆跑了过来。
姜果跑得脸颊通红, 指着河塘:“我哥哥和小天哥, 他们俩——”
听见动静的孟金玉和张晓春也赶了过来。
“妈!”姜果的眼圈都红了, 急得说不出话。
孟金玉的心脏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 她快步向河塘奔去, 心跳加速。
姜成……姜成可千万不能出事!
“小天——小天——”
张晓春手足无措,只能跟着孟金玉跑。
大壮家就在她边上,刚才她在做饭的时候就听他说起有两个大哥哥跳进河塘救人的事, 不过,后来听说只是一个误会, 她也就没在意。
可没想到,那两个“大哥哥”居然是姜成和季小天!
他们俩太糊涂了,救人虽然没错,但是也不能这么傻乎乎地跳进河里啊!
“两个孩子不小了,应该不会出事的,你先别急。”孟金玉边跑边说, 声音却在颤抖。
张晓春急得浑身都快没了力气, 带着哭腔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就不该让他来的,他要是在他爸身边待着,就不会……他爸没说错,我一个人没法带孩子……可是小天都十五岁了啊,他十五岁了!”
孟金玉理解张晓春的感受,但她自己也是心急如焚, 也就没心思开口安慰。
河塘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几个水性好的年轻小伙子被喊了过来,姜果站在他们的最前头,指着不远处,大声道:“刚才他们就是往那儿游了。”
听见这声音,正躲在河水里憋气的姜成和季小天睁开了眼,面面相觑。
刚才他俩下水没多久,就听见大壮的声音了。
得知永强压根就没有落水之后,他俩松了一口气,正要游回来,忽然,季小天说要教姜成玩个游戏。
这游戏,就是潜入水下憋气,谁憋的时间长,谁就赢了。
姜成和季小天玩了好几局,每一轮都输,难得冒出几分好胜心,非要赢一局才走。
他俩虽然也不小了,可玩心一起来,还真就忘了时间,这会儿,直到不远处传来了声响,才回过神。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硬着头皮,一块儿从河塘里钻了出来。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两个大孩子,村民们都愣住了。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大家也不会恼,都松了一口气。
“没出事就好!我就说嘛,就算小天是偶尔来一次村子里,但姜成可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办不出这离谱的事。”
“你们俩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胡闹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你们妈妈怎么办?”
“刚才你们俩的妈可吓坏了,就只差直接跳进河塘去救你们了!”
姜成挠挠头,看着跑向自己的孟金玉。
季小天直到此时才知道刚才他们俩的行为吓坏了大家,他愣了愣,刚一抬头,就见满脸泪痕的张晓春冲了过来。
张晓春二话不说,抬起手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仿佛这样还不能解气,她又用力地拧了拧他的胳膊,气愤道:“季小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小天自从搬离凤林村之后,就像是成了爸爸家的人,和妈妈无关了似的。
长大后,他从来没有听他妈对自己说过重话,至于打骂,更是不可能了。
此时张晓春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就像小时候一般,狠狠教训着他。
等到教训完了,她又用力拽着他的肩膀:“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了,知不知道?”
季小天怔怔地望着他妈妈。
直到许久之后,他点点头,心里头却感受到几分温暖。
“对不起,妈。”姜成低着头,对孟金玉说道。
孟金玉也被吓得不轻,用力推了推他的脑袋:“以后再也不准下水了!之前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你每次都点头,敢情都当是耳边风呢?”
可姜成,他抿了抿唇,语气坚定:“妈,我以后还要下水,我想当海军。”
“你说什么?”孟金玉一脸诧异。
姜成回头看了季小天一眼,咳了一声,认真道:“我想当军人,当潜艇、水面舰艇人员!”
这是他在几分钟之前从季小天口中听说的军种。
一直以来,他都没什么理想,家里人给他安排什么路,他就走什么路,按部就班地过着。
可是刚才,听季小天说起自己长大之后想要做什么之后,他的心中,多了无限的向往。
姜成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胆小懦弱的男孩子了。
他不要当怂蛋。
但是保护着家人,尚且不够。
他还想要保护更多的人。
从今往后,季小天的梦想,也将成为他的梦想!
孟金玉还从没见自己的大儿子露出这样雄心壮志的一面。
她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支持。
成为军人,这多么光荣啊,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那么她是真心为他感到骄傲!
“那也得先好好念书!”孟金玉说道,“而且,当海军可不是只在水中憋气这么简单,得有强健的体魄和灵活的头脑,你能不能做到?”
“我能!”姜成站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孟金玉抿着唇,忍不住笑了一声:“吃饭去,个子太小也当不了军人。”
“吃饭!今天吃两碗!”姜成也笑了,“不过,我得先把衣服换了。”
村民们散去了。
张晓春说:“姜成,能不能麻烦你给小天拿一件衣服?他来时没带换洗的衣裳。”
姜成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对姜果说:“果果,你给小天哥找一件衣服。”
“自己找。”姜果没好气地踩了踩他的脚。
姜成一时没有防备,疼得整个人都跳起来,大声道:“姜果,你干什么啊!”
姜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还想要去踩季小天的脚解解气。
但走到他边上时,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好多年没见面了,不熟。
于是,她“呸”了一声,看看季小天,又看看姜成:“两个骗子!”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跑了。
姜成在后头大声喊:“你这个窝里横,要踩就一块儿踩,只欺负我算什么事啊!”
张晓春笑了,说道:“你们俩真是太过分了,刚才果果特别担心,都着急哭了。”
季小天还是借了姜成的衣服,只不过,他是自己去姜家让姜成给拿的。
回家之后,张晓春烧了水,温水和凉水一掺,让他洗个澡。
没过多久,季小天穿着姜成的衣服走出来。
张晓春笑着说:“你和姜成的个子,小时候是差不多的。怎么现在你穿着他的衣服,短这么一整节呢。”
她走过来,给季小天拽了拽衣袖,又蹲下身,扯了扯他的裤腿,可不管怎么调整,这一身就是短了些。
“妈,我比姜成大两岁。”季小天说。
“是啊,两岁,差得不少呢。”张晓春拍拍季小天的肩膀,“你这孩子,一段时间没见,比我都要高了。”
她又随手拿了自己平时给红星服装厂做的小衣裳,笑道:“看你以前就这么一丁点大,每天要抱在手里,只要一搁在炕上,就嗷嗷叫。那会儿其他村民都说,孩子得糙养,哭就哭呗,哪个娃不是哭着长大的?可我听着你哭得嗓子都哑了,就是心疼,累就累点儿吧,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有几年呢?”
张晓春已经很多没有对季小天说过这么多话了。
许是刚才真吓到了,此时一开口,她便滔滔不绝。
直到唠叨了许久之后,她才笑了笑:“看我,扯到哪儿去了。饭已经好了,我再把菜热一热,你肯定吃不习惯凉的。”
张晓春又进灶房忙活起来。
她平时一个人吃饭,习惯了,也不知道季小天的饭量有多大,就多准备了一些。
此时一盘盘饭菜又重新被她端到灶房去热,来来回回的,她却一点都不嫌烦,连背影都透着欢喜。
“妈,我能再在你这里多住几天吗?”季小天说,“下周要考试,老师说不用去学校,自己在家里温习就好了。”
张晓春脊背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你带书了吗?”她问。
“带了。”季小天举了举书包。
张晓春立马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妈去给你收拾床铺!”
只是没走几步,她又一拍脑门子,笑道:“看我,高兴成这样!你还没吃饭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肚子,咱们先吃饭!”
季小天站在原地,半晌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在想,过去他怎么会误以为妈妈不愿意搭理自己呢?
他爸和继母这样说,他就真信了?
人的眼睛和耳朵会被蒙蔽,但心不会啊。
……
柚柚紧紧望着病床上昏迷的男人。
他的头发很长了,还胡子拉碴的,双眸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虽然有些邋遢,但是这个睡着的叔叔可好看了,眼睛细长细长的,鼻子很高,侧脸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柚柚在电影上见到的演员同志似的。
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简直就是放大版的顾祈哥哥呀!
他叫顾智民,柚柚在梦中见过他。
他回来的时候,顾祈哥哥已经受了很多罪,而顾爷爷也过世了。
那会儿顾智民跪在顾爷爷的遗照前,红了眼眶,又紧紧拽着顾祈的手,说了无数次抱歉。
可是,没有任何人责怪他,因为那些年,他也受苦了。
出任务时,顾智民受了重伤,但却保住了一条命,算是万幸。
只可惜,昏迷很长时间之后再醒来,他失去了记忆。
他的头部受到重创,忘记了自己的家人,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救下他的女孩与女孩家人隐瞒了当时他穿着军装的真相,请求他留在村里,和他们好好生活下去。
女孩的父母也是对他百般照顾,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女婿。
可是,顾智民并没有选择留下来。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自己的肩上负着重担,于是一路追查。
只不过,恢复记忆,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
医生说,若不是当时那一家人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有将他送到医院治疗,或许,他不会被耽误这么长时间。
“小朋友,水已经倒好了,快喝吧。”年轻护士在一旁提醒道。
柚柚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护士姐姐的提醒下回过神。
她接水道谢,等到护士将热水壶放在顾智民的病床边又转身离开之后,才小跑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
即便深知顾叔叔会醒来,可看着他此时苍白的脸色,柚柚还是不自觉有些难过。
这是军人叔叔,他会变成现在这虚弱的模样,全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着所有人民群众!
这只是其中一个军人叔叔,可是在各个艰苦的地方,还有无数个军人叔叔和阿姨,在保家卫国。
是因为他们,才会有如今的幸福安定。
“顾叔叔。”柚柚的声音轻轻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好疼,辛苦你啦!”
躺在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顾叔叔,我来向你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柚柚呀!”
“你一定不认识我,可是,你认识顾祈吗?顾祈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啦!他现在过得好惨,每天都在家里等着他妈妈去接,可是他妈妈有自己的家庭了,总是会忘记他。还有顾爷爷,他年纪大了,经常会不舒服,柚柚上回去顾祈哥哥家玩的时候,发现顾爷爷刚做好饭,都没胃口吃,就躺回屋里休息了。”
“他们一定是你最牵挂、最牵挂的家人吧?顾叔叔,你可一定不能忘记他们啊。”
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回荡在这个病房里。
只是小团子这回考虑不周,倒了水居然忘记回去跟景景姐姐说一声,害得她担心得不得了。
“柚柚,原来你在这里!”苏景景一进病房,就屈起手指,在柚柚的脑门前晃了晃,只是也不舍得敲太重,便轻轻揪了揪她的鼻尖,“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柚柚抱歉地挠挠头:“对不起,景景姐姐,我是看见我好朋友的爸爸了。”
苏景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病房里,连忙捂着嘴巴,用气音道:“我是不是太吵了?”
一道声音由身后响起:“吵也没关系,吵不醒的。”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穿着朴素的上衣,有点胖。
见了柚柚和苏景景,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扫一眼,随即拿着自己刚打湿的毛巾,轻轻给顾智民擦拭脸颊和手臂。
她的动作很温柔,双眸深深地盯着顾智民,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照顾着他。
苏景景有些不解地看着柚柚,凑到她耳边轻声问:“这个是你好朋友的妈妈吗?”
这时,方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转身,说道:“我不是,我只是凑巧救了这位同志而已。”
方芳对柚柚和苏景景说了当时救下顾智民的过程。
苏景景听完之后,说道:“同志,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岭市了。我把这孩子的住址和我单位的电话留下来,到时候如果这位同志醒了,请你尽快和我们联系。”
苏景景随身带着纸笔,很快就写下了联系方式,郑重其事地递到方芳手中。
方芳点点头:“你们放心,等他苏醒之后,我会转交的。病人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时候不早了,部队派来的车还在医院门口等待,苏景景便催着柚柚先回去。
柚柚乖乖点点头,转身时,又看了躺在病床上的顾叔叔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团子好像看见,顾叔叔的手,动了一下。
方芳没有送她们出门,等到她俩的背影渐行渐远了,才关上了病房的门。
再转身时,她随手撕了纸条,重新拿起毛巾,轻轻擦拭顾智民的手。
……
顾老爷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刘安琴想带顾祈回家,但是这孩子怎么都不愿意,非要留在医院守着他爷爷。
刘安琴只好点点头:“现在已经不早了,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到时候请个护工帮忙照顾你爷爷。等到下午的时候,再接你回家。”
这边刘安琴在和顾祈说话,病房外,周鑫碰到了个老同学。
老同学匡建设一见到他,惊讶道:“周鑫,你——我之前听说你去牛棚了。”
“已经平反了。”周鑫淡淡道。
匡建设恍然大悟:“那就好,当时我们几个同学说起来,都觉得你过得真不容易。不过大家也没办法,那会儿,家里情况稍微好一些的,都是自身难保。对了,你这段时间怎么样?你是陪谁来医院的?”
周鑫指了指病房里的刘安琴:“那是我妻子。”
匡建设点点头,往里头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的妻子也走了过来:“建设,爸已经睡着了,妈在里头陪着,我们俩明天还得上班,先回去吧。”
匡建设和周鑫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
周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刚想进去催刘安琴出来,忽然听见匡建设与他妻子的对话。
“建设,你这同学是不是二婚啊?我刚才听其他病人说了一嘴,听说你老同学的妻子都已经有一个八、九岁的儿子了。而且,病房里那个,是她以前的公公。”
“不能吧,周鑫是头婚啊。”
“那估计他太太是二婚,这家庭情况够复杂的啊,她以前的公公住院了,她还得这么忙前忙后的。”
“其实周鑫以前的条件真挺好的,个子高,长得也英俊,我们班很多女同学都特别喜欢他。在这么多年之前能去海外留学的,那家庭底子该有多厚,你也不是不清楚。不过,成也在家世,败也败在了家世,当初他被下放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同学都挺唏嘘的。”
“也难怪了,要不是那段下放的经历,他应该也看不上现在这妻子吧。”
俩口子旁若无人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夜晚的病房走廊安静得很,这番话,早就已经落到了周鑫的耳中去。
僵在原地的周鑫黑着脸,望向病房里的刘安琴与顾祈。
过了许久,刘安琴终于出来了。
她捏捏自己酸痛的肩膀,说道:“周鑫,老爷子这情况,我实在不放心让小祈留在他身边。我打算,把小祈接回家去住,你同意吗?”
话音刚落,她就猜周鑫不会拒绝自己。
要是他嫌弃顾祈,当初就不会提出娶自己回家了。
于是,她的语气放轻快了一些,挽住了丈夫的臂弯:“你回去和爸妈说一声吧,行吗?”
周鑫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掏口袋拿出车钥匙:“我先去开车。”
刘安琴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有些错愕地望着丈夫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
顾智民是在两天后醒来的。
在他苏醒之后,医生检查了一番,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前看来,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不过毕竟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得好好养一养,可千万不能太操劳了。”
方芳的眼中绽放欣喜的光芒,激动道:“谢谢,谢谢医生。”
顾智民的头还是嗡嗡地疼。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看见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和全然陌生的人。
方芳的父母早就看得出这男同志英俊不凡,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们还是微微一怔。
这眼睛无比深邃,眸光犀利而又散发着气场,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普通人。
“你们是——”顾智民看向他们。
方芳刚要说话,就听她母亲抢先了一步。
“你当时受了伤,是我们把你给捡回来的。这段时间,你一直留在我们家,我女儿芳芳照顾着你。”
“谢谢你们。”顾智民说,“我——”
方父又打断了他:“既然你醒了,你和芳芳的婚事也该办了。这孩子真是傻,这么多人上门提亲,愣是不情愿,还说你是她的对象。现在街里街坊传遍了,都说我们芳芳快结婚了……”
方芳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她的年纪确实不小了,父亲在单位里工作,母亲和她虽然都是临时工,但家里吃吃喝喝还是不愁的。
唯一让方父和方母发愁的,还是她的婚事。
方芳自己其貌不扬,但就是想挑好看的对象,他的父母便劝她好好工作,等职位转正了,媒人给她介绍对象时,她也能有底气一些。
但是,方芳不情愿,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天降缘分。
巧的是,那天她出门,居然真的捡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男人穿着军装,浑身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
方芳和父母一起把他捡回家。
之后,她每天都悉心照顾着,竟这样爱上了他。
她不想将他送走,担心把他送到医院之后,部队里就会找上来。
只是好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见好,方父和父母便做主,打发她出门买东西,偷偷将他送到医院去。
送医没几天,顾智民居然真的醒了。
见他醒了,方芳心乱如麻。
那天文工团的女同志和小孩子递来一张纸条,还说,他有孩子……
她宁愿他不醒,也不希望他醒来之后,回归家庭。
“你们说,结婚?”顾智民皱了皱眉。
在昏迷时,他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提醒着他,他有一个孩子。
顾智民的记忆逐渐回溯,他缓缓抬起手,按着自己的头。
在柚柚的梦境中,方家人并没有将他送到医院,他昏迷了更长的时间,因此失去记忆。
可此时此刻,他只是脑子有点乱而已,而记忆,在慢慢回溯。
“你没事吧?”方芳握住他的手,“头疼吗?”
方父见他不想认账,皱了皱眉:“你当时穿着军装,应该是军人吧?作为军人,总不能知恩不报!我们方芳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她每天给你擦脸、擦手、擦身体,帮你翻身时也不顾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现在你醒了,难道拍拍屁股就走了吗?”
“老方,你先别生气,这位同志刚醒……”方母说,“这几个月的照顾,他不会不认账的。”
顾智民的神色冷下来,轻推开方芳的手:“既然你们知道我是军人,那么这几个月,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部队?”
方父一时哑然,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才说道:“我又不知道你是哪——”
顾智民懒得再与他们多说,直接道:“我已经结婚了,而且,就算我还没有结婚,也不可能发生什么——救了我一命,就得让我以身相许的戏码吧?”
顾智民语气讥诮,眸光也沉了下来。
“结婚也可以离婚。”方父说,“你耽误了我闺女,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方芳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尴尬道:“我不知道你结婚了。”
她想着,只要她不承认,那谁都拿她没办法。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她将一张纸条递给顾智民:“这纸条是前两天文工团一位女同志和一个小女孩留下的。小女孩说,她在她好朋友家的照片里见过你,你是那个男孩的爸爸,那个男孩叫顾祈。”
顾智民撑着病床坐起来,语气急切:“没错,顾祈是我儿子。”
方芳面色苍白。
那一大一小是信不过她,所以又另外给了护士留了联系方式!
难不成小不点在跟她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摆了她一道。
“当时不清楚那孩子究竟有没有认错人,所以也不敢贸贸然上报。现在既然你醒了,那就太好了,麻烦你把自己的具体情况告诉我们,我们这就去联系部队,以及你的家人!”
方家人的眉心,逐渐拧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
柚柚一回到家,立马将自己和军人叔叔阿姨们拍的合照拿出来。
哥哥姐姐和弟弟抢着看照片,眼中露出了崇拜又羡慕的神色。
孟金玉笑着坐下来:“你们小心一点,别把照片撕坏了,要不然柚柚会哭的。”
“柚柚可不是小哭包呢!”小团子不服气道。
孟金玉问了问孩子在岭市的情况。
小不点正愁没人说呢,小嘴一张,叭叭叭叭的,就连一丝细节也不放过,说得口水都要干了。
姜果给她递来一杯水,一脸向往:“上台一定很好玩吧!”
姜成挠挠头:“有什么好玩的啊,都是人,吓都要吓死了!”
柚柚滚圆的眼睛睁得可大了,挺起胸膛,一本正经地说:“一点都不吓人!台下的观众又不是老虎,大家是来看表演的!”
孟金玉被他们逗得直乐。
“对了,楚优姐姐还被领导夸奖了呢!”柚柚又说,“她还问领导,可不可以调到其他城市的文工团去。”
孟金玉有些惊讶:“为什么呀?”
“对呀,其他姐姐也问她,为什么呀。”柚柚像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楚优姐姐说,她也不舍得大家。只不过,她在家里过得好不开心,想要搬出去住。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少见到她爸爸妈妈和妹妹了。”
孟金玉理解楚优的决定:“原来是这样,她也不容易。”
“不过后来,团长阿姨给她想了个办法。团长阿姨说,让楚优姐姐住在文工团的宿舍里去,这样一来,既不用和大家分开,还能减少和她家里人见面呢。”
姜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柚柚,你这话说的,一顿一顿的,都快要紧张死我了!你直接说这是一件好消息,不就好啦?”
柚柚一乐:“还有呢!”
一家子人又立马凑上前。
怎么这小家伙出门一趟,能遇到这么多新鲜事啊?
“还有什么?”孟金玉问。
“还有我见到了顾祈哥哥的——”她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有人敲了敲屋门。
大家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顾祈站在门口。
孟金玉一脸意外。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顾祈哥哥,你怎么来了?”柚柚跑了过去。
顾祈手中拿着一个大袋子。
袋子里装着很多鸡蛋、面粉、一刀肉,还有一罐麦乳精。
看得出来,他提着这么多东西过来,怪吃力的,此时微微有些喘。
顾祈看着柚柚,又转而看向孟金玉,诚恳地问:“孟阿姨,我能来你家,吃几天饭吗?”
孟金玉看着这孩子。
他瘦了很多,白皙的脸上没有血色,与她对视时,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要不是因为寄人篱下太长时间,受尽了委屈,孩子又怎么会在上门做客时带这么多礼呢?
说到底,还是怕被拒绝吧。
这孩子,本来应该在优渥的条件下长大,长成意气风发的小少年才对。
“当然可以啦。”柚柚牵起顾祈的手,“一起吃饭!”
姜成走过来:“顾祈,你是刚从城里回来的吗?”
“我妈妈做饭可香了,今天你有口福啦!”姜果热情道。
孟金玉笑着招呼顾祈进来,而善善则跑去拿了一张凳子,让顾祈坐下。
感受着这一家人给的温情,顾祈的心暖洋洋的,也不由笑了。
他是从周家跑出来的。
在周家住了一天之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过去周家人还算客气,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们总是给他脸色看。
顾祈一开始是想忍着的,可直到,看见妈妈悄悄落泪的那一刻,他突然待不下去了。
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何必死皮赖脸地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呢?
顾祈直接从周家跑了出来。
他回到医院,爷爷有护工照看着,爷爷给他塞了一些钱和票,让他回家去,自己住几天。
过完年,他都已经九岁了,难道还没法自己照顾自己吗?
顾祈回到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都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于是他一鼓作气,跑去公社,买了好吃的,提着来到柚柚家。
现在,闻到灶房里飘出的饭香味,顾祈吞了吞口水。
今天晚上,他想吃两碗饭。
孟金玉忙活着,孩子们进进出出都在帮忙,顾祈不自觉地,也开始搭把手。
望着几个兄弟姐妹们脸上露出的幸福笑容,他不由羡慕。
其实,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不是也能过得很好吗?
摆好了碗筷,柚柚拉着顾祈坐下。
“顾祈哥哥,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顾祈,你真在这里?”一道严肃的声音打断了柚柚的话。
大家抬起头,看见来的居然是周鑫和他的父母。
周父一脸严肃道:“跑了就跑了,还得我们亲自去接回来,这是什么道理?”
周母说道:“他妈妈都快要担心得晕过去了,我们不来,难道就不管她了?就算不管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能不管吗?”
周鑫饿着肚子开了一路的车,有些不耐烦,看见顾祈的那一刻,语气不善:“跟我回去。”
顾祈的手握着筷子,不出声。
孟金玉和几个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面面相觑。
“顾祈,你不要太不识抬举了。你以为我们稀罕管你吗?我们没有义务抚养你,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周母蹙眉,眼角的皱纹快要夹死苍蝇。
“我最后问一次,你回不回去?”周鑫沉着脸问。
顾祈将筷子放下,抬起脸。
这一张张脸,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平时,他处处忍让,将所有的委屈吞到肚子里去,是为了他的妈妈。
可这两天的相处,他能感觉到,妈妈也将他视为累赘。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忍耐呢?
大不了就是和妈妈脱离关系,不再来往。
他以后和爷爷相依为命。
顾祈思忖片刻,直接说道:“我不去你们家,你们走吧。”
周鑫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什么意思?还要我们哄着你吗?”
顾祈“腾”一声站起来,毫不示弱地回望着他:“这一次,就算哄着我,我也不去了。”
柚柚看得睁大了眼睛。
第一次见到顾祈,是当时他被一帮熊孩子狠狠欺负着,可那会儿他一点都不怕,直接就上前和他们对打,打跑了他们。
可后来,因为他妈妈的事,他变得愈发沉默,愈发小心翼翼,和梦中一样。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这样的,才是她认识的顾祈哥哥!
“你再说一次。”周鑫微眯着眼。
“再说一百次,也不去。”顾祈站得直直的,眸光笃定。
周鑫的眸光越来越沉,这孩子不回家,恐怕家里刘安琴还得哭……
周母说道:“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周父也说道:“果然是没有妈管,没有爸养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顾祈板着小脸,拳头微微攥紧。
柚柚和善善站在他的身旁,用小小的力气拍了拍他的胳膊作为安慰。
顾祈转头问柚柚:“柚柚,你知道怎么说脏话吗?”
柚柚立马摆摆手:“顾祈哥哥,小孩子不能说脏话的。”
顾祈重新看向周家人。
他们不是说他没有教养吗?
那他就要更加没有教养一些。
只是,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脏话。
顾祈与周家人僵持着,空气都像是在此刻凝结了一般。
孟金玉看不下去了,一帮大人,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孩呢?
然而,正当她准备起身将这些人轰走时,杵在原地的柚柚,开口了。
小团子憋着一口气,脸颊鼓鼓的,奶凶奶凶地骂道:“吃屁去吧!”
顾祈迟疑片刻,随即同样大声道:“吃屁去吧!”
周家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面色铁青,浑身僵硬。
姜成和姜果也站出来。
“你们怎么回事啊?别人在吃饭呢,来嚷嚷什么?”
“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还有理啦?”
屋外,听见动静的村民们纷纷赶了过来,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周父和周母扭头看了一眼,吓得面色发白。
他们讨厌农村,也讨厌这些村民,因为这些人会让他们想起当初在牛棚被人吐口水的那些时光……
“周鑫,赶紧走,别跟这帮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周母说。
周鑫的心里也没了底气,赶忙搀着父母转身回车上。
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周父上车之前,脚还不小心崴了一下,疼得整张脸都戴上了痛苦面具。
直到他们跑了,孟金玉赶紧问顾祈:“你没事吧?”
顾祈摇摇头,神色比以往都要平静,眼中还多了几分久违的光芒:“金玉阿姨,我没事。”
“那吃饭吧。”孟金玉说。
柚柚还陶醉在自己刚才说出的“脏话”中。
吃屁去吧……
可太美妙了!
“柚柚,你以后不能再说这话了,看弟弟都被你教坏了。”孟金玉说。
柚柚看向善善,发现这小家伙还真在有样学样,小嘴巴嘀嘀咕咕的,念念有词。
“你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呀。”柚柚嘟囔着。
顾祈知错就改:“金玉阿姨,对不起,他们说我爸爸,所以我才……”
“能理解。”孟金玉拍拍顾祈的肩膀,“以后不必跟他们逞口舌之快,你爸爸是烈士,他们敢再说那样的话,咱们就去举报。我们管不了他们,自然会有人管。”
只是,话音一落下,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有时候,逞口舌之快,好像也挺爽的?”
孩子们也“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而就在大家说说笑笑时,柚柚突然站了起来:“柚柚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大家。”
大家伙儿都看着柚柚,一脸好奇。
小团子清了清嗓子,严肃而又认真道:“顾祈哥哥的爸爸,还活着!而且,他很快就要回来了,等他一回来,那些欺负顾祈哥哥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哐当”一声,顾祈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蹲下身去捡,起来的时候,脑袋又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等到坐回到原位之后,顾祈的脑子还嗡嗡的。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柚柚,你在开玩笑吗?”
58. 第58章 举报!
姜果捧着脸颊, 想着刚才妈妈说的话。
举报?
还能去举报周家人吗?
如果真的可以这么做,那就太解气了,毕竟刚才周家人那嘴脸, 光是想一想, 就让人气得快要咬碎了牙。
“柚柚, 你说什么?”孟金玉放下筷子, 不敢置信地望着柚柚。
这时, 姜果才回过神,眼睛亮亮的:“什么?柚柚说什么了?”
话音落下,她发现姜成满脸严肃, 顾祈连动都不敢动,紧紧盯着柚柚。
就连善善, 都仿佛察觉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眨巴着眼睛,默默地吞下嘴巴里的野菜。
这下,姜果更好奇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刚才没听见呀!
“在岭市表演结束之后,张琳姐姐说她胃疼。我和景景姐姐陪她一起去,在医院里, 我见到了顾祈哥哥的爸爸。”柚柚一字一顿, 口齿清晰,晶亮的眸子望着顾祈,语气欢快起来,“顾祈哥哥,你爸爸还活着呢!”
姜果听得屏住了呼吸。
屋子里很安静,顾祈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脑海中种种画面像是在顷刻间一闪而过,他看着柚柚,连话都不敢说, 生怕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在做梦,而后美梦破灭。
“柚柚,你怎么能认出顾祈的爸爸?”孟金玉认真地问,“一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说了就得负责,不要为了哄顾祈哥哥开心,就胡乱给他一个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一点,顾祈哥哥早就对柚柚说过了。
小团子能认出顾叔叔,是因为在梦中见过他,但现在她不能这样告诉大家。
“我看过顾祈哥哥的全家福。”柚柚说。
顾祈连忙伸手掏了掏口袋。
他们的全家福很小,能放在裤子口袋里。
之前顾祈去周家小住时就特地带了出来,几次三番偷偷拿出来看,还被刘安琴发现了。
有一回,妈妈甚至和他躲在房间里一起看爸爸的照片,那感觉很奇妙,就像爸爸还在似的。
“是这张吗?”顾祈紧握着相片一角,手指着相片中的顾智民,“你看见的,是他吗?”
孩子们都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这照片。
相片中,顾祈的爸爸穿着军装,面容英俊,一身正气。
他妈妈依偎在边上,嘴角带着甜蜜的笑意。
而顾祈则站在最前面,小小的个子,还有点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灿烂阳光的笑容。
“这张照片真好看。”姜果由衷道。
姜成则问:“柚柚,你看见的是这个叔叔吗?”
“军人叔叔。”善善凑过来,小声喊。
“就是他!他是顾叔叔,还活着,但是他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觉。”
柚柚再次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番,包括当时她在医院病房里见到方芳的事:“我和景景姐姐给那个阿姨留了地址,又留了一份地址给护士姐姐,只要顾叔叔醒了,他们就会给景景姐姐打电话的。”
这一次,孟金玉彻底相信了柚柚的话。
这孩子,平时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关键时刻,她绝对不会掉链子。
“阿姨,我想去岭市。”顾祈再开口时,眼底闪烁着光芒,语气坚定,“我有钱,这就去找村长开介绍信,买火车票去岭市。”
孟金玉说,“不要着急,阿姨先去查一查具体情况,和岭市的医院取得联系。先确定你爸爸现在的状况,咱们再出发,也不迟。”
“咱们?”顾祈一脸怔然。
孟金玉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别犯傻,你爷爷还在医院,你又这么小,一个人怎么去岭市?等确定情况后,阿姨带着你一起去。”
顾祈没想到孟金玉居然愿意陪自己一起去岭市。
在他的印象中,家人和亲戚朋友、村民是不一样的,只有家人才愿意无怨无悔地付出,甚至有时候,家人也靠不住。
就比如说这一次,他压根就没想麻烦自己的妈妈。
“那柚柚和善善——”顾祈不自觉看向两个小家伙。
“柚柚也去,我认得医院的路该怎么走!”柚柚大声道,“大家一起出门,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呢。”
姜果一乐:“还有个照应呢,不麻烦妈妈和顾祈照顾你就不错啦!”
姜成拍拍顾祈的肩膀:“善善可以来我们家,我爸爸会照顾他的。”
话音落下,他也有些心虚,他爸这么不靠谱,能照顾好弟弟吗?
不过没关系,他和果果加起来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难不成还带不好弟弟?
他们学妈妈的,不靠任何人,只靠自己!
孟金玉让顾祈先留在家里,自己则跑去公社借电话。
她得先给阮金国的单位打电话,再联系上苏景景,这样一来,才能问清楚医院的情况。
孟金玉雷厉风行,立马出门往公社赶。
顾祈吃了两口饭,突然又吃不下了,傻傻地问:“柚柚,你能再说一遍看见我爸爸的样子吗?”
柚柚像个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道:“当然可以啦!不过顾祈哥哥要先吃饭,每吃一口饭,柚柚就对你说一点。”
顾祈连忙埋头吃饭。
姜成被逗笑了,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丫头倒是有本事,能哄得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哥哥乖乖吃饭!
“你们先吃饭,我得出去一趟。”姜果站起来,丢下这句话就往外跑。
善善懵懵地望着她的背影:“姐姐去哪里呀?”
姜成摇头:“不知道,果果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咱们先吃吧,吃完饭还要把碗给洗了,妈妈回来之后,说不定有好消息呢!”
姜果顾不上自己的肚子有多饿,此时她正义感爆棚,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没跑几步,她就看见了季小天。
“姜果!”季小天挥挥手。
那天落水的事之后,姜果的肚子里有气。
亲兄妹没有隔夜仇,她可以不跟自家哥哥计较,但现在面对季小天,她的气还没消呢。
“姜果,你别生我的气了。那天我们是一时贪玩,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担心。”季小天诚恳道,“你别生气,我就给你抓节流鬼,行不行?”
姜果瞟了他一眼,快走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知道上哪儿举报吗?”
“举报?”季小天懵了。
“你听说刚才有人来我们家闹事了吗?”姜果的脸蛋气得红扑扑的。
季小天小时候本来就生活在凤林村,这段时间回来住了几天,很快就适应了。
村民们很朴实,心眼都不坏,只是大多数人的身上都像是长了个大喇叭,村尾发生了什么事,不出三分钟,连村口都知道了。
他点点头:“我妈做饭的时候说了,是城里一家人开着小汽车来闹,还想带走柚柚的朋友。”
“呸!他们又不是公安同志,还要抓人不成?”姜果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让人抓走他们,你知道上哪儿举报不?”
季小天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在这个村子里,很多事都是村委会说了算,但张晓春昨天刚跟他提过一嘴,说村长的性子软,这回连他和姜成下水闹出大动静都没管,只是让家里头自行教育。
“我觉得,或许可以上公社举报。”季小天斟酌一番,“但是那些人只是来闹的,闹好就回去了,就算去公社,公社领导可能也觉得你们太较真了。”
“我们又不是大人,不用瞻前顾后的!”姜果摆摆手,要往村口跑,只是想想去公社的路可远了,就停下脚步对季小天说,“你会骑自行车吗?”
姜果和许薇薇熟得很,跑一趟村长家,立马借到了自行车。
她上了后座,拍拍车坐垫:“走!”
季小天也不再犹豫,上了自行车,带着姜果去公社。
一路上,姜果死命地催,季小天则心急火燎地骑。
等到了公社办公处门口时,两个人都热得直冒汗,还累得气喘吁吁的。
季小天觉得姜果这急吼吼的,实在是有些莽撞,把自行车架在墙角之后,就想劝她冷静一下。
可没想到,她已经跑进办事处了。
随后,小少女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领导,我要举报两个人,他们侮辱烈士家属!”
“我还记得他们当时说的话呢,现在就能一字不落地告诉你们,你们记录一下吧!”
办事处里,姜果挺直了腰板子,神色严肃。
虽说她和家人们已经知道顾祈的爸爸并没有牺牲,但是,周家人不知道啊。
周家人明知道顾祈的爸爸是烈士,居然还能口不择言地伤害顾祈,简直不能忍。
姜果和柚柚、妈妈的性子一样,从来不会被人欺负。
这一回,她还非得较这个真!
……
孟金玉不知道自家大闺女也上公社了。
这会儿,她发现姜果居然跑来举报,先是一怔,随即见怪不怪。
这也的确像是姜果能做出来的事。
但是,她并不觉得姜果这样干有什么问题。
周家人明里暗里得欺负顾祈,把好好一个孩子变得这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谁看了不心疼呢?
今天更是不得了,一家人上门来逮人,要不是顾祈自己想明白了,软硬不吃,恐怕被带走之后,他还得受委屈。
在孟金玉看来,孩子的父母分开后各自生活并没有错,但刘安琴太软弱了,她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就让儿子跟着她受罪,这是疼爱孩子的表现吗?
出了什么事,落几滴泪,就让孩子愧疚不已,这样的事,反正孟金玉是办不出来。
幸运的是,顾祈的亲生父亲还在世,往后这孩子终于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孟金玉记得阮金国单位的电话号码。
她直接给车间办公室打了电话,但是对方又给她报了另外一串号码。
她怪不好意思的,跟公社同志说了几句好话,请人家再让自己打一个。
要是对待别人,公社同志肯定没这么好脾气,但眼下这办事员是认得孟金玉的。
每回红星服装厂的主任过来都是给足了她面子,这证明,她不是什么可以让人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没事,你尽管打吧。”办事员说道。
孟金玉拨了刚才记下的号码:“你好,我找阮金国同志。”
等待片刻,阮金国熟悉的声音由听筒那头传来:“姐,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金国,我这边有要紧的事情。你先把景景单位的号码给我,我要尽快联系上她。”孟金玉直接道。
可下一秒,听筒那头不出声了,正当她以为线路故障时,苏景景轻轻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金玉姐,我正要让阮同志带我去找你。”苏景景说,“柚柚把顾同志的情况告诉你了吧?刚才医院给我打电话了,他们说顾同志已经醒了,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一切都好,他们部队的赵司令和李团长已经出发前往岭市,准备接顾同志回家!”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孟金玉起先还担心顾祈父亲的身体情况,担心孩子亲眼见了之后会再次受到打击,可现在,顾同志已经醒了!
“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顾祈,让他安心在家里等着,等他爸爸回家!”孟金玉激动道,“景景,既然消息已经带到,你和金国就不用特地再跑一趟了,免得耽误时间。”
挂断电话之后,苏景景转头看向阮金国,眼底染着满满的笑意。
虽然没能亲眼见证,但光是想一想那一家团聚的场面,她就为顾同志的家人们感到开心。
这样的消息,若是能多几个,就好了。
“景景,既然这件事已经解决了。”阮金国挠挠头,“那我们——”
苏景景抿唇一笑:“你不是说,回来之后要送我一份礼物吗?”
阮金国一拍脑袋:“对,确实有惊喜,你等我一下。”
苏景景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等待。
这时,几个工友从她边上走过。
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装作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又装作不经意地转身离开。
“金国处对象了?”
“这应该是他对象吧?穿着白裙子,可真好看。”
“就跟电影里的女演员似的。”
“比电影里的女演员还要好看呢……”
苏景景习惯了被夸奖,但此时听见那一道道声音,还是不自觉扬起唇角。
她从不遮遮掩掩,感受到有人在议论自己时,就会抬起眸,与人相视一笑。
一些毛头小子和年轻女同志发现被抓包,一个个羞红了脸,至于年纪大一些的老工友,则纷纷露出赞许的目光,这小姑娘可真是大大方方的!
苏景景等了一会儿,就见阮金国从一个办公室里出来了。
出来时,他背着挎包,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说好的大礼物呢?
“走吧。”阮金国掏出自行车钥匙,“我去骑车。”
两个人并排往车棚走去。
此时,阮震立和陈丽萍从各自的办公室里出来。
俩人在走廊上打了个照面,立马异口同声道:“听说了吗?”
阮震立匆匆往外走:“我听人说,今天有一个女同志来找金国!也不知道那女同志是谁,我们赶紧去看看。”
陈丽萍忧心忡忡道:“刚才我办公室的窗户没关,听见几个经过的小年轻说,来找金国的女同志穿着裙子,可好看了。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单位的,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阮震立撇了撇嘴:“金国的眼光,能差吗?你到时候看见了人,可不要胡说八道,要是一不小心惹儿子不高兴了,他又得上吊。”
“小点声,跟多光彩似的!”陈丽萍着急地打断了阮震立的话,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怀疑金国的眼光,就是觉得怪可惜的。你老朋友的女儿多好啊,年纪轻轻进了文工团,长得也好看,只可惜……”
“没办法,谁让那孩子看不上金国呢。而且,就算对方看上了金国,对方的家人也肯定不能接受他啊。说来说去,还是咱们耽误了他,当初要不是因为雯雯——”
“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陈丽萍“啧”了一声,“我知道文工团那姑娘看不上金国,那不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嘛!现在咱们赶紧去看看,来找他的小姑娘是谁!”
两个人快步往外走,想要看看未来儿媳妇长什么样。
只是他们还没到车棚呢,就见到阮金国骑着车,载着小姑娘离开了的肉联厂。
等到老俩口回过神时,只见到女同志窈窕的背影,和飘荡在空中的长裙。
阮震立和陈丽萍追也追不上,只能停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
阮金国想带着苏景景去看电影。
只是小姑娘没看见所谓的礼物,心不在焉的,什么兴致都没有。
“我想回家。”苏景景说。
“你不舒服吗?”阮金国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回家了?”
“不舒服,想回家。”苏景景没精打采道。
阮金国可急坏了。
照理说这天气,不该着凉啊。
难道是去岭市一趟,给累坏了?
他不知道怎么了,但担心她的身体,想着赶紧送她回家休息,于是快速蹬着自行车,将她送回去。
苏景景坐在后座,望着他宽宽的肩膀,气鼓鼓的。
就这么着急送她回去吗?
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
他们都已经出来见了这么多回面了,但他愣是不提两个人处对象的事。
究竟是太迟钝,还是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到了!”阮金国将自行车停在苏景景家门口,“赶紧进去吧,就算不舒服,也得吃了晚饭再睡觉,知道吗?”
苏景景下了车,懒得跟他多说什么,直接往家门口走。
只是,拿出钥匙之后,她的钥匙愣是戳不准锁眼。
这么心烦意乱的,晚上还怎么睡得着?
倒不如把话说清楚!
苏景景一个回头,没好气地对他说:“阮金国,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阮金国愣了一下:“你是生气了吗?”
苏景景都要被气笑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板着脸,摊开手。
这下阮金国终于明白了,他着急地说:“我是打算看电影的时候给你,顺便、顺便……”
见他的耳根子越来越红,苏景景有些懵,但慢慢地,她回过神,脸颊也“唰”一下红了。
所以,他的礼物,是准备在晚上看电影的时候拿出来。
因为她不愿意去看电影,所以他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这么不会变通呀?”苏景景抿起唇。
阮金国连忙打开自己的挎包:“那我现在就——”
“景景。”突然,苏风的声音传了过来。
苏风打开窗户,喊了一声,又看向阮金国:“阮同志,来都来了,留下来吃饭吧。”
苏父见了,立马打开门,和苏母一起热情地向他招招手。
“阮同志,好几回见你送景景回来,就想留你吃饭了。”
“你留下来吃饭吧,阿姨再去打几个菜……”
苏母压根没给阮金国拒绝的机会,拿上饭票、肉票和饭盒,就立马出门去了。
经过苏景景的身边时,她还丢下一句:“还不请人进来坐?”
苏景景无奈道:“你留下来吃顿饭吧。”
阮金国点点头,又摇摇头:“那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来!”
苏父和苏景景都来不及拦,就见他已经骑着自行车,“嗖”一下往供销社赶去。
望着这一幕,苏风挑了挑眉。
这小子,也就这事做得靠谱,来别人家吃饭,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嘛。
十五分钟后,阮金国提着大包小包的礼进来了。
有饼干、红枣、糖果还有酒。
这礼往桌上一堆,把苏父和苏母看得怪不好意思的。
“就是吃顿便饭而已,我们也没准备什么,你还提这么多东西。”苏父说。
阮金国笑道:“应该的。”
苏景景觉得这气氛怪怪的,像是大姑娘第一次带女婿来见老丈人和丈母娘。
可问题是,她都还没和阮金国确定关系呢。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开饭了。”苏母去食堂打了几个菜还不够,又下厨做了几道,还让苏风跑了一趟国营饭店。
桌子上摆了很多菜,看着格外丰富。
这是苏父和苏母第一次与阮金国坐下来,面对面说话。
这个年轻人,说话时不卑不亢,又对他们极其敬重,倒是让他们喜欢得很。
苏景景也没想到,平时阮金国在自己面前总是动不动就红了脸颊,看起来愣头青似的,这会儿表现怎么这么好呢?
不单很懂礼仪,说的话还有理有据的,虽在饭桌上没有侃侃而谈,但也足够让长辈满意了。
“喝点酒。”苏风给阮金国倒了一杯酒。
阮金国实诚,立马双手捧着酒杯,“咕咚”一声喝了进去。
“你慢慢喝,要不然他们该说我欺负你了。”苏风说着,对上阮金国带着笑容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似的。
之前他还在心里头吹牛,想着等阮金国来了,得好好治治这个妄想追求他妹妹的人呢。
苏风这样一想,抬起眼,看见自己笑容满面的父母。
这样不对劲。
他俩都不开口刁难,那就只能由他做恶人了。
苏风清了清嗓子。
“阮同志,你和我妹妹的事,我也不是反对。不过你知道吧,我妹妹从小到大就是被我们捧在手心,宠爱着长大的,性子比较娇惯。”
“哥!”苏景景揪了揪他的衣角。
苏风比了一个手势,让她不要出声,而后继续说道:“阮同志,一些话,我不得不说。你从小在农村长大,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在思想层面,跟我妹妹都很难达成一致。我听说,你是在肉联厂的熟肉车间工作的吧?还有,你应该没念过几年书吧?”
苏景景的眉心拧了起来。
连苏父与苏母也不悦地沉下脸,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然而,与他们相比,阮金国的反应,却无比温和。
“苏同志,景景的性子好,并不娇气,而且就算她娇气,我也会让着她。我和景景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很聊得来,不管在哪一层面,都不至于无话可说。”他喝了一口酒,给自己壮壮胆,继续说道,“至于车间的工作——我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向主任递交了书面上的申请,经过考核之后,我已经被调到办公室工作。我敢保证,我父母绝对没有参与其中,这次的考核,我完全是凭借真材实料通过的。”
苏景景有些惊讶。
难怪她今天去车间的时候,没有见到阮金国,后来还是他的工友将她带到办公室去的。
原来,他已经往上调了。
苏父和苏母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倒不是瞧不起在车间工作的工人,只是,阮金国愿意递交书面申请得到考核的机会,这就证明他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不会安于现状。
“通过考核了?”苏风意外地挑了挑眉,“我打听过,你的学历——”
“哥,你再说我要生气了。”苏景景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可是阮金国只是笑着冲她摇摇头,打开挎包:“景景,这个——我本来是想直接交给你的。”
苏风更加狐疑了。
神神秘秘的,什么东西?
他抬起眼,看见阮金国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文件袋。
袋子一打开,里面有一张纸。
准确来说,是一张成绩单。
苏风垂眸看了一眼,喃喃道:“夜校?”
苏母一脸惊讶:“你在念夜校?”
这下子,苏风的眉心也舒展开来:“不单单是念夜校,成绩还不赖。”
苏父也将成绩单拿去看了一眼。
苏景景凑过来,一眼看见上面的校长评语,以及成绩表。
“门门都拿了高分,而且是全班第二名?”她惊呼。
苏父和苏母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宽慰。
一张成绩单,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却可以证明,阮金国足够努力。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便苏景景不是一个势利眼的女孩,但是要配得上她,他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阮金国的起点并不高,可只要他一直有一颗向上进取的心,女儿跟着他,就一定不会受委屈。
而且,刚才苏风有意为难时,他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反倒是着急地想要向他们证明自己的诚意。
“叔叔阿姨、苏同志,我一定会对景景好的。我想以结婚为目的,与景景交往,你们能同意吗?”阮金国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忐忑。
他的方式很笨拙,却更显真心。
老俩口满面都是赞许。
就连苏风,都不由牵了牵嘴角。
第一次见人拿着成绩单上门的。
这未来妹夫有点傻。
“我不管你们同不同意。”苏景景扬了扬下巴,但脸颊上却不自觉飘过一抹绯红,“反正我是同意了。”
阮金国起初还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之后,微微一怔,随即双眸都亮了起来。
她是接受他了!
……
周鑫铁青着脸,坐在车上。
刘安琴坐在他的身边,满脸愧疚:“周鑫,你先别生气,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误会?是你那宝贝儿子误会了我父母,还是我误会了你宝贝儿子?”周鑫语气讥讽。
刘安琴的眼眶立马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刚才是从派出所出来的。
周鑫的父母在平反之后,都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去。
他俩深深地记得自己当初在牛棚时所经历的一切,因此在单位里,两个人都是谨言慎行,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就又重蹈覆辙。
原本虽是如履薄冰,但也都没有出什么问题。
可谁知道,就在今天早上,公安同志来了。
公安同志们当着单位里所有人的面,将两位老人家带走,说他们出言辱骂烈士家属。
周父和周母被带到审问室之后才知道,他们是被举报了。
刚才周鑫带着刘安琴,心急火燎地去了派出所,向公安同志百般解释,说这只是家庭内部矛盾,可公安同志却说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除非找到举报者,由举报者亲自撤销举报,否则,周父和周母轻则得写检讨声明,重则——
“劳改!他们都这把年纪了,现在要是去劳改场,身体能吃得消吗?刘安琴,我真想不到,你儿子这么黑心,居然能对我父母做出这种事!”周鑫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眼底闪着寒光。
“一定是误会,周鑫,你们对小祈说什么了?”刘安琴问。
“说什么?”周鑫冷笑,“我们难道还能委屈了你的宝贝儿子?”
这一口一个“宝贝儿子”,实在是太刺耳。
刘安琴着急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愿意接受他,我已经很感激了。是小祈不对,不懂得感恩……这样吧,我们现在去找小祈,我让他去派出所,撤销举报,再向你父母道歉。”
周鑫昨天是在孟家找到顾祈的,当时谭桥村的村民们都说这孩子有个要好的朋友在凤林村,所以让他去打听打听。
现在,他本来想直接开车去村里将这孩子揪出来,但刘安琴说,孩子孝顺,说不定跑到医院看顾老爷子去了。
医院就在附近,如果他真在,那就再好不过了,省得去乡下来回几趟浪费时间。
周鑫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在审讯室待太久。
巧的是,就在周鑫开车去江城中心医院时,孟金玉和顾祈也正在往那儿赶。
顾祈的父亲还活着,这天大的好消息,是一定要告诉顾老爷子的。
老爷子只有顾智民这一个儿子,当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有多悲痛,那么今天得知他仍旧在世的消息时,老人家就会有多欣喜。
说不定,这身体都能一下子硬朗起来,比吃灵丹妙药还要管用。
这么大的事,孟金玉担心顾祈说不清楚,就先把服装厂的活给安排好,再带着他出发。
此时一大一小下了公交车,匆匆赶去医院,彼此之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时间说,步伐迈得飞快。
顾祈是满心欢喜的。
他已经一宿没睡好了。
昨天晚上,金玉阿姨让他在孟家留宿。
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他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反复琢磨着爸爸还没有死的消息。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不小心睡着了,但没睡深。
他一时盼着爸爸赶紧回家,一时又急着把这好消息告诉爷爷,忙坏了。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顾祈第一次这么开心。
此时,他和孟金玉终于到了医院。
孟金玉自问平时跑得快,体力也好,但这会儿在顾祈面前,却是自愧不如。
这小子,怎么就像是被安上飞毛腿似的?
顾祈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在病房门口时,连气都没喘顺,一下子推开房门:“爷爷!”
可他话音刚落,回应自己的,却是一片寂静。
或者说,是无比僵硬、沉默的气氛。
“还是那句话,我孙子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孩子。”顾老爷子将拐杖狠狠地敲在地上,黑着脸说道。
顾祈愣了一下,看见坐在顾老爷子身边的是周鑫和刘安琴。
夫妇俩的脸色也不好看,两个人就像是兴师问罪一般,冷眼盯着他看。
“小祈,你为什么要举报爷爷奶奶?”刘安琴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祈说,“而且,我只有一个爷爷,他在住院,需要休息。”
孟金玉在后头跟上,远远地就听见刘安琴说的话。
敢情这还是她家果果惹的祸?
不过,就算举报,那也没错。
周家两位老人能说得出那样的话,怎么就不能举报了?
得亏孩子的父亲没有牺牲,若是真牺牲了,还要因此被人笑话是没爹教养的小孩,多伤人啊。
总不能只准他俩倚老卖老,欺负人!
孟金玉喘顺了气,慢悠悠准备进病房,却不想余光一扫,看见几位同志。
她瞪圆了眼睛,赶紧视线的方向走了几步。
病房里,刘安琴苦口婆心地劝。
“小祈,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的?小祈以前不是最听妈妈的话了吗?现在妈妈叫你去派出所撤销举报,你为什么不去?”
“就算爷爷奶奶平时说了让你难受的话,可他们毕竟是老人家。你是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激进的举动。”
“你现在先向周叔叔道个歉,好不好?”
顾祈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的妈妈。
过去,他一直觉得妈妈是最温柔、最讲道理的人。
可是这段时间,只要是与周家有关的事,她不由分说,立马就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去。
并且,她还来打扰爷爷。
她明知道爷爷身体不好!
“我不道歉。”顾祈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决。
刘安琴一愣,咬牙威胁:“顾祈,你要是再这样,连妈妈也不会管你了!”
只是话音落下,她的眼中又充满着愁绪:“妈妈夹在中间,很为难的,你就先向周叔叔道个歉,再去派出所一趟,让公安同志把爷爷奶奶放出来,行不行?”
闻言,顾老爷子的眉心越拧越紧,忍不住脱口而出:“孩子受了委屈,你不过问,倒是在意那两个老东西!说到底,现在谁是你自家人,谁是外人,你倒是真分得清!”
顿了顿,他又厉声道:“刘安琴、周鑫,你们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你们看他没爸,就这么往死里欺负?”
见爷爷气得发抖,顾祈连忙上前扶着他:“爷爷,我爸爸——”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周鑫忍无可忍,不耐烦地瞟了顾老爷子一眼,又转而冲着顾祈大喝一声,“顾祈,你跟不跟我去派出所?”
顾祈转身,站起来,仰着头。
他不甘示弱地盯着周鑫的双眼,像一只小兽一般,眸光中压着怒火:“我、不、去!”
周鑫气得握紧了拳。
刘安琴生怕他会对孩子动手,赶紧紧紧挽住他的臂弯。
“如果你不去,以后,你妈不会再管你了。”周鑫铁青着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吐出来的,“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你们母子俩最后一次见面。”
顾祈冷眼望着周鑫,随即又看向刘安琴。
他牙关紧咬,眼中含着泪光。
妈妈没有表态,一句话都没有说。
“以后你不要想踏进我们周家的门,半步都不可能!”周鑫继续放狠话。
顾老爷子气得发抖:“你们、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周鑫的心中闪过一抹报复般的快感,他手中拿捏的,是这个孩子最在意的。
不让这个孩子见刘安琴,他怎么可能点头?
一秒钟、两秒钟……
时间像是停滞住一般。
过了片刻,周鑫淡淡道:“现在跟我去派出所撤销举报,立刻、马上!否则,你就承诺和你妈妈一刀两断。以后我们周家,不会花半毛钱养你。”
只是,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由身后响起。
“我顾智民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养了?”
顾智民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小兵推着。
他整个人消瘦了不少,面部的轮廓比以往更加分明,眼神也依旧凌厉。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位穿着军装的老同志,一看肩膀上的勋章,就知道不是小人物。
见到顾智民,顾祈整个人都僵住了。
再回过神时,他终于有了孩子样,哭着飞奔向父亲:“爸爸!”
“爸爸来了。”顾智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顾祈的脑袋紧紧按在胸口,“不怕了。”
片刻之后,他望向顾老爷子,低声道:“爸,让您担心了,我回来了。”
顾老爷子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紧紧握着病床的栏杆,颤抖着双手,愣是下不来床。
等到孟金玉上前扶稳他时,他已老泪纵横。
小兵推着顾智民的轮椅上前。
他紧紧握住老父亲的手,眼底布满了红血色。
“回来就好,活着就好!”老爷子捂着脸,泣不成声。
周鑫没见过顾智民。
但这人即便是坐在轮椅上,那冷冽的眸光扫过,气场也已经狠狠地压了自己。
他心中一颤,等反应过来时,见刘安琴居然已经迅速地松开了挽着自己臂弯的手。
刘安琴红着眼,死死地望着顾智民,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满是凄楚。
孟金玉扶着顾老爷子坐稳,转而拿了两张凳子,摆在两位穿着军装的老同志面前。
“赵司令、李团长,请坐。”她转头看向周鑫,又淡淡地扫了刘安琴一眼,才真诚地对两位老同志说道,“在误以为顾同志牺牲的情况下,这夫妻俩狗仗人势,对老人和小孩咄咄逼人。我亲眼目睹这一切,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能够作证!”
……
而另一边,此时徐知兰已经到了凤林村。
这一次,徐团长是特地来找柚柚小朋友的。
她希望柚柚能成为团里的小演员。
得知这个消息,全村人都炸开锅了。
尤其是姜家人,他们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眼巴巴地看向柚柚家。
这孩子,不就是靠她舅认识了个文工团的文艺兵,碰运气参与了一场演出吗?
怎么这会儿,连团里的团长都亲自来探望她了?
59. 第59章 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听着孟金玉的这番话, 刘安琴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做梦都想不到顾智民还活着。
此时,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她的眸光一丝丝黯淡下来, 最终如同被抽光了力气一般, 双目无神。
当初得到顾智民牺牲的消息时, 她是不知所措的。
她一个女人, 艰难地带着孩子, 从他的战友手中接过他的遗物,签了各种知情书,接受了抚恤金, 甚至还参与了部队内部举行的小型追悼会。
在整个过程中,她哭得死去活来, 晕倒过去好几回,醒来时,总看见顾祈用无助的眼神望着自己。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也很无助啊。
后来遇到周鑫,她的心情才稍微好一些。
她不是不爱顾智民,也不是对周鑫多死心塌地, 而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她太需要有人关心自己。
可是,就在她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时,顾智民居然回来了。
他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刘安琴不知所措,就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与周鑫保持着距离,而后紧紧地望着顾智民。
“小祈是我的儿子,我只是希望他道歉, 并不是——”
“两位老领导一定是能理解的。”周鑫打断了她的话,平静下来之后,他看着两位老同志,斟酌着刚才孟金玉提的军衔,便说道,“我们是文化人,大家心平气和,把这件事说清楚。没必要将什么‘狗仗人势’挂在嘴边,这太难听了。”
他以为老领导听完自己的话,会批评孟金玉,这样一来,自己则占了上风。
可谁知道,赵司令脾气火爆,直接骂了两句脏话,又说道:“顾同志是没牺牲,才看见了这一幕,要是他真牺牲了,他的老子和儿子,指不定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这位女同志说得对,真是狗仗人势的混账东西!”
“小丁。”李团长也铁青着脸,“立马联系公安局,把这两个人关起来,好好审讯!咱们军人同志在战场上流了这么多血,不能让无耻之人寒了军人同志的心,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小兵立马往外跑了一趟。
周鑫和刘安琴本是想来将周父和周母救出来的,这会儿自己也要被带走了,顿时慌张不已。
他俩一个劲辩解着,甚至还让顾祈帮自己说说话,好让老领导们和顾智民放自己一马。
“你叫顾祈?”赵司令冲着他招招手,让他在自己面前站定,说道,“你跟我说说,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刘安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孟金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吧。”
顾祈点点头:“我在周家住,一开始几天,他们对我很客气。但是后来见我常来,周叔叔和他父母就提醒我,让我别去了。我以为妈妈想见我,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那一天,他们一家子人,说要去国营饭店吃饭,让我在家里待着。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妈晚上十点才回来,抱着我哭,说她对不起我。”
顾智民的眸光沉下来,一只手用力地攥住轮椅把手,手背上冒起青筋。
他昏迷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对待他儿子的!
“她说对不起你,有没有让你吃饭?”赵司令皱眉。
顾祈摇摇头。
“你胡说!”刘安琴激动道,“是家里没有吃的了,一点都没有,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不是马上给你去买了馒头和豆浆吗?”
顾祈静静地看着刘安琴,眸中再也没有期待,被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黯然。
他没有撒谎。
那会儿,她说她身不由己,他信了。
可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每一次都是身不由己。
若不是失望到了极致,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又何至于下定决心,离开周家。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赵司令问。
顾祈沉默片刻:“我还有一支钢笔,那是爸爸给的礼物,周家的老奶奶听说之后,没收了。我刚才听金玉阿姨喊您司令,司令是不是军队里最了不起的战士?您能帮我把钢笔要回来吗?”
“当然可以。”赵司令抬起手,在半空中停留许久,最后轻轻地搭了搭顾祈的背。
这个孩子,不容易。
李团长看向顾智民,说道:“你这儿子小小年纪,倒是有魄力,敢在赵司令面前说话,还说得有条不紊!以后这小子,有出息!”
谁不知道赵司令平时严肃沉默,那眸光就像是裹了冰雪的刀子似的,一扫过来,能让部队里上过战场的同志各个噤若寒蝉。
可是,顾祈却不怕他。
李团长笑着调侃一番,使得病房里的气氛好了不少。
顾老爷子已经回过神,询问当时的情况。
听顾智民说完之后,老人家语气感慨:“那也是九死一生,能活下来,你也算福大命大!”
李团长笑道:“老爷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儿子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周鑫微微蹙眉。
顾智民立了军功,接下来,他在部队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就算他有伤,最后选择转业,部队领导也决定不会亏待了他。
到时候若是直接将他分配在公安局当局长,那他会怎么针对自己?
周鑫这样一想,立马扫了刘安琴一眼。
本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担心,可谁知道,她的眼神是幽怨而又含情脉脉的。
她深深地望着顾智民,那眼睛就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连眨都不带眨一下。
而顾智民,他并不看她,就像他们素不相识。
十多分钟之后,派出所的公安同志来了。
他们将周鑫与刘安琴带走,说是去所里,协助调查。
周鑫一个劲解释着,还让刘安琴一起解释。
刘安琴望着顾智民摇头,说自己真没有做过伤害顾祈的事。
“我是小祈的妈妈,我怎么可能让他伤心?”
“我只是身不由己,孩子进入一个新家庭,又怎么可能不受委屈呢?”
刘安琴的声音很轻柔,还拖着哭腔,直到公安同志将她带得远远的,病房里的人还能听见她说的话。
顾祈低下头,攥着衣角:“爸爸,妈妈会有事吗?”
顾智民摸摸他的脑袋:“放心吧,赵司令和李团长只是教训教训他们而已。”
李团长也说道:“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两位老人口不择言,说顾同志的儿子没有爸爸,没有教养,但若真说辱骂军人和军人家属,那确实没有,不至于送他们去劳改。但是,单位里的批评教育少不了,这是思想觉悟方面的问题,恐怕他们的工作要丢。”
先是在单位大会上当众批评,念检讨,再丢了工作,这就已经足够让周家人颜面扫地。
或许对于凤林村的一些村民,比如王小芬来说,所谓尊严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可周家人不一样。
他们过去体面了几十年,被下放牛棚之后又从天堂掉落到地狱,这一回得以平反,他们只想要将自己掉落一地的脸面找回来,却没想到,又是一轮新的打压。
孟金玉对他们的了解并不深,但刚才看刘安琴的反应,也能猜得出,往后周家还得闹。
妻子对她的前夫念念不忘,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更何况,周家还有两位老人家,他俩喜欢将手伸得长长的。
以顾同志的格局,必然不会被小情小爱所牵制,而与周家人反复周旋。
想来这事,到目前为止,该告一段落了。
赵司令和李团长提出先离开,他们见顾智民行动不便,愣是不同意让他送,临走之时,还劝他好好休息,陪伴家人。
等两位老同志和小兵都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顾家人,还有孟金玉。
孟金玉从来没见过不苟言笑的顾老爷子像现在这样欢喜,也从来没见过沉默的顾祈像现在这般表现出小孩子稚嫩的一面,他依赖着爸爸,就像是——柚柚和善善依赖着她自己一般。
她失笑,眼中的光芒变得温柔。
每一个孩子,只有在不被爱的时候,才不得不成长起来。
如今,顾祈的父亲回来了,往后他也是有人疼爱的小孩了。
“顾老爷子,我得先回去了。”孟金玉说,“您好好休息,别太操心,身体才能慢慢好起来。”
顾老爷子的脾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执拗了,听着孟金玉叮嘱自己该吃些什么,该如何休息,竟一点都不会不耐烦,满口答应下来,还喜笑颜开的。
像个老孩子似的。
看着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样子,孟金玉由衷地感到高兴。
顾祈将她送到门口:“谢谢你,阿姨。”
孟金玉揉揉他的头发:“不用谢,谁让你是柚柚最好的朋友呢?以后顾祈哥哥不会受委屈了,我们柚柚就可以放心了。”
顾祈闻言,咧开嘴角,黑白分明的眸子愈发清澈纯粹。
在他们说话时,顾智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孟金玉身上。
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志。
听老爷子和顾祈的意思,她该是在村子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帮助的好心人。
孟金玉转身要出病房,忽地想起自己忘了跟顾智民打招呼,她抬起手摆了摆,说道:“再见。”
顾智民扶着轮椅把手想要起身,却起不来,就微微颔首,像顾祈那样,道了谢。
等到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顾智民对顾祈说道:“小祈,告诉爸爸,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难得的团圆,来之不易,显得格外珍贵。
顾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听着儿子和孙子之间的对话,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前些天他以为自己快不行了,躺在病床上时,郁郁寡欢,心里头牵挂着孙子,生怕自己若是走了,孙子肯定要无依无靠。
然而现在,他儿子回来了。
说来也怪,看见顾智民的那一刻,顾老爷子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清明了起来,连胸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病还须心药医?
时间在弹指间流逝,此时通过顾祈,顾智民才知道这几个月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刘安琴在短时间内改嫁,暂且不提,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老爷子竟两次入院。
好在两次都有人在老爷子身边看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了柚柚和她的家人们。”顾祈说,“不管是第一次住院,还是这一次他们请我留下来暂住,他们帮了我们家好多。”
顾智民沉吟片刻:“是,是得好好感谢他们。”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你了解孟家人的情况吗?我们要感谢,就得真心诚意,感谢到点子上。”
……
所有人都围在柚柚家门口。
他们一眼看见徐知兰的穿着打扮,再一见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场,就感觉这人不一般,之后听姜果一说,得知对方的身份,顿时瞪大了眼睛。
姜果说,来找她妹妹的是文工团副团长兼歌舞团团长,这样介绍的时候,小姑娘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下巴还扬起,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可嘚瑟了。
有什么好嘚瑟的?不就是——
好吧,确实是了不起。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来凤林村,村干部们纷纷来到柚柚家,表达了对徐团长的欢迎,一口一个“团长”这么叫,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徐团长没摆架子,不过也确实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微微点头以示礼貌之后,所有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了柚柚身上。
“柚柚,你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小团子比小蜜蜂还要忙,她和哥哥姐姐以及弟弟用上了妈妈教的待客之道,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拿糖果,还搬来凳子,拉着徐团长的手坐下。
望着这一幕,村民们更加诧异了。
连见过世面的村干部在这位文工团团长面前都紧张得直打哆嗦,这柚柚怎么见着她,跟见了老熟人似的,这么亲热呢?
“我妈妈去忙啦。”柚柚说,“团长阿姨找柚柚有事吗?”
望着柚柚如黑葡萄一般闪亮的眸子,徐知兰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团长阿姨刚才说过了呀,希望你来到我们团里,成为文工团的小演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所以我得等你妈妈回来,问一问她的意见。”
村民们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轻嘀咕起来。
“这位团长,对柚柚可真好啊!”
“一口一个团长阿姨,真是太亲切了,我之前看城里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还以为他们都很傲慢的,没想到,这文工团的团长居然这么好。”
“我觉得,她不是对谁都亲切。刚才她对村干部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态度不差,但还是比较冷淡的。只有在柚柚面前,她才露出笑容,那好声好气的样子,就像是在哄着柚柚似的。”
“原来柚柚不光是在咱村受待见,出了村,去了这么气派的文工团,人家也这么喜欢她!”
这些议论声,姜焕明都听见了。
他站在人群的角落,望着屋子里歪着脑袋听团长说话的小闺女,整个人懵懵的。
那可是文工团,别人想进都进不了的地方!
姜焕明从人群之中穿过,挤到徐知兰面前:“团长,我是柚柚的爸爸。她妈妈不在家,有什么事,直接跟我商量就好了。”
徐知兰看了姜焕明一眼,神色狐疑。
之前柚柚每周都来团里。
都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只听她提起过妈妈和兄弟姐妹们,从来没说过她爸爸的事。
“我是公社供销社的正式员工,这是我的工作证。”姜焕明又赶紧拿出自己的工作证。
只不过,徐知兰还没看他的工作证,就听姜果懒洋洋地开口了。
“他说的不算,还是等我们妈妈回家吧。”
姜焕明一脸难堪,想要骂姜果一顿,又碍于徐团长还在,不好发作,只好憋着一口气,听屋外传来那些笑话自己的声音。
好在没过多久,孟金玉就回来了。
见到徐知兰时,孟金玉一脸意外。
徐知兰很快就说清楚自己的来意:“柚柚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管是在训练室练习唱歌、跳舞,还是在舞台上时,都非常有表现力与感染力。我们团里平时会有很多剧目,需要小演员,因此,我想柚柚成为歌舞团里固定的小演员,以后参与我们的演出。”
提起柚柚在舞台上的表现,徐知兰唇角微扬,滔滔不绝:“你或许不知道,当时在岭市时,柚柚的表演给部队各领导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少人特地来问我,是从哪儿找到这孩子的。”
“我们团里的几个文艺兵对柚柚也是赞不绝口,不管是景景,还是楚优,她们俩对柚柚的欣赏,都是从专业角度出发的。”
孟金玉看着此时懵懵懂懂却已经露出甜美笑容的小闺女,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这段时间,柚柚可太忙了,忙着撮合她舅舅和景景姐姐、忙着温暖治愈楚优、还忙着打楚蕾的脸……
对此,孟金玉不会拦着,她知道这孩子想要做的,都是好事,是有意义的事。
看着苏景景和楚优如今的生活回到正轨,并且不会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孟金玉为她们高兴,也为自己小闺女感到骄傲。
只是她没想到,柚柚做了这么多事,最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加入文工团的契机。
徐团长喜欢这孩子,并且在苏景景和楚优的影响之下,愈发想要将柚柚邀请到团里去。
这并不是孟金玉自己瞎琢磨的,而是因为她发现当柚柚犹豫,想要拒绝之时,徐团长并没有放弃,而是仍旧在争取。
“可是我想要留在家里,和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在一起。”柚柚说。
徐团长沉默片刻:“在城里的小学念书,放学之后就来团里排练,我可以安排你在学校或者团里住宿,柚柚不愿意吗?”
柚柚摇摇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徐团长不由笑了。
这孩子在外头的胆量再大,回到家,也只不过是一个舍不得妈妈的小丫头而已。
“那我们就和之前训练时一样,每个周五过来,来的时候,你可以去景景家、你舅舅家,或者我家留宿,周日再回去,好不好?”
孟金玉没想到徐团长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如果不是因为苏景景和楚优对柚柚的百般肯定,恐怕柚柚会像上一世一样,早早离开了家,被迫学着独立吧?
现在这样是再好不过,孩子每周去文工团两天,就跟后世上培训班差不多了。
这下子,柚柚也心动了:“既可以和家人们在一起,又能跳舞吗?”
“没错。而且,等你再长大一些,还可以参加文工团的选拔,正式成为我们团里的文艺兵。”徐团长说着,又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啊!”柚柚立马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村民们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不单单是成为团里的小演员,将来还要当文艺兵?
这娃简直是太出息了!
徐团长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的天赋这么高,可不能耽误了。
徐团长与柚柚一家子皆大欢喜,转身离开时,她又看了这兄弟姐妹几个一眼。
“孩子们长得都很好看,和你很像。”徐团长笑着说。
僵在一旁被忽视了许久的姜焕明抿着唇,没吭声,心里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些个孩子,他也有份生的。
怎么被夸的时候,就轮不着他呢?
……
方芳坐在家里,茶不思饭不想。
方父和方母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
“那天顾同志的态度,你都见到了。他太坚决了,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你的一番心意。你说,你在这里犯单相思,有什么用呢?”
当时在医院,方芳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跟着他一起回江城,可他甚至懒得多和她说一句话。
“爸、妈,你们不帮我想办法,还在这里泼冷水!”方芳气愤道。
方母一脸为难:“孩子,不是我们不帮你啊。当时我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每天给他擦身子,一心把他当成未来丈夫来对待,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让你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而且,他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方芳一脸难堪,没有出声。
方父叹息道:“他说你这样是——”
“不要再提了,让芳芳的脸往哪里放?”方母抹了抹眼泪,“他真是太无情了。”
方芳不搭理他们了,将他俩一起往屋外推:“你们帮不上忙,就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自己想办法!”
“砰”一声,她把房门关上了。
一整晚的时间,方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爱自己,是因为他俩还没有培养出感情。
那几个月的时间,是她悉心照顾,可顾智民昏迷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芳相信,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顾智民一定会动心的。
诚然,当时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的外貌吸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还没结婚。
可是现在,他确实已经恢复单身了!
那一天,部队的同志来到医院,同时带来他妻子已经改嫁的消息。
想到那会儿他大受震撼的失落表情,方芳就于心不忍。
他这么好,他妻子怎么忍心在得知他“死讯”的几个月之后就改嫁?
如果是自己,一定不舍得。
他现在已经回到江城了,独自面对一切,一定非常痛苦。
方芳想去他身边,是趁虚而入也好,雪中送炭也罢,她一定要陪伴着他!
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瞒着父母,偷偷带上钱和行李,去了单位。
她要开介绍信,去江城找顾智民。
“开不了,没法批。”
看着办公室同志冷漠的表情,方芳一脸不敢置信:“为什么不能开?我已经请过假了!”
“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对方说,“部队和公安局都已经介入,只要是你方芳想开介绍信,谁都不能批。当然,也许让你钻了漏洞,但即便你去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同志也不会让你买走去江城的火车票!”
方芳愣住了:“那我就去不了江城了?”
“走路去吧。”对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即说道,“我劝你不要作死,就算真走路去,走到一半,你没有介绍信,也会被赶回来。人家已经不愿意搭理你了,你作为一个女同志,就不要死缠烂打,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方芳咬着唇,僵在原地。
他对她,实在是太绝了。
他这么果断,是真的看不上她吗?
……
周鑫被折腾了整整三天时间。
派出所的同志并没有明确表示他们是否会被送去劳改,就只让他们在拘留室待着。
一家子人时不时被带出来接受审讯,之后又被拉回拘留室。
更让周鑫无地自容的是,派出所一位公安同志,居然又是他的老同学!
每天被自己的老同学审问是什么体验?
即便是当初在牛棚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难堪过。
三天的时间,周鑫和他父母已然筋疲力尽。
被放出来时,他们仨的脸上都没了血色,而刘安琴,她整整瘦了一大圈。
一家子人回到家,气氛格外沉重。
当晚,刘安琴和周鑫躺在床上,两个人背对着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谁知道,第二天回到单位,周家人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他们各自的单位提出相同的要求,让他们写检查,还得当众检讨。
周鑫和他父母脸皮薄,从单位大会上下来时,整张脸红得像是能滴血一般。
回到家,老俩口狠狠地骂了刘安琴一顿,说她是扫把星,害得周家家无宁日。
刘安琴又何尝不难受?
要知道,过去她和顾智民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将她宠上天,而她公公,也从来不会干涉她的生活。
痛苦和懊悔袭来,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软弱,为逃避现实,嫁给周鑫。
现在,顾智民成了她的前夫,而顾祈,也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初的时候,就好了。
刘安琴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曾经,顾智民疼她疼到了骨子里,现在,他是否愿意再次接受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和他复婚,两个人重新开始。
毕竟这么深的感情,不是说斩断,就真的能斩断的。
……
柚柚对顾家的事可关心了。
当然,她不懂顾祈他父母情感上的问题,心里想着的只是,顾祈哥哥现在怎么样啦?
好在顾祈哥哥也没有忘记她,没过几天,他就和他的爷爷、爸爸一起来探望她了。
一看见顾祈,柚柚可高兴坏了,兴冲冲地带他去晒谷场玩。
顾祈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整个人都充满着活力,嘴角一扬,比平时更加好看了!
望着两个孩子玩耍时的身影,孟金玉笑了。
“顾祈这些天,应该都乐坏了。”她说。
“连作业都不愿意写了,每天缠着我,让我陪他玩。”顾智民也淡淡地笑了笑,“小时候都没这么淘气。”
“他是想把这几个月的陪伴都补回来。”孟金玉给他和顾老爷子倒了一杯水。
看得出来,顾智民恢复得不错,气色好了很多,也不需要再坐轮椅了。
“这次的事情,太感谢你们了。听小祈说,你本来还打算带他来岭市接我。”顾智民说。
两个人聊了几句,突然,孟金玉想到什么:“对了,柚柚说当时在岭市的医院,有一位女同志照顾着你,现在那边的问题处理好了吗?”
柚柚和妈妈之间没有秘密,将自己梦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孟金玉估摸着那位姓方的女同志一定很难缠,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本以为顾智民不一定愿意说,可没想到,他坦坦荡荡,十分大方。
“部队施加了压力,就算她能开到介绍信,离开岭市,也不可能到江城来。”顾智民说。
话音落下,他又简单提了提当时方芳纠缠的过程。
说不上为什么,他只觉得这位女同志和村子里那些喜欢议论是非的村民们不一样,而且,她帮了顾家这么大的忙。
所以,一些事,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顾老爷子提起这事就很无奈:“来探望我的小兵把那会儿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一遍,她救了智民,我当然是感激她的。只是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说自己贴身照顾过智民,所以非要嫁给他……”
孟金玉目瞪口呆。
在后世,她倒是见过这样主动的女孩子,不过在这个年代,像对方这样偏执的人,真是不多见。
而且,刚才聊了聊,她知道顾智民比自己大两岁,三十三岁的人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未婚吧?
那女同志和她家人,实在是太离谱了。
“要真跑过来,哭着闹着说自己有多委屈,这事闹得也难看。”顾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
“那就告她流氓罪!”孟金玉直接说道,“当时人都昏迷着呢,她家里也不是没有男同志,怎么就非得她照顾了?”
顾老爷子笑了:“你跟智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当时他在医院,就说要告她犯了流氓罪,那一家子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在顾老爷子和孟金玉说笑时,顾智民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
随即他扫了一眼,看见屋子里放着用两张木板搭的裁床,和一台缝纫机。
他打听过,孟金玉与村子里其他几位女同志一起,为红星服装厂制衣。
只不过,红星服装厂目前没有正式工的岗位。
……
三天后,孟金玉被请到红星服装厂去。
她本来还以为红星服装厂是为张晓春要进城的事喊自己过来。
毕竟张晓春一走,她们就少了一个得力帮手,说不定制衣车间主任还会让她再想想办法,添个人手。
可没想到,袁主任一开口,说的话,令她大吃一惊。
“春雨服装厂成衣组组长对你的手艺很看重,非要让你过去。你说这事——”袁主任摇摇头,“我是真不愿意让你走,但是说句实在话,春雨服装厂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而且他们现在招收的,是正式员工。孟同志,这里是春雨服装厂的地址,你可以去一趟,仔细了解他们厂子里的情况。人往高处走,你值得更好的发展。”
从红星服装厂出来时,孟金玉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是虚浮的,像是踏在半空中一般。
当初不愿意进红星工作,是因为红星无法让她成为正式工,并且在后世,红星服装厂的发展并不好。
可春雨服装厂的成衣组组长给出的,是正式工的职位,而且即便到了后世,春雨依旧是屹立不倒的品牌。
现在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工资不低,再加上春雨服装厂的福利待遇有多好,她是早有耳闻的。
正式工工资高,还能分配住房。
离政策放开还有好几年,如果能先带着孩子们进城安家的话——
确实是一个令人激动人心的消息!
孟金玉跃跃欲试,但也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这可是春雨服装厂,多少高中生都进不去的好单位,哪能轮得上她呢?
恐怕是顾老爷子或是顾智民为了感谢她和柚柚而动用了人脉关系。
到了春雨服装厂门口,孟金玉抬起头,看着这厂子的大门。
如今,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工厂,但谁能想得到,这是几十年后一个国内知名品牌的诞生地?
孟金玉在门卫处做了登记,之后按照门卫所说,找到了成衣组组长的办公室。
组长将她带到生产车间,那里摆着几张台子,几位女同志站在台前,拿着画稿比对。
乍一眼看去,像是服装的设计样式。
孟金玉不由多看了几眼,却不想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组长,你总不能什么人都往我们组里塞吧?她会设计吗?”对方有些冷淡,但并不阴阳怪气,只是直接了些,“缝纫组也缺人手,你安排她过去吧。”
孟金玉抬起眼,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同志。
这人——
有些眼熟。
“瑜青,你还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志的水平,怎么就能断定她没有真材实料?”组长说道。
孟金玉的心头“咯噔”一声,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对方是沈瑜青,在后世的电视采访中,她见过这人。
这人性子张扬,在服饰设计方面却很有自己的见地,在后世,她的姓名,就是传奇。
能在八十年代就跑遍世界各地,一路学习、一路参加各大设计比赛,成为世界优秀青年设计师的沈瑜青,可以说是才华横溢,并且非常有魄力。
“那就让她把水平拿出来看看。”沈瑜青冲着组长调侃道,“您说的啊,要是没有真材实料,就让她去缝纫组。”
组长无奈地看着沈瑜青,拿她没办法。
而此时此刻的孟金玉,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要留下来。
之前只是小打小闹,这会儿才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最坚实的一步。
无论如何,她都要跟着沈瑜青,学点东西回来,为将来打下基础。
她要带着孩子们离开凤林村,踏入人生的新阶段。
“不说话,怕啦?”沈瑜青挑了挑眉,笑着问。
“不怕。”孟金玉也笑了,语气坚定,“你可以尽管提出要求,我很乐意接受一切挑战!”
……
另一边,阮雯雯要生了。
农场里有个女劳改犯,当初在村子里跟着老人家学过接生。
这会儿她主动要求进屋帮忙,只不过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不熟练,手忙脚乱的,自己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阮雯雯疼得死去活来,哭着喊着不生了,折腾了一整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等到天都快亮了,她才听见激动的声音。
“快了、快了,脑袋都要出来了!再使点劲……”
阮雯雯用尽全身的力气。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当感觉到如释重负的那一刻,她满心期待。
这是自己拼了命生出的孩子,一股母爱油然而生。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她即将离开劳改场。
到时候抱着胖乎乎的儿子回凤林村,姜家人肯定会接受她的。
“是个女娃!”惊喜的声音响起。
阮雯雯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生无可恋。
她又安慰自己,若是孩子长得好看,像姜果和柚柚那样,那也行。
可谁知道,当她挣扎着转过脸去的时候,仿佛又是惨遭一记当头棒喝。
这丫头的头顶上就几根毛,黑瘦黑瘦的,看着干巴得很,脸盘子却不小。
再一定睛,怎么这么眼熟呢?
这娃跟姜老太长得,可真像。
那神态、那五官、那脑门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跟生了个“婆婆”似的。
太糟心了。
60. 第60章 “这小丫头片子的模样,真俊……
沈瑜青挑着眉, 打量起孟金玉。
一大早,她们组的人就听说了,一个女同志要被塞进来。
那女同志是农村人, 没念过什么书, 估计就是因为有背景, 所以才得到这次的机会。
沈瑜青倒是根本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念过什么书, 她只是希望加入她们组的同志能有真本事, 别给组里拖后腿。
毕竟成衣组一共也就只有五个人,平时大家关系不错,做什么都能有商有量的, 要是一下子加进一个没有审美的员工,估计肯定不和谐。
“瑜青, 大家以后都是同事,要互相帮助。孟同志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我们工厂和成衣组的工作情况,你作为组里的副组长,平时代替我管理整个组,就得多多带着她。”组长说。
沈瑜青乐了, 一只手撑着桌面, 抬起头说道:“组长,你刚才还答应要先等她露出真本事呢。带她是没问题,不过我也得先看看她的底子,我们组又不是学堂,总不可能手把手拉扯她吧?再说了,就算是学校,也分托儿班、小学、中学和高中,难道她要跳级?还连跳好几级?”
沈瑜青言辞犀利, 小嘴一张,噼里啪啦的,说得人一愣一愣的。
可孟金玉并没有被吓到。
跳级怎么了?
她儿子能跳级,她也能!
孟金玉在后世看过这个传奇人物的不少采访,知道她这人软硬不吃,但性子不刻薄。
现在的针对,不过是因为不够了解。
毕竟若是村长突然塞一个人到她那儿,让她带着人家一起做衣服,她也是不乐意的。
她决定好好干,也好看看自己的潜力,如果到了最后,沈瑜青还是看不上自己,那就是她不适合吃这碗饭。
孟金玉平静地问道:“那怎么样,才叫露出真本事?”
几个同事原本还在看热闹,心道一个农村来的女同志,平时没见过什么世面,指不定就要被沈瑜青怼得红了眼睛,直接申请去缝纫组了。可没想到,她不卑不亢,双眸还能直视着沈瑜青,自个儿给自个儿揽活干。
“这样吧,一个月的时间,你做一件衣服给我。不管你用什么布料、款式,只要做出的衣服让我满意了,那我就同意你加入我们。”
“对了,别做童装。我知道你给红星服装厂做衣服的时候是专门负责童装那块儿的,可童装现在虽有需求,但设计感不够,即便设计出与众不同的,也没有市场,玩不出什么花样。”
“组长,你别拦着,我们都是希望春雨能发展得更好,对吧?”
成衣组组长刘玉燕犹豫了一阵。
这个成衣组,是领导最看重的部门,平时沈瑜青带着其他几个同志,即便是顶着压力,但加班加点之下,总能给工厂领导带来惊喜。
起初得到通知,要将孟金玉塞进这里的时候,她心里就不太情愿,他们服装厂有这么多部门,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
现在,沈瑜青非要让孟金玉拿出实力,要是没有实力,就去别的组,刘玉燕表演上有些为难,但心底却也舒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她也能给孟金玉背后的人一个交代了。
“孟同志,我们沈副组长的要求比较高。”刘玉燕转头问孟金玉,“你觉得,能接受吗?”
孟金玉很好说话,笑道:“我没问题。”
刘玉燕露出满意的微笑,准备送她出门。
孟金玉往外走了走,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沈瑜青:“真没想到,沈副组长还提前做了功课,对我的情况这么了解。希望以后,我们能合作愉快。”
话音落下,她离开了成衣组。
望着她的背影,秦舟舟惊讶道:“她倒是有自信!”
“有自信是好事。”沈瑜青饶有兴致,“如果她真的能完成我提的要求,那我倒是很期待,我们组里能加入这样一个人。”
几个同事对沈瑜青都很了解。
她提出的要求,看起来并不算是刁难人,让孟金玉带一身自己设计剪裁制作的衣服来,也是进这个组里的基本操作。不过,谁不知道沈瑜青的眼光有多高呢?
孟金玉是农村人,又没念过几年书,本来格局就不行,到时候带回一件灰扑扑的衣服,肯定得惹笑话。
又或者,她会做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来?
总之怎么想,就觉得怎么不靠谱。
成衣组就没任何一个人看好孟金玉的,她心里清楚,但并不在意。
从春雨服装厂出来,她立马去了最近的供销社,想要买的确良。
好的衣裳,就要用好的面料来做,在这个年代,的确良就是顶好的稀罕布料。
能穿上“的确良”,属实是风光体面,要不然之前姜焕明也不会斥巨资给自己买一件了。
孟金玉决定选用的确良布做衣服,进供销社时咬咬牙,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成本高点就高点吧。
可谁知道,这玩意儿,即便她愿意下血本,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的确良哪是你想买就能买的,有票也不行。”营业员说,“早就断货了。”
这营业员话一说完,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仓库里走出来。
“是你!”对方惊讶道。
孟金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朱琴,当时她被阮金国请到凤林村,帮自己拆穿阮雯雯的真面目。
“原来是你。”孟金玉笑着说,“当时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一声谢谢。”
“小事而已,不用谢啦。姐,你是要买的确良吗?”朱琴说道,“现在买的确良布料都得排队,下个月三号会到一批货,但是得早点过来排队,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提前给你留着。”
下个月三号……
孟金玉想了想,这会儿才是五号。
也就是说,二十几天之后才有货,就算她能等,沈瑜青也不会等!
“还有别的办法吗?”孟金玉问。
“你很着急吗?”朱琴想了想,“沪市和京市可能有货,不过,得自己买车票去一趟。”
话说到这里,孟金玉只好放弃了。
沪市和京市可不近,她没办法离开这么长时间,毕竟红星服装厂的一大批工作还没干完,而且,家里两个小团子还每天等着她给做饭吃呢。
“那就算了,谢谢你。”孟金玉说。
“不客气,你慢走。”朱琴笑着目送她出了供销社。
这时,她身边的营业员才说道:“这是上回凤林村的那个妇女?一年都不到,她的变化居然这么大,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陈清清那会儿是和朱琴一起去的凤林村,为善善走丢的事作证。
只是她分明记得,当时的孟金玉,灰头土脸,个子高,又有些黑,看着格外朴实,而现在——
她瘦了,皮肤白皙了,双眸在闪闪发着光,像是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似的。
现在她的穿着还比较普通,要是穿上好一些的衣裳,说她是城里的体面人,都说得过去。
“也不知道她女儿怎么样了。”朱琴说,“那孩子多可爱啊,我特别喜欢。”
“你是喜欢小孩,还是喜欢小孩的舅舅?”陈清清推了推她的胳膊肘,笑嘻嘻道。
朱琴连忙摇头,严肃地说:“不准再这样说了,我上次和景景出来见面,看见她对象了,就是阮同志。”
“景景?就是你那个文工团的好姐妹?”陈清清睁大了眼睛。
诚然,那一次在凤林村,朱琴被阮金国的果断所吸引。
之后她时不时会想起这个人,只是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谁知道,再次见面,他是以苏景景对象的身份。
没有什么狗血的争夺戏码,朱琴是苏景景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她心中抱有一丝遗憾,但仍旧深深地祝福苏景景和阮金国。
因为他们那样般配。
此时此刻,离开供销社之后的孟金玉,又去了百货大楼和几间国营裁缝店。
都没有的确良布料,最后,她看上了一块棉质布料。
这棉质布料的颜色比较特别,算是新颖,孟金玉立马就买了下来。
只是,从店里一出来,在阳光下看了一眼这布料,她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比,都不如的确良啊!
……
顾智民得到去京市军区总部的通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好,苏醒之后医生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再休养了好些天之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顾智民让顾老爷子和顾祈两个人互相照顾,可即便心里知道不会出太大的问题,走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带着深深的牵挂。
他已经失去过他们一次,不能再次失去了!
“顾叔叔,你放心吧,柚柚会帮你看好顾爷爷和顾祈哥哥的!”小团子的声音脆脆甜甜的,话音刚落,还拍着胸脯保证着。
顾智民被这小丫头软萌的样子给逗乐了。
从前他和刘安琴在一起时,两个人就曾说过,生一儿一女是刚刚好,顾祈还能照顾妹妹,当哥哥的学会承担责任,当妹妹的则可以被好好保护着。
只是现在,物是人非。
“顾叔叔,你路上要小心哦。”柚柚已经将他送出门。
顾智民失笑。
看这小家伙的模样,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这个家里头的小主人。
顾祈和柚柚多玩在一起可真好,小团子的性子天真可爱,时不时妙语连珠,倒是能好好带动顾祈,让他别总像个小大人似的,一副深沉的模样。
“好,这就走。”顾智民半蹲下身,掐了掐柚柚的小脸蛋。
领导派了车,将顾智民送到火车站。
从江城到京市,距离不短,他在火车上小憩了一会儿,到站时,提着行李下车。
却不想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由身后响起。
“智民!”
顾智民回过头,看见的居然是刘安琴。
刘安琴向人打听过,听说他来了京市。
在得知他要去京市之后,她就立马向单位申请,也要出一趟远门。
去京市出差本来是美差,她软磨硬泡许久,最后还答应帮其中一个同事将接下来一整个月的材料整理工作全都包揽下来,这才得到机会。
此时,她站在顾智民面前,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
顾智民的反应淡淡的。
但是,一句“好久不见”,就已然让刘安琴热泪盈眶。
她向前几步,想要再和他多说说话,两个人可以好好回忆往昔,可谁知道,她刚一靠近,就见军队总部已经派车来接他了。
他上车时,动作敏捷迅速,连头都没有回。
刘安琴僵在原地,两行清泪“唰”一下流下来。
他是不忍心自己为难,所以才这么果断吗?
……
姜果见过孟金玉做童装,但是此时,望着她正在裁剪的裙子,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童装虽可爱,但她没什么兴趣。
可大人穿的衣服就不一样了。
如今,村子里每个村民穿的都不讲究,就算是过年穿的新衣服,也只是没有补丁,不会多时髦。
可孟金玉做的衣服,却不一样。
水蓝色的布料,被她裁剪得整整齐齐,裙子的整体剪裁格外流畅,在裙摆处收了边,非常漂亮。
姜果没想到她妈居然这么有本事,眼巴巴地望着,都快要看呆了。
“妈妈,这裙子真好看,你穿上试一试吧。”姜果说。
孟金玉在里屋换上这新裙子时,恰好听见敲门声。
她都不用出门,光是咿咿呀呀的声音一传来,就知道,肯定是林莉带着芝芝来了。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林莉就忙,学校里的工作不能耽搁太久,她得对班级里的孩子们负责。
再加上江志鸿仍在下地赚工分,没办法背着娃下地,平时日晒雨淋的,小婴儿可遭不住这罪。
这样一来,俩口子差点要顾不上芝芝。
好在校长知道她不容易,同意她带孩子来学校,平时她要上课的时候,就先由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帮忙照顾着。
芝芝很可爱,白白嫩嫩的,见谁都笑,因此大家都特别喜欢她,谁都没有怨言。
林莉想着,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难道要等到芝芝三五岁,像柚柚那样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日才能轻松一点吗?
但孟金玉却说,让她晚上把芝芝送过来,平时在家里则多看看书,指不定之后哪一天,城里的国营单位突然发通知让他们这些知青参加考试。
孟金玉这样提醒,是因为高考很快就要恢复了。
只是距离恢复高考通知发放到正式考试,这其中就只有短短几十天的时间。
她担心林莉来不及复习,所以想了这么一个借口。
不过无论如何,林莉和江志鸿还是听了她的劝说。
俩口子晚上把孩子送过来,在孟家玩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他们能好好看看书,而柚柚得了照顾小妹妹的重任,又欢喜得不得了。
简直是两全其美。
“金玉,你这衣服真好看,是哪里买的?”林莉一看见从里屋出来的孟金玉,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孟金玉身材高挑,背很薄,脖子纤长,又因为一段时间没下地,皮肤也被养白了不少。
这会儿她穿着这件水蓝色的裙子,好看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林莉一看见这裙子就喜欢,甚至要问她是从哪儿买的,也想去买一件。
在得知这裙子也是她自己做的之后,顿时目瞪口呆。
“你这手真巧,不单会做小孩儿衣裳,连大人的衣服都会做!”她震惊道,“穿上新衣服多好看啊,以后对自己好点儿,给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莉不单是自己夸孟金玉,还拉上江志鸿一块儿夸。
江志鸿嘴笨,只要是林莉说的,他都点头,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让她们聊,自己出去等。
孟金玉望着他们真诚的笑脸,也不自觉笑了。
只是,她拿着小圆镜上上下下地照,心中还是不够满意。
他们说这衣服好看,是因为平日里自己总是穿得很随便,没有精心打扮过。
因此,换上新衣服,很容易就会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可问题是,沈瑜青的衡量标准,和他们不一样。
这件裙子的颜色是别致,可不管是服装的面料,还是她的剪裁,都不够突出。
用后世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没有设计感。
连自己都不满意的服装,她怎么好意思拿到沈瑜青面前?
此时孟金玉陷入了纠结的情绪中,只是姜果并不知道。
她只是在妈妈边上看了又看,满脸的惊艳。
直到差不多时间该回家了,姜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却不想,刚从村尾的茅草屋出来没多久,她就碰见了王小芬。
姜果和她二伯母闹翻了,平时在家里两个人互不理睬。
但现在,她二伯母按捺不住了。
“姜果,你说你是不是蠢啊?”
姜果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王小芬又说道:“你自己亲妈的手艺这么好,那会儿你居然还上后妈面前撒娇卖乖的,让她给你做衣裳。那一件件裙子,我看你后妈就是闭着眼睛随便一改,就哄得你服服帖帖的了。而且,那些裙子是用啥改的?都是用你亲妈留下来的旧衣服改的!”
姜果最讨厌别人提起当初的事。
她原本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可是,只要一听见后妈的事,她就觉得难堪。
那一段跟在后妈身边卖萌的回忆,对她而言,就是噩梦!
既丢人,又愚蠢。
“我以前听村子里的老先生说书,说的是认贼作父的故事。我现在觉得,你就是认贼作母啊!”王小芬见姜果脸色一变,立马乘胜追击,“你后妈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看你夹在两个妈中间,要怎么做人!”
王小芬很久没打胜仗了,好不容易揪到姜果的软肋,狠狠地挤兑了一番之后,心里头一下子就舒坦了。
她的脚步轻盈了不少,边走着路,还边哼起小曲儿。
而姜果,她被说得面红耳赤,跑到河边去。
后妈要回来了,她该怎么办啊?
面对后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让她想起那段令自己难堪的回忆!
姜果蹲在河边,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掩面,难过不已。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果果,你没事吧?”片刻之后,一块手帕被递了过来,季小天说,“别哭了。”
姜果哭成泪人,抬起头问:“小天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缺心眼?”
季小天沉默了许久。
姜果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肩膀一颤一颤的,显得格外单薄瘦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见季小天的嘴唇动了动。
“嗯。”他点点头。
“哇”一声,姜果哭得更伤心了。
……
孟金玉跑遍了整个江城,到处在找布料。
可始终一无所获。
突然之间,她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够果决。
要是几天前从春雨服装厂出来,立马开介绍信而后买车票去京市或者沪市就好了。
现在,白白耽搁了时间。
她的心情有些焦灼,却不想,自己的焦灼情绪很快就被缓解了。
顾智民从京市回来之后,让顾祈给她送来一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的确良布!
“我爸爸在京市看见这布料,特地买来,想要感谢你的。”顾祈说。
他话音落下,还生怕孟金玉要退回来,拔腿就跑,那背影“咻”一下就不见了,像是后世电影里开了特效似的。
孟金玉哭笑不得。
得到这块布料,她欣喜若狂,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她估计是顾智民在向春雨服装厂的领导询问情况之后,知道她如今面临了什么难题,就帮人帮到底了。
她不会把布料还回去,也不会用金钱布票敷衍过去,对方不缺钱不缺票。
这人情肯定得还。
只是得等她把衣服做出来,顺利进入春雨服装厂后,才能有闲心考虑这些问题。
这布料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如今她已经想好到时候给沈瑜青交一件什么样的衣服了。
希望那是一张满意的答卷。
孟金玉这样一想,就拿了善善的作业簿,撕下一张,描了描草稿。
画图并不简单,她没有基础,但上回跟着宁兰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人物比例,此时草草一画,倒也像模像样。
一大早的,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孟金玉静下心,在桌前一坐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她没有把自己想要进春雨服装厂的事情告诉别人,现在就得争分夺秒,争取在空闲的时间内,将衣服赶制出来。
刘安琴是在孟金玉正准备出门去找许薇薇时来的。
看见她,孟金玉颇感意外:“你来找我?”
刘安琴轻轻点了点头,往里看了一眼:“我能进来坐吗?”
进了这屋子,刘安琴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她很少去乡下,虽说这回顾老爷子带着顾祈去谭桥村住,但那房子是修过的,里头环境不差,也宽敞明亮。
而孟金玉家这房子,太逼仄了,虽收拾得干净,可两个人一起经过灶房时,她就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刘安琴怕自己的表现令孟金玉觉得冒犯,尽量不表露出自己的同情,只是目光扫过她坦荡的神情时,心中还是有些意外的。
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里,她难道一点都不自卑吗?
孟金玉给刘安琴倒了一杯水。
她们之间本该没有交集,这一次,她特地来找自己,估计是为了顾家的事。
孟金玉的猜测没有错。
刘安琴后悔了,她想请孟金玉当说客。
这一趟去京市,她是无功而返。
一回来,单位里一堆的活等着自己,刘安琴每天累得要命,却又不敢松懈。
毕竟前些天她还因为被举报的事上台作过检讨的,眼看着如今周家人的工作都不一定能保住,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去找顾祈。
以儿子的名义去见顾智民,应该非常合理,只是她没想到,到了谭桥村之后,顾老爷子对自己闭门不见。
她好说歹说,才终于进了屋,那会儿顾祈刚起床,默不作声地刷牙洗脸,最后拿了一个袋子,跑出去了。
“我没有见到智民,老爷子也不跟我说他去哪里了。我猜测,他应该是回城里的房子整理了,小祈和老爷子肯定会搬回去住的。”刘安琴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发丝,又轻声说道,“到时候,智民回到部队,就没人照顾老人和小孩了。所以,我想回家。”
孟金玉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的表情。
很难相信,她居然能如此淡然自若地提出“回家”,没有丝毫的羞愧。
就仿佛,嫁给周鑫那些日子,她只是去出了趟差,现在完成工作了,就得回到原来的家。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瞧不起我。当初我是没办法。我对智民的爱是精神层面的,但是爱却不能磨平生活带来的重担。生活很现实,我嫁给周鑫,也只是无奈之举。”刘安琴说道。
孟金玉打断了她的话:“我赶时间,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刘安琴略显难堪,等调整回来之后,才说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劝劝小祈?这孩子是最依赖我的,这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连我这个妈都不认了。但当儿子的,哪有不认自己妈妈的道理?你也为人母,应该了解我的心情。”
“我没空,一边凉快去。”孟金玉实在受够了她那幽怨的语气,站起来就要送客。
刘安琴一愣:“我清楚智民和小祈对我的感情,而且,这次智民去京市,还特地给我买了的确良!我们俩肯定会重新走到一起,只是老爷子不愿意当这个中间人,我才找上你。举手之劳而已,你帮我去劝劝他俩,到时候,我一定会记住你的恩情……”
“的确良?”孟金玉抬了抬眸。
“是啊,我平时最喜欢穿的,就是的确良裙子。”刘安琴的脸颊上飘过一抹绯红,“刚才我在老爷子家里看见了,的确良布料就在袋子里。估计智民是想要给我的,但小祈心里还有气,所以提着袋子就走了。”
孟金玉指了指摆在缝纫机旁边的袋子:“你是说这个?”
刘安琴一怔。
难道她会错意了?
顾智民这的确良,居然是给孟金玉买的?
刘安琴的眸光沉了沉,但很快又回过神。
给孟金玉买的,也无妨,他只是表达谢意而已。
毕竟,这就只是一个农村妇女,难道顾智民还能和她发生些什么?
他们甚至不可能有共同语言。
“我没这么闲,懒得帮你去当说客。不过顾祈和顾老爷子那方面,你不用担心,我相信顾同志会安顿好他们的。这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顾同志应该比谁都要清楚亲情的可贵,也许他会选择转业,陪伴在家人身边。”
“不可能。”刘安琴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对他而言,留在部队比什么都重要!当初我说了很多回,他都不同意转业,这次也不可能!”
话音落下,她摇摇头:“算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智民,我还在这里请你帮忙,真是对牛弹琴。”
刘安琴丢下这句话,就是清楚自己和孟金玉谈崩了。
她没再多留,直接转身离开了孟家。
只是,走到村口时,刘安琴愣住了。
她居然看见了周鑫!
周鑫是开车来的。
他开着窗,望着面色苍白的妻子,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两个人最近的感情有多糟糕,彼此都心知肚明。
就像是一对在走婚姻钢索的夫妻,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跌入万丈深渊。
这段感情,岌岌可危了。
刘安琴虽然想回到顾智民身边,但此时见到周鑫,还是有些心虚。
“你怎么来了?”她问。
周鑫说:“我以为你来顾家了,所以特地来找你。”
“不是,我是去找孟金玉的。”刘安琴尴尬道,“特地感谢她对小祈的照顾。”
“没去顾家?”周鑫挑眉。
刘安琴摇摇头,这当然是死活都不能承认了。
周鑫冷笑:“我去过谭桥村了,村民说你在顾家门口又哭又求,最后人家才同意让你进去。”
刘安琴顿时面如死灰,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可谁知下一秒,周鑫说出的话,更让她震惊不已。
“我打听过了,你那前夫选择转业,去公安局。”
刘安琴一脸愕然,居然真被孟金玉说准了。
“说来真是我低估他的实力,和军区总部对他的看重了,他们居然直接安排他去京市公安局,当公安局局长。那可是最是靠近政治中心的城市,看来,江城这样的小地方,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周鑫阴阳怪气的,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只是刘安琴压根没心思管他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她在意的只是——
顾智民要去京市了!
那她该怎么办?
他愿意带着她一起去吗?
……
顾智民送来的的确良布料给了孟金玉巨大的底气,她终于没这么慌了。
时间突然就变得充裕起来,她便一遍又一遍修改自己的草稿,灵机一动时,就要加上新的元素。
其实在上一世,孟金玉有钱了之后,还是接触到了一些与时尚相关的讯息的。
她大可以将后世某一场服装秀惹人惊艳的服装款式做出来,送到沈瑜青面前。
只是,她的心中有一杆秤,剽窃得来的作品,不可能给她带来任何成就感。
上一世的见识,已经让她少走了很多弯路,如果再走捷径,那就太胜之不武了。
孟金玉要交给沈瑜青的,是百分百属于自己的设计。
虽然心中没有必胜的底气,可是,她要的是问心无愧。
孟金玉忙完了工作上的事情,就转身去了灶房。
孩子们快放学了,她得给他们做饭。
这段时间,姜成和姜果经常会在饭后过来,她知道俩孩子想要来这边,但又怕浪费了她的粮食。
可实际上,留自己的孩子们吃饭,就算他们吃再多,她心中都是欢喜的。
再说了,现在她的荷包估计比村子里大多数村民的荷包都要厚,也算是小有实力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她还负担得起!
孟金玉进灶房准备饭菜。
正当她刚生起火的时候,柚柚居然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小团子看起来心急火燎的,大声喊:“不好啦!不好啦!”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善善。
善善平时基本上是不着急的,可这会儿,脸上居然也闪过一抹惊慌。
什么人能让柚柚和善善如此慌张?
孟金玉连忙蹲下,安抚着两个孩子,等他们喘顺了气之后,才问道:“是不是阮雯雯回来了?”
现在是八月份,照理说,阮雯雯应该是十月份才能被放出劳改场。
发生了什么?
“她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婴儿。”柚柚一本正经道,“哥哥姐姐在学校补课,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善善说:“爸爸也还没下班,不知道这个消息!”
“孩子?她居然还带回一个孩子?”孟金玉也有些惊讶。
“刚才村子的老婆婆、老爷爷和叔叔婶婶们都出来看她了!她抱着孩子,直接回姜家去了!”柚柚说,“我和善善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进了姜家,我们才走的!”
脑补一下两个小团子悄摸摸跟着阮雯雯的模样,孟金玉就想笑。
她忍着笑意,问道:“她没被赶出去?”
柚柚摇摇头:“不单没被赶出去,奶奶还特地出来迎着她进屋了!”
“奶奶笑了,跟她说了好多话!”善善说。
孟金玉倒是不在意阮雯雯是否回来,毕竟一切顺利的话,她兴许很快就能搬到城里去住。
也就是说,不管阮雯雯怎么作妖,都影响不到自己和孩子们。
只不过,她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除了之前抢孩子的骚操作,平时的姜老太也不算是非不分的人。
怎么这回,居然这么轻易地接受了阮雯雯?
“你们奶奶跟她说什么了?”孟金玉好奇地问。
柚柚立马摆出姜老太的动作,表演欲十足,学得惟妙惟肖的。
“奶奶说——”小团子眨巴着眼睛,清了清嗓子,小脸上露出她奶奶当时那惊艳的表情,奶声道,“这小丫头片子的模样,真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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