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除夕夜,哥哥姐姐可以来我……
姜焕明想不明白, 自己看来如此简单的题目,怎么到了姜成和姜果这儿,就成了千古难题。
在学生时代, 姜焕明体会不到姜成和姜果的困扰, 此时更是如此。
他铁青着脸, 嘴角往下, 严肃地瞪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恨不得敲开他俩的脑袋,看看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能不能仔细看看题目?这能有多难?”姜焕明烦躁地合上书本,猛地一下拍到桌子上。
姜果咬着笔杆子, 一脸茫然地望着他,问道:“爸, 你真的不会教吗?”
“不是我不会教,是你们俩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脑袋里都是浆糊吗?”姜焕明气得牙痒痒。
姜果望向姜成:“哥,爸真的不会。周知青上回说他都已经忘记课本上的知识了,得提前温习,我看爸应该也要好好温习吧。”
姜成点点头:“题目确实很难,连爸都看不懂, 更别说我们俩了。”
听着兄妹俩这旁若无人的对话, 姜焕明都快要被气糊涂了。
要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是凤林村唯一的高中生!
至于那些知青们,虽说他们其中也有手握高中文凭的,但城里的教学条件能和村里一样吗?
也就是说,即便手握的是一样的文凭,可他的学习能力、对知识的吸收能力必然是远超于他们的!
他姜焕明怎么可能教不好自己的两个孩子?
“如果还是考不好,那我就跟老师说, 连爸爸都不懂的题目,他们怎么能乱出呢。”姜果一本正经道,“爸,你也得跟二伯母和奶说,我俩已经认真学过了,是你不行哦。”
姜果向来爱甩锅,这会儿把锅甩出去后,她就心安理得了,原本的压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她不知道,这压力,瞬间被转移到姜焕明的身上。
凤林村就这么大,姜果每天放学之后都不跟赵桃红一起玩,说自己要回家学习,传着传着,所有的村民都知道姜焕明现在在家里给两个孩子开小灶了。
小灶都开了,学习却仍旧上不去,到时候人家怎么笑话他?
要么是笑话他没水平,要么是笑话他生了两个笨蛋。
姜焕明在村子里早就已经抬不起头了,在单位里也总是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现在如果再被人笑话,他的心理是真承受不起了!
这样一想,姜焕明重新翻开课本,对着姜成和姜果,仔仔细细地重复知识点。
一遍不行,那就说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他要把课本上的内容全都掰开了揉碎了,一股脑往自己的儿女脑子里塞。
他累得脑子胀痛,却还是不愿意停下。
无论如何,这一回的考试,姜成和姜果都不能考班级里的倒数第一二名!
姜焕明越来越振奋,认真抓起孩子们的学习问题,倒终于有了几分当爸爸的样子。
……
终于到了期末考那一天。
姜果一大早就起床了,洗漱之后去堂屋吃早饭。
她边吃早饭,边捧着一本书,朗声念着课文,那架势,真像是公社中学的好学生。
屋里,大牛和妞妞被她这声音吵醒了。
这些天,他俩已经逐渐习惯家中的学习氛围,但此时还是好奇地探着脑袋,往外看了看。
妞妞一脸崇拜地说:“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姜果,就算被孟金玉压在木桌前学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时候见孟金玉发脾气了,她也不硬碰硬,双手捧着书,但故意把书倒着放,那叛逆的架势,就像是表明自己打定主意了,多看一个字都算她输。
可现在,她却像是转了性,上学放学的路上要看书、晚饭后躲在屋里要看书,就连睡觉之前都要抱着书上炕。
妞妞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姐姐很了不起,便忍不住轻声道:“妈,我能念书吗?”
“念啥念,知道公社小学一年的学费要多少不?家里有一个赔钱货嚷着要去念书也就算了,你也要闹,还嫌我不顾烦是吧?”王小芬没好气地说。
这声音不高不低,但正好落到姜果的耳中。
她微微侧耳,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妈!”妞妞委屈地说,“小婶婶从来不会说姐姐和柚柚是赔钱货,为啥她俩都能念书,我就不行?”
王小芬嗤笑:“啥都要跟人家学,那俩赔钱货的爸妈离婚了,你也要你爸妈离婚不?孟金玉就那个德行,打肿了脸充胖子,还真以为送两个闺女去上学,她俩就有多好的前途似的!当初她要送姜果去镇上念书,我第一个不同意,家里从早吵到晚,最后还是她自己掏出姜果的学费,说是不让我们管。后来你看怎么着?姜果压根就不是块学习的料,整天闹着要回家,可把她妈气得够呛。”
妞妞并不太清楚家里头的事,有些懵:“那后来小婶婶咋说的?”
“她还能咋说?就是在家里憋着气呗。所以,想要让她闺女跳出咱这村子,也得看她闺女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你以为姜果真这么勤奋?她这一大早起来看书,就是为了在她大伯母面前卖乖,骗一个鸡蛋吃!”
姜果听着屋里传来的声响,手握着鸡蛋,用力咬了一大口。
当初她一直怨妈妈让自己去念书,整天在家闹得鸡飞狗跳,最后却还是拗不过她妈,只能委委屈屈地出发上学去。
可现在想一想,如果她妈妈像二伯母一样,嫌弃她是赔钱货,那么她心里能好受吗?
“妈,赔钱货不能去上学,我能去吗?我听说,小六、宝蛋、阳子他们年后都要去公社小学念书了,以后就没人跟我玩了。”大牛说。
这下子王小芬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当然可以了,姜成都能念书,你咋不能念?就是咱家没这么多钱,我怕你爸不乐意让你去上学。等姜果考完了之后,妈去跟你奶说说,家里头这么多孩子,还是得供着有出息的,咱让姜果退学!”
“不让姐上学了?他们能同意吗?”大牛瞪大了眼睛,语气兴奋。
“不让她去,让你去。”王小芬拍着胸脯保证,“妈答应你了!”
只是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有人摔门的声音。
王小芬赶紧追出去一看,笑出声:“这姜果,本事没有,脾气倒挺大!”
姜果气呼呼地摔了门上学校去。
她决定了,要第一个到教室,趁着考试之前查漏补缺,再问问老师还有没有什么该注意的。
谁说她一定考不好?
被谁瞧不起,也不能被二伯母瞧不起,被谁比下去,也不能被大牛比下去!
她快步往村口的方向走,经过知青点时,连余光都没扫里头一眼,却不想周斯儒早早就看见了她。
气愤的小少女,看起来格外生机勃勃,周斯儒快步走出来,想要跟她打一声招呼,说说话。
可姜果压根就没搭理他,那步伐迈得飞快,头都不回。
周斯儒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看着姜果的背影渐行渐远了。
他愣在原地。
同时,三个知青比了手势,凑到一块儿去,嘀嘀咕咕议论起他来。
“这个周斯儒怎么回事?怎么天天凑到那几个乡下孩子面前?我上回还听说他在知青点教那个小丫头学习呢。”
“他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这么上心干什么?难道是因为,他想家里的妹妹了?”
“不可能,我俩以前是同学,那会儿听他说起他妹妹,嫌弃得不得了。现在怎么可能因为想念妹妹而去照顾一个小姑娘?”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周斯儒没注意到他们在议论自己。
他只是用留恋的眼神望着姜果的背影,心底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能够接近她。
就在他焦急之时,余光扫到了姜焕明。
姜焕明远远地冲着靳敏敏打招呼:“靳老师,去学校吗?”
“对。”靳敏敏明显对他避之不及,低着头应了一声,就快步往村口走。
可是姜焕明却一再跟着她,语气熟络:“这两天在家里给我儿子和女儿辅导功课,才发现你们当老师的真不容易。孩子们的水平参差不齐,这个能听明白,那个却跟不上……”
靳敏敏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打断他:“姜同志,我赶时间,今天考试。”
说完,她拉着聂小佳,快速走了。
聂小佳一脸遗憾地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妈——我想坐姜叔叔的自行车,妈妈!”
望着靳敏敏带着闺女离开的背影,姜焕明轻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姜焕明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时,周斯儒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野心。
周斯儒知道他和孟金玉离婚了,但这不重要,在后世,能挣大钱的是姜焕明,他只要能让姜焕明欣赏自己,这大腿就抱牢了。
姜焕明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都得想办法帮着得到。
谁让这人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呢?
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至少得先接近姜焕明。
等得到姜焕明的信任之后,再想办法讨好他。
这样一想,周斯儒的唇角微微扬起。
他往前几步,问道:“请问你是姜同志吗?”
看着这毛头小伙子,姜焕明有些疑惑:“你是知青?找我有事吗?”
“我听其他知青说,你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国营单位上班的同志。我这人,最佩服有本事的文化人。”周斯儒笑道:“我看你这自行车车头好像有点歪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调正吧。”
姜焕明点了点头。
很久没有人对他示好了,而且看这人的眼神,似乎对自己很敬重。
……
柚柚和善善是跟着哥哥去上学的。
一路上,姜成叮嘱道:“你们俩别紧张,就是一次考试而已,考不好了也没关系。”
善善奶声道:“不紧张。”
小家伙不仅不紧张,甚至还跃跃欲试。
姜成又转而看向柚柚。
没想到妹妹的双眸亮晶晶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平时一模一样,哪像是紧张的样子。
姜成默默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什么压力,而且就算没考好,也不会有人怪他们的。
把弟弟妹妹送到学校之后,姜成转身往学校走。
虽是期末考,但其实其他同学们都不太放在心上,考得好或是考不好,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考试结束之后没多久,就要过年了。
他们期待的是过大年。
姜成和姜果这么专心对待这次考试,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气氛都已经烘到这儿了,最后要是考得很差劲,怪不好意思的。
他不想被看扁,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拿回一张漂亮的答卷,让妈妈看一看。
到了班级,姜果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姜成也坐下,没多久,就见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
试卷一张接着一张往后传。
姜成做了个深呼吸,拿出铅笔。
这段时间,虽然他和姜果跟着爸爸学习时总是力不从心,但爸爸到底有两把刷子,给他们恶补了几天之后,他对着试卷上的题目,倒不会觉得一头雾水。
姜成越写,越适应做题节奏,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
同时,他还抬起眼看了看坐在角落的姜果。
姜果还是那副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明白题目,总之那架势是挺唬人的。
……
另一边,柚柚也坐得端端正正的,等待老师发试卷。
现在她的脑袋瓜子里可装着好多好多的知识,不管怎么考都行,放马过来吧!
试卷一发到手,柚柚就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善善与她的答题习惯不一样,他将卷子摆在桌上,小手握着铅笔,挑着有难度的题目,从后往前写。
至于聂小佳,她很紧张,握着铅笔的手一个劲出汗,好几次都快要拿不稳笔,将手心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次,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一些。
她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无论如何,这一次一定得考好。
教室里,孩子们在认真答题。
教室外,林莉与靳敏敏一起站在窗边看着他们。
气氛似乎很紧张。
村子里好多家庭都缺粮食,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个子也不高,因此一眼望去,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
难以想象,这些小孩们,居然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考试。
这也说明,如今的条件已经比过去要好上太多了,至少村民们的想法在逐渐进步,即便吃不饱穿不暖,也仍有一部分人愿意送孩子来念书,用知识改变自家小孩的命运。
“真是为孩子们捏一把汗。”靳敏敏说。
“是为你闺女捏一把汗吧?”林莉淡淡道。
靳敏敏无意与她撕破脸,只是平静道:“从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要好好教这班级里的每一个孩子,对我来说,他们就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重要。”
林莉笑了笑,转身回办公室。
望着她的背影,靳敏敏的眼中满是冷意。
上回,她偷偷跑到林莉家门口,透过窗子,看见林莉在给柚柚补课。
但那又怎么样?
早在两天前,她已经偷了钱主任出的卷子,手写了一份,提早答好题,让聂小佳背了下来。
就算林莉用尽力气教柚柚,也没有她的正确答案来得精准。
只可惜,刚才她本来想亲自监考,转到聂小佳身边时可以悄悄提醒孩子,可没想到,钱主任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然突然安排了办公室里另外一个老师来一年级教室监考。
但无所谓,不管钱主任和林莉整出什么幺蛾子,这一回,她闺女都会拿下全班第一的好成绩。
她只需耐心地等待,等待成绩揭晓的那一天。
到时候,她就是公社小学里转正的教师!
“林莉,你上回不是说要准备年后的课程吗?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办公室里的蒋老师问道。
“我结合了高年级的教材,从里面挑选出一些比较合适的知识点,等年后试试,看孩子们能不能接受。”林莉说,“我和我丈夫让家里人找了一些城里小学的资料,要是需要的话,明天我给你也拿一份。”
蒋老师笑道:“也行,之前人人都说农村教学跟不上镇上,我们这边试着改一改教学模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效果。”
“孩子们都是一样的,问题只在于家长对他们的学习是否上心,以及教材和教师的区别而已。我们多想想办法,到时候尽量给孩子们打下更好的基础。”林莉说。
听着她们的对话,靳敏敏的脚步一顿,愣住了。
她知道林莉对这份工作非常看重,可没想到,林莉居然一直都在想办法表现自己。
“原来你最近一直在忙这个?校长和钱主任知道了吗?”靳敏敏下意识问道。
蒋老师说:“当然,我们肯定是征求过领导的同意,又询问了意见之后,才开始做这件事的。”
“那成果怎么样?”靳敏敏的语气变得急切了些。
蒋老师挑眉看了她一眼:“我们还只是在做计划而已,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不过,靳老师如果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加入进来,毕竟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力量。”
靳敏敏连忙摇摇头。
这事,之前林莉已经在校长面前表现过一般了,现在她再加入进来,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辛辛苦苦参与到她们的计划中,改教材、备课,到了最后,谁都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这一点好处都得不到的活儿,她才不会干。
只不过,林莉这般争取表现,是不是会让校长对她的印象变得更好?
靳敏敏说着场面话:“林老师真是一位好老师。”
“靳老师难道不是一位好老师吗?”蒋老师语带调侃。
林莉与她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望着她们这神秘兮兮的样子,靳敏敏摸不着头脑。
……
到了下午,期末考试结束了。
靳敏敏等在教室门口。
聂小佳背着书包从里面出来,一看见她,就兴奋道:“妈妈!”
“嘘——”靳敏敏捂住她的嘴巴,拉着她往外走,“等出去了再说。”
等到母女俩走得越来越远,边上没有其他同学了,靳敏敏才问道:“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聂小佳的双眸亮晶晶的,她压低了声音,附到妈妈的耳边,“我把背下来的答案,全都写上去了,一个字都不差。”
“小佳的记忆力真好!”靳敏敏笑着揉了揉闺女的脑袋。
偷来的那张试卷,她是认真做过的,为了让闺女的答案显得真实一些,她还故意犯了几个马虎的小错误,让聂小佳全部背了下来。
之后,靳敏敏又多抄了几张一模一样的试卷,让聂小佳多写了几次,每一次都很顺利。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考试,已然万无一失。
靳敏敏笑容满面:“等过两天考试成绩出了,妈带你去镇上,买新衣服!”
……
这些天,周斯儒一直有意无意地接近姜焕明。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和姜成、柚柚以及善善打好关系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几个都不爱搭理自己。
柚柚和善善这两个小不点就不提了,最气人的是姜成,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之间就开始与他保持距离。
周斯儒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
毕竟只要把姜焕明的大腿抱好了,将来大佬吃肉他喝汤,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姜哥,你是我在这个村子里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了,当年能从农村考到镇上的国营单位去,这得有多大的实力!”周斯儒说。
姜焕明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的成绩确实比较好。”
周斯儒一脸赞同的表情:“当初你在参加单位统一考试的时候能压倒这么多人,那肯定是绝对的优势!”
姜焕明对这话很受用,笑着点点头。
“爸!爸!我和哥哥的考试成绩出来了!”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落日余晖之下,姜果欢快地奔跑着,嘴角的笑容像是能将一切坚冰都融化。
姜焕明原本还担心两个孩子的考试成绩让自己丢脸,可这会儿看闺女笑得眼睛都弯了,立马就松了一口气。
正好下工的生产队队员们听见这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考了多少分?”姜焕明问。
姜果大声道:“爸!我考了全班第十五!哥哥第十八!”
姜成也激动地说:“我们班一共有三十二个同学呢!”
姜焕明本来以为以他俩的水平,指不定就会考个倒数一二名回来,没想到成绩居然不赖,是班级中段。
看来全班的榆木脑袋,不止姜成和姜果两个人,矮子里拔高个,他们俩也没这么差劲。
“爸,我不退学。你去跟二伯母说,我要念下去,说不定我还能考上高中的呢。”姜果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开始使劲吹牛。
周斯儒笑着说:“姜同学,你真的很聪明,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姜焕明爱面子,这会儿觉得两个孩子有出息,也是喜上眉梢:“谁要让我姜焕明的儿子和女儿退学?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姜果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她就不需要去地里上工,更不用晒得黑不溜秋了。
这边姜果喜气洋洋的,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孟金玉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真是没想到,就在几个月前,她还为孩子不愿意上学而发愁,几个月后的今天,孩子居然自己开窍了。
姜果一直都是个倔强的孩子,硬逼着她是没用的,一些问题,还得让她自己想明白。
只不过,看着那眼巴巴盯着姜果看的周知青,孟金玉觉得心底无比膈应。
她得想个办法,尽快把这知青赶走。
……
公社小学老师们批改试卷的效率没有公社中学高,还是到了第二天,靳敏敏才拿到孩子们的成绩。
从办公室出来去教室的路上,靳敏敏随意翻了翻一沓试卷,想要找出聂小佳的卷子。
“给我。”林莉从后面追上来,将靳敏敏手中的试卷拿走,往教室里走。
靳敏敏不解地跟上她的脚步,不悦道:“这有什么好抢的?”
教室里,孩子们都已经乖乖坐着等待了。
靳敏敏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聂小佳给自己长长脸,也加快了脚步。
可她还没走几步,就见校长和钱主任也来了。
估计这一次成绩出来之后,校长会直接宣布由哪位教师留下……
“校长、钱主任。”靳敏敏打了声招呼,自然道,“这一次的考试,对孩子们而言都很重要。毕竟一些孩子们,他们的家长并不认为读书有什么用,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送他们来上学,如果考试成绩不够好,可能他们就会把孩子接回去了……到时候,我想拿着成绩单,去孩子们家里家访,和他们的父母好好聊一聊,也让他们尽量放宽心。”
林莉会表现自己,她难道就不会吗?
话音落下,靳敏敏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
等到三个人都进了教室,找到位置坐下之后,林莉开始总结这一次的期末考试。
“这次的考试,我们班的大多数同学都考出了不错的成绩。一些同学可能还不适应考试的节奏,来不及做最后几道题目,不过不要紧,以后慢慢把做题速度追上来就好了。”
“现在我们开始宣布本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林莉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立马一脸紧张,着急地望着老师。
为了让家长们更直观地知道期末成绩,学校做了简单的成绩单。
林莉每报一个名字,就会有同学上讲台拿成绩单,下台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忧。
“柚柚,你紧张吗?”吴双霞小声道,“我好紧张呀,如果成绩不好,爸爸会批评我的。”
“考都考了,就不要紧张了,下次努力就好啦!”柚柚语气高深,还用小手拍了拍吴双霞的肩膀,安慰着她。
“吴双霞同学——”林莉喊道。
吴双霞立马从位置上站起来,因为站得太着急,膝盖撞到桌角,疼得憋红了脸。
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吴双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拿回成绩单回来之后,立马不觉得疼了,惊喜道:“柚柚!我考了班级第四!”
柚柚由衷地说:“哇!”
下一张成绩单,就是柚柚的了。
小团子没想到自己能考出全班第三的好成绩,小嘴一咧,双手接过成绩单:“谢谢林老师!”
之后,她又蹦蹦跳跳地捧着成绩单回位置上,那小表情,就像是吃着甜丝丝的糖果似的。
望着这一幕,校长和钱主任不由笑了。
“这孩子,学习成绩好,性格又天真可爱,真讨人喜欢。”校长说道。
靳敏敏也在边上说着柚柚的好话,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
她的笑容自然是真心的,因为接下来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的成绩单还没发了,一个是孟善,另一个,肯定是聂小佳。
无论她闺女是第一还是第二,都已经压过了柚柚。
这样一来,她的工作,也稳了。
靳敏敏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嘴角挂着自信舒展的笑容。
“接下来是我们班的第二名,这位女同学,平时学习非常用功刻苦。在成绩揭晓之前,我没想到她居然能有这样的实力。”林莉笑着,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这位同学是谁?”
坐在最后一排的聂小佳,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心脏砰砰直跳。
她脸颊微红,直直地盯着老师,甚至一不小心,已然站了起来。
“是祝晓芸同学!”林莉拿着成绩单,挥了挥,冲着祝晓芸笑道,“这次的表现很棒,你爸妈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祝晓芸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她红着脸上台,连话都不会说了,双手握紧了成绩单。
她爸妈大字不识一个,却非要送她去念书,同村的村民们总是爱说风凉话。
可这一次,他们一定不会再说闲话了,因为她考出了全班第二名的好成绩!
祝晓芸捧着成绩单回来时,看见聂小佳傻傻地站在那里时,她有些迷茫,眨了眨眼睛,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聂小佳的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
此时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回头去看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最后面的妈妈。
靳敏敏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只剩下最后一张成绩单了,孟善和聂小佳都还没拿到成绩,这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是我们班的第一名。”林莉走到善善面前,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任何悬念,第一名是孟善同学。”
“哇,善善好厉害呀。”
“善善才三岁,难怪他们村的人都说他是小神童呢。”
接过成绩单的善善,也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林莉看着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这孩子确实非常优秀,不管平时遇到什么难题,他的脑子总是转得很快,更难得的是,他从来都不骄傲,心思非常纯粹。
她忽然觉得,即便善善才三岁,但一年级的课程对他而言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她想让他往上跳一级,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二年级的大孩子们欺负……
“林老师,聂小佳的成绩单呢?”靳敏敏的声音打断了林莉的思绪。
林莉这才看向聂小佳。
这是个别扭的孩子,从刚才站起来到现在,她的脸已经越来越红了,眼中还含着一泡泪。
第一次见到聂小佳,林莉觉得她看着乖巧漂亮,而且眼眶总是红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心疼。可相处了一个学期,林莉看见她红着眼眶的样子就头疼,有事就说事,光哭有什么用?
“聂小佳的卷子在我这里,但是成绩有些问题,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林莉说。
聂小佳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靳敏敏,小手不由颤抖起来。
靳敏敏皱了皱眉:“因为小佳考得很好,所以你就说她的成绩有问题吗?那孟柚柚考了第三,孟善考了第一,怎么就没问题了?”
钱主任站起来,语气严肃地打断靳敏敏的话:“课后再说。”
“孟柚柚和孟善都是林老师偏爱的学生,可不能因为林老师的偏爱,就让我们小佳受这样的委屈吧?”靳敏敏的眼圈也红了,像是受了欺负一般,“校长,您之前说的,小佳和孟柚柚的成绩是考核我和林老师教学水平的标准,那么现在她藏着卷子,就是不公平的。”
“靳老师,你非要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聂小佳的卷子拿出来吗?”林莉沉下脸。
同学们都有些好奇,回头看着靳老师和聂小佳。
她俩怎么都哭啦?
“对,我要绝对的公平。”靳敏敏说。
林莉嗤笑一声,从一堆试卷中,拿出聂小佳的卷子。
之后她走到靳敏敏面前,丢到她身上:“要不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偷试卷的事说出来?”
“胡说,我没有!”
“那聂小佳的卷子又是怎么回事?”钱主任问。
靳敏敏愈发狐疑,她立马飞快地扫了一眼卷子,随即说道:“这就是正确答案,小佳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不能因为孩子考得好,就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你看看,聂小佳的答案,和试卷的题目,能对得上吗?”林莉平静道。
如一道惊雷劈下,靳敏敏浑身都僵住了。
她颤抖着手,不敢置信地看向试卷。
聂小佳写下的答案,确实与她之前让孩子背的一模一样,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改过。
可是,试卷与她之前在钱主任桌上看见的却不是同一张。
校长说道:“我一直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想尽量帮一帮你们母女俩。可没想到,你们居然在期末考试中堂而皇之地作弊!”
“校长、校长……您听我的解释。”靳敏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
“当时,林知青给我提这个主意的时候,我还犹豫了一下,担心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没想到,我把一张没用的卷子放在抽屉里,第二天回来,抽屉居然真的被翻过了。”钱主任冷眼望着靳敏敏。
靳敏敏不敢置信道:“林莉,是你故意给我下了一个套!”
“如果你品行端正,就算我给你下套,你也不会中招。”林莉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啜泣的聂小佳,“分明是完全不同的题目,可你居然还是写下了一样的答案。这证明,你根本就没有掌握好知识,只是将答案背下来,胡乱写上去,甚至完全没有动脑子思考。”
靳敏敏用木然的眼神看向聂小佳。
她的闺女,怎么就这么蠢?
“靳老师,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校长摇了摇头,语气严肃。
班级里的同学们也是一脸诧异,用鄙夷的目光看向聂小佳。
“噗通”一声,靳敏敏跪在校长面前:“校长,是我错了,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
校长痛恨靳敏敏这小偷小摸的行径,厉声道:“你这样,配为人师表吗?”
此时,聂小佳已经跑过来,与靳敏敏一起跪在他们面前。
只是这一次,她们的眼泪再也不会激起任何人的同情怜悯之心。
校长转身想走,却还是顿了顿脚步,语重心长道:“靳同志,孩子还小,希望你吸取这一次的教训,好好教育,别让她走了歪路。”
校长喊她靳同志……
靳敏敏两眼一黑,她不是老师了,再也不是老师了。
突然之间,她的肚子疼痛难忍,嘴唇变得苍白,猩红的鲜血顺着大腿缓缓流下。
“快送她去卫生所,她要生了!”林莉大声道。
……
靳敏敏丢了工作,在大出血之后,早产生下一个男婴。
她每天躺在炕上,泪流满面,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
她不该这么着急的……
“妈妈,刚才我在村子里碰见姜叔叔,他提醒我腊月二十八早上去生产队领猪肉。”
靳敏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又要过年了。
这一个年,必然是过不好的。
未来的路,她该怎么走?
“你刚才说,是谁提醒你去领猪肉的?”靳敏敏轻声问。
“姜叔叔,就是那个有自行车的姜叔叔……”聂小佳说。
……
腊月二十八,生产队里杀猪分肉。
一大早,柚柚就跟着哥哥姐姐们上饲养场等着了。
“柚柚,妈妈今年准备了年夜饭吗?”姜成问。
“当然啦,我们家有好多好吃的!”柚柚的眼睛亮亮的,“除夕夜,哥哥姐姐可以来我们家吃饭吗?”
姜成也想去,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姜果低下头,肩膀一垂,半晌之后,抬起头,故作轻松地说:“哥哥,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你自己在家和他们过吗?”姜成犹豫着问。
姜果咬了咬唇,语气欢快道:“你去柚柚家了,家里的肉,就归我一个人吃啦。”
话音落下,她的眸光黯了黯,转过身,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42. 第42章 原来妈妈还愿意保护她。……
饲养场里里外外围着不少村民, 杀猪匠手中拿着刀,大队长让饲养员安排人手,找几个壮汉抬出几头猪绑上。
孟金玉怕杀猪的场面太吓人, 原本是不让柚柚和善善去的, 可柚柚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闹着要跟哥哥姐姐来。
最后孟金玉就只好随着小闺女去了, 只是善善的胆子原本就小一些, 不管柚柚怎样撒娇卖萌,他都不敢跟着一起来。
“哥哥,小猪被宰了, 会不会好疼啊?”听着那“哼哧哼哧”的声音,柚柚忍不住问道。
杀猪的场面有点残忍, 姜成担心会给柚柚留下阴影,要是小团子晚上做噩梦就糟糕了,便将她拉到一边去。
“可能会有点疼吧。”姜成犹豫着应该怎样解释,无奈嘴笨,只能挠了挠头,“可是它们这一年也吃好喝好了……”
看着哥哥纠结的样子, 柚柚歪了歪脑袋:“虽然好疼, 但是它们被我们这样乖乖的小朋友吃到肚子里,就有新的家啦。”
姜成眼睛一亮:“柚柚说得对!”
恰好这会儿大牛从边上经过,在妞妞耳边幽幽道:“吃了不还得拉吗?等拉出来之后,它们又没有家了。”
妞妞扁了扁嘴巴:“反正也得拉,那你就不要吃猪肉了!”
“那可不行。”大牛“哼”一声,“红烧肉这么好吃,一年才能尝到一次,你想独吞, 想得美!”
妞妞的心底委委屈屈的,不是滋味。
平时家里头早中晚饭都是不带荤腥,有时候奶奶想要省着点,甚至还会把早饭和中饭合成一顿,只给她一碗稀米汤配点咸菜就凑合了,饿得她前胸贴后背的。
但哥哥不一样,妈疼哥哥,看哥哥饿肚子了,就会心疼,偷偷塞一些好吃的,还叮嘱他不要说出去。
可都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妞妞怎么会不知道哥哥吃了啥呢?
有时候经过他身边,都能闻着味儿。
她是个小丫头,是爸妈口中的赔钱货,也不敢奢望他们能对自己好一点,只希望家里的菜不这么差,那她总能稍微解解馋。
因此,妞妞最盼望的就是每年的年夜饭。
在那一天,家里的菜都会比较丰盛,毕竟一年也才一次,要是吃得抠抠搜搜的,还会惹其他村民笑话呢。
“我不是想独吞,哥哥,你别在妈面前胡说。”妞妞小声道。
“那就看你表现了!”大牛撇一撇嘴,牛气哄哄地挤到人群的最前面看热闹。
远远地,柚柚看见大牛哥哥和妞妞姐姐去看杀猪匠杀猪了。
“柚柚不看,哥带你玩儿去。”姜成牵着柚柚的手,离开了饲养场。
这时,柚柚突然发现姜果不见了。
她立马问:“姐姐呢?”
姜成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姜果的身影,就说道:“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可能去赵桃红家了,反正就在村子里,总不可能跑丢了。”
然而柚柚却用力摆摆小手:“不会的,姐姐不喜欢桃红姐姐,不愿意跟她玩。哥哥,我们去找姐姐吧。”
姜成拗不过柚柚,只好跟她一起去找姜果。
此时,姜果确实已经被赵桃红拉走了。
“果果,我上回在隔壁村的山上看见一个小山洞,那里看着可有意思了,咱们一起去吧。”赵桃红说。
“我不去,你没听说咱村小丁的事吗?”姜果说。
前阵子这事在村子里都传开了,听说是当时小丁跟家里人闹了别扭,气呼呼地爬上山,一整天都没回来。
后来他家里人察觉到不对劲,就拿着手电筒摸黑去找,结果发现儿子居然已经摔在山脚下了。
被找到的时候,小丁都快没气儿了,好在家里人及时将他送到镇上的医院,才救回他一条小命。
姜果惜命,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后山玩过了。
“没事的,这回周知青跟咱们一起去。”赵桃红说,“他都已经这么大了,能保护我们的。”
“我哥说山上危险,要是一不小心脚滑了,除了赤脚大夫,不管谁在也没用。”姜果奇怪道,“周知青是赤脚大夫吗?他能保护好我们?”
赵桃红也不知道姜果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缠。
但这次只要她能将姜果骗上山,周知青就会给她一个发卡。
现在是腊月二十八了,马上就到大年三十,到时候她要是能戴着新发卡过年……
想想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赵桃红的眼珠子拼命地转,心道姜果吃软不吃硬,就开始卖惨:“果果,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她的嘴角往下一弯,无奈地说,“其实我现在的爸爸,不是我亲爸。当初我爸被下放了,我妈就带着我改嫁了。现在我爸就在林溪村的牛棚关着呢,只有上后山才能看得见他,你就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姜果一头雾水:“你爸不是你亲爸?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真的。”赵桃红说,“这都快过年了,我妈在家里准备了好吃的,估计大年三十一大早就要开始忙活了。我寄人篱下,到时候就得帮我妈的忙,肯定没时间逃出来。这样一来,我就见不到我亲爸了。果果,你就陪我去看一眼吧。”
姜果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真想不到,他们小小一个凤林村,居然有这么多幺蛾子事。
再这样下去,村里的后爸和后妈排成队,都能凑出一支生产队小队伍了。
“好吧。”姜果说,“你也挺惨的。”
赵桃红擦了擦硬挤出来的眼泪,拉着姜果一起上了山。
山上更冷,凉飕飕的风一吹过来,姜果立马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赵桃红看见了已经等待许久的周斯儒。
周斯儒一见到她们俩,嘴角立马露出赞许的笑意,还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赵桃红的发卡已经稳了。
赵桃红不由窃喜,眼底迸发出期待的光芒。
“桃红,你爸在哪里?”姜果却左右张望,到处找牛棚,“那边是林溪村吧?”
赵桃红这才想起自己扯的谎。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千万万的谎话来圆,她红着脸走过来,踮着脚尖,好不容易看见林溪村的牛棚,干嚎着说:“我爸就在那里。”
姜果见她嚎了半天,也没半滴眼泪,一时有些纳闷。
但周斯儒说道:“我们到边上坐着吧,别打扰了赵同学。”
赵桃红实在是嚎得累了,可见周斯儒给了自己发挥的空间,她只好继续演下去。
“爸,我在这里过得很不好,后爸经常打我。”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以前你这么疼我,每天带着我养猪。”
“我好想你啊……你啥时候才能带我回家……”
姜果坐在不远处,听着赵桃红的哭声和喊声,嘀咕道:“被下放之前还养猪?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斯儒干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姜同学,我听说你父母离婚了,你跟着父亲,心中一定也很挂念母亲吧?”
刚才在饲养场,他听见姜果对她哥哥妹妹说的话了。
他记得上一世姜果和母亲的关系很差,可没想到,到了这一世,她竟会因为母亲的冷落而黯然。
原来,没心没肺的姜果也有弱点。
“我才不挂念。”姜果下意识道。
“怎么会不挂念呢?没有一个小孩,不希望自己陪伴在妈妈的身边。虽然赵桃红现在这么想念她的爸爸,可好在她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妈妈。”
姜果抿了抿唇。
她看得出,爸爸对自己和哥哥很冷淡,嫌弃他们俩是两个累赘。
但哥哥比她更幸运一些,因为他经常能跟着柚柚回家,也就是说,哥哥有两个家。
“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周斯儒语气温柔,“你还只是一个小孩,不被妈妈疼爱的小孩,就算受了委屈想哭,也是人之常情的。”
姜果气得鼓起脸颊:“谁说我妈不疼我?”
“你妈妈疼你吗?”周斯儒笑了笑,“我在村子里经常会碰见她,她照顾你弟弟妹妹的时候很耐心、细心,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她和你说过话。”
这一切,自然是他这阵子打听来的。
得知这母女俩之前的恩恩怨怨,他有些惊讶,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了办法。
找到姜果内心最脆弱的角落,之后攻下……
“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来找我聊一聊。”
他缺的,就是一个走进她内心深处的机会,只要她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们就会走得更近。
这样一来,小小的情愫在心底生根发芽,等到她长大之后,他的机会就来了。
周斯儒抬起手,想要给姜果一记后世流行的“摸头杀”。
然而他没想到,就在自己的手快要触及姜果的发丝时,她突然往后躲了躲,并“腾”一声站了起来。
周斯儒愣了一下。
姜果沉下脸:“我妈妈以前照顾我的时候,也很耐心、细心。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穿过别人剩下的旧衣服,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而像妞妞那样少吃一口饭、少念一天书。就算我们俩现在不说话了,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她虽然和妈妈的关系愈发疏远,彼此之间甚至已经好几个月没好好说过话了。
但这又怎么样?
这是她的事情,外人可没资格指手画脚。
“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姜果站着,居高临下地质问。
周斯儒在心底暗叫一声不不妙。
他忘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虽然会有脆弱的一面,但她的脆弱,必然被强大的自尊心包裹着。
“我没有嘲笑你!”周斯儒着急道。
姜果斜了他一眼:“我就没见过哪个知青的嘴巴像你一样碎!”
话音落下,她转身去找赵桃红。
可没想到,赵桃红居然不见了。
周斯儒赶紧过来说:“她刚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能没地方擦,所以回家洗脸去了。”
姜果准备下山找她。
可他又说:“等一等,要是赵同学回来之后发现你不在,会不会满山找你?到时候出了危险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她回来吧。”
姜果迟疑片刻,觉得似乎有道理,答应下来。
……
柚柚和哥哥在边上找了找,就是找不着姜果。
“分肉了!分猪肉了!”
他们提着小篮子回去。
生产队的委员们拿着大秤,将猪肉称好。
这时姜焕明也带着聂小佳来了。
“猪肉的分量是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称的,你们家只有你和你妈两个人,分到的分量不会太多,但应该也足够吃了。”姜焕明说,“到时候让你妈别省着,把猪肉炖了,她刚生完孩子,得补补身子。”
聂小佳乖乖答应下来,还照靳敏敏叮嘱的那样,软声道谢。
“真是好孩子。”姜焕明又说道,“对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了?”
聂小佳的眼睛又红了:“弟弟很喜欢哭,每天晚上都在哭。我姥姥说家里有事,不愿意留下来,只能是我和妈妈晚上轮流照顾弟弟。我也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这么爱哭。”
“这可就不好办了。”姜焕明叹了一口气,“孩子还小,现在离不了人。你得让你妈想想办法,不然到时候她回学校教书了,你弟弟该怎么办呢?”
因靳敏敏之前大出血,生产很不顺利,林知青就没有把她在学校做的那些事宣扬出去。
也就只是几个同村的学生跟家里长辈说了说,可大家都把刺激到她会给自己惹麻烦,都是闭口不谈,所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聂小佳记得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把这事告诉姜焕明:“姜叔叔,我妈妈说幸亏有像你这样的好心人,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焕明笑了笑:“带着猪肉回去吧。”
……
分到猪肉,柚柚原本应该是很开心的,可这会儿她还没找到姐姐,就提不起精神来。
小团子将小篮子带回家,将猪肉交给妈妈处理,一个转身,又跑出门了。
“柚柚——”孟金玉在后头喊,无奈地摇摇头,对善善说道,“看你姐姐,刚回来呢,又要出去。”
善善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也想去跟姐姐一起玩。”
孟金玉一直觉得善善的性子太内敛,能跟着哥哥姐姐们玩得野一点也好,摆摆手:“反正饲养场已经杀好猪了,你去玩吧。”
善善连忙跑出去,踢着小短腿去找柚柚。
见弟弟跟上来,小团子停下脚步,一本正经道:“善善,我是去忙正事的。”
“一起忙。”善善奶声道。
于是姐弟俩就一起踏上寻找姐姐的路。
姐姐已经十二岁了,等过完年,就成了十三岁的大姑娘,要是在平时,柚柚也不会杞人忧天。
可这段时间不一样,有大坏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
“我们去找桃红姐。”柚柚说。
两个小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赵家。
赵桃红正在院子里剥豆子,见到他俩,一脸迷茫:“你们是果果的弟弟妹妹吧?”
“你知道我姐姐去哪里了吗?”柚柚问。
赵桃红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漂亮的小发卡,立马摇摇头,“不知道。”
柚柚歪着脑袋:“我姐姐没有和你一起玩吗?”
她立马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筐子:“要过年了,我得在家里帮忙,不能出去玩的。”
柚柚只好离开了赵家。
一路上,她迈着小短腿,心事重重的样子。
姐姐会去哪里呢?
又或者,姐姐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朋友?
“我们去找周知青!”柚柚灵机一动,突然说道。
姐弟俩又去了知青点。
知青点的好些个知青都已经哭成了一片,他们想家,想回家过年。
柚柚在一大片泪人儿中找了找,没有周知青的身影,就去问了其中一个知青姐姐,知青姐姐只是摇摇头。
“周斯儒一大早就出去了。”
柚柚愈发担心姐姐了。
“善善,你说姐姐去哪里了?”她问。
一转过脸,看着弟弟清澈的双眸,柚柚又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知道呢……”
“桃红姐姐……”善善的声音软软的。
柚柚皱起小眉头:“她说没见过姐姐。”
“她在撒谎。”善善仰着小脸蛋,轻声道,“她的眼珠子,一直转。”
柚柚一拍脑门子。
对哦,一些大孩子是会撒谎的,她怎么没想到呢?
……
太阳快下山时,柚柚小跑着回家,将姐姐走丢的消息告诉妈妈。
孟金玉一听,立马放下手头上的活儿,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上赵家。
一开始,赵桃红还不认,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一整天都在家里,压根就没见过果果呀!”
赵母听了,犹豫道:“桃红,你早上不是去饲养场了吗?”
“桃红姐姐,你现在撒谎,等我姐姐回来,不就穿帮了吗?”柚柚认真道,“只有笨蛋才会撒这样的谎。”
孟金玉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说不说?要是不说出来,姜果出了意外,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赵桃红还想梗着脖子否认到底,可对上孟金玉的眼神,终于慌了。
她还真挺怕果果的妈妈的……
“我、我说……”赵桃红咬着唇,“是周知青让我把果果带到山上去玩,我看反正都是一个村子里的知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就同意了。周知青说,让我把人我带上山之后,就先回家,到时候……”
“啪”一声,赵父拍了她的脑门:“你糊涂啊!”
“你马上带着我上山。”孟金玉严肃道。
赵母也立马说道:“我去村里找些人,大家一起上山吧。”
“不要。”孟金玉连想都没想,“先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姜果才十二岁,事情闹大了,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就能把孩子压垮。
她不想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赵父和赵母点点头,立马拉着赵桃红上山。
孟金玉担心带着两个小家伙不方便,让柚柚和善善先回家去。
天还没黑,孟金玉紧紧地跟着赵桃红,一路催促,上了山。
姜果曾经做的事狠狠地伤过她的心,可无论如何,这是她的闺女。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一路上,孟金玉的眼圈是通红通红的。
赵桃红的父母也很担心,生怕那知青图谋不轨,毕竟他能使出手段哄骗赵桃红将姜果带上山,肯定是图些什么的。
“桃红,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姜果不是你的朋友吗?人家让你把她带上山,你就真带了?”赵母气愤道。
赵桃红的右边脸颊还红红的,火辣辣的疼,她带着哭腔说道:“是发卡……周知青说能给我一个发卡……”
赵父气得狠狠地拧了她的胳膊,骂道:“为了一个发卡,你就能做出这种混账事!”
孟金玉也是气得脑袋发晕。
如果姜果出什么事,她要让这个赵桃红吃不了兜着走!
凤林村的山不高,也不算崎岖陡峭,一行人死命地赶,很快就到了山顶。
赵桃红一上山,就立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找姜果,然而那里空无一人。
天色逐渐黑了。
赵桃红紧张地四下张望,都不敢看孟金玉一眼。
孟金玉小跑起来,扯开树丛,心脏跳动的速度极快,像是立马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
姜果被周斯儒拽着,往小山洞里扯。
“你进去看看,特别好玩。”周斯儒说,“天快要黑了,说不定有萤火虫的。”
“你胡说!夏天才有萤火虫,现在是冬天!”姜果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要进去。”
周斯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从回到十八岁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人生的全部期望放在姜果身上。
他无数次向她示好,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却像是怎么都开不了窍似的,压根不愿意搭理他。
今天,他让赵桃红将她骗到山上,他以为他们俩吹着冷风,能展开一段纯洁、美好的故事……
然而,姜果又一次令他失望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你进来,进来看一看。”周斯儒的脾气越来越急,脸色也愈发难看。
“我不要!你再这样,我要去告诉村长了!”姜果彻底恼了,转身就要跑下山。
“果果!”周斯儒在后面追她,“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
可姜果回头一看,愣是被他吓到了。
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周斯儒的脸色也黑得出奇。
他在后面追赶着她,那张英俊的脸居然多了几分狰狞,看起来无比偏执。
姜果察觉到危险,她脸色惨白,快步向前奔,想要找到下山的路。
可天太黑了,她一面躲着周斯儒,一面找路,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柴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
姜果摔倒在地,掌心磨出了血,钻心的疼痛。
“你这么怕我干什么?”
“我又不会吃人。”
“我只是教你学习、带你上山玩,这些不都是你需要的吗?”
姜果惊恐地后退,边说道:“你走开!走开!”
周斯儒也不是真想对姜果做什么。
他只是气得要命,想要吓唬吓唬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而已。
他往前,一步接着一步逼近,看见姜果颤抖着身体往后退时,眼中浮现了一丝奇异般的快感。
这报复的快感使得他的笑容变得极其诡异:“怕不怕?”
姜果吓得哭出声来。
她顾不上掌心传来的疼痛感,伸手去抓地上的柴,想要往他身上扔。
可是,她砸不中周斯儒。
姜果转身,想要竭尽全力站起来,但下一秒,她的头发被周斯儒狠狠抓住。
她疼得哭出声,用力去踹他。
猛一下,周斯儒将她推倒在地。
他已然被激怒,一把抄起地上的干柴。
人影笼罩而来,眼前仿佛一片漆黑。
完蛋了,她要完蛋了。
姜果的呼吸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
眼看着他抬起手,正要将手中的柴狠狠地砸向自己,姜果紧紧闭上眼睛。
“果果——果果!”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姜果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竟见四个人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其中一个,是她妈妈。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脸怔愣地望向妈妈。
孟金玉一看见姜果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就立马一脚踹向周斯儒。
周斯儒被踢中要害,脸色一白,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上前,直接夺过他手中的柴,用力往他的头上、身上砸去。
局面扭转,周斯儒哀声求饶,可赵父也已经上前,对他拳打脚踢。
“你对果果做了什么?”孟金玉双目通红,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没有,她只是摔倒了。”周斯儒吓得呼吸急促,护着自己的头,又想挣脱开她的手。
从姜果的角度望去,孟金玉看起来非常狼狈。
她的脸和眼眶都是红的,用尽吃奶的劲儿,紧紧掐着周斯儒,还大声怒骂,早就已经不计较任何形象。
看着妈妈为自己出气的样子,姜果不由愣神,想起自己儿时的种种。
那会儿她还小,像柚柚一样小,但却不像妹妹那么乖巧,总爱在家闹。
妈妈上工,她要跟在一边添乱,下工之后,还要趴在妈妈的背上,要她背着自己回家。
她知道妈妈也很累,但却还是要撒娇,得逞之后还乐呵呵地笑。
妈妈拿她没办法,就总说她是个娇气的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可直到十二岁,她还是没能学会懂事。
不自觉地,她的眼泪缓缓落下,浸湿了脸庞。
姜果的手受伤了,但腿还能走。
在周斯儒被打得浑身是血之后,她跟着妈妈,下山回家。
一路上,已经许久没有搭理过她的孟金玉终于愿意对她说话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姜果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孟金玉松了一口气。
“柚柚说你很讨厌这个知青,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跟他单独留在山上?”孟金玉又问。
身后,赵父拖着周斯儒下山,他也庆幸自己的闺女没有真的酿成大错。
然而下一秒,听了姜果的话,他浑身一僵。
“赵桃红说她爸爸被下放了,就关在林溪村的牛棚,想让我陪她去看她爸爸。上山后,她哭了一会儿,就下山去洗脸了,我担心她回来之后找不到我,就只能留在那里等。” 她的声音很轻,说着说着,还会因为掌心的疼痛而停顿片刻,“后来我想走了,可周知青一直不让,我这才觉得不对劲。”
赵父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松开周斯儒,猛地扇了赵桃红一巴掌:“你说老子被下放了?”
他这一松手,周斯儒直接跌倒在地上,脸直直地磕向石墩,疼得“嘶”了一声。
而赵桃红,被打得头晕目眩,“哇”一声哭出来。
姜果这才意识到赵桃红是骗自己的,板起脸:“她还说,她妈妈带着她改嫁,过得很不容易,家里的后爸还整天打她,好想念牛棚里的亲爸!”
赵母也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用力地拧赵桃红的耳朵。
好端端的,她闺女到处编排她改嫁,要是传出去,她的脸该往哪里放?
这到底是心太黑,还是没有脑子?
……
姜果回家之后,没有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她躲在屋子里,委屈巴巴地给自己的手掌吹气,每当感到疼痛时,鼻子就酸酸的。
记得小时候,每当她和小伙伴在田埂里玩闹时受伤,妈妈都会很心疼,仔细地帮她处理伤口。
可现在,妈妈只是将她送回来,就拉着周知青走了。
姜果不知道自己已经学会懂事了没有,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抱着后妈不放,挺伤人的。
毕竟,如果是那个扔掉弟弟、卖掉妹妹的后妈,肯定不会在她发生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冲过来,对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知青拳打脚踢。
“果果,你今天上哪儿去了?”姜成掀开她炕上的帘子,问道。
姜果连忙摇摇头:“没去哪儿。”
她不想说。
在后山发生的事,好吓人,而且她怕自己说出去之后,会被周知青报复。
他要是生气了,又找一个机会来打自己,那该怎么办?
光是想起他那凶狠阴冷的模样,姜果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红着眼眶,尽量将嘴角往上扬,小声道:“哥哥,我饿了。”
姜成挠了挠后脑勺:“行,那我去给你找吃的。”
……
姜果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居然没见到周知青。
再往前几步,她听见了村民们的议论声。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到底被谁打成这样啊?”
“这两天大家都忙着过年的事,昨天谁也没注意到周知青是干了啥,被谁打的……”
“村委会的干部也是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人给退回去了。我听说,是因为周知青不服从大队纪律,经常偷懒耍滑的。”
“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啥好人,要不咋知青点其他知青都不待见他呢?”
他们说,村长给上头写了一封信,要把周斯儒退回去。
照理说,该是等上头有了答复之后,才让人回去,可没想到村委会的干部一刻都不愿意等,天一亮,鼻青脸肿的周斯儒就已经自己收拾包袱滚蛋了。
知青被退回去,必然会受到惩罚,谁都不知道村长在信中写了什么,但能猜测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上头的领导说不定会将他发配偏远地区,他没受过什么苦,既懒惰又冲动愚笨,想来也知道他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过得很难。
也可能领导会严肃处理这件事,到时候估计就直接将他送去劳改了。
不管什么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
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声,姜果很高兴。
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周知青了。
同时,她的心里头暖暖的。
原来妈妈还愿意保护她。
……
解决了周斯儒,孟金玉的心情格外好。
上一世,姜果傻乎乎的,一个劲往周知青面前凑,可这一世,这丫头居然还挺争气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使得姜果对周知青如此反感,但无论如何,从今往后,这个人不会再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这就够了。
“妈妈,我和善善一起去贴春联啦!”屋外传来柚柚软软糯糯的声音。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整个村子里都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在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
春联是孟金玉找村子里的老先生写的,本想着等杀了鱼之后再去贴,没想到两个小家伙已经等不及了。
“让我来。”孟金玉走出来,刮了刮柚柚的小鼻子,“你们两个小不点来贴春联,岂不是每个来往的人都得蹲着看咱家春联了?”
柚柚一听,深表赞同地点点头:“那柚柚要多吃饭,明年让柚柚来贴。”
善善也蹦起来:“我也要多多吃饭!”
孟金玉“噗嗤”一笑,接过柚柚手中的春联,对着她家的大门比了比,又看准角度,认真地贴上。
明明只是一幅简简单单的春联,但贴上之后,立马就添了几分喜庆的年味儿。
两个小团子高兴得不得了,到处呼朋引伴,想要让大家来自家门口看一看。
孟金玉被他们逗得直乐:“你们俩先去把新衣裳换上。”
柚柚一听,眼睛更亮了,欢天喜地地拉着弟弟回屋换衣服。
这小棉袄可在家里放了好久,他俩时不时就要打开柜子看几回,就盼着今天能穿上呢!
等到两个孩子进屋了,孟金玉就开始准备年夜饭。
除夕夜,一定得吃好,为了准备年夜饭,村子里不少村民都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准备着各种食材。
孟金玉家里就只有两个小家伙,柚柚和善善不添乱就已经谢天谢地,没指望他俩帮忙,不过好在阮金国担心她忙不过来,一大早就送来了不少好吃的,这会儿又骑着车回自家去了。
孟金玉杀鱼的动作很利索,用力将鱼拍晕之后,拿着刀去了鱼鳞,再去了内脏,往上面抹上一层盐巴,就算处理好了。
孩子们上回喝过鱼汤,这一次,她想给他们做一条红烧鱼。
之后是村里刚分的猪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和后世的肉不一样,还没煮呢,就已经能闻出一阵香味来。
既然有红烧鱼了,那就不做红烧肉,给孩子们来一锅猪肉炖粉条,光是想一想都已经咽口水。
一些需要费工夫的菜,孟金玉就先下锅去炖,平时不舍得用的油,到了大年三十,自然得舍得,不能省。
这油一倒,锅都立马变得锃亮了,再往里丢一些葱姜蒜爆香,还没把肉放进去,就已经馋得屋子里的柚柚和善善恨不得赶紧开饭。
……
另一边,姜家也在张罗着晚上的年夜饭,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朱大丽的手艺很好,刚出锅的炸豆腐丸子就在八仙桌上摆着,散发着香气。
姜成走到八仙桌边上,拿了一个往嘴巴里一丢,听见灶房里传来大伯母和二伯母的对话声。
“大嫂,你说晚上咱妈会不会给娃发压岁钱?”
“嘘——快别说了,要是让妈听见了,怪难为情的。”
“这有啥难为情的啊。”王小芬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过年的,就得一家人挤在一起,才热闹。之前看那孟金玉不是挺嘚瑟的吗?连大年三十都得自己一个人带着俩娃娃过,想想都——啧啧!”
朱大丽叹叹气:“也是怪可怜的,她这个人要强,在外面总说自己过得好……也不知道今天他们家吃什么,当妈的带着两个娃,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多心酸啊?要不咱们把柚柚和善善接回家吃,别苦了孩子……”
王小芬:???
她是想看孟金玉笑话的,咋大嫂反倒同情起人家来了?
不管是孟金玉还是两个娃,都打过她的脸,她倒是希望他们一家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她甚至还想好了,一会儿就嚼着自家的炸豆腐丸子去村尾的茅草屋外转一圈,对着孟金玉好好炫耀一番!
这个大年三十,亲眼看着孟金玉抱着俩孩子躲在家里边喝稀米汤边哭,她的心里头才痛快呢。
……
“柚柚,你先带着弟弟去外面玩,等开饭了妈再喊你们。”孟金玉冲着屋子里的孩子们说道。
“知道啦!”柚柚拉着弟弟,“咻”一声往外跑,“穿着新衣裳过年去喽——”
两个小团子在寒风中狂奔,吹得小脸蛋红红的。
但是,他们身上可一点都不冷,因为新棉袄既保暖,又漂亮!
“哇!这小棉袄真好看!”
“这是柚柚和善善的新衣服吗?比百货大楼卖的成衣还要好看呢!”
小伙伴们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柚柚和善善的小棉袄。
柚柚嘴角一咧,笑得甜甜的,还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她一个抬眼,余光里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柚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没想到,再次睁大眼睛之后,小团子看得更清楚了……
43. 第43章 比他们姜家吃得还好!……
村口出现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李桂梅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 手中提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每走一步都得停下来歇一歇,直喘气。
这阵子, 她的日子过得不容易。
一把年纪还要下地赚工分的, 整个祥玉村里除了她, 就没别人了。
可她能挣得了多少工分?
生产队队长担心她在地里累厥过去, 就只让她干一些轻省的活儿, 一个月到头也没几个工分,也就只是勉强能分些粮食吃口饭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热闹得很。
有儿子的, 和儿子儿媳以及几个孙子孙女一起张罗着好吃的,欢欢喜喜过大年, 就算是仅有那几个没儿子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出嫁的闺女也会带着大包小包的红薯鸡蛋什么的回娘家探望。
这样一比较,李桂梅觉得自己的命是真苦。
好不容易拉扯到大的儿子被城里爸妈接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一眼,而过去那孝顺的闺女,现在也已经不管她死活了。
但当人家的儿女哪有这么容易的?
他们不来探望她, 那她就自己来!
李桂梅想好了, 这一回,她就把老脸豁出去,以后跟着孟金玉过日子!
“姥姥?”柚柚眨巴眨巴眼睛,惊讶地看着李桂梅。
李桂梅看见了小外孙女,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命苦啊,生的闺女不孝顺,大过年的, 都吃不了一口热乎饭!”
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闹得村口几户人家都开了窗,把头探出来。
大过年的,哪有人在村子里哭天抢地的,这属实不吉利,几个热心肠的妇女见了,只好从屋里出来,搀着老婆子往村尾走。
柚柚和善善见姥姥被送到自己家去了,立马撒开小短腿飞追上去,两个小团子跑得气喘吁吁的,那小模样,别提有多着急了。
当娘的都来了,孟金玉总不可能将人赶出去吧?
几个妇女都是这样想的,可谁知道,当她们把人扶到村尾的茅草屋门口时,孟金玉就连门都没让老婆子进。
“大过年的,来给我添啥堵?走走走,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几个妇女都愣住了。
虽然大家不是不清楚孟金玉和她娘之间的恩怨,但哪有大年三十将自己娘丢出去的道理?
“母子俩没有隔夜仇,你好歹让她进屋喝点水,吃顿饱饭吧。”有人说道。
李桂梅最近瘦得不像话,见有人为自己说话,老脸一皱,立马就要大声哭起来。
可没想到,孟金玉冷笑出声:“你们受过被人打晕之后绑在家里,一天只吃一顿饭的罪吗?就只差一点,我就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们了,她对我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咋没想过母子俩没有隔夜仇,不该对我赶尽杀绝?针不扎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们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几个妇女被孟金玉这么一怼,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李桂梅的眉心拧得紧紧的,眼皮子直跳,她感觉自己这闺女的性子是越来越厉害,也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但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若是她能硬着头皮进屋,这事是不是就不了了之了?
老婆子的眼珠子一转,直接就要往屋里闯。
可谁知道孟金玉拿了一把扫帚,狠狠地砸在李桂梅面前:“我看今天你敢不敢进来!”
李桂梅一梗脖子,声调陡然抬高:“你还能打你老娘?”
“当娘的打闺女是家务事,公安同志不管,那我倒是要看看,当闺女的打娘,是不是也算家务事!”孟金玉是豁出去了,抬起扫帚时的气势极强,那眼神,任谁看了都要瑟瑟发抖。
李桂梅终于知道怕了,往后退了几步。
几个妇女也不好意思掺和其中,说得赶着回家做饭,转身就走了。
李桂梅在身后喊了几声,见没人搭理自己,眼眶一红,又要卖惨。
孟金玉哼笑一声:“别在我跟前闹,你要闹,我就给你找个地儿发挥。”
……
王小芬都走到屋门口来了。
她望着村尾的方向,忍不住就想笑。
“真没想到,这老太太居然怪不让人省心的。大年三十往人家家里跑,不就是料准了孟金玉不会把她赶出去吗?”
“就算她孟金玉真有个在城里有背景的弟弟又有啥用?这当弟弟的跟她不是一个爸妈生的,而且人家将来肯定会结婚,结婚之后,弟媳妇看着她就觉得碍眼,肯定把她弟弟管得牢牢的!到时候她可就惨了,一个女人带着俩拖油瓶也就算了,身边还跟着个老娘,这日子——啧啧啧!”
朱大丽好奇地看着她:“金玉她娘难道想跟着她过日子了?不至于吧?”
王小芬乐了:“大嫂,你又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丫头,咋还这么天真呢?你说老太太一个人在村子里,吃喝拉撒都没人照顾,是不是会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她没儿子,就只能来投靠闺女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以后她孟金玉家里又多了张吃饭的嘴,别说是过上好日子了,指不定那孟柚柚还得退学呢。”
退学!
屋里的妞妞听了她妈妈的话,不由抿了抿唇。
原来柚柚妹妹和她一样可怜……
王小芬越说越起劲了:“真当那个孟柚柚是家里头的宝啊?以后她得跟她妈一起在家里伺候老太太,端屎端尿、洗衣裳、烧柴做饭……啥都逃不了!”
“那不是柚柚吗?”突然,朱大丽惊讶地指着村尾的方向。
王小芬定睛一看,更乐了,那还真是柚柚,小家伙搀着她姥出来了!
“我就说吧,孟金玉再犟,还真能把她自己的老娘赶出去不成?这不就已经让她闺女扶着姥姥出来转转了?”
“咱回屋吧。”朱大丽说。
“别,要回你就自己回去。”王小芬连饭都不想做了,只想着看热闹。
朱大丽也不知道她是咋了,多大年纪的人了,非要跟一个小丫头置气。
她摇摇头,决定留下来看着,别让柚柚被王小芬给欺负了。
王小芬还真杵在原地等,等到柚柚和老太太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才阴阳怪气地咧了咧嘴。
“哟,柚柚,这不是你姥姥吗?”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掐尖了嗓子说道,“还以为你妈跟别人不一样,只宠着闺女呢。没想到,姥姥一来,你弟躲家里吃好吃的,你就得搀着她出来散步。多冷的天啊,就算你是赔钱货,你妈也不至于这么偏心眼吧?”
柚柚歪了歪脑袋,忽地瞄见从屋子里出来的妞妞姐姐。
王小芬又说道:“看我们家妞妞就不一样了,这大冷天的,也不用伺候谁,就在家里歇着呢。”
话音落下,她难得牵起自己闺女的手,转身就要进屋。
谁知道,忽然之间,柚柚开口了。
“二伯母,我怕弟弟被你们欺负,所以就自己来啦。”小团子一脸天真地看着王小芬,软声道,“柚柚是把姥姥送到你家的,现在送到了,我也要回家吃好吃的了!”
说完,小团子一个转身,“哒哒哒”地跑走了。
王小芬刚要笑她是不是回家喝稀米汤去,却忽地领会她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一脸震惊地看向李桂梅。
李桂梅无比自来熟地进了屋,将扛着的包袱丢给王小芬,之后问朱大丽:“大妹子,我住哪间屋?”
朱大丽一下子就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啥?”
李桂梅扯着嗓子就开始喊:“亲家母,我来了,赶紧让你儿媳妇给我收拾间屋子出来!”
大年三十,姜家人都在家里待着呢。
听见动静,大家伙儿都出来看了一眼。
姜老太原本还在里屋跟小儿子说话,这会儿拄着拐杖,被搀扶着慢慢走出来,愣愣地看着李桂梅,满头都是问号。
李桂梅也不跟他们说废话,直接道:“我是来投靠我女婿的!”
姜建明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说道:“老人家,你可能不清楚,我三弟已经跟金玉离婚了。你就算要投靠,也得找金玉去。”
“金玉不管我。”李桂梅没好气道。
“那你也不能来赖着我们家啊!”朱大丽嘟囔着。
姜焕明看见这个丈母娘就来气,要知道之前他从来都看不上这目不识丁又俗气的老太太。
他一烦躁,就想赶人。
大过年的还来闹,也不怕村民们看了笑话,真晦气!
“我和孟金玉已经离婚了。”姜焕明一脸嫌弃,沉下脸:“我劝你马上走,我们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讨口饭吃的。”
“你和我大闺女离婚了,那和我小闺女离婚了不?”李桂梅问。
姜家人顿时僵住了。
他们居然忘了这茬!
李桂梅冷笑:“你没跟我小闺女离婚,就是我女婿。当闺女的要孝顺,当女婿的就不要孝顺了?亏你还是个文化人呢,连这点理儿都想不明白。我就在你们家住下了,要不把离婚证书拿出来,谁赶我,我都不走!”
李桂梅以前在姜焕明面前老老实实的,那是因为她怕这个体面人,可现在反正撕破脸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死皮赖脸地住下来,才能混到一口饭吃。
老婆子推开堵在自己面前的一堆人,直接往刚才姜老太出来的那屋子里走,进去之后把鞋一脱,直接就上炕了。
姜老太学不来这撒泼的一套,白眼一翻差点要背过气去,还是俩儿媳妇把她紧紧扶住,才勉强站稳。
姜家谁都不是李桂梅的对手,姜高明提议兄弟几个直接把她抬出去,可是,屋子里传来老太太幽幽的声音。
“你们姜家人不懂孝道,那国营单位的干部应该懂吧?姜焕明,你要是不给我养老,我就上你单位闹!到时候看看单位领导咋处理你!”
姜焕明面色铁青。
要是李桂梅真去闹,他一定会丢了工作的。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职位,这份工作绝对再经不起折腾了。
姜焕明硬生生吞下了这口气,做了个深呼吸,对大家说:“算了,由着她去吧。”
王小芬一脸震惊,那脸色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
这婆子就跟个老泼妇似的,小叔子居然就由着她去了?
照这样说,还得等阮雯雯从劳改场放出来,俩口子办了离婚手续之后,才能把李桂梅赶回去?
得等到什么时候!
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每天给老太婆端屎端尿、洗衣裳、生火做饭的……
居然成了他们姜家人!
……
柚柚和善善凑合着吃了中饭,但一点都不失望。
因为他俩知道,大年三十的晚饭才是重头戏呢!
柚柚出去转了一圈,经过每一户人家的窗边时,都使劲地闻了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谁家的饭都没他们家的这么香!
“柚柚,我们回家吧。”善善吞了吞口水,“回家等开饭!”
孟金玉还想轰两个小不点出去玩儿,可他俩回来之后,就愣是守在灶房里,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了。
“妈妈,柚柚乖乖的,一定不偷吃。”小团子将自己白白嫩嫩的短手臂举得高高的,像是在课堂上发言似的,一本正经的样子。
“善善也不偷吃!”善善也学着姐姐的样子,软声道。
她哭笑不得,抓了一把炒花生米,塞到他俩的手中。
花生米炒成金黄色,咬下去时,又香又脆,柚柚一尝到味儿,就睁圆了眼睛,无比惊艳。
“妈妈,这是哪儿来的呀!真好吃!”
孟金玉笑了:“现在花生米很少见,是你们舅舅单位里同事的媳妇儿,她父母来探亲时带回来的。你舅舅给我们分了一些,说是让你们两个小不点尝尝味道。”
原来炒花生米这么稀罕呀!
柚柚更不舍得吃了,大拇指和食指一捏,揪着一颗花生米,用小米牙轻轻啃了一口,一脸享受得眯起眼睛。
善善就是姐姐的小跟屁虫,见了姐姐这吃法,立马也有样学样起来。
这架势,恐怕就算这年过完了,两个小不点还吃不完这一整盘花生米!
不过事实证明孟金玉低估了两个小团子的战斗力,之后柚柚和善善越吃越香,一不小心,就将手中那一小把花生米吃完了。
至于桌上的那一盘,她可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要不然晚上的年夜饭可就少了一盘菜呢。
柚柚和善善吃完了一小把花生米,更馋了,好在没过多久,妈妈给他们安排了新的任务。
新任务就是——包饺子。
一整包富强粉都是舅舅送来的,妈妈怕他们浪费,就提前揉好了面团,分成一个又一个小剂子,接下来就任由他俩自由发挥了。
柚柚试过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滋味,心里深知粮食得来不易,才不会浪费面粉呢,她带着弟弟去把两只小手洗干净,坐回小板凳,就开始认真擀饺子皮。
“嘿哟嘿哟——”柚柚擀得起劲,再由妈妈加工一下,一张张白白的饺子皮就擀好了,凑近一闻,还散发着面粉的香气!
孟金玉已经端出好几盘菜,这会儿就坐在一双儿女身边,调好馅料,跟他们一起包饺子。
给孩子吃的饺子,她得包小一些,让他们一口一个,这样吃才满足。
孟金玉擀的饺子皮很薄,可怎么扯不过,可筋道了,将肉馅往里一塞,个个饺子都很饱满,就像胖乎乎的饺子娃娃。
香菇肉飘着香气,柚柚想着一会儿煮熟之后的滋味,忍不住咽了好几回口水。
善善怕自己的口水流出来,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
孟金玉被他俩逗乐了,但也不戳穿,一本正经地包好饺子,等着一会儿下锅。
“今天妈给你们做不一样的饺子,好不好?”她说。
柚柚和善善能说什么?
自然是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叨米似的了!
孟金玉热了锅,往最底下倒了半勺水,将饺子排排队,放进锅里。
这水很快就滚起来了,锅里冒着热气,白白胖胖的饺子在里头被煮得“咕噜咕噜”的,等待片刻,就煮了个半熟,被捞了出来。
柚柚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全神贯注地看着妈妈的动作,心底想着,半熟的饺子都已经飘出肉馅的香味,等开饭时一口饺子,一口饺子汤,该多美味啊!
可没想到,妈妈的做法还真的不一样!
孟金玉做的饺子并没有肉汤,她记得上辈子尝过的锅贴就是这么做的。
将锅里的汤水倒掉擦干之后,孟金玉咬咬牙,往里头倒了不少油。
热锅烧油,不一会儿工夫,就见锅里发出了响声,她担心热油溅到孩子们,就让他俩往后退一步。
柚柚拉着弟弟往后退,好奇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看看妈妈究竟想做什么。
下一步,孟金玉直接将饺子放进油锅里,还用锅铲拨开它们,别让饺子皮粘到一起。
饺子进了油锅,很快就发出“滋啦”声,她耐心等待片刻,用筷子拨了拨。
看见饺子底下的皮已然被煎成金黄色时候,孟金玉也难掩眼中的喜色,不自觉扬起嘴角。
一阵扑鼻的香味袭来,柚柚都快要馋坏了,靠近一看,她忍不住“哇”了一声。
“好香啊!”两个小团子异口同声道。
姜成是在这时来的。
早晨他听见大伯母和二伯母说的话,心里挂念着妈妈一家,担心他们吃不饱,所以来了一趟。
姜成的手中端着家里炸好的豆腐丸子,那是刚才他趁着李桂梅来捣乱时,偷偷端走的,反正家里都有不少好吃的了,将炸豆腐端走,应该也没人注意吧?
就算被发现了,他也理直气壮,就算妈妈和姜家没关系了,可弟弟妹妹总是姜家人,他难道不能请弟弟妹妹吃点好的吗?
可现在进了屋,姜成发现自己想多了。
弟弟妹妹比他们姜家吃得还要好!
桌上摆着好多菜。
炸春卷、八宝饭、红烧鱼、四喜丸子、炒花生米、茶叶蛋、还有猪肉炖粉条,任哪个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比国营饭店里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姜成正怔愣着,忽地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正琢磨着那是什么,就见妈妈端着一个粗瓷盘出来了。
粗瓷盘里装着好多饺子,有的大,有的小,但都被煎得黄灿灿的。
孟金玉走得快了,盘里的饺子撞在一起,还发出响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饺子入口之后有多脆了!
相比之下,他带来的菜,居然就变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了。
“姜成,你手上端着啥?”孟金玉好奇地问。
“还能是啥!他把我们姜家的炸豆腐丸子给偷走了!”王小芬聒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走得极快,一过来,就直接抢走了姜成手中的盘子。
在家的时候,她一猜就知道少了的那盘菜是被姜成端走了,果不其然,这会儿直接给逮住了!
王小芬瞪着孟金玉,想起家里那李桂梅就来气。
姜成脸皮薄,耳根子都红了,生怕自己又给妈妈惹了事。
可孟金玉却一点都不恼,只是心平气和道:“姜成又不是捡来的小孩,他自家的粮食,爱拿就拿,哪能说是偷?你要是觉得我这话不对,就去找村干部们评评理,看看他们会不会觉得你太刻薄。”
王小芬虽然气糊涂了,但也知道大过年的,不能去给村干部们添麻烦。
她恨恨地瞪了孟金玉一眼,端着盘子就要走,却不想这时抬起眼,才注意到他们家桌上的菜。
只一眼,王小芬就愣住了。
说好的带着俩娃喝稀米汤呢,咋吃得比他们姜家还要好?
当妈的带着两个小娃娃,乍一眼看过去,桌子上都有八盘菜了,能吃完吗?
王小芬浑身的气血冲到头顶,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憋着一肚子气转身走了。
要是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拿这盘炸豆腐丸子跟孟金玉换三五个饺子!
可问题是,她的丸子又不香,人家能同意吗?
王小芬心里难受,想起家里那么多张嘴,和并不算多丰盛的菜,忍不住想要抹眼泪。
娘家人总说她嫁得好,可能有多好?
日子过得是不是委屈,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边走边哭,路过蒋爱秋家时,都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蒋爱秋见了,看了看她来时的方向:“咋了?大过年的还哭呢,多晦气啊。”
王小芬想起蒋爱秋和孟金玉之间的恩怨,心道有委屈要一起受,就没好气道:“你上孟金玉家看看,看了你也得哭!”
话音落下,王小芬擦干眼泪回家去了。
被她甩在后头的蒋爱秋一头雾水,终究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鬼鬼祟祟地摸去了村尾。
……
这会儿王小芬和蒋爱秋都是满肚子辛酸泪,不过孟金玉和她的儿女们并不知道。
孟金玉正忙着开饭呢。
“姜成,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孟金玉招呼着姜成坐下。
姜成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他这一回过来一趟,并不是为了蹭饭的。
但是,他确实很想跟妈妈和弟弟妹妹一起过年。
“哥哥,一起吃吧。”柚柚温暖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拉着他坐下。
这一桌子好菜,是孟金玉之前从不敢想的。
结婚之后的每一年除夕夜,她都得辛辛苦苦在灶房忙活一天,等到将最后一盘菜端出来时,八仙桌上的盘子和碗里就已经没啥好东西了。
现在,她虽然依旧辛苦,可每一滴汗水,都流得值得。
离婚真好!
“妈妈!我要尝一口锅贴!”柚柚伸了伸筷子,奶声道。
小团子最近苦练用筷子的技术,这会儿已经夹得像模像样了,小小的锅贴一入口,她的眼睛一亮,迸发出欣喜的光芒。
饺子皮煎得有点焦黄,一咬下去,发出“咯嘣”脆响,嚼一嚼,里头的肉又是嫩的,丰富的口感在柚柚的小嘴巴里绽放开来,唇齿之间都留着香气。
柚柚越嚼越香,双颊被可口的美食塞得鼓鼓的,心满意足。
姜成见状,也立马动筷子了。
他先夹了四喜丸子,那浓郁的滋味就像是在舌尖上跳舞,可比他刚才尝的炸豆腐丸子要美味多了!
之后就是猪肉炖粉条,猪肉被炖得软烂,粉条吸了肉汤的香气,“吸溜”一声,都分不清是在吃粉条还是猪肉。
之后又是桌上其他的菜,姜成看得眼花缭乱,都不知道应该先从哪儿伸筷子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妈的厨艺特别好,可以前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都没法让她发挥。
现在妈妈带着弟弟妹妹搬出来住了,日子反倒越过越好,想到这里,姜成由衷地感到安心。
“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感觉,真好。”柚柚软声道。
孟金玉笑着点点头,目光在自己的三个小孩身上徘徊片刻,眸光中闪过一丝黯然,但还是说:“真好。”
“可是——”柚柚又嘟嘟囔囔道,“可是还差了一个人呢。”
孟金玉没有再出声,起身给孩子们盛汤。
柚柚小声道:“如果姐姐也在,那该有多好啊。”
善善也说:“姐姐最喜欢吃茶叶蛋了。”
这茶叶蛋是昨天晚上做的,可入味了……
要是姐姐也在,就能尝尝茶叶蛋的味道了。
柚柚的心情有几分沉重。
她虽小,但也知道姐姐做了让妈妈伤心的事情。
妈妈究竟会原谅姐姐吗?这一点,柚柚并不清楚。
小团子只是觉得,妈妈做的这么多菜,应该并不仅仅是为她和善善准备的。
家里有这么多好吃的,本来应该感到特别满足了,只是想到无法和姐姐一起分享,她的心底又很遗憾。
会这样想的,哪里只有柚柚呢?
姜成和善善也多希望姜果能在这里。
妈妈有四个孩子,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够完整的。
也不知道果果在家里,会不会受委屈……
尤其是姜成,他想,一会儿回家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像上次的鱼汤那样,给果果带回去一些。
但今天毕竟是大年夜,果果就算再没心没肺,应该也会想妈妈、想弟弟妹妹吧……
姜成的心里头酸酸的,也不知道自己丢下妹妹独自来妈妈家吃饭,是不是做错了。
看着孩子们失落的神情,孟金玉的鼻子微微一酸。
并不是难过,实际上,她的心底涌过了一阵暖意,因为就在不自觉之间,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那会儿柚柚遇到了一些困难,她的哥哥姐姐和弟弟们,都是连夜从各地赶回来,挡在了妹妹的跟前。
如今也是一样,只是他们担心的人,变成了姜果。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这么深。
这是最令她感到宽慰的。
……
姜家也开饭了。
只是除了李桂梅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臭。
姜老太铁青着脸,气得甚至没力气拿筷子。
大房家和二房家每一个人都是强颜欢笑,毕竟是大年三十,总不好拉着脸吃饭,朱大丽和王小芬就让自家孩子多吃点,得吃个饱……
可是,大牛气呼呼道:“多吃点,吃啥呀,都被她吃光了!”
大牛抬起手,指着李桂梅的鼻尖,只不过,老太太就像是没看见似的,拿着筷子,快速往自己碗里夹好吃的。
李桂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饱饭了,以前她家就穷,但好歹孟金玉和阮金国还在家的时候,能让她吃个饱。
只是后来,两个孩子都离开了祥玉村,她就连红薯粥都没得吃了。
现在来到姜家了,不吃才是傻的,李桂梅压根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大口大口吃着,都快吃噎住了。
姜焕明知道全家人都很不满,但也没法说什么,毕竟他的工作很重要,更何况他们没分家,他挣的钱,其他人也有份花。
“吃啊,咋不吃?”李桂梅的老脸笑得像一朵菊花,就跟个主人家似的,招呼大家吃饭,“大过年的,多吃点。”
大家只好埋着脑袋,和李桂梅抢吃的。
李桂梅吃得多了,打了个饱嗝,用筷子剔牙,边说道:“也不知道雯雯啥时候才回来。”
这话,大家都不爱听,可她一想起阮雯雯回来之后的情景,心中多了几分盼望。
等小闺女从劳改场回来了,就能好好孝敬自己了,毕竟自己当初是为了她,才和大闺女闹掰了。
“姜果,你怎么不吃?”姜焕明懒得搭理李桂梅,目光就落在姜果身上。
姜果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整日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这会儿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望着桌上的饭菜,一点都不想吃。
她知道,哥哥去妈妈家了。
哥哥走时,她并没有拦着,毕竟她和哥哥一样,也想和妈妈、弟弟妹妹过年,只是她自己没法这么干而已。
这个家里的气氛,真的很糟糕。
妈妈家,应该洋溢着欢声笑语吧……
想到这里,姜果咬了咬唇,夹了一口鸡蛋。
原本的美味,此时入口之后,竟仍让她提不起劲儿来。
“哥哥呢?”妞妞这才注意到姜成不见了,轻声问道。
王小芬耸耸肩:“上孟金玉家了。”
话音落下,她看向姜果,心中欣慰了不少。
她承认,孟金玉如今过得是挺好的,几个孩子陪伴在身边,还吃得这么香,就连那老母亲都不管,送到这边来了。
可是,她猜测姜果一定是孟金玉心中的一个结。
当妈的,白生了个闺女,心里能舒坦吗?
王小芬笑了一声,就开始挑拨离间:“姜果,几个兄弟姐妹都是你妈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咋就只有你最不招人待见呢?”
姜果一愣,眼眶微微发红。
她怕自己会不小心哭出来,低下头,愣是不让人看笑话。
王小芬见戳到姜果的痛处了,又说道:“她不认你这个闺女,你也别认她这个妈了呗。还巴巴地凑上去,不怕人笑话啊?”
“这么多个孩子里面,你是最不懂事的,所以你妈一直特别不喜欢你。”
“不过你妈也真够偏心眼的,咋就从来不顾你的感受呢?”
姜果的心底无比委屈,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攥得指甲盖儿都发白了,才憋出一句:“我妈不是不喜欢我。”
她是有点缺心眼,但如果到了这时,仍旧认为妈妈有多对不起自己,那就真的是没脑子了。
王小芬一乐:“自家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只让两个儿子和柚柚在家吃,压根没算你这份,这还不是不喜欢你啊?”
朱大丽推了她的胳膊肘:“别说了。”
姜建明也瞪了媳妇一眼:“还嫌家里不够乱呢?”
王小芬撇了撇嘴:“我说的是实话,实话还不让人说啦?要不你让姜果试试,上她妈家去,肯定得像她姥一样,被人轰出来。”
这是连带着骂了李桂梅。
老婆子不乐意了,“啐”了一口,就说道:“你咋这样跟老人家说话的?信不信我上村委会那儿告你?”
“行了行了,我自己的儿媳妇,我还没说话,要你说?”姜老太一拍桌子。
饭桌上吵了起来。
姜果不想听他们吵架,站起来就要回屋。
肚子还空落落的,但她的心也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想吃。
她埋着头,往屋里走。
以前妈妈说过,大过年的,是不能哭的,要不然得走一整年的霉运。
可姜果忍不住了,她紧紧抿着唇,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
一不小心,晶莹的泪珠还是顺着脸颊滑落,她想伸手去擦,可“啪嗒”一声,泪珠子掉到手背上。
她推开房门,想要躲进屋子里,把脑袋埋进枕头,悄悄地哭一场。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三三两两的。
下一秒,她的身后又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果果,去吃年夜饭了。”
“姐姐!跟柚柚回家吃饭,家里有好多菜,都是姐姐平时最喜欢吃的呢!”
“姐姐,妈妈同意我们来接你啦……”
姜果的脚步僵住了,脸上的泪痕显得狼狈又可怜。
她听见什么了?
好像是哥哥、妹妹和弟弟的声音……
心脏“噗通噗通”跳着,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
终于,她看见姜成、柚柚和善善纯粹的笑脸。
她以为,他们忘记自己了……
“姐姐!”柚柚奶声奶气地喊。
姜果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轻轻掐了掐柚柚的小脸蛋。
呜,还是软乎乎的。
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姜果再也憋不住了,嘴角往下一弯,“哇”一声哭了出来。
全家人差点没回过神,眼睁睁地看着姜果抹着眼泪被柚柚拉走,之后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往村尾跑去。
王小芬愣住了,“腾”地站起来。
孟金玉这是存心让孩子们来打她的脸吧?
娘俩真的和好了?
不会的!
估计一会儿姜果到了孟金玉家,又会说些语出惊人的话,把她妈气死!
其乐融融、母慈女孝的画面?想太多了!
王小芬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她还是得跟过去看看!
……
城里也很热闹。
一些知青离家远,没法回去,可林知青和江知青就不一样了,他俩的家在搭乘公交车就能到的地方。
大年三十,江志鸿知道林莉想家,就陪着妻子回她娘家吃年夜饭。
没想到一进家门,他自己的父母居然也在,俩口子惊喜不已。
江父笑道:“今天咱们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过个热闹年。”
家中的气氛温馨而又喜庆。
林母和江母一起,张罗了一桌子好菜。
没过多久,林莉的表姐吕静和她丈夫也提着东西来拜年了。
吕静的婆婆家就住林家边上,反正要来吃饭,就顺便来看看小姨,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刚一进屋,居然还见到了林莉。
这表姐妹之间的关系很好,之前林莉接到下乡通知的时候,吕静还哭得泪眼汪汪的。
现在俩人一见面,自然是欣喜不已,有说不完的话。
“小静,你儿子居然这么大了!”林莉伸手就要抱抱小婴儿。
只是她一将小娃娃抱在手中,就惊讶地睁圆了眼:“他身上这衣裳——”
林莉扒拉开小娃娃的外套,里头的连体衣,看着无比眼熟。
吕静笑道:“好看吧?这是我嫂子上黑市买的。之后我一直想找,都找不到这么好看的衣裳。听我嫂子说,那是一个农村女同志上沪市进的货,后来我带着孩子回单位时,单位里的领导都说了,这么好的衣裳,也不知道是从沪市哪儿进的货,真想多进一些……”
林莉听了她的话,与丈夫对视,不由笑出声来。
“这哪儿是什么沪市进的货,是我朋友亲手做的!”林莉的语气之间透着深深的骄傲,“你们服装厂要是有兴趣,我就给你们介绍,我朋友的手,可巧了!”
44. 第44章 “跟妈妈走吧。”
“姐姐, 家里有好多好吃的!你走快点儿!”柚柚的小手拽着姜果的手,撒开小短腿,跑得飞快。
但其实, 就算她不催, 姜果也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因跑得急, 姜果的脸蛋红扑扑的, 眼中闪着欣喜的光芒。
哥哥和弟弟妹妹没有忘记她, 就连妈妈都愿意让他们接她回家,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呢?
“等等我——”虽然都是小短腿,但善善的腿比柚柚的还要短一些, 这会儿终于追不上了,在身后喊着。
“哥哥抱你!”姜成自告奋勇。
他抱不动柚柚, 难道还抱不动善善吗?
姜成做了个热身动作,抬手就扛起了弟弟。
善善被哥哥抱得紧紧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手脚都不敢扑腾,牢牢地扒拉在哥哥身上,生怕他跑不动。
就这样, 兄弟姐妹四人朝着村尾的方向飞奔去。
孟金玉站在门边, 还没看见孩子们的身影,就已然听见了他们的欢笑声。
她望着村口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
她是亲妈,又不是后妈,本来就只是打算给孩子一个教训,让孩子学会成长而已。
经过了这么多事,姜果应该成长了。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远远地望去, 孟金玉看见孩子们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们的眸光闪闪发光,甚至比星辰还要明亮一些。
“妈妈!”
“我们回来啦!”
“妈妈,我们把姐姐接回来了!”
到了离家不远处,姜果才略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的心脏砰砰直跳起来,脸颊越来越红,小心翼翼地看了哥哥和弟弟妹妹一眼。
柚柚的嘴角扬得高高的,嘴角的小梨涡又甜又可爱,在身后轻轻推着,示意姐姐快进家门。
善善已经被哥哥放下来了,他是唯一一个不是一路跑过来的孩子,这会儿脸不红气不喘的,只是歪着脑袋,用呆萌的眼神看着姐姐。
最后,姜果看向姜成。
哥哥冲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温和而又充满着力量。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姜果觉得自己似乎安心了。
他们都支持着她,即便她做错了事情,可他们还是会尽量给她一个机会,帮她争取。
既然如此,她也要勇敢一点。
“妈妈。”姜果走到孟金玉身边,轻声喊。
孟金玉看着自己的大闺女,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声“妈妈”,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
“进来吃饭吧。”孟金玉看着她,温声道。
姜果浑身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舒展开来,她仰着脸,红着眼眶,用力地点头。
紧跟着,她就被妹妹推进了屋里。
这是姜果第一次来妈妈家,家里很小,看着有些破旧,可却这么温馨。
桌上有好多菜,孩子们出门之后,孟金玉就没有动筷子了,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回来。
现在,一家人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吃一顿年夜饭了。
善善去给姐姐拿了碗和筷子,柚柚则拉着她坐下。
刚开始动筷时,姜果还有些拘谨局促,但很快,她就被这一桌子美味给征服了。
姐姐回来了,这个家像是突然完整了一般,柚柚的心里比什么都要高兴。
心情好了,吃什么都有胃口,之后她的小嘴就没停过,吃得可香了。
一桌子的好菜,本来就是为孩子们准备的,现在见他们吃得这么香,孟金玉打心眼里欢喜。
几个孩子的战斗力都很高,尤其是柚柚和善善,吃得可满足了,眼看着都要扶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了,还不舍得停下。
盘子里的菜被一点一点消灭,柚柚感慨道:“真好吃呀!”
姜成和姜果对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是家里的大孩子了,就算其中有不懂事的,但在妈妈决定和爸爸离婚的时候,也知道家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之前姜成听了二伯母说的那些闲话,还以为离婚之后,妈妈这辈子就完了,担心得好些天都睡不好。
可现在看来,那是二伯母自己的眼界太狭隘了。
离婚了,这辈子怎么就算完了呢?
姜成反而觉得,离婚之后的妈妈,像是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呀!
吃完了饭,孩子们抢着要帮忙洗碗。
孟金玉有了上辈子的教训,知道很多事情还是得放开手,便由着他们去了。
洗碗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几个孩子在灶房里说说笑笑,就像是在玩水一般,一点都不觉得累。
而孟金玉,则回屋一趟。
等到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柚柚已经将小手擦干净,从灶房里跑了出来。
“妈妈!我们洗好啦!”她说。
“妈,善善捣乱!”姜成扛着善善,从里头出来,告状道,“他刚才拿洗碗水洗脸。”
善善赶紧摆着小手解释:“善善没有捣乱,善善洗嘴巴,嘴巴油油的……”
“我刚才怎么没看见呀!”姜果一脸震惊道,“善善,你不是公社小学里第一聪明的小朋友吗?怎么会拿洗碗水洗嘴巴呢……”
孟金玉被他们逗乐了,不由笑出声来。
善善是很聪明,但他的聪明劲儿都用在学习上了,在生活中,却总是迷迷糊糊的。
这一世,孟金玉有意在各方面提升他的生活技能,但小不点的心可从来没放在这上面过。
不过,这倒是给他们家增添了不少乐趣。
“好啦,不准笑话善善!”柚柚小手一叉腰,一本正经道。
“那就笑话柚柚!”姜成笑着刮了刮小团子的嘴角,“哪个小朋友吃了饭不擦嘴巴?”
柚柚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眨巴个不停,小手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
这一捂,不得了,怎么油汪汪的!
小团子有些不好意思,躲到妈妈怀里,连白皙的小耳朵都变得红红的。
善善也迈着小短腿跑上前,跟着柚柚一块儿撒娇。
孟金玉很温柔,哄着他俩:“哥哥姐姐逗你们玩儿呢。”
望着这一幕,姜果由衷地羡慕。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长大了,要是爸爸妈妈都不管着自己,那就好了。
可当真的没人再管着她时,姜果才意识到,原来这样的感觉很糟糕。
她也想要多一些关心、多一些爱护。
当然,姜果不可能吃自己弟弟妹妹的醋,只是有一点点羡慕而已。
“果果,我们回家吧。”姜成说。
姜果点了点头。
“等一等。”突然之间,孟金玉说道。
姜成和姜果疑惑地回过头。
“过年了,妈要给你们压岁钱的。”孟金玉笑道。
孩子们睁大了眼睛。
分压岁钱……
这在他们家是从来没有过的!
虽然姜家的条件不差,但老太太抠抠搜搜的,平时一分多余的钱也不会花。
至于爸爸,他只会冠冕堂皇地说小孩子身边不需要放钱,不能养成浪费的坏习惯。
天知道姜成和姜果以前看着其他同学身边带着钱时,有多羡慕。
没想到,现在妈居然要给他们压岁钱!
“从小到大,排好队。”看着大儿子和大闺女呆呆的,孟金玉笑着说道。
一会儿工夫,以善善为首的队伍就排好了。
柚柚站在弟弟身后,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等待着。
“这是给善善的压岁钱。”孟金玉往善善手中放了五毛钱。
“这是给柚柚的压岁钱。”她又给柚柚塞了五毛钱。
第一次拥有压岁钱,两个小团子觉得可新鲜了。
“但是你们俩不能自己拿着钱乱花,要买东西的话,得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去。”孟金玉说。
善善和柚柚赶紧点头:“知道了!”
接下来就轮到了姜果和姜成。
孟金玉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块钱。
一块钱!这可是天文数字了!
姜成和姜果生怕这钱丢了,立马揣到兜里,之后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口袋,一脸珍惜又期待的样子。
拿着这么多钱,他们要去买什么呢?
不,什么都不买!
他们要保管好这钱,放在枕头底下压岁的!
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姜成虽然还是依依不舍,但心里头却急着想要把钱带回家藏好。
他走到门口,转头催姜果:“果果,走吧。”
姜果应了一声,跟上哥哥的脚步,但没走几步之后,又回头,小跑着到了孟金玉身边。
她凑到妈妈耳边:“妈妈,对不起。”
话音落下,姜果“咻”一下跑走了。
看着小姑娘别别扭扭的样子,孟金玉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妈妈,姐姐说什么呀?”柚柚问。
“没什么。”孟金玉揉揉柚柚的小脑袋,“姐姐说,她长大了。”
柚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等过了新年,柚柚和弟弟也长大啦!”
姜成和姜果一出门,居然看见了王小芬。
王小芬凑在窗前,屁股撅得高高的,看得不清不楚的,只觉得孟金玉好像给孩子们分了钱。
“二伯母,你在干什么?”姜成问。
王小芬被抓包了,吓得差点没站稳,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你们妈给了多少钱?”
姜成和姜果当然不搭理她,兄妹俩一起回家去。
王小芬紧紧跟上他们的步伐,连哄带骗都没法让他俩开口,索性把心一横,继续挑拨离间。
“姜果,你妈给的钱,肯定和给你哥的不一样吧?而且给你们兄妹俩的钱,肯定比给柚柚和善善的要少,谁让他俩是养在她身边的呀!”王小芬笑眯眯道,“你说出来让我听听,你妈给你俩多少压岁钱?你妈要是欺负你了,二伯母给你做主!”
姜果瞥了她一眼,一只手伸进自己的棉袄口袋了,摸了摸。
这丫头真是个蠢蛋!
王小芬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然而下一秒,姜果学着她,阴阳怪气道:“妈对我们四个人都一样,可不像二伯母似的偏心眼。二伯母,那你给大牛的压岁钱,和给妞妞的压岁钱一样不?还有小宝,小宝有压岁钱不?”
王小芬被问得懵住了。
姜成拽了拽姜果的胳膊:“果果,你不懂事,怎么能揭人短处?二伯母又没有咱妈能耐,怎么可能给他们分压岁钱呢?”
姜果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也对!”
直到这兄妹俩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时,王小芬才意识到,她被他俩怼了!
两个孩子过完年也才十三岁,居然一点都不尊重长辈。
小兔崽子!
王小芬憋了一肚子气。
孟金玉能吃好喝好也就算了,咋还有这么多钱呢?
刚才透着窗子,她还看见孟金玉和孩子们坐在一起,看着可其乐融融了,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像多幸福似的。
王小芬心里是想拿离婚的事儿嘲讽孟金玉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金玉一点都不在意离婚与否。
而且,家里少了个拖后腿的男人,她反倒活得更有滋有味了。
想到一会儿回到家,还得面对李桂梅和自家的婆婆,王小芬的心底莫名酸涩。
这是第一次,她有点羡慕孟金玉,甚至觉得——离婚之后不用伺候一大家子人,还真是挺好的。
一九七七年的除夕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当然,大部分村民家里都是欢喜的,忧愁的,就只有姜家和靳寡妇家而已。
夜深了,靳敏敏的小儿子哭得震天响,她和聂小佳手忙脚乱地哄小婴儿。
“小佳,你要争气,快点长大,不然妈真的撑不下去了。”靳敏敏顶着深深的黑眼圈,带着哭腔说道。
聂小佳点点头,又对弟弟说:“小文,你要争气,快点长大,不然妈妈和姐姐都要撑不下去了。”
聂小佳心里是难过的。
但另一方面,却又舒了一口气。
以前妈妈说,家里得有个男人,因为男人是一个家的顶梁柱。
虽然现在家里的“男人”还小,但弟弟总会长大的,等弟弟长大了,这个家,就有了依靠。
此时,还没满月的小婴儿聂小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肩膀上已经负担着这么重的责任。
他只是哭累了,先歇一会儿,顺便踢着小脚丫,吧嗒着小嘴,“咕噜咕噜”吐一会儿泡泡。
……
一转眼,到了正月初三。
村子里的小朋友们每天都在田埂和晒谷场玩儿,不到吃饭的时候是绝对不舍得回家的。
柚柚平时都要上学,好不容易这会儿放寒假,真是不管上哪儿都特别受欢迎,每一个小朋友一见到她,都得招招手,招呼她加入到游戏中。
小团子很善良,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好朋友失望,所以每到一处,都得停下来玩一会儿,可把她给忙坏了。
“柚柚,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突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柚柚回头一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聂小佳。
其实聂小佳一点都不想跟柚柚一起玩。
可是,柚柚有太多朋友了,只有跟着柚柚,她才能拥有更多的小伙伴。
而且妈妈说了,柚柚是姜叔叔的闺女,她要是想姜叔叔对自己好,那就得先对他的闺女散发善意。
聂小佳伸出手,轻声道:“柚柚,我们可以手牵手吗?”
柚柚记得,聂小佳在考试中作弊了,这不是好孩子的行为。
可妈妈也说了,即便小朋友做错了事情,但她若是知错能改,就不应该揪着人家的错处不放。
小团子歪了歪脑袋,好一会儿工夫之后,才点点头:“可以一起玩。”
只是,她到底没有跟聂小佳手牵手,现在她俩还不是好朋友呢,手牵着手似乎怪怪的。
“我们玩跳房子的游戏吧!”柚柚指着不远处,说道。
地上的小格子是林老师拿着粉笔画的,画成了小房子的样子,小朋友们一会儿单脚跳,一会儿并脚跳,跳到终点就算胜利。
聂小佳是跳毽子的一把好手,那么跳房子自然也难不倒她,她站在起始的位置,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开始跳了。
她的平衡感很好,三两下就跳到了终点,站在终点时,聂小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看!我赢了,你输了!”她的声音都不自觉拔高。
“可我还没跳呢,你怎么知道我输啦?”柚柚觉得她莫名其妙。
聂小佳愣了一下:“那你跳吧。”
她站在终点的位置,等待柚柚跳过来。
柚柚的小脸圆圆的,小肚子也圆圆的,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糯唧唧的团子,每蹦一步,脸颊上的肉肉还要颤一颤。
聂小佳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服气。
过去自己才是这个村子里最好看的小朋友,可是现在,柚柚的脸蛋白白的,身上红色的小棉袄这么漂亮,还绣着一朵小花……
聂小佳羡慕柚柚,又不由心疼自己,小丫头不服气也不甘心,总想着,至少得在一个方面打败她。
这会儿柚柚每跳一步,小短腿都要晃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的,看起来很滑稽。
聂小佳松了一口气,她等着柚柚摔倒在地上,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柚柚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好的。
然而她没想到,柚柚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居然跳了过来,就快到达终点了。
“小佳,赶紧让一让!我要过来啦!”柚柚挥着小手,吸引聂小佳的注意力。
可聂小佳却僵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只要做了,就得做到最好,柚柚可不允许自己在最后一步失败呢。
“小佳!你听见了没有!”小团子严肃地喊。
聂小佳听见了,但是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因为,她看见不远处好多小朋友被她们俩吸引,都看了过来。
她不要让柚柚赢,甚至还想,看着柚柚摔跤。
顾祈来到凤林村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柚柚双手叉腰,一只脚踮在地上,气呼呼地瞪着聂小佳。
两个小女孩像是杠上了,谁都不让步。
“聂小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再不让开,我就不跟你做好朋友了!”柚柚大声道。
聂小佳红着眼眶,咬着唇,半晌之后才开口:“这是你家的地方吗?这跳房子的游戏是你家买的吗?”
柚柚:???
几个小朋友都围了过来。
动静越来越大,吸引了骑着自行车经过的姜焕明。
一眼看见聂小佳红着眼睛的样子,他还以为孩子被欺负了,赶紧下车:“怎么回事?你们欺负小佳?”
一个小朋友说道:“小佳占着位置,不让柚柚跳过来。”
姜焕明这才发觉聂小佳边上的小团子居然是自家的闺女。
然而他刚想出声,就听见“哇”一声响。
聂小佳哭着退开,蹲在地上,看着委屈巴巴的:“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不是故意的。”
“咚”一声,柚柚的小脚丫稳稳地落在终点处。
她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我赢啦!”
姜焕明皱了皱眉,拍拍聂小佳的肩膀,让她别哭,又转而对柚柚说:“小佳是想跟你做朋友,你为什么要欺负人家?她现在都哭了,赶紧向她道歉!”
聂小佳睁大眼,这还是在爸爸去世之后,第一次有人为自己撑腰。
她小声啜泣着,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只是,柚柚却不像她这么瞧得起姜焕明。
小家伙转过头,冲着聂小佳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我赢了!”
姜焕明气得脸色都变了:“姜柚柚!你怎么和你妈一样,这么好胜?”
“是孟柚柚呀!”有小伙伴帮忙纠正。
姜焕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做了个深呼吸,说道:“好,孟柚柚。如果你一直像你妈一样争强好胜,以后是不会有朋友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声音由身后响起。
“柚柚。”
顺着这声音望去,柚柚惊讶地蹦起来:“顾祈哥哥!”
对于现在的柚柚来说,放寒假可太好了,唯一一点不好的是,她见不到自己的同桌吴双霞,还有二年级的好朋友——顾祈哥哥。
可现在,小哥哥来凤林村找她玩儿啦!
姜焕明也下意识望向这生面孔。
这年头,农村小孩和城市小学在衣着打扮以及肤色上有很大的区别,他自家的四个孩子是长得好看,所以看着像城里娃。
但这会儿跑来的小男孩,光是一看他身上的衣服,姜焕明就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里的孩子。
男孩白白净净的,站得笔直,对柚柚说话时,语气温和,见其他小朋友围上前,虽神色冷淡,但也有礼貌,看着非常有涵养。
“柚柚,这是谁呀?”有人问。
“这个小哥哥是顾祈哥哥,我的好朋友!”柚柚骄傲道,“他二年级了呢!”
大家一脸崇拜。
二年级了,那可是大孩子了啊!
“顾祈哥哥,你是来找我玩的吗?”柚柚软声问着,话音刚落,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个新鲜玩意儿。
“这是风车。”顾祈将风车交到柚柚手中,“我特地给你带来的。”
小风车是顾祈给柚柚带来的玩具,也是新年礼物。
她好奇地接过时,恰好吹来一阵风,风车不停转动着,看着五彩斑斓的,可漂亮了。
柚柚喜欢得不得了,赶忙问:“这是哪儿来的呀?”
顾祈笑了笑:“是我妈妈从京市带来的玩具。”
他长大了,不喜欢玩玩具,所以把这个新鲜的玩具,送给公社小学里唯一给她带来过温暖的好朋友。
“你妈妈回来啦?”柚柚眨了眨眼睛,小嘴一咧,为他感到开心。
可是没想到,顾祈哥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神情落寞。
他怎么不高兴呢?
小团子想不明白,刚要多问几句,却听见一阵喇叭声。
“嘟嘟”的喇叭声,是他们之前都没听过的。
大家都一脸迷茫地望去,居然看见一辆锃亮的黑色小汽车!
温柔又有气质的女人将头探出副驾驶的窗户:“小祈,回去吧。”
顾祈对柚柚说了一声再见,向着那小轿车走去。
明明他要坐的是全村小朋友、甚至连城里小朋友看见都会觉得神气的小汽车,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呢?
柚柚她记得,顾祈哥哥该是很期待妈妈回来才对。
小团子不明白,但她有点担心顾祈哥哥。
小轿车已经开走了,她忘了问哥哥住在哪个村,只能等开学之后才去关心他了。
“柚柚,我想玩风车!”一个小伙伴说道。
柚柚这才回过神,手中举着小风车,奔跑起来。
“我也想玩……”
“柚柚,一会儿让我玩玩吧……”
田埂间回荡着孩子们的欢笑声,聂小佳眼巴巴地望着,之后怨念地望向姜焕明。
姜叔叔不是说,柚柚要是再这样下去,会交不到朋友的吗?
可是,她的朋友还是这么多,大家都喜欢跟着她玩……
“小佳,别伤心了,我送你回家吧。”
姜焕明也拿自己的闺女没办法,但谁让她现在已经改姓了呢,他也不想管了。
……
顾祈坐在小轿车的后座,回过头,望着窗外正和小朋友们肆意奔跑着的柚柚。
如果他也像这个小妹妹一样,没有任何烦恼,就好了。
“小祈,回去收拾一下衣服,妈妈带你回城。”刘安琴说道。
正在开车的周鑫淡淡道:“不用收拾衣服了,以前那些旧衣服都不要了,等回去之后再买新的。”
刘安琴嗔了他一眼:“就算平反了,也不能这么浪费钱吧?之前那几年的日子过得有多难,你都忘了吗?”
车子缓缓地驶向谭桥村。
大家都没想到居然能在村子里见到这么漂亮的车子,不由都堵在村口,一脸羡慕地望着。
“以前就知道顾老爷子家有钱,可没想到,他们家居然有这么好的车子!”
“就是啊,之前看小顾祈挺可怜的,但现在他妈妈回来了,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其实小顾祈不可怜,他爷爷对他可好了呢。只是每个小孩都想回到自己爸妈的身边,现在他爸妈回来了——”
“胡说,那个开车的可不是他爸!他爸是烈士,已经不在了。”
其实顾老爷子带着孙子回来之后,非常低调。
但不少村民知道,顾祈的父亲牺牲了,而他母亲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见人。
有人说,刘安琴是被调了职位,忙工作去了,也有人说,她跟着男人跑了。
现在,看着一个陌生男人开车带着他们母子俩回来,大家对后一种说法更加深信不疑。
车子停在了顾家门口。
刘安琴带着顾祈下车了。
“你们看,那男人没下车,果然是个野男人。”
“突然觉得小顾祈更可怜的了,他妈是不是要带着他改嫁?”
“我很多年以前见过顾祈的父亲,他是个好人,真没想到,才三十多岁,就不在了……”
这些声音传来,飘过顾祈的耳畔。
他的脊背僵了僵,但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一进屋,顾祈就回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不久之后,堂屋里传来他爷爷暴跳如雷的声音。
“不行!你要走就走,别想带走小祈!”
“你那个野男人,怎么可能会照顾好我孙子?刘安琴,你真是对得起我儿子,他才牺牲多久,你就已经……”
说到最后,顾老爷子声音哽咽,颓然地坐下。
刘安琴赶紧扶着他,解释道:“爸,您误会我了。周鑫并不是什么野男人,我和他是早就认识的,在我结婚之前,我们俩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是后来他家出事,他被下放了。”
“他现在平反了?”顾老爷子冷眼道。
“平反了。”刘安琴的眉心微微舒展,“我也没想到,会在工作中碰见他,可以说是他陪着我走出了那段最艰难的时期。那段时间,只要一想到明开,我就忍不住想哭……”
顾老爷子嗤笑一声:“你过得艰难,小祈就不艰难了吗?父亲刚牺牲,母亲又主动向单位申请调职,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你认为他会怎么想?刘安琴,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好歹要为小祈考虑!”
刘安琴自知理亏,但是,她并不是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只是她这人扛不住事,几个月前突然遭遇如此大的打击,一时不敢置信,难以接受而已。
“我就是为小祈着想,才会带他走的。”刘安琴的语气也冲了些,“爸,小祈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而且,周鑫得到平反之后,被没收的房子和资产也都已经拿回来了,以后小祈和以前不一样,不用为钱发愁。”
“钱钱钱,孩子要的仅仅是钱吗?”顾老爷子一拍桌子,怒声道。
……
午饭后,孟金玉还在家里收拾的时候,忽然听见林知青熟悉的声音。
“金玉!金玉!”
林知青挺着自己的大肚子,喜气洋洋地回来,远远地招手。
孟金玉赶紧跑出来,压低了声音:“怎么啦?”
林知青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忙小声问:“是不是柚柚和善善在睡觉?”
孟金玉点点头,这才看见林知青边上还跟着个女同志。
女同志长相秀气,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金玉,看我带谁来了?”林知青难掩喜色。
孟金玉满头的问号,疑惑着问:“这是——是你亲戚吗?”
“没错。”林莉介绍了自己和吕静之间的关系,又说道,“她在红星服装厂上班。这次过来,是想要和你好好谈一谈合作的相关事宜。”
“合作?”孟金玉觉得更奇怪了,但隐隐约约之间,却感觉有好事在等待着自己。
林莉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牵着吕静:“这事有点复杂,走,咱们进屋再说。”
屋子里,孟金玉正和林知青以及吕静坐在一起,谈论她们之间的合作。
如果顺利的话,她的事业将更上一层楼。
而里屋的柚柚,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团子正紧紧闭着眼睛午睡呢。
只是这一回,一不小心,她又做了个梦。
梦境的主人公,居然是顾祈哥哥。
柚柚梦见,顾祈的妈妈回来之后,就带着他改嫁去。
只是改嫁之后,她发现,其实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周鑫经人挑拨,对刘安琴非常冷淡,心里介意她二婚的身份,并且她婆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总是故意针对她。
结婚之后没多久,刘安琴就后悔了。
可当时她已经带着儿子改嫁,若是再离婚的话,是不是会对顾祈造成二度伤害?
并且,她也怕被亲朋好友们看了笑话。
刘安琴就只能强撑下来。
为了留住丈夫的心,她决定生几个孩子。
当弟弟妹妹们陆续出生之后,顾祈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小了。
周鑫对顾祈本就很反感,好几回弟弟妹妹无故哭闹,他都认为是顾祈故意欺负孩子们。
一开始,顾祈是会解释的,可慢慢地,他发现解释也没用。
他在这个家里,就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后来,顾祈自己一个人收拾包袱,回到了爷爷家。
爷爷很疼爱他,可那会儿,他已经受到了伤害,变得更加沉默。
没过多久,爷爷去世了。
顾祈却不愿意去找他妈妈,一个人留在村子里。
村民们看他可怜,偶尔会出手照顾,就这样,他慢慢长大了。
长大了的顾祈,没念过几年书,穿着也破破烂烂的。
每一次被请到继父家吃饭时,他总是感到自卑。
之后一次,他同母异父的妹妹试图接近他,顾念亲情的顾祈受宠若惊,尽量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却没想到,这只是弟弟妹妹的一个玩笑而已。
“你可真是不自量力啊,以为我们真拿你当哥哥吗?我们姓周,你姓顾,而且我们才没有这么没出息的哥哥呢。”
这是他妹妹的原话。
看着梦境中顾祈哥哥的样子,柚柚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哥哥应该是很优秀的才对,居然会被欺负成这样,任现实磨平了他的一切棱角。
“柚柚——柚柚——快醒醒呀,妈妈说她有一个好消息呢!”善善在柚柚的耳边,用小气音喊她起床。
柚柚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
刚才的那个梦,被打断了。
可在梦境的最后,她好像见到一个男人。
那个人说,他是顾祈哥哥的亲生爸爸。
顾祈哥哥的爸爸不是已经牺牲了吗?
难道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哥哥就不会再受罪了。
……
顾祈不知道柚柚做了一个有关于自己的梦。
此时此刻,他只是蹲在屋里的地上,整个人蜷缩着,手中紧紧握着曾经他们一家三口拍的照片。
照片里,他是最幸福的小孩。
只是那仿佛是非常久远的过去了。
堂屋里的争吵声愈发激烈,顾祈站起身,握着相片推开房门。
“别吵了。”小男孩清瘦的身影看起来格外黯然。
刘安琴走到他面前:“周叔叔对妈妈很好,我在那个家里,是有底气的,不会有人欺负你。”
话音落下,她又用手轻抚儿子的脸庞:“小祈,跟妈妈走吧。”
45. 第45章 “当是感谢小丫头的‘救命之……
顾祈怔怔地看着妈妈。
一开始, 得知爸爸牺牲的噩耗时,他是不敢相信的。
他多希望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小孩,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这样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继续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但很可惜, 他已经八岁了, 并且向来早熟, 在看着妈妈与爷爷哭到晕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家, 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后来,妈妈收拾行李离开了。
姥姥姥爷心疼地望着他, 他们说以后小祁要变得更懂事,等待妈妈回来,于是他便开始漫长的等待。
他想念爸爸,也想念妈妈。
无数个夜晚,他睡不着,都要悄悄地搬一张椅子, 坐在院子外, 望着村口的方向。
他悄悄安慰自己,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可没想到,妈妈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叔叔。
在他面前时,妈妈和叔叔会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就仿佛——
仿佛爸爸从未存在过。
“小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怪妈?妈妈走出阴影, 就立马来接你了。”刘安琴抚着儿子的脸庞,潸然泪下。
顾祈摇摇头:“我不怪你。”
他是到了村子里生活之后,才知道原来很多人的日子都过得非常艰难。可即便是老一辈人口中最难的前些年,他妈妈也是没有受过罪的。
姥姥姥爷说,妈妈自小养尊处优,虽然工作单位是在偏远的边疆,但干的也是部队后勤的活儿,再加上有他和爸爸,物质与精神世界都很富足。
爸爸也说,在他们家里,妈妈是女同志,大男子汉和小男子汉要共同保护好她。
相较之下,妈妈的承受力要弱一些,因此顾祈并不怪她。
“你走出阴影,是靠你那个青梅竹马。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日子,小祈是怎么过来的?这孩子懂事,一直就没哭过,但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顾老爷子说,“我知道自己没法阻止你带走小祈,但带走孩子之后呢?以后你们会有自己的子女,在那些孩子面前,小祈肯定是得让步的。”
“爸,你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刘安琴的脸色差了些,“无论如何,小祈也是我的儿子,我把他看得这么重,难道会让他受委屈吗?你应该知道的,现在能得到平反的,都不是普通的人家,周鑫以后一定会给小祈提供最好的生活!”
话说到这里,又绕回来了。
刘安琴是顾祈的母亲,她自然有权利带他走,此时她沉下脸,直接说道:“这些衣服都不要了,我们走,到时候妈去百货大楼给你买衣服。”
话音落下,她拉着顾祈就出门。
孩子不舍得爷爷,但也想念妈妈。
感受着母亲握着自己手时的那一丝温暖,顾祈的心不由颤了颤。
他贪恋这样的温暖。
……
柚柚醒来之后,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的。
大概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预知未来的梦了,一时之间,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外头传来妈妈和林莉的谈话声。
“金玉,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吕静刚才说的话。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到处都需要用钱,想要干个体,这可以理解。但现在做个体是不可能的,城里确实有一些私人的家庭作坊,不过咱们这是跟国营服装厂合作,厂长肯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行为吧?”
孟金玉说:“我知道,但是,吕同志让我上红星服装厂工作,这还是不太合适。”
林莉的性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自然也会站在孟金玉的角度考虑问题:“照她的意思,得先进红星服装厂当临时工,所以你不合适,对吗?不过国营服装厂的薪资和福利都非常不错,就算现在先去当临时工,但吕静说了,之前他们单位也有临时工转正的。”
孟金玉知道林知青是一片好心。
但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家里还养着两个小不点,要是带着他们俩去城里当临时工,太冒险了,日子不一定比现在过得好。
一来,单位不会给临时工安排住房,再加上临时工的福利待遇比正式工要差一大截,到时候她还得安排孩子们在镇上学校念书,学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恐怕孩子们要受苦。
当然,很多时候要从长远考虑,这也是林知青的意思,但孟金玉心里却清楚,在几年后,一大批国营服装厂将倒闭,迎来一阵下岗潮,红星服装厂就是其中一间倒闭的工厂。
话又说回来,之后若是有机会和吕静深交,她还是得侧面让对方提早留下后路,毕竟,吕静这回对自己的事非常上心。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放弃,有点可惜了。但确实,你现在带着两个孩子,搬到城里住的话,得承受更多方面的压力。”林莉陷入沉思,“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孟金玉想着,有没有折中的办法,能让合作进行下去。
在现在这个阶段是不允许个人私下进行买卖的,要是被举报,那一定被安上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这没得跑。
但如果是公家对公家的合作呢?
孟金玉眼睛一亮:“如果村集体成立的农村合作社以对外形式与国营服装厂交易,这样是不是可行?”
林知青听了孟金玉这话,恍然大悟。
“在之前,好像听过这样的合作形式——”她的语气也兴奋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吕静应该还没走远,我这就追出去,跟她商量一下,否则就来不及了!”
林莉话音刚落,就立马起身告辞。
而此时,屋里的柚柚也一个激灵,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似的。
“我得出门!”柚柚大声道,“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一说完,就立马下了炕,向外头飞奔。
望着柚柚这风风火火的小背影,善善挠了挠头。
这是怎么啦?
顾祈哥哥是柚柚的好朋友,明知道他在梦中受尽委屈,柚柚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被现实磨平棱角的滋味,一定会很疼的。
柚柚希望小哥哥永远不惹事不怕事,就像打跑同班小胖墩时那样,而不是变成梦里那自卑怯懦的模样。
柚柚撒开小短腿,在村子里狂奔。
只是刚一跑到村口,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是不知道顾祈哥哥住在哪里。
小团子赶紧动动脑筋,决定去找林老师。
她“咻”一声,跑到林老师面前。
这会儿林莉、孟金玉在村口拦住吕静,三个人商量着公社与单位之间的合作问题。
见到柚柚来了,她们并没有认为小孩子打扰了自己,而是耐心地听她说话。
只可惜,林莉也不知道顾祈住在哪里。
“那个孩子,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经常会谈起。不过他是二年级的学生,我没有注意过他家住在哪里。”林莉语气抱歉,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靳敏敏也许知道,当时是她整理的全校学生资料。”
柚柚先是有些失望,但听了林老师的后半句话之后,立马眼睛一亮。
“等等——柚柚!”林莉差点要追不上小家伙,“当初的事情闹得这么难看,靳敏敏应该不会告诉你的……”
可她话音未落,柚柚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嗖嗖”飞走了。
林莉在后头干着急。
倒是孟金玉笑着说道:“没事,孩子有孩子自己的办法,别小瞧了柚柚。”
林莉听了,也不由会心一笑。
是啊,这个小不点,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瓜子里能想出的办法多着呢。
反正都在一个村子里,小团子总不至于出危险,就由着她去吧。
“吕静同志,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孟金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正事上。
然而,吕静却只是望着柚柚的背影,一脸感慨。
之前就听林莉说过村子里有一个讨喜的小丫头,今天一见,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果真透着一股伶俐劲儿。
还是闺女好,软萌萌的,穿上小棉袄,扎着小辫子,又因为刚午睡醒,柔软的头发乱糟糟的。
真是太可爱了。
……
姜焕明已经把哭成小泪人儿的聂小佳送回去。
在靳敏敏家门口时,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见边上没有来往的村民,就直接进去了。
不过就算真被人看见了,他也不怕,日子已经够憋屈了,反正他上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还差这一回吗?
倒是靳敏敏见了姜焕明,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小儿子,走了出来。
“姜同志,你怎么来了?”她问。
自从阮金国不搭理她,并且自己又丢了工作之后,靳敏敏对姜焕明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了。
不过,要说多热络,那也是没有的。
姜焕明就像是她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她会考虑他。
但不是现在。
“是小佳和小伙伴们一起玩,闹了矛盾。我看孩子哭得挺可怜的,就带她回来了。”姜焕明说。
靳敏敏瞟了一眼窗外,生怕有人看见了姜焕明,自己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们家小佳就是这样,性子太软弱了。我经常跟她说,应该稍微硬气一些,毕竟一些小孩就是欺软怕硬。”靳敏敏无奈地摸了摸闺女的头发。
姜焕明笑道:“性子软,也有性子软的好处。”
不得不承认,靳敏敏还真是村子里的一枝花。
虽现在她的生活条件如此困苦,但眼神之中的柔美还在,并且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带着一股脆弱感,惹人怜惜。
姜焕明过去为什么跟孟金玉处不来?
说起来,孟金玉是符合他的审美的,只是她的性子太强势,什么都喜欢自己来,因此在她面前,他就没有任何优越感,也激不起对她的半点保护欲。
而阮雯雯就不一样了,她懂得示弱,经常在他面前红着眼眶,就像现在的靳敏敏一样。
“姜同志,你的眼圈怎么这么黑?这两天没睡好吗?”靳敏敏问。
姜焕明叹了一气:“我丈母娘来了,她一个人在祥玉村没人照顾,就来我家住了。我家里人肯定是不欢迎,不过一个老太太,也怪可怜的,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你真是个好人。”靳敏敏愣了一下,“不过,我差点忘了,你妻子还在劳改场。”
“等她回来之后,我就跟她离婚。”姜焕明着急地说,“到时候就让她带着她母亲一起走,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姜焕明想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即便她一个寡妇,还带着俩孩子,可聂小佳这么乖,聂小文又小,能养得熟,再加上她自己还在公社小学当老师,以后他们俩的日子不会太差。
他都是结过两回婚的人了,难道还嫌弃她?
靳敏敏没有接姜焕明的话。
她还嫌弃他呢,毕竟他家一堆破事。
不过说起来,姜焕明倒不是毫无优点,毕竟他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就算他们以后要搭伙过日子,也得等他把离婚之后再说,她不是拎不清的人,才不要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看他以后的表现好了。
靳敏敏聪明地避过了离婚的问题,和他闲聊起来。
姜焕明一直都没个能说话的人,之前好不容易遇到个周知青捧他的哏,然而前些天,也不知道周知青犯了什么事,居然被赶出凤林村,他遗憾了好一会儿。
也正是因为这样,如今与靳敏敏说说话,他的心里舒坦多了。
姜焕明在堂屋坐下来,跟靳敏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想要和她培养一些感情。
聂小佳看着这一幕,眼睛闪亮亮的,乖巧地回屋照看弟弟,没有打扰。
她喜欢姜叔叔,和他的自行车。
靳敏敏拿了个杯子,给姜焕明倒了凉白开。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地听见有人敲门。
她吓了一大跳。
这敲门声“叩叩”响,非常规律,像是知道家里有人,等不到人开门,就要敲到天荒地老似的。
到底是谁?
要是对方看见屋里有个男人,村子里岂不是要传得沸沸扬扬?
她可不想被人安上个“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名声!
“靳老师,怎么不开门?”姜焕明疑惑地问。
靳敏敏见他心里没个数,压抑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起身去开门。
只是开了门之后,她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
居然是柚柚。
一个小丫头,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有事吗?”靳敏敏语气冷淡。
柚柚礼貌地问:“靳老师,你知道二年级的顾祈哥哥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靳敏敏皱眉,她讨厌柚柚和城里孩子混在一起。
柚柚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靳敏敏看:“可林老师说,你是负责整理学生资料的。”
“我忘记了。”靳敏敏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姜焕明听到自己闺女的声音后跑出来,因此想要尽快打发走她。
“可你连想都没有想呀。”柚柚不依不饶,小脸颊一鼓,有些不高兴了。
“想不出来。”靳敏敏不愿意再和她纠缠,作势要关门。
可谁知道,小团子的脑袋往前凑了凑,又踮起脚尖,望着屋子里头只露出半边的身影。
“咦——那个人不是——”她边奶声奶气地说着,边打算往屋里走。
靳敏敏眼皮子一跳,赶紧拉着柚柚的手,将她拽出门外:“我想想,顾祈应该住在谭桥村。”
“谢谢靳老师。”柚柚小嘴一咧,笑眯眯地跑了。
望着她欢快的背影,靳敏敏咬咬牙,将屋门关上。
而此时,姜焕明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小闺女来了又走了。
他只是坐在凳子上,一只手端着杯子喝了口凉白开,一边考虑着,也不知道阮雯雯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现在如果想办法去联系阮雯雯所在的劳改场,要求办离婚手续,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批。
他和阮雯雯的感情又不深,不过结婚几天,对方就被抓去劳改了,劳改犯都是道德品行出了问题,他一个国营单位的正式员工,没道理跟她耗着吧?
不过,跟劳改犯办离婚——这事到底有没有先例?
还是得先去打听打听情况。
姜焕明站起身,说道:“靳同志,我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一趟。”
……
柚柚这么着急地赶去顾家,是有原因的。
在梦中,她不仅看见了顾祈哥哥的遭遇,还见到,在顾祈哥哥被他妈妈带走那天,家里头老爷爷的身体突然出了很大的问题,又因为家里没人,无法及时将他送到医院,所以落下病根,之后身体越来越差,最终离开人世。
老人家离世之前,一定是放不下这个家的。
如果老爷爷能够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那么提着行李回来之后的顾祈哥哥,就不会在尚未愈合伤口的时候,就变得没人疼爱了。
总之,老爷爷很可怜,小哥哥也很可怜。
既然柚柚知道了整件事的发展脉络,就一定要管!
毕竟是第一次去谭桥村,柚柚怕迷路,出发之前,还是去姜家找了个帮手。
姐姐不靠谱,关键时刻还得找哥哥,这一点,小团子摸得透透的。
等到将姜成喊出来,柚柚就走在前头,带着哥哥,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
“你真想走吗?”顾老爷子看着顾祈。
他知道,孙子虽每天都在自己身边,但却心心念念记挂着刘安琴。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孩子的心都向着妈妈,可一想到顾祈被带走之后可能会受哪些罪,老爷子的心就被狠狠揪着。
他已经失去儿子了,如今只希望能好好将孙子抚养长大,但现在看来,却成了奢望。
“爷爷,我会回来看你的。”顾祈低着头,像是做错事一般,轻声道。
顾老爷子一怔,心头像是压了一块更大的石头。
孩子的心理负担已经够重了,难道他也要成为孩子的压力吗?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又何必再执着。
顾老爷子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拧得更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闭上眼睛,许久之后又睁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顾祈说道:“随你回不回来,家里少了个小子,我总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顾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爷爷。
他总觉得,若是自己跟妈妈走的话,是不是对不起爷爷。
毕竟爷爷这么疼爱他。
可现在,爷爷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要走就快走吧,我得准备晚饭了。”顾老爷子摆摆手。
望着强撑着的公公,刘安琴的鼻子不自觉酸了酸。
她红着眼眶,垂下眸,对顾祈说:“小祈,走吧。”
顾老爷子跟着他们一起出门。
站在门边时,老爷子冲着坐在车厢里的周鑫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老爷子是退休老干部,派头大,但周鑫心高气傲,才不屑搭理他。
最后还是刘安琴走到车边,好说歹说,把他拉了下来。
刘安琴带着周鑫走到老爷子面前时,好些个村民都看了过来。
大家装作在做手头上的事,实际上,耳朵都竖得尖尖的,巴不得凑到他们身边,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柚柚和姜成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小团子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不懂事,小哥哥要跟着他妈妈离开这个地方,她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可是,如果拦不住的话,那老爷爷怎么办?
老爷爷一个人在家里病倒,错过最佳的抢救时间,太无助了。
并且,小哥哥也会为此责怪他自己的。
柚柚没心思看热闹,急得团团转。
姜成不知道妹妹做了一个梦,他只知道,妹妹想要将她的好朋友留下来。
“就算你朋友搬走了,以后你也能去城里看他啊。”姜成说。
柚柚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一样!至少今天,顾祈哥哥不能走。哥哥,你能想个办法吗?”
姜成挠挠自己的后脑勺。
一直以来,他都不够聪明,妈妈给他的评价是,虽然不像弟弟妹妹们那样鬼灵精,但做事稳稳当当的,也是个优点。
现在,稳稳当当的姜成,看着妹妹依赖的小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真的很重要吗?”姜成又忍不住问了一次。
“十万火急!”柚柚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
姜成也不知道妹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新奇的词,不过看着小团子急得眼睛都要冒火,他也是不忍心的。
“好,哥哥帮你。”姜成拍拍胸脯,让妹妹在原地等待。
柚柚等了一会儿,见到哥哥回来了,同时,他手上还握着一个小铁片。
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奇。
下一秒,她哥哥蹲在车边,扬起手,“啪”一下,将铁片扎在轮胎上。
见哥哥还有下一步动作,柚柚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去给他打掩护。
“顾祈哥哥!”
柚柚“哒哒哒”跑到顾祈身边。
看着小妹妹软乎乎的笑脸,他微微一愣,眉心逐渐舒展开来:“柚柚怎么来了?”
刘安琴对着小丫头笑了笑:“是顾祈的朋友吧?你们到边上玩吧。”
等到两个孩子走到一边去,刘安琴才对老爷子说道:“爸,您放心吧,周鑫一定会对小祈好的。”
顾老爷子活了这一把年纪,谁是人谁是鬼,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周鑫虽傲气,也不像是会一门心思会为妻子和继子着想的人,但看得出来,这人好歹堂堂正正,不至于虐待孩子。
老爷子是想把顾祈留在自己身边,可孩子对母亲满心依赖,他总不能干涉。
手伸得太长了,最后受伤害的,只是他的宝贝孙子。
顾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对周鑫说道:“小祈是个敏感的孩子,但他省心,不会给家里添乱。”
周鑫面不改色:“请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爸,我们走后,您也得注意身体。”刘安琴说。
“以后别叫爸了。”顾老爷子摆摆手,“你们走吧。”
刘安琴舒了一口气,喊顾祈离开,并对柚柚说道:“小不点,以后有空,可以来找顾祈玩。”
柚柚眨巴着眼睛,望着刘安琴。
真是个好看的阿姨,只不过,阿姨太软弱了,她不喜欢。
顾祈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上了车。
坐上车的那一瞬,他看向窗外的爷爷。
老爷子穿着单薄,立在寒风中,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车。
顾祈的眼眶不由红了。
“车子怎么动不了了?”突然,一道烦躁的声音响起。
周鑫打开车门,刘安琴也赶紧跟着他下车。
他蹲在后轮胎边上,皱着眉头检查了一番,不耐烦道:“轮胎怎么被人扎破了?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不由地,他想起自己当初住在牛棚时的种种,那会儿他和家人被泼牛粪、吐口水,想起来就觉得屈辱。
“这怎么办?”刘安琴一脸诧异,“要不然,我们坐公交车回去?”
周鑫不悦道:“坐公交车回去,车就放这里了?”
见刘安琴被他呛得抿起唇,他又好声好气道:“算了,你们俩今天先在这里住吧。我坐公交车回城,去问一问,这车子该怎么修。明天一早,等车子修好,我再来接你们母子俩。”
刘安琴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立马接受了他的安排。
后车厢的车门打开,顾祈下车时,不自觉扬起唇角,向着爷爷跑去。
顾老爷子看着他的笑脸,先是一怔,随即也露出慈祥的笑容。
孩子就是孩子,既想跟着妈妈,又想留在爷爷身边。
这会儿,就算只是多留一晚,都能乐成这样。
“爷爷。”顾祈跑到顾老爷子身边。
老爷子摸摸孙子的脑袋,同时,微微抬起眸。
他看见不远处,柚柚和姜成正掩着嘴巴偷笑。
刚才就见这俩孩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没想到,打的是这主意。
虽然这样想,对周鑫不太厚道,但是,顾老爷子还真想谢谢他们。
“今天晚上,爷爷给你做回锅肉吃。”老爷子搭着孙子的背,往屋子里走。
望着他们的背影,刘安琴的心中百感交集。
顾祈这孩子,向来都是重感情的,非要将他带走,也许真的太残忍了。
……
孟金玉把吕静送走之后,就一直没有传来新的好消息。
吕静的孩子还小,因此她还在休假,想来也是得等有时间的时候回服装厂找厂长商量。
不过孟金玉倒也不急,自从阮金国找到门路之后,她抽空就做几身小衣裳,平时做得很顺手,也攒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现在她着急的,是得买一台缝纫机。
这会儿是一九七七年,虽然七八年就放开政策了,但孟金玉记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说法是到八二年才听说的,即便是八十年代初,仍有投机倒把罪。
也就是说,这些年还是得谨慎行事。
每卖出一件衣裳,她就能赚一两块钱,接下来大家的生活水平高了,衣裳的卖价能更高一些,买一台缝纫机,一年半载的,一定能赚回来。
如今缝纫机成了他们家的必需品,那就不需要再犹豫了。
孟金玉找出小铁盒,虽然她知道家里头有多少钱,甚至清楚地精确到每一分钱,但这会儿数钱的滋味,还是这么有劲。
算上过去在姜家攒的钱,一共是一百九十八元七分,孟金玉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乐得都快要合不拢嘴。
她正笑着呢,见善善踢着小短腿来了,不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别告诉人家。”
善善自然一个劲点头,他是个聪明崽崽,当然知道财不可露白啦。
“明天一早,妈带你和柚柚去镇上,我们去看看缝纫机,买一台回家!”
孟金玉话音落下,刚见善善露出惊喜的笑脸呢,耳畔又传来一道软糯糯的声音。
“哇!去镇上买缝纫机啦!”柚柚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孟金玉“噗嗤”一笑,勾了勾小闺女的鼻尖。
只是,直到第二天到了镇上,孟金玉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
他们仨简直是太天真了!
……
刘安琴从病房里出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周鑫迎上前:“怎么样了?”
“老爷子的心脏出了点问题,但好在抢救及时,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如果当时我们不在家,也不知道他会——”刘安琴摇摇头,“我想都不敢想。”
刘安琴已经在医院照顾老爷子好些天了,但想起那天晚上老人家面色乌紫的模样,她仍旧觉得后怕。
当时若是他们不在,估计老爷子会直接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他们母子俩留在顾家的那个晚上,是顾老爷子的福气,但说起来,刘安琴又何尝不觉得自己和儿子是幸运的?
毕竟,如果真出了事,那也是他们母子俩的遗憾。
周鑫沉吟片刻,说道:“安琴,既然老人家已经被抢救回来了,你以后也不用经常去探望。还有,一会儿到家之后,不要在我妈面前说起这事,你知道的,我妈对你的过去比较介意。”
刘安琴的眸光微微黯了一下:“知道了,我先去把这两天的治疗费用交了,下午把老爷子送回村,就跟你回家。”
周鑫开着车,这就容易办事了。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人,他并不上心,将老人家送回谭桥村之后,就催着刘安琴离开。
“妈,你先回去吧。”顾祈守在老爷子的床边,“我想在这里照顾爷爷。”
“不用照顾,我已经没事了。”顾老爷子说,“看,就跟正常人没两样。”
可是顾祈不同意。
那天晚上老爷子心脏病突发时的样子,实在是吓到他了。
虽说医生给爷爷开了药,但他仍然不放心。
刘安琴拗不过儿子,就只好让他留了下来。
离开时,她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没注意到周鑫的脸色愈发难看。
……
一连数日过去了,孟金玉愁得要命。
见妈妈直发愁,柚柚也不由托住了下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个小不点,叹什么气!”孟金玉哭笑不得。
柚柚的嘴角往下一弯,奶声道:“我们买不了缝纫机,怎么办呀!”
前些天孟金玉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挑选缝纫机。
那一台台缝纫机,看着可神气得很,她都恨不得直接上手抬回家去。
可是,售货员拦住了她。
人家说要票!
这可把孟金玉难倒了。
买三转一响和买粮油糖果一样,也是得要票的。
她没买过大件,所以把这茬给忘了。
柚柚告诉她,当时姜焕明买自行车的工业票,是花钱向供销社一个领导买的。
可是,姜焕明好歹是正经单位的正式员工,她可没这门路。
为了弄到票证,得走不少关系,如果真的没有的话,就得登记排队,可这队伍得排到什么时候呢?
而且到时候,还没法选牌子。
孟金玉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气,终于体会到了上一世网络上年轻人们说的“愁到头秃”是什么意思。
“妈妈,如果我们买不到缝纫机,那该怎么办呢?”柚柚软声问。
孟金玉无奈道:“如果真买不到,那就等,等到妈妈弄到工业票,就一定能买到。柚柚不需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你和弟弟去玩儿吧。”
“好吧!”小团子歪了歪脑袋,转身准备去喊正在认真学习的弟弟,却不想刚一回头,就看见顾祈哥哥扶着他爷爷,站在门口。
柚柚惊讶道:“老爷爷、顾祈哥哥,你们怎么来啦?”
孟金玉是第一次见这祖孙俩,老人家看着非常体面气派,他边上的小男孩,也是干干净净,甚至还有几分俊秀。
柚柚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我爷爷说,他要来谢谢你。”顾祈说。
这话更让孟金玉摸不着头脑,但她没多问,而是连忙请祖孙俩进屋坐。
好在,老爷子坐下没多久,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顾老爷子坦坦荡荡,不怕被看了笑话,将自家发生的事告知孟金玉,最后说道:“多亏你们家的小丫头,那天都是因为她想的办法,我孙子才留了下来。心脏问题不容小觑,说起来,你们家小丫头还救了我一条命呢。”
孟金玉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将小闺女抱在腿上,忍不住问道:“柚柚想了什么厉害的办法?”
“这小丫头和她的哥哥,把我以前那儿媳妇她现任丈夫的轮胎给扎破了。”顾老爷子笑容和蔼。
孟金玉:???
扎了人家的车轮胎,这兄妹俩,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柚柚也没想到这事会穿帮,羞得耳根子都红了,躲在妈妈怀里卖萌,想要含混过去。
孟金玉又好气又好笑,但不论如何,柚柚总归是做了一件好事。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明天一早,小祈他妈妈就要来接孩子了。”顾老爷子对着柚柚说道,“小丫头,带着哥哥出去玩一会儿吧。”
“顾祈哥哥,你还是要跟你妈妈走吗?”柚柚仰着小脸蛋,软声问道。
顾祈沉默着,低下头。
柚柚的心里头酸酸的,但还是决定尽最后的努力。
她拉着小哥哥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顾祈哥哥,柚柚告诉你一个秘密。”
……
不远处,蒋爱秋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的。
王小芬走过来:“这是在看啥?”
“你以前那妯娌是怎么回事,嫌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舒坦,又开始折腾了?”蒋爱秋说,“她家来人了,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估计又是俩拖后腿的。”
王小芬一听,乐了:“还有这好事?穷亲戚上门了吧?看来得看看去!”
“成啊!我也去!”蒋爱秋咧嘴,“看看那俩人是谁!”
两个人一拍即合,手挽着手,笑眯眯地上前去了。
却不想她俩没走几步,身后,靳敏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来的一老一小是谁?
看王小芬和蒋爱秋的架势,难道孟金玉终于要开始倒大霉了吗?
她就知道,孟金玉和孟柚柚、孟善不会永远这么幸运的。
真好。
山猪吃不了细糠,也该让这家子人吃吃瘪了。
这样一想,靳敏敏也跟上了她们的步伐。
另一边,等到柚柚带着顾祈出了门,孟金玉更不知道跟老爷子说什么了。
她有些局促,将双手交握在一起,正想着随意找一个话题。
却不想,顾老爷子缓缓开口了:“抱歉,刚才无意之间听见你和你闺女的对话。我以前在物资局工作,虽然已经退休一段时间了,但局里的小年轻总会卖我这老头子一个面子。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家弄一张低价计划票,当是感谢小丫头的‘救命之恩’了。”
计划票……
孟金玉一愣,眼睛一亮,整个人焕发出神采。
不得了,不得了。
拖了小闺女的福,她这是——能买缝纫机了?
46. 第46章 病急乱投医。
顾老爷子说自己是物资局退休的老头子, 局里的年轻人大概会卖他一个面子,这属实含蓄了些。
实际上,在城里, 他可是上哪儿都有人卖面子的。
人家是物资局的老领导、老干部, 这大半辈子都是刚正不阿, 受人尊敬, 其实他若是待在城里, 日子过得更好,只可惜老人家不想触景伤情,才带着孙子回村养老。
拿计划票得花钱, 本就是规矩内的事,如今这好处, 就落在了孟金玉的头上。
“我想,小丫头该是舍不得小祈,所以捉弄了他的继父。不过,孩子留在我身边,多一个晚上,我都多欢喜一晚, 更何况那一天, 确实是因为小祈和他妈妈,才救回我的一条命。”顾老爷子和善道,“你们家小丫头阴差阳错地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真得好好感谢她。同志,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孟金玉用力摆手,眼睛都笑眯成一道缝,压根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
顾老爷子原本以为还得多说几句,没想到孟金玉这人非常干脆直爽, 倒是让他非常欣赏。
活到这一大把年纪,老人家什么都见过,最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人,有事就说事,想要的东西就接着,这样一来,大家相处得才舒服。
“行,那我跟人说一声,到时候把计划票给你送来。”顾老爷子笑道。
“太感谢了。”孟金玉真诚道谢,想了想,又说道,“您先在我这儿歇一会儿吧,两个孩子想要一块儿玩,就让他们玩儿去。到时候您孙子去了城里,将来两个孩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顾老爷子也正有此意。
刚才听老人家让柚柚喊他“顾爷爷”,孟金玉就继续说道:“顾老爷子,那我去做饭了,您和孩子中午一定得留下来吃饭,我得好好感谢你们。”
顾老爷子也没有推辞。
从起先刚来时孟金玉那懊恼的神色看来,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票是给她帮了一个大忙。
这不是一个愿意占人便宜的女同志,得了好处,就想着回报,心中有感恩的心,既然如此,只是一顿饭而已,他也受得起。
顾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孟金玉已经进灶房忙活起来。
毕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们生活,虽说孟金玉也在努力挣钱,但她平时不大手大脚,家里也就没留什么好东西。
她拿出富强粉,又从犄角旮旯里硬是掏出一个鸡蛋,想要做几张鸡蛋饼。
再一想,招待客人还是得丰盛些,她就拿着荷包出门了:“顾老爷子,我去打一刀肉。”
看着孟金玉风风火火的背影,顾老爷子不由笑了。
只有这样敞亮的妈,才能教出像柚柚那样机灵乖巧的闺女。
孟金玉一出门,恰好看见从不远处走来的蒋爱秋和王小芬。
俩人扭腰摆臀的,看着可嘚瑟了。
一见到孟金玉,王小芬就阴阳怪气地笑起来:“这是上哪儿去啊?”
“打肉去。”孟金玉不冷不热道。
王小芬挑了挑眉:“我听说你们家来了个穷亲戚呢?金玉啊,也别哪门子远房亲戚都招呼着,毕竟你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咋能啥都揽到身上去呢?”
孟金玉睨了她一眼:“我家没来啥亲戚。不过,我可听说你们家来亲戚了。”
王小芬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孟金玉说的“亲戚”,是她小叔子的丈母娘——李桂梅。
一想到李桂梅,王小芬就一肚子气,那老婆子难相处,还不讲卫生,平时在家里装成一副主人家的样子与姜老太斗嘴也就算了,前两天居然还拿着一件裤衩,让自己洗。
王小芬当下就气得浑身血液往头顶上冲,给一个老太婆洗裤衩,凭啥啊?她都没给自己娘洗过呢!
王小芬当然不同意,可没想到李婆子整个人往炕上一躺,说自己没力气,硬要人照顾。
这不是耍无赖的老流氓吗?
她气得要命,但拿老婆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人家要是嚷嚷起来,又要拿去姜焕明的单位举报说事,家人就只好劝她息事宁人。
王小芬想起李桂梅的事,愣在那里了,还没回过神,就见孟金玉哼着小曲儿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了。
蒋爱秋一句话还没说,就见王小芬败下阵来,不由用嘲弄地眼神看她一眼,这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够差的。
“那现在咋办?”蒋爱秋问。
“她那是死鸭子嘴硬!”王小芬咬咬牙,“我们就回家去,在家里等着,等着她倒大霉的那一天!”
蒋爱秋都乐了。
这才刚来呢,就得回家等着去了?
看来,王小芬一见着孟金玉就怵得慌。
蒋爱秋觉得没劲了,撇撇嘴:“就没见过比你还丢人的。”
“蒋爱秋,你这是啥意思!”王小芬气愤道。
“没啥意思,既给人家养闺女和儿子,又给人家养老娘,王小芬,你平时看起来挺厉害的一个人,咋到了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蒋爱秋笑了笑,“我看你以后就别老上赶着让孟金玉打脸了,被打了这么回,脸都肿了!”
王小芬咬着牙,上上下下打量了蒋爱秋一番。
蒋爱秋对自己可自信了,挺起胸膛,一脸臭屁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王小芬“啧啧”两声:“挺好的一个妇女,咋就生不出儿子呢?”
蒋爱秋愣了,她都嫁给二妮爸好些日子了,到现在还没怀孕,可急死人了。
没想到,王小芬专门往自己的痛处戳!
“生不出儿子就算了,好歹也得生个闺女吧?这么长时间了,肚子还没动静,难怪你们家老太太也懒得哄着你了。”王小芬撇撇嘴,“见过给人当后妈的,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伟大,不生自己的娃,一心一意养着人家闺女的!”
蒋爱秋气得头昏脑涨,脸都绿了。
咋会有人的嘴巴像王小芬这么碎的?
平时村里其他人是不是也都像王小芬似的,在背地里暗暗嘲笑自己?
“王小芬,我撕烂你的嘴!”蒋爱秋扑上来。
然而王小芬个子小,也灵活,脚底抹油,直接溜走了。
不过即便到了这会儿,她还是不想让蒋爱秋好过,边溜边丢下一句:“我得回家照顾儿子和闺女去了,肚皮子争气真没办法,儿女双全的福,有人享不着哟——”
靳敏敏是在她俩都走了之后,才从大树后面走出来的。
“两个蠢货。”她嗤笑一声,往村尾走。
靳敏敏估计,孟金玉刚才可能是被王小芬说急了,才会反唇相讥。
不过,这你来我往的,就算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思?
她和王小芬不一样,她没兴趣占这些口角上的便宜,只想亲眼看着孟金玉倒大霉。
王小芬说孟金玉家里来了俩人,一老一小,下意识地,靳敏敏就认为那是孟金玉哪个山坳坳的穷亲戚投奔来了。
这非常符合孟金玉的性子,她愿意维护弱者,看见谁过得不好,心里就不是滋味,能帮就帮……
这一点,靳敏敏再清楚不过,因为过去孟金玉就是这样帮自己的。
只是后来她不愿意帮了,那是看穿自己想要嫁给阮金国的心思。
平时装得像个好人似的,真要让她进门当弟媳妇却不乐意,真是假仁假义,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靳敏敏冷下脸,加快脚步往村尾的茅草屋赶。
到了茅草屋门口,她踮起脚尖,往里看了看。
那儿坐着一个老人,衣着非常朴素,脊背却挺得很直。
“大爷。”靳敏敏轻轻喊了一声。
顾老爷子回过头。
靳敏敏想要知道这人是带着孙子干什么来的,便柔声问:“大爷,您来金玉家,有事吗?”
见老爷子不出声,她以为老人家只会说方言,便又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我说的话,您能听得懂吧?我是金玉的好朋友,是这样的,您要遇到什么难处就尽管跟她说,她能帮就会帮的。金玉最近的日子过得特别好,成天大鱼大肉吃着,还送了俩孩子去念书……而且,她弟弟还经常来帮衬。”
沾上穷亲戚之后,孟金玉就甩不开了,就算到时候她觉得烦了,想要把人送走,可请来容易送走难,把事情闹大了,还得让人看了笑话。
靳敏敏抿嘴一笑,心中窃喜,却不想下一秒,老爷子开口了。
“你这是哪门子好朋友?人家吃好喝好,碍着你了?大家都说财不可露白,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过得好。”顾老爷子皱着眉,语气冷淡。
靳敏敏愣了一下。
本以为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头子,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那种,哪知道,他一开口,连发音都这么字正腔圆,倒像是城里的老干部。
“不是,您误会我了。”靳敏敏帮找补,“我也是个寡妇,平时自己带着一个闺女,一个儿子,日子过得不容易。我和金玉都是互相帮衬的,怎么可能会——”
“滚滚滚。”顾老爷子厉声道,“你是个寡妇,跟我有什么关系?想装模作样地讨好处是吧?还真当我老头子好糊弄!”
老人家脾气暴躁,眼睛一瞪,直接轰她出去了。
靳敏敏脸皮薄,立马就红了眼眶,飞奔出去。
跑出去之后,她才看见,柚柚居然和顾祈一起,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
靳敏敏愣住了。
她“嚯”一下扭过头,看向孟金玉家里的那个老人家。
难道那是顾祈的爷爷?
靳敏敏没见过顾祈的爷爷,却早就听办公室里的老师提起过这个人,听说是个体面的大人物,没想到衣着竟然如此朴素。
所以,来孟金玉家里的,压根不是什么穷亲戚。
孟金玉是通过柚柚,抱上大腿了!
靳敏敏一方面气自己的闺女不争气,另一方面又琢磨着孟金玉讨了什么好处,心神不宁地回家,差点崴了脚。
而另一边,柚柚正在给顾祈当知心小妹妹,听他说话。
“妈妈家里有个叔叔,但是,我想和妈妈一起住,就得接受叔叔。”顾祈轻声着说,又顿了顿,摇摇头,“不是我接受叔叔,是叔叔接受我。”
柚柚看着他,觉得小哥哥真是个小可怜儿。
这可是被欺负了就要立马还手的小朋友,柚柚还深深地记得当时他的眼神可凶了,就像是立马就要发起进攻的小兽。
但梦中,他却变得唯唯诺诺,被人欺负了都只是低下头,一味忍耐。
哥哥的妈妈太软弱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怎么可能保护小哥哥呢?
“可以不去呀。”柚柚歪了歪脑袋,“在村子里生活,可以陪着爷爷,还能见到好多小伙伴们。”
“我在村子里的小伙伴就只有你。”顾祈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有这么多。”
“那我就带着你玩儿!”柚柚小嘴一咧,唇角的梨涡甜甜的,“跟着柚柚玩,可有意思了!”
顾祈的心情原本是很沉重的。
可听了小妹妹的话,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柚柚,我得跟妈妈走。”他认真地说,“我想跟妈妈生活在一起。”
柚柚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小哥哥。
她本来想劝说他,坚决不让他重复梦境中的悲惨命运。
可是,当看着小哥哥脆弱而又坚定的眼神时,小团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想当然。
当初,后妈取代了她自己的妈妈,即便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她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踏上寻找妈妈的路。
柚柚想,大多数的小孩子,都是和她一样,依赖着自己妈妈的吧。
“想跟妈妈生活在一起,但又担心爷爷。”顾祈的眸光微微黯淡,“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朋友的心中,也是有烦恼的。
柚柚灵机一动,决定帮小哥哥解决他的烦恼:“我想到啦!平时和爷爷一起住,等到学校放假的时候,就可以去找妈妈啦!”
顾祈睁圆了眼睛。
他怎么没想到呢?
“那就这么办了。”顾祈就像是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等妈妈来了,我就告诉她!”
柚柚也为小哥哥感到高兴。
“对了,柚柚刚才说要告诉我什么秘密?”顾祈问。
柚柚抿了抿小嘴巴,陷入沉思。
刚才她担心小哥哥,一时冲动,想要将小哥哥他爸爸还活着的事说出来。
但是,之前妈妈说过的,预知未来的梦要是说出来,别人不会相信,还会认为她是个奇奇怪怪的小朋友。
柚柚不想当奇奇怪怪的小朋友。
反正小哥哥现在不会住在他妈妈身边了,只要耐心在家里等待着爸爸回家就好了。
“我的小秘密就是——”柚柚绞尽脑汁,过了好久之后,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的小肚子好大,圆滚滚的。”
顾祈笑出声来。
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看得出来。
……
刘安琴是和周鑫一起开着车来接小孩的。
不过,她没想到,顾祈居然决定留在谭桥村生活。
顾老爷子说他尊重孩子的意思,作为孩子妈妈的她,也不好勉强。
只是,不能将孩子带在身边,刘安琴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车子仍旧发动着,周鑫坐在驾驶位,将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他家从来就不差钱,虽落魄了几年,可如今平反了,生活质量已经恢复到过去那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周鑫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农村人,就更不需要从他们羡慕的眼神中获取优越感。
“把窗户关得这么紧,不就是懒得跟咱们说话吗?”
“有啥了不起的啊!”
“铁蛋,你别去看,就是一辆车而已,妈明天带你去看公交车!”
大家感觉到被这个城里人轻视了,心底都怪不痛快的。
不过,周鑫自然不会搭理他们。
他只是望着顾家的方向,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神情不耐。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之间,刘安琴出来了。
周鑫挑眉看了看,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意外。
她居然,是一个人出来的。
“顾祈呢?”等到刘安琴上了车,他问道。
“小祈说,他想留下来陪爷爷。以后我们俩每个周末都来接孩子回家,等上学的时候,再送回来。”刘安琴说,“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老爷子能照顾好顾祈。”周鑫淡淡道。
“我主要是担心,孩子在农村小学念书,会不会耽误了。你知道,小祈很聪明的。”刘安琴忧心道。
周鑫揉了揉眉心:“我让我爸托人联系城里一些小学的校长,到时候尽量往公社小学送一些教材,或者让城里老师偶尔去公社小学上课,这样总行吧?”
“你爸认识校长吗?”刘安琴惊讶道。
“我爸在留洋之前认识的许多朋友现在都在教育局工作了。”周鑫说。
“谢谢你。”刘安琴终于展开笑颜,“但是你还是得谨慎一些,做事不要太资本主义做派了。”
“我知道。”看着刘安琴的笑容,周鑫微微晃神。
他从小和刘安琴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虽过去只是发小,刘安琴对他没有任何暧昧情愫,但他心里头是不一样的。
后来,他被下放,平反之后,得知刘安琴居然已经结婚了。
年少时的懵懂爱意早就在心底扎了根,因此周鑫才会顶住压力,执意要娶她回家。
只是,她嫁给他,究竟是想要抓住一块浮木,还是真心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
周鑫看不透。
……
顾老爷子既然已经答应给孟金玉一张计划票,就一定会做到。
物资局有门路,单位里的年轻小伙子问了孟金玉想要什么牌子,直接就将缝纫机给她送过来了。
孟金玉家里蝴蝶牌的缝纫机进凤林村时,已经是大年初八,村民们早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开始上工,这会儿见到气派的缝纫机,一个个都愣住了,纷纷围上来看。
“金玉,这是你们家的缝纫机?”村长媳妇见了瞪圆了眼睛,凑上前来,“这不会是你弟弟送的吧?”
大家都议论起来。
就算孟金玉她弟是城里人,可就算是国营单位的正式员工,想要买一台缝纫机,也得不吃不喝攒好几个月的工资呢。
村民之中就没一个说酸话的,大家只感慨是孟金玉办事厚道,才会让弟弟这么心甘情愿地付出。
然而,孟金玉的回答却令大家更加惊讶。
“不是我弟买的。”孟金玉笑道,“我自己买的。”
这下,村民们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孟金玉一个人带着俩小的过日子,既不靠婆家,又不靠娘家,居然还能攒钱买一台缝纫机!
“柚柚同学的爷爷在城里单位能拿到计划票,买的也是残次品,不贵的。”孟金玉笑着说,“我哪有什么钱啊。”
可即便她这么低调,大家仍旧无比羡慕。
计划票归计划票,但人家也不可能白送了她,而且这缝纫机看着多气派啊,哪儿像残次品?
这样一来,大家就更高看了孟金玉一眼。
“我就说了,金玉和别人都不一样。看以前老姜家,不管出了啥喜事,都恨不得传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金玉就不同了,知道自己踏踏实实过好日子,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柚柚这小丫头可真有本事,连在学校里认识的同学都愿意帮她的忙呢。上回书记家儿子结婚,想买三转一响,都不知道排了多长时间的队!”
“柚柚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福气。以前她在姜家的时候,姜家就从来没出过啥糟心事,现在孩子跟着她妈走了,又带着她妈过上好日子,轮到姜家倒霉了。”
“有些娃啊,天生就是带着福气的,这样的娃,真是羡慕不来,我都想领回家养着了。”
姜老太经过这些人边上,脚步顿了顿。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不由地,她也从头到尾好好地想了想这阵子发生的种种。
她小孙女确实是个鬼灵精的,但是,会不会真像村民们说的那样,这是个有福气的娃?
从一开始柚柚找回孟金玉,到之后找回善善,再慢慢地,免费进小学读书,大过年吃香的喝辣的,还通过好朋友的关系买了一台缝纫机……
更不提那些搬家、改户口本这样的琐事,仿佛孟金玉家的小日子,真是每天都在向上走!
这样一想,姜老太的心念微微动了动。
当初柚柚在家的时候,干啥都顺心,就连抽红薯都能抽到大分量的,可如今,家里却是无比糟心。
看着柚柚跟在孟金玉身后,屁颠屁颠护着缝纫机进家门的样子,她心里纳闷,难道真是因为这孩子,家里的日子才越过越红火?
姜老太想了想,随即快步跑回家去。
“妈,您跑啥呢?”朱大丽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婆婆,“您慢点走,老人家可摔不得,上回李痦子他娘一摔,可在家里歇了好一阵。”
李桂梅恰好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轻嗤一声。
有儿子、有儿媳,了不起啊?
姜老太懒得跟李桂梅计较,而是立马将自己媳妇往屋子里拉。
朱大丽一头雾水,扶着她在炕上坐下:“咋了?您不会是不舒服吧?”
“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姜老太责怪地用手拍了拍大儿媳的手背,又说道,“焕明呢?”
“他进城了,也不知道干啥去了,说是有事。”朱大丽说。
姜老太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丽,咱去把柚柚要回来。”
把柚柚要回来?
朱大丽一脸狐疑:“为啥啊?金玉能同意吗?”
“咋能不同意?你就说我不舒服,躺在炕上下不了地,谁都不搭理,只想让小孙女回家。”姜老太说,“金玉又不是个不厚道的,难不成还不让孩子见她亲奶奶了?”
朱大丽看着她婆婆这模样,心道老人家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咋跟变了个人一样。
撒泼耍赖这样的招儿,她婆婆可从来没干过啊。
“这——妈,有一个说法是,咱不能装病,装着装着,真生病了咋办?这可不吉利啊。”
“我说话都不听了?还不快去!”
姜老太现在也是没办法了,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团糟,村里人人都说小孙女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当然得把福气给请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吧。
……
买到一台缝纫机,这可是家中的大喜事。
孟金玉守在缝纫机前,乐得合不拢嘴。
物资局的小同志是个热心人,帮着她安装好,让她试一试。
孟金玉一激动,刚要上前,却不想柚柚已经先“试用”去了。
小团子眨巴着眼睛,一脸欣喜,脚丫子轻轻踩一踩,看着机器转动起来,小奶音都快要喊破了:“妈妈!妈妈!你看!”
她话音刚落,善善也上前,小手捣鼓着机器。
“大姐,那我就先回去了,要是机器有啥问题,您就跟顾老说,我再来一趟。”
孟金玉将他送出门,赶紧转身回来:“你们俩小点劲儿,别弄坏了!”
她拿出家里的一块蓝白绵绸布,直接上手,试了试机器。
新机器就是好用,孟金玉又裁又剪,动作一气呵成,喜笑颜开的,心里别提有多满足。
能不满足吗?
她这可是蝴蝶牌的缝纫机,平时排队都买不着,而且,老爷子弄来的计划票,只算了她一百一十块钱。
这实在是太划算了!
一想到接下来每天能踩着这缝纫机挣钱,孟金玉嘴角又咧到耳朵根上去。
两只小团子虽然用不上这缝纫机,但眼看着每一个路过的村民都要进来瞅一瞅,摸一摸,心里头都骄傲得不行。
尤其是柚柚,她知道这机器可是妈妈辛苦挣钱买的,可太了不起啦!
孟金玉踩着缝纫机,那表情无比享受,心里头也飘飘然的。
却不想这时,两个小不点凑到一块儿,悄悄咬起耳朵。
“嘀咕什么呢?”孟金玉问。
柚柚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在妈妈耳边说:“妈妈,我们家什么时候能买电视机呀?”
“善善想看动画片。”善善也把小手拢在嘴边,神秘兮兮道。
孟金玉笑着勾了勾他俩的鼻尖。
缝纫机已经有了,电视机还会远吗?
要是买了电视机,那柚柚和善善可就威风得不得了了。
毕竟这整个村子里,还没有哪户人家有这玩意儿呢。
“妈再加把劲,尽快让柚柚和善善坐在家里看电视!”
柚柚和善善幻想着家里买上大电视机的情景,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因过于期待,连脸蛋都红了。
“叩叩叩——”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孟金玉一开门,看见朱大丽,有些惊讶:“大丽啊?进来吧。”
朱大丽平时和孟金玉的关系处得好,对柚柚也是真心喜欢。
但孟金玉和姜焕明离婚之后,她夹在中间怪尴尬的,这段时间就没和她俩来往。
刚才来的路上,她就听说孟金玉家里头买缝纫机了,可现在见了,还是无比吃惊。
“金玉,你真是太有能耐了。”朱大丽忍不住说道。
“没啥。”孟金玉也不想太嘚瑟,只是笑了笑,问道,“大丽,你过来是有事不?”
朱大丽这才想起这事,连忙点头:“妈病了,这两天吃不下睡不好的,整天躺在炕上,连地都下不去。”
“她咋了?”孟金玉记得,在她觉醒的上一世记忆中,姜老太非常长寿。
“不知道,就是不舒服。”朱大丽不善于撒谎,挠挠头,耳根子都红了,“妈说自己没啥想的,就是惦记着小孙女。我能带着柚柚回去一趟不?”
……
柚柚跟着大伯母出了门。
一到姜家,她就看见李桂梅。
小团子心里不喜欢这一家子人,可妈妈说了,小朋友得有礼貌,于是她乖乖地喊了一声“姥姥”。
李桂梅点点头,刚要问缝纫机的事,却听见屋里传来姜老太的声音。
“柚柚,来奶这儿。”姜老太说。
柚柚“哒哒哒”跑进屋里:“奶奶,你怎么啦? ”
姜老太躺在炕上,半盖着被子,看向小孙女。
小家伙穿着棉袄,小脸白皙软糯,一出声,小奶音又脆又甜的,确实讨人喜欢。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看见柚柚,姜老太就想着,这孩子是会给一家子人带来好运的,不由露出和蔼的笑容:“柚柚来炕上。”
小团子听话地上了炕,陪奶奶好好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姜成回来了。
她听见哥哥的声音,就把他喊过来:“哥哥,奶不舒服,得看医生。”
姜老太平时还算通情达理,没别的大毛病,就是抠。
就算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她都不舍得喊赤脚大夫过来,更别提现在没病没痛的。
“别,奶看着柚柚,就好多了。”姜老太拉着柚柚的小手。
“柚柚又不是医生,不会看病呀。”这下柚柚听不懂了,她对姜成说,“哥哥,奶奶病糊涂了,赶紧喊医生吧!”
姜成见了,也立马严肃地点点头。
奶肯定糊涂了,要不然咋会拉着他妹妹的小手,像是对她有多疼爱似的?
要知道,平时奶虽然不刻薄亏待他们这几个孩子,但可从来不像现在这么热情!
“我这就去喊大夫!”
姜成可能跑了,一溜烟就出了门,找赤脚大夫去。
姜老太躺在炕上喊了好一会儿,就只差直接下炕去追了,可是她小孙女拦着她的路,不让下炕。
“奶奶,你不舒服,不能出门!”柚柚一本正经。
这下姜老太真是着急上火,脊背上都淌了不少的汗。
不得了,又得花钱了!
钱都花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柚柚回家去。
哪有送福气出门的道理!
于是老太太假装咳了两声,对柚柚说:“乖孙女,你留下来照顾奶,行不?以后都不走了,行不?”
……
姜焕明骑着自行车,去了肉联厂大院,找到阮震立家。
见到阮震立和陈丽萍时,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俩。
阮震立皱了皱眉:“你还有脸来!”
姜焕明犹豫着,说道:“那个——大过年的,我来给两位拜年了。”
阮震立瞟了一眼他的双手。
两手空空,这叫拜年?
陈丽萍扯了扯阮震立的手,对姜焕明和颜悦色道:“当时的打击太大,相信你也吓懵了,这一点,我们能理解。”
姜焕明舒了一口气,坐下来:“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和你们谈一谈雯雯的事。”
他想离婚,但是不知道阮雯雯劳改场的地址,也不知道劳改犯能不能先出来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只是他怕丢人,这事不好向别人打听,就只好来找阮震立和陈丽萍了。
“雯雯都已经被关进去好几个月了,连封信都没寄来,我俩也没她的消息。”陈丽萍叹了一口气,“也难为你了,一直等着她。”
姜焕明愣了一下。
他可没等。
“估计再过个半年多,她就能出来。到时候,你俩好好过日子。”陈丽萍又说,“等雯雯出来之后,我们家也是尽量,能帮就帮……”
姜焕明听到这里,下意识将“离婚”这两个字吞回到肚子里去。
他在单位里很艰难,眼看着没机会再往上升,但如果,有岳父母帮忙的话,就不一样了。
虽说阮雯雯只是这对夫妇的养女,但他看得出来,至少陈丽萍是非常在意她的。
姜焕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便好好陪阮震立和陈丽萍唠了会儿家常。
等快到饭点了,他才说:“家里做了饭,我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来探望你们。”
等到姜焕明离开阮家,陈丽萍与阮震立对视一眼。
她说道:“照这样下去,雯雯这段婚姻肯定保不住。以前是那个姓姜的配不上雯雯,可接下来雯雯从劳改场出来了,那就是个坏分子,要是人家不跟她过了,她该上哪儿去?”
几个月过去了,阮震立的气也消了一大半。
前些天看见阮雯雯过去的照片,他的心软了软,不由担心起她如今在劳改场过得怎么样。
“那你的意思是?”阮震立问。
陈丽萍无奈道:“风头过去了,咱俩找点关系,让雯雯早点放出来,应该不是难事。震立,你知道的,这几个月,我都睡不好……”
阮震立沉默片刻。
正当老俩口商量着的时候,忽地听见屋内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那是里头有人用脚踢了板凳的声音!
除了自家儿子,还有谁会这么干?
陈丽萍吓坏了,赶紧冲进屋去。
一进门,她就看见阮金国往梁上甩着麻绳,那动作,一气呵成的,格外流畅,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金国,你这是在做什么?”陈丽萍惊恐道。
阮金国看着她,嘴角往下一弯,嚎了两声。
“你俩偏心养女,不关心我这个亲生儿子!”
“要是你们要把阮雯雯放出来,那我就——不活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陈丽萍就已经被吓到了,还红了眼眶:“金国,你别做傻事啊!”
阮震立也说道:“儿子从小不养在我们身边,心思本来就敏感脆弱,你还要整这幺蛾子!不许去给雯雯找关系,否则你就是想这个家不得安宁!”
老俩口上前抢他手中的麻绳,还好声好气地哄着,发誓绝对不会把阮雯雯接回来。
阮金国听了,直接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大喝一声:“出去!”
等到他俩说着懊悔的话出了门,他才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
慢慢地,阮金国乐出声。
原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这么好用。
这是他过去在祥玉村耳濡目染,从李桂梅身上学来的绝活儿!
既然他亲爸亲妈这么爱来苦情那一套,那他就奉陪到底了。
这一招真好,下回还得用!
……
天色愈发沉了下来,眼看着要下大雨了。
孟金玉在家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柚柚回来。
她不想见到姜家人,就让善善去喊,却没想到,过了好久,小家伙居然还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这下孟金玉就犯嘀咕了。
姜家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47. 第47章 第一次相亲,一定得好好表现……
孟金玉让善善在家里等着, 自己则往姜家赶。
她站在门口,大声道:“柚柚,跟妈妈回家。”
然而没想到, 出来的是朱大丽和王小芬。
朱大丽一脸为难道:“金玉, 柚柚睡着了。”
孟金玉一愣:“睡着了?这怎么可能!”
小团子晚上睡得早, 实际上刚才她让善善去喊的时候, 孩子就已经到了平时该睡的时候, 只是她没想到,柚柚居然会在姜家睡着。
“你闺女睡着了有什么出奇的?”王小芬说,“这是她爸爸家, 也就是她家,孩子想在家睡觉, 你这当妈的还拦着了?”
这会儿,姜焕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要跟前妻抢孩子,这事听起来就不厚道,他原本是不打算做的,可谁让他母亲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也要咬牙争到底, 姜焕明也就只好随她去了。
不过至少在目前为止, 他还不想让这件事过于僵化。
“金玉,我妈身体不好,这两天经常说胡话。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让孩子在她身边留几天?”姜焕明垂下眼,声音低沉而又诚恳,“以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但孩子毕竟是我闺女, 也是我妈的亲孙女,我们不可能害她的。你就让孩子在我家待三天,陪陪老太太,三天之后,我把他送回去。”
孟金玉愣了一下。
在意识觉醒之后,她想起自己上一世曾听过一个新鲜的词——原生家庭。
很多人说,孩子的父母离异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父母大打出手,让孩子失去其中一方的关爱,那就一定会在孩子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与伤痛。
孟金玉对姜焕明不抱任何希望,可柚柚确实是他的闺女。
孩子这么可爱,他们姜家想要偶尔见一见,难道不正常吗?
“柚柚现在已经睡着了,你肯定不忍心吵醒她。而且,这孩子今天在家里陪着奶奶,逗得老人家直乐,后来赤脚大夫也来了,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姜焕明说,“就三天,让她在家里待三天吧。”
孟金玉自然不会想到姜家是想要抢孩子。
毕竟当时离婚的时候,姜焕明没有表达出一丝一毫想要让孩子们留在姜家的心思,如果可以的话,姜果和姜成都让她带走,他都不会介意。
话又说回来,姜成和姜果不是也在姜家吗?
孟金玉想,他俩会保护好妹妹的。
“就一天,最多让孩子在你家住一天。”孟金玉说。
……
孟金玉回家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她以为善善已经睡着了,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只是在炕上打滚,小脚丫左摇右晃的,就是不睡觉。
一见到她,小家伙立马坐直了身子,黑葡萄般的眼睛清澈透亮:“妈妈,柚柚呢?”
得知柚柚今天不回来住之后,善善像是没听明白,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雨下得愈发大了,屋顶漏了些水,孟金玉就拿个桶接着。
这屋子冬天冷、夏天热,一到下雨天,屋顶就要漏,又小又破旧。
当时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才勉强先在这茅草屋落脚,可真住下来几个月之后,孟金玉发现这生活条件是真的糟糕。
但离买房子,还得走很长的一段路,她只能暂时把念头抛到一边。
善善躺在炕上,看着妈妈将屋子里的雨水扫出去,又蹲下身,拿抹布去吸雨水,再拧到桶里。
他立马从炕上下来,要帮妈妈的忙。
母子俩忙活了好一会儿,够折腾的。
好在天气冷,活动一下不会出满身的汗,要不然这澡就白洗了。
善善很乖巧,等帮好了忙,就爬到炕上去:“妈妈休息。”
孟金玉心头一软,抱着孩子躺在炕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绞尽脑汁,尽量给孩子讲讲故事。
虽说她的文化水平不高,但编一些小兔子或是小猪的故事并不难,狭小的屋子里回荡着她的身边,慢慢地,善善的小脚丫不晃悠了。
这是回来之后第一个没有柚柚在身边的夜晚。
孟金玉和善善都很想念她。
……
另一边,柚柚昏昏欲睡:“奶,我妈妈怎么还没来啊?”
姜老太想了想,笑容和蔼:“下大雨呢,你妈不来了。柚柚,以后都在奶家住,好不好?”
柚柚的小脸板了起来:“刚才就说过了,不可以!”
这会儿,王小芬也走进屋。
她对柚柚说道:“你妈不要你了,家里有一个弟弟就够了,要是再养个小闺女,那你妈真吃不消。”
今天王小芬刚下工回来,就被朱大丽拉到一边去。
朱大丽找她商量,是希望她能帮忙劝劝老太太,可没想到,王小芬居然是家里最快领会老太太用意的人。
她很快就和姜老太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只要是能给孟金玉心里头添堵,就算是损人不利己,王小芬也乐意。
“不过,就算你以后跟着我们生活,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你得让你妈每个月按时把粮食交过来,就没见过胃口这么大的小丫头,我们家妞妞一顿就吃不了这么多。”
姜老太责怪地瞪了王小芬一眼:“你怎么说话呢?她妈都不要她了,难道还会把粮食送过来?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别再伤她的心。”
王小芬一听,就快要乐出声来。
姜还是老的辣,挑拨离间这一套,用得可真溜。
柚柚实在是太困了,小脑袋瓜子都快要转不过弯来。
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的眼皮子耷拉着,不一会儿工夫,就睡下了。
小团子睡着的样子更加软软萌萌的,姜老太给她盖好被子,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着。
“你妈不要你了,只想养着弟弟。”
“以后柚柚就在奶家,奶对你好。”
“下回你妈过来,记得跟你妈说,不会再跟她回家了……”
“奶!你在说什么!”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姜老太的话。
老太太在做亏心事,被吓得心脏嗷嗷直跳,一个抬眼,见到是姜果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果果,奶说今天柚柚跟她睡……”姜成在后面追上她的步伐,“奶身体不好,刚才赤脚大夫都来看过了,你别去闹。”
然而姜果沉着脸,大声道:“你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奶告诉柚柚,妈妈不要她了!柚柚听见得多伤心啊!”
姜成愣住了:“奶,你怎么能这样说?”
姜老太哪能被两个孩子唬住,回过神之后,就沉着脸骂他俩不孝,居然敢在老人家面前呼来喝去。
这一嚷嚷,就把全家人都嚷嚷来了。
可姜果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在意被家人责怪,直接上炕抱起柚柚:“去姐姐屋里睡!”
王小芬知道现在姜成和姜果都向着孟金玉,立马就上前拦,可姜成挡在面前,硬是给姜果让出一条路。
怀里搁着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姜果有些吃力,表情却格外严肃,毫不露怯,愣是将柚柚从姜老太屋里“救”了出来。
王小芬还想去抢孩子,却被朱大丽拦住了。
朱大丽拽着她的胳膊,指了指正趴在姜果肩膀上安睡的柚柚。
小不点睡得很香,感觉到动静之后,还挪了挪自己的脸颊,找到姐姐肩膀上更合适舒服的位置。
都睡成这样了,谁忍心去打扰?
最后,王小芬只能眼睁睁看着柚柚被带走了。
她转头,看向姜老太,一脸无奈。
可姜老太却不在意。
哥哥姐姐疼爱柚柚不是更好吗?
这样一来,她就更有底气让孩子留在自家了。
……
阮金国昨天闹的那一出,实在是吓到了阮震立和陈丽萍。
他俩对阮雯雯虽然上心,但那也是因为这二三十年在这养女身上付出了太多感情,一时难以收回而已。
可真把阮雯雯和阮金国放在一块儿,让他们选一个的话,不管是阮震立还是陈丽萍,都绝对不会犹豫。
阮金国是亲生儿子,阮雯雯怎么能和他比?
“我真没想到,原来金国对雯雯的事这么在意。说来也是,他本来应该过好日子的,却被那老婆子困在乡下,而雯雯,抢走了他幸福的童年……”陈丽萍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阮金国刚起床,正穿好衣服,就听见他父母的对话,不由乐了。
其实说起来,他在祥玉村的童年过得挺快乐的。
毕竟,他和他姐都没将李桂梅当个人看,姐弟俩就当自己是孤儿,相依为命着长大,所以感情才会越来越好。
只是没想到,后来李桂梅居然在他姐的婚事上对姜家人百般刁难,彩礼涨了一回又一回,就是为了拿钱给他娶媳妇用。
阮金国知道,她那不是对自己有多好,而是将希望放在儿子身上,盼着自己给她养老呢。
要是一般关系的姐弟,或许就因为这事起了隔阂,但好在孟金玉不一样。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阮金国仍感激姐姐对自己的付出。
所以,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父母找关系,让阮雯雯提早从劳改场里出来?
阮雯雯之前对姐姐一家做的事,别人忘了,他可不会忘!
这会儿,阮金国无精打采地开了门,垂着脑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快别说了。”阮震立扯了扯老伴的衣角。
陈丽萍忙领会过来,快步上前,堆出一张笑脸,讨好道:“金国,早上想吃什么?妈去国营饭店给你买一碗牛肉米粉,好不好?”
阮金国幽幽地看了他妈一眼:“吃不下。”
阮震立也走过来:“金国,你昨天晚上没吃,今天早上也不吃,身体会吃不消的。”
阮金国低着头:“我中午也不吃了,真的没胃口。”
“看你,让孩子寒了心了!”阮震立不悦地瞪了陈丽萍一眼。
陈丽萍说:“你昨天不是也动摇了,想跟我一起商量雯——”
阮金国抬起头,生无可恋地望着陈丽萍。
她立马闭嘴,将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吞回到肚子里去:“金国,我们不会再打这个主意了。她犯了错,就应该接受劳改,我们不去找关系……”
阮金国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用呢?你们心里总是惦记着她的。”
“不惦记,真不惦记了。”陈丽萍急坏了。
阮金国坐了下来,拿起搪瓷杯,想要喝口水,又摇摇头:“连水都喝不下了。爸、妈,你们俩是不是嫌弃我,想要把她换回来?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回祥玉村了。”
“不是,爸妈没这么意思!”阮震立肉眼可见地慌了,“你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我们怎么会嫌弃你?”
陈丽萍的心都要碎了,抹了一把眼泪:“妈跟你保证,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不提阮雯雯这个名字。”
“那她放出来之后呢?”阮金国问。
“放出来之后,我们也不搭理她。”阮震立沉下脸,“她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本来就黑心,我们不会再被她利用了!”
这么想就对了嘛。
阮金国的脸色和缓了些:“那我吃点吧。”
陈丽萍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赶紧拿了钱和票,出门去了。
阮金国去刷个牙,洗个脸,出来的时候,牛肉米粉已经被搁在饭桌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他坐下,拿起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老俩口的心又被揪了揪,直到他“吸溜”一声,终于吃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事,估计阮震立和陈丽萍是彻底将阮雯雯的事抛开了。
就算偶尔心里会想,但阮金国相信,他俩好歹不敢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
像阮雯雯那样的人,不可能重感情,只要从他爸妈身上捞不着好处,估计就不会再纠缠了。
毕竟,自从他撕了几封信之后,就再也不见她寄信来了。
阮金国解决了这麻烦事,胃口倍儿好,吃得津津有味。
阮震立和陈丽萍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了欣慰的笑意。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俩可不想让他心寒。
“对了,金国,后天中午的相亲,你可得准时去。”陈丽萍突然想起这事。
阮金国脑壳疼,揉了揉太阳穴。
“那女同志是你爸老同事的闺女,单位好,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到时候见了人家,可得好好说话。”
“领导人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这对象哪儿都好,你可得好好跟她处。”
“我听说现在年轻人处对象都得去国营饭店吃饭,再看一场电影。妈给你约在国营饭店,到时候可得去啊。”
“我还不想结婚。”阮金国说。
“那怎么能行呢?”陈丽萍瞪大了眼睛,“结婚可是大事,你得……”
“行了行了,我会去的。”阮金国摆摆手,“吸溜”着吃光了碗里的米粉,又“咕噜咕噜”一大口,把汤给喝光了。
自从他回家以来,就听他爸妈说了无数次相亲的事,这回要是不去,估计以后还得给他安排不少相亲对象。
既然如此,倒不如去看一眼,给他们个说法。
只不过,在去相亲之前,他还得去凤林村一趟。
大年三十上他姐家时,他姐就已经在做新衣服,这回,他得去一趟,把衣服带走,拿到私人作坊去卖。
……
善善没睡好,一大早醒来,就嚷嚷着要把柚柚接回家。
两个小家伙每天一起生活,就连睡觉的时候,四条小短腿都要搭在一起,早就已经习惯彼此了。
昨天柚柚不在家,善善的小短腿没处搁,可想念了。
“好,妈这就去把柚柚接回来。”孟金玉决定趁着上工前去一趟姜家。
她给善善做了早饭,就出了门。
只是一到姜家,她就愣住了,姜家人居然不让她带走柚柚。
“孩子在我们家不是挺好的吗?柚柚是你闺女,但也是我们家的孩子。哪有孩子一定得跟着妈的道理,你不要太不讲理了!”
王小芬堵着门,不让她进去。
孟金玉一脸不敢置信,转而看向朱大丽:“你昨天把孩子带走,就是为了把我闺女抢过去的?”
朱大丽无比为难,但她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总得顺着她婆婆的意思,便说道:“金玉,柚柚在我们家挺好的。孩子她爸工资高,平时麦乳精和鸡蛋一定不会断,柚柚的营养能跟得上。你那边过得也不容易,少一个孩子,不是也少一分负担吗?”
“放屁!”孟金玉忍无可忍,狠狠地瞪了朱大丽一眼,“你们不让我进去是吧?行,那我要打人了。”
她边说边撸起袖子,那架势,吓得王小芬和朱大丽都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别人说要打人,王小芬肯定不信,只当对方在打嘴炮,可孟金玉要打人,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毕竟她可是亲眼见孟金玉打过姜焕明,还打过阮雯雯的!
王小芬正往后退,突然见村长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她一脸纳闷,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李村长已经给孟金玉带来一个好消息。
“金玉!金玉!”李村长欣喜道,“你啥时候认识了城里红星服装厂的同志?”
孟金玉也怔了怔,难道是吕静那边有消息了?
李村长没卖关子,直接将整件事说了出来:“红星服装厂那边要和公社进行单位和单位之间的合作。说是让公社找几个女同志,给他们厂子做衣裳,衣裳论件算钱,那待遇听着虽然没有人家单位的正式工人这么好,但也差不离了!”
朱大丽奇怪道:“这跟金玉有啥关系?”
“头发长见识短!这咋可能没关系?”李村长没好气地睨了朱大丽一眼,“人家红星服装厂是啥厂?要不是金玉在外头有人脉,他们能知道咱这小村?现在,红星服装厂的厂长都点名要让金玉带领着村子里的妇女一起做衣裳!”
朱大丽和王小芬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金玉,你快别耽搁了,跟着我去村委会。公社领导来了,说要见见你,和你好好谈一谈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李村长乐呵呵道。
这是个好消息,若放在平时,孟金玉听了也得笑逐颜开。
可今天不一样。
她得先把柚柚给接回来,免得姜家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夜长梦多。
“村长,你等我一下。”孟金玉说,“他们姜家人扣着柚柚,不让她走。”
……
屋子里,姜成和姜果要把柚柚带出去。
可姜老太死活不同意,摆出威严压制着他俩。
姜果不乐意了:“奶奶,柚柚又不是没长脚,你这样困着她,是困不住的!”
姜成也说道:“我们妈妈就在外面,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姜老太瞪大了眼睛:“你威胁我?”
“我不知道什么是威胁。”姜成说,“我只知道,我们俩要保护好柚柚。”
柚柚刚睡醒,整个人还懵懵的。
她坐在炕上,揉揉眼睛,看着哥哥姐姐严肃的神情,一脸崇拜。
恰好这会儿,妞妞从边上经过。
柚柚让妞妞过来,用胳膊肘推推她:“妞妞姐姐,你看我哥哥姐姐厉害吧?”
妞妞睁大了眼睛:“你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柚柚歪了歪脑袋。
妞妞抿了抿嘴巴,轻声说:“奶和我妈都说,你妈不要你了。你妈都不要你了,你都不难过吗?”
柚柚听完,一脸同情地看着妞妞:“妞妞姐姐,我们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应该有自己的思考的能力。”
“蛤?”妞妞眨了眨眼睛。
“妈妈不会不要我的。”柚柚抬起下巴,看了看外头,“我听见妈妈在外面都要跟大伯母和二伯母打架了,等打赢之后,她就会带我回家!”
妞妞傻了。
为什么她觉得,柚柚看起来,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你妈妈对你真好。”妞妞垂下眼帘。
“哥哥姐姐也对我很好的!”柚柚看着正在为自己战斗的姜成和姜果,下巴一扬,嘴角的梨涡深深的。
“为什么呢?”妞妞失落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疼你啊?”
“因为柚柚很可爱啊!”柚柚昂首挺胸,一脸自信。
妞妞低下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
没人像疼柚柚这样疼爱自己。
可就在她黯然神伤时,柚柚妹妹的小奶音又在耳畔回荡起来。
“妞妞姐姐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如果没人疼你,就是他们不好!”柚柚一本正经道,“那你就得自己疼自己呀!”
妞妞一脸吃惊地抬起头。
她一直觉得,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和奶奶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可现在柚柚却说,她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
如果没有人疼爱她,那就是他们不好,不怪她……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妞妞也还没有长大,不够懂事,却莫名觉得这番话,让自己的鼻子发酸。
“柚柚,我知道一个捷径,我带你出去吧。”妞妞感激地对柚柚说道。
柚柚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哇,不需要等妈妈打完架闯进来,她自己就能冲出去了吗?
太厉害啦!
……
“闹啥啊!”一道声音由里屋传来。
话音落下,姜老太走了出来,看着孟金玉:“你想咋样?”
“我想带自己的闺女回家。”孟金玉冷眼看着姜老太,语气不卑不亢,“柚柚也是你们家的孩子,这没错,但是,当时是我带走她的,也改了姓,连户口都跟着我。老太太,你要是想孙女了,咱们村头村尾住着,孩子随时可以去你家吃饭。”
姜老太才不愿意这样。
家里的日子都越过越差了,她得让有福气的小丫头待在自家。
再说了,事情越闹越大,现在连大孙子和大孙女都反了天,这回要是让孟金玉抢走孩子,她在这个家中还有地位吗?
姜老太沉下脸:“今天不管咋说,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孩子!这丫头是我的孙女,我要她留在家里,你还能闹?”
村长见状,着急地说道:“金玉,这家务事就等回来之后再说,公社领导在村委会等着呢,你先跟我走。”
姜老太听见这话,哼笑一声,再开口时,苍老的嗓音之中满是笃定:“我身体不好,就想小孙女在家里陪着。要是你非要把事闹大,我就上公社,和领导说,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啥样的人!”
孟金玉还从来没见这老太太露出如此胡搅蛮缠的一面。
虽然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老人家为什么非要纠缠,可这事,不可能如了姜家的心意。
她自家的闺女,还能让别人抢了去?
孟金玉不出声了,直接就往屋里闯。
王小芬和朱大丽都在边上使劲拦着。
王小芬说:“我刚才可听见了,和公社合作可不是一件小事,你真要作死?这样对你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朱大丽着急道:“金玉,你先去村委会,公社领导都等着呢。”
李村长也在边上劝:“孩子在谁家都一样,还能跑了吗?金玉,咱们赶紧去村委会。”
和公社的合作,光是一听,都让人心驰神往。
因此,姜老太就拿这事要挟孟金玉:“不准走,你现在就在村长面前给我一个保证,把柚柚还给我们姜家。要是不同意,我这就跟你一起去村委会,公社领导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搭理你?”
姜老太估计孟金玉这阵子的日子越过越好,跟在城里认识的这服装厂职工不无关系。
既然如此,她就拿孟金玉最在意的,换这个孩子。
“金玉,妈是真喜欢柚柚,你要是再不同意,她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朱大丽去拉孟金玉。
孟金玉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天知道当时林知青带着吕静过来时,她有多惊喜,并且好几个晚上,她都惦记着这事,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差点都没睡着。
公社领导不知道她和姜家的恩恩怨怨,第一反应必然是认为她这个人的品性有问题,居然会这样欺负老人家……
等于说,今天姜老太只要闹一场,她就又得从头再来了。
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她固然不舍,但是,孟金玉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自己的孩子。
她冷笑:“这服装厂的活儿,不接就不接了,只是几个公社领导而已,以后指不定还会有县领导,区领导来村子里和我谈合作,你信不信?”
姜老太嘴角怡然而又胸有成竹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孟金玉连看都没看她,直接进屋,去了灶房,拿出一把菜刀。
她举着菜刀走出来:“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谁要跟我抢闺女,就是跟我过不去!把我孟金玉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把王小芬和朱大丽给吓懵了。
孟金玉将刀举得高高的,还要再说什么,忽地见到柚柚从姜建明那间屋的窗户里爬出来了。
小团子虽然圆滚滚的,但跳下来落地的时候,脚步格外轻盈。
等站稳了之后,柚柚一眼就看见了妈妈,小脚丫踩在地上,“啪嗒啪嗒”飞奔过来。
刚一见到柚柚,孟金玉怕吓着孩子,下意识就想将菜刀藏起来。
然而她忘了自己闺女跟其他小孩不一样。
这会儿,小丫头可兴奋了,那闪闪发光的眸子紧紧盯着菜刀,崇拜得不得了。
既然如此,孟金玉也就不藏了。
就算小丫头学了她的彪悍劲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将来不会吃亏。
“妈妈、妈妈!”柚柚软软糯糯地喊着,双手张开,迈着小碎步跑过来。
姜老太的脸色更难看了,直接梗了梗脖子,眼睛一瞪:“行啊!有本事就砍!我看你敢不敢!”
可谁知道,她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自行车刹车声。
阮金国将自行车往边上一丢,气势汹汹地夺过孟金玉手中的刀,大喝一声:“谁敢欺负我姐?”
到底是个小伙子,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确实吓到姜老太了。
阮金国将菜刀挥得“唰唰”响,“我姐不敢砍,那是因为她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她不能去坐牢。我一个人,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见着,有啥不敢的?”
李桂梅听见这声音,也匆匆赶出来:“亲家母,我们家金国本来就是个混不吝,再说了,现在他有个当厂长的爹给撑腰。他要是砍了你,指不定他家人给走动走动,还能轻判几年呢!”
“我呸!谁是你家金国!”阮金国斜了李桂梅一眼,将菜刀扬得更高了,还对姜成姜果说道:“你们俩把妹妹带走,舅要砍人了。”
这下姜老太的腿是真软了。
她往后一退,老胳膊老腿同时哆嗦着,一脸惊恐的样子。
阮金国对孟金玉说:“姐,你有事就先走。”
孟金玉知道这弟弟懂得分寸,就说道:“那我先上村委会。”
剩下的,就交给阮金国了。
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手中还拿着菜刀,眼睛扫过姜家人的脸,最后厉声道:“别当我姐没靠山,你们要是欺负她,我跟你们没完!柚柚,跟舅舅走。”
“来啦!”小团子蹦跶着过来了。
阮金国将手中的菜刀,狠狠砸在地上,吓得姜老太倒抽一口凉气。
等到他走远了,王小芬才颤抖着声音对村长说道:“村长,他刚才都拿刀了,我们是不是能去报公安?”
李村长一脸迷茫:“拿啥刀了?我没看见啊。”
姜成和姜果也同时摊了摊手:“我们俩也没看见。”
“我也得去村委会了,有正事要商量。”李村长耸了耸肩,临走之前还丢下一句话,“你们别招惹人家不就完了?消停些吧!”
最后,姜成和姜果回屋了。
姜老太被两个儿媳妇扶着,一脸气愤地回到炕上。
只是一上炕,她就真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得劲了。
“我这胸口疼得慌,连气都喘不上来。”老太太说。
“妈,你就别装了,他们都走了。”王小芬说。
姜老太喘不上气,憋得嘴唇都紫了:“谁装了?喊大夫,喊大夫去!”
……
公社领导没想到小小一个凤林村,居然还藏着孟金玉这么个优秀的女同志。
当她拿出自己在家里“做着玩儿”的小衣裳时,他们都愣住了。
“难怪连红星服装厂都看得上你做的小衣裳样式!”
“孟同志,你去找几个巧手的妇女,咱们这对外的合作就算敲定了。”
孟金玉只是谦虚地笑了笑:“还得感谢林知青,主要林知青和红星服装厂的吕静同志是表姐妹的关系,我那天帮林知青做了一件衣裳,让吕静同志看见了。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样一来,就算有心人眼红她,想要将“投机倒把”这罪名往她头上安,都安不住。
这么多公社领导为她作证呢。
领导说了,等周末一过,她就可以带着村子里的妇女上公社忙活去了。
不用上工,还能挣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美差,她得好好选一选,挑几个合适的人出来。
并且,她心里舒坦得很。
柚柚这事解决了,事业上又有了新的突破,可不是美滋滋的吗?
这边孟金玉刚从村委会出来,那边地里就已经有不少队员们坐在一起,期盼着跟她一起干活儿了。
“我和金玉平时处得这么好,她一定愿意带上我。”
“上回我还给她家小丫头扎了辫子呢,我觉得她会选我。”
“这事可不能看你们和金玉的关系怎么样,我是咱村数一数二的巧手,到时候她一定会先考虑我的。”
听着这些议论声,角落里,一个女人嗤笑了一声。
一群蠢货,天上会无端掉下一个馅饼吗?
她才懒得搭理这些人,想着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凑一篮子鸡蛋,给孟金玉送礼去。
……
阮金国牵着柚柚的小手,问她在姜家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被欺负,还吃了好多好吃的。”柚柚摇摇头,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忧心道,“小梅姐姐说,要是再这样下去,柚柚得减肥了。”
阮金国挑了挑眉:“那明天中午舅要去国营饭店,你去不?”
柚柚立马点头:“去呀!”
“不减肥了?”阮金国打趣道。
柚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声音软软的,“舅舅,我们去干什么呀?”
“相亲。”阮金国说,“你陪舅去相亲,到时候舅给你使个眼色,你就开始闹,估计女方就不耐烦了。”
闹完了就走,看那介绍人以后还敢不敢给他介绍对象!
“相亲好玩儿吗?”小团子歪着脑袋,一脸好奇。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去。”阮金国难为情道。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着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柚柚想去,想得不得了,立马伸出小拇指,和舅舅的小拇指一勾。
“就这么说定了!”小团子认真道。
等到和舅舅约定好后,柚柚小朋友的小心脏噗噗跳,可激动了。
明天也是她第一次相亲,一定得好好表现!
好期待呀。
48. 第48章 好人不长命。
晚上开饭时, 善善发现今天的菜,似乎特别好。
小家伙吃得香香,却发现就只有自己和舅舅在伸筷子。
他纳闷地抬起眼, 一脸迷茫。
妈妈和柚柚怎么在傻笑?
孟金玉今天焖了米饭, 不过, 她的好心情就已经把自己喂饱了, 每一粒米饭都要细细品尝个好几分钟, 脸上还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至于柚柚,小团子知道不能浪费粮食,就拿筷子在米饭里戳戳, 心里头惦记着明天的相亲。
舅舅倒是伸筷子了,可他看起来有点愁, 那眉心微微拧着,一脸无奈。
真不想去相亲。
善善扒拉了几口米饭,夹着野菜一配,咀嚼好了咽下去,才轻声问道:“你们不饿吗?”
孟金玉这才回过神,看向柚柚:“柚柚, 你怎么不吃菜?”
柚柚原本还在脑海中准备着第一次相亲的相关事宜, 这会儿被妈妈打断了,奶声道:“妈妈,柚柚在奶奶家吃了鸡蛋、糖酥饼、芋头饭,还喝了一大杯的红糖水,好饱呀。”
孟金玉乐了。
她小闺女出门怎么可能吃亏?
人家回来的时候肚子圆滚滚的,姜家没被吃空,都已经算是他们的运气!
“柚柚,以后别上姜家去了, 他们家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孟金玉提醒。
“柚柚知道!”小团子举起手手,一本正经地说,“妞妞姐姐告诉我了,是奶奶和二伯母说柚柚有福气,要放在家里,迎好运呢!”
孟金玉想了许久,始终琢磨不出姜家的用意,现在被柚柚一点,倒是整个人都恍然大悟了。
闹了半天,姜老太是在搞封建迷信啊。
要是她再狠一点,直接就可以告老太太去,毕竟这说法现在很敏感,不过,孟金玉并不打算这么干。
她只想离那一家子人尽量远一点,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和红星服装厂合作之后,至少这两年,她和阮金国就可以少干些投机倒把的生意,少冒险了。
再说了,服装厂肯定会有不少残次的布料和边角料什么的,到时候有了这层关系,低价买过来给自己用,光是想想,都觉得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吃完饭,阮金国说要带柚柚回家。
小团子一蹦三尺高,找出最漂亮的小棉袄穿上,笑得甜甜的:“舅舅,我们走吧!”
直到这时,孟金玉才知道小闺女要陪阮金国相亲去了。
上一世,弟弟的婚姻并不美满,也不知道这一世相亲的对象是不是合适。
“姐,我就是带柚柚去吃顿饭,没真打算相亲和人家处对象。”阮金国说,“结婚有啥好的?祥玉村的爹还活着的时候,就天天和娘吵架,我那边的爸妈,也没见得感情有多好。还有你和我前姐夫,那日子,俩人搭伙过,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呢。”
“舅舅——”柚柚歪了歪小脑袋,“可是村长爷爷和村长奶奶的感情可好啦!”
孟金玉也笑了。
虽然她离过一次婚,但这只能说明她前夫不是一个合适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
世上的男男女女这么多,总有人可能会遇到契合的另一半,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人生总是处处有希望,不能太悲观。
冬天的天色黑得快,孟金玉把柚柚抱到她舅的自行车上,催着他们快点儿走,免得天黑路滑出危险。
再回过头时,她看见善善又学习去了。
这孩子,真是安静得让人省心。
“金玉姐——”屋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孟金玉觉得这声音怪熟悉的,但走出去一看,见到靳敏敏,仍旧愣了一下。
虽说她没有和靳敏敏起过太大的正面冲突,但她俩合不来,这是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的。
靳敏敏左手抱着聂小文,右手提着一筐鸡蛋,身后还跟着个聂小佳,往屋里走。
聂小佳的视线落在饭桌上,看着已经被吃得空空的盘子,吞了吞口水,想着刚才盘子里装的是什么。
“金玉姐,我是来看看你的。”靳敏敏笑着说,“之前是我不懂事,你过去帮我这么多忙,但我都没想着来感谢你。这里是孩子姥姥送过来的鸡蛋,鸡蛋特别好,你拿着吧。”
“不用,你刚出月子没多久,也是补身子的时候。”孟金玉说,“留着你和孩子吃吧。”
靳敏敏将那篮鸡蛋放下来,找了个地方坐下,犹豫着开口:“金玉姐,我来是想要说说自己的难事……”
孟金玉忽然明白了什么。
“丢了公社小学的工作之后,我很后悔,但是校长不打算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能下地赚工分,可下地真的太累了,我刚生完孩子,只要一弯腰,浑身都疼,真吃不消。”
“听说你那边有跟红星服装厂合作的名额,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跟着你一起学习?”
“金玉,是你告诉我的,女人得靠自己。我现在也想靠自己的手艺挣钱,改善孩子们的生活,你就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
这一回,靳敏敏没有哭,因为她知道孟金玉不吃这一套。
眼下,她在孟金玉面前表现出独立自主又坚韧不拔的形象,语气也足够诚恳。
一篮子鸡蛋,甭管对谁家来说都是稀罕的,送了这么厚的礼,孟金玉总不会拒绝了吧?
靳敏敏正这样想着,却听孟金玉缓缓开口了。
孟金玉说:“王婶子被她男人打了,想要回娘家,但娘家人嫌弃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就只好找妇联,妇联不是不管,但家务事能怎么管?批评教育了一次,也就只有一次,何主任总不能趴人家两口子床底下守着,看王婶子有没有再挨打。”
“村口数进去第三间房子里住的那个宁兰,小姑娘原本会念书,长得也好看,可初中升高中那年考试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双腿麻痹走不了路,从此以后再也读不了书了。她下不了地,也不可能去找工作,只能待在家里,这么多年了,还靠她年迈的父母养着。”
“还有张晓春,当初她和她丈夫都是知青,两个人在村里结婚,说好了将来想办法一起回城。可没想到,她丈夫先走了,他带着儿子回城没多久,就说要跟张晓春离婚。晓春是个胆小怕事的女同志,娘家也没有底气,没法闹,只能同意和他离婚。那之后,她才听说,她丈夫在城里和别人好上了,儿子还喊别人‘妈’,喊得亲热。”
孟金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直到看着靳敏敏的脸色越来越差,才淡淡道:“你是不容易,但咱们这个村子里,哪个女人过得容易?”
很多悲哀,是时代的局限,女人无法为自己做主,成了附属,于是慢慢地,她们开始习惯。
可难道,她们从来没有在心底挣扎过吗?
正是因为还有向上的心,还试图翻身,这些人才会一个个找上孟金玉。
在这样的时刻,那一丝丝可怜的同情怜悯之心根本无法拯救她们。
她们要有自己的本事。
“这里有一些毛线和边角料,是今天服装厂的厂长送到公社的。你可以拿一些,试一试自己的手艺。我们给别人做衣裳,要是做得不好,肯定得被退回来,红星服装厂不是学堂,不会给我们这么多的机会。”
靳敏敏是带着一小块布料回去的。
裁也好,缝也好,或者是去借人家的缝纫机也好,只要她能做出像样的东西,就能得到机会。
也就是说,到了最后,还是得凭真本事。
“妈妈,那你能成功吗?”聂小佳问。
“黑心肠的孟金玉,拿了我的鸡蛋,现在又给我摆出领导的派头,她以为自己是谁?”可靳敏敏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靳老师,你们的鸡蛋。”是善善把鸡蛋送了出来。
靳敏敏看这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吓得不轻,生怕他摔倒,赶紧把篮子接过来。
这下子,她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真好,这鸡蛋可是姜叔叔给我们买的呢!”聂小佳笑开花,“我回家要吃水蒸蛋。”
靳敏敏微微蹙眉:“眼皮子真浅。”
……
陈丽萍原本是不喜欢阮金国和孟金玉他们家来往的,可自从这两天他闹了两回之后,她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晚上,看着阮金国带柚柚回家,她就是再不情愿,也不敢给小丫头脸色看。
陈丽萍给柚柚腾出了一个房间,床上的被褥都是干净的,小团子乖乖地洗了脸蛋和小脚丫之后,就准备休息了。
虽说柚柚是一个独立的、能照顾好自己的小朋友,但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睡,还是不太适应。
小团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听见陈丽萍对阮金国的唠叨声。
不一会儿工夫,陈丽萍还进屋了。
“柚柚,明天见到你舅舅的相亲对象之后,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问。
柚柚摇摇头。
陈丽萍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得喊她舅妈。”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阮金国拉着脸,推门进来:“妈,你怎么能这样教孩子?”
……
第二天,柚柚睡到了自然醒。
起床之后,她吃了早饭,就准备出门相亲去了。
阮金国的叮嘱,和陈丽萍是完全不一样的:“柚柚,你知道熊孩子是什么样的吗?等到了国营饭店,你就别给对方好脸色看,到时候吃饱了就闹,跟舅舅好好配合,结束相亲之后,舅带你去买冰糖葫芦。”
柚柚还没有被冰糖葫芦冲昏头脑,毕竟还是完成任务比较重要。
“熊孩子是像二蛋子那样吗?”小团子绞尽脑汁,“没有礼貌、爱大吵大闹、还总是说些耍赖皮的话。”
阮金国点点头:“你给我表演一下。”
这样的表演可太有难度了!
但是,柚柚愿意向高难度挑战。
“哼!”她双手叉腰,跺了跺脚。
阮金国沉吟片刻,看着这跺脚时能顺带着让肉乎乎的脸蛋都抖动起来的小外甥女,迟疑道:“能不能再熊一点?”
柚柚思索着二蛋子平时讨人嫌的举动,嘴角张成一个“o”型,开始怪叫:“啊啊啊啊啊啊——”
阮金国:……
这孩子,连怪叫都要这么奶声奶气的吗?
“柚柚,要不然你在地上打滚好了。一会儿你吃饱了,嚷嚷着要走,躺在地上疯狂打滚,表现得要多讨厌,就多讨厌,可以吗?”阮金国蹲下来,好声好气得和小家伙商量。
但这一次,柚柚不干了。
小团子双手护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舅舅,这是柚柚的新衣服,很漂亮的。”
……
阮金国拿柚柚没办法。
不过他听说了,他那相亲对象叫苏景景,是文工团的,在家里娇生惯养的,估计脾气也好不到哪儿去。
让柚柚去闹一闹,估计这事就成不了。
对,成不了!
阮金国这样嘀咕着,然而刚进国营饭店的门,他就愣住了。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娇俏的女同志。
女同志的头发很长,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蛋。
阮金国看傻了。
她脸上长了一对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挺翘的鼻子,和樱桃一般红润的嘴唇。
真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可太好看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他相亲?
就在阮金国带着柚柚进来的那一刻,苏景景也抬起眼皮子,懒懒地打量了他一眼。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来相亲。
可谁让她爸和阮金国他爸是老朋友呢?
在出家门之前,她妈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千万别跟这人看对眼,毕竟他从小不在阮伯伯身边长大,也不知道究竟被养成什么样。
她看向阮金国。
对方身材高大,皮肤不黑不白,长得倒是挺英俊。
“同志你好。”苏景景红唇轻启,“我是苏景景。”
话音落下,她又看向柚柚,满心讶异。
难不成,阮金国在搬回城里之前,早就已经在乡下娶妻生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阮家人太过分了!
阮金国想起刚才教柚柚的“熊孩子大法”,一下子就慌了,立马伸手去拽孩子的小手,想要拦住这跳脱的小不点。
不知怎的,这会儿在她面前,他实在不想让自家小外甥女表现得太没涵养。
怪狼狈的。
可柚柚一看见漂亮姐姐就想要去贴贴,哪搭理舅舅,小手一挣脱,“啪嗒啪嗒”跑过去。
“姐姐好!我叫柚柚!”柚柚的小奶音脆脆甜甜的,嘴角一咧,脑袋歪歪的,“姐姐真好看。”
苏景景原本的脸色并不好看,愣是被这小团子给哄好了。
阮金国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来坐下,耳根子红红的,不敢看她:“媒人呢?”
“她说让年轻人自己聊聊,就先走了。”苏景景大大方方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亮清亮的,就像是一把柔软的羽毛一般,轻轻拂过。
阮金国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点。”
说完,他快步走去点菜。
阮金国没请小姑娘吃过饭,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拿出荷包,使劲点,选的都是好吃的。
“十三两粮票、十两肉票……”服务员拨着算盘,“一共四元三分钱。”
苏景景抬起眉,看了看他。
这是第一次上国营饭店吗?
两大一小,一共才三个人,居然点这么多菜。
真是个愣头青。
丰盛的菜一盘接着一盘上桌了。
柚柚吃得香,也不需要人哄,自己小口小口往嘴巴里喂好吃的。
不过,妈妈早就已经教过她了,就算遇到再喜欢吃的食物,也不能狼吞虎咽的,得慢慢吃,细嚼慢咽更香!
“你们怎么不聊天呀?”等到吃得饱饱的,柚柚才问道,“不是相亲吗?”
“唰”一下,阮金国的脸更红了。
苏景景说道:“其实我本来是不想相亲的,主要是我爸非要让我来。我们俩都还年轻,现在应该以事业为重,我相信,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阮金国愣了一下:“对,我也不想来的。”
柚柚在心底默默叹气。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相亲,但昨天经妈妈和厂长奶奶的科普之后,柚柚已经清楚相亲是什么了。
舅舅是要去找对象的。
可现在,他明明红着脸,可喜欢这个姐姐了,怎么还说自己不愿意来相亲呢?
太傻啦!
小团子摇摇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这样就好。”苏景景舒了一口气,“阮同志,那咱们回去就跟家里人说一声,了他们一件心事,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
见苏景景提着她的军用小挎包准备起身,阮金国忙拦住她:“苏同志,点了这么多菜,你还是吃一点吧。不做对象,也能做朋友啊……”
苏景景看着他涨得通红的脸,犹豫了一下,重新坐回去。
真没想到,都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看上去还这么纯情。
话一说来,这顿饭就吃得舒坦了,至少苏景景觉得舒坦。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这下终于起身告辞了。
阮金国与苏景景在国营饭店门口分开,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走。
他拿出兜里的两张电影票。
这是陈丽萍给他准备的电影票,现在看来,只能让他爸妈去看了。
看着舅舅无精打采的样子,柚柚把电影票接过来,说道:“舅舅,你等等。”
说罢,她跑到苏景景面前。
“姐姐,我舅舅想请你看电影。”柚柚软声道。
“舅舅?”苏景景一脸吃惊,恍然大悟,她就说呢,阮伯伯和伯母该不至于这么离谱才对。
“是啊。”柚柚仰着软乎乎的小脸蛋,“我舅舅跟姐姐相亲,想请姐姐看电影,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勇敢的柚柚,就来帮忙啦!”
苏景景见过很多小朋友,却没看谁像这个孩子一样,有如此好的表达能力。
而且,软萌萌的小团子,谁不喜欢呢?
她抿着唇,笑了笑,蹲在柚柚身边,握着小家伙软绵绵的小手:“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呀,厂长奶奶说,舅舅是要来给柚柚找舅妈的。”柚柚轻声道,“她还让我直接喊你舅妈。”
苏景景有些吃惊。
真没想到,伯母居然会教小孩子说这些冒犯人的话。
“可是舅舅好生气。”柚柚一本正经道,“舅舅说,只是相亲而已,不能这样喊,这对女孩子不好!”
苏景景闻言,不由越过眼前的小团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阮金国。
似乎——
这个人,没这么糟糕。
她将柚柚递来的电影票握在手中:“柚柚看过电影吗?”
“没有啊。”柚柚眨巴眨巴眼睛,“好看吗?”
苏景景莞尔一笑:“你舅舅请我看电影,那我就请柚柚也看一场电影,好不好?”
……
柚柚小朋友力挽狂澜,帮舅舅争取到了和景景姐姐看电影的机会。
同时,她自己也看了人生中第一场电影!
这是一部战争片,看得柚柚热血沸腾,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还问阮金国:“舅舅,柚柚可以当军人吗?”
阮金国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下意识就说道:“当然了,女孩子也是能保家卫国的。”
苏景景不由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分别的时候,阮金国已然心满意足,看起来一点都不落寞失望了。
他依依不舍地对苏景景说了再见,见时候不早了,就决定带柚柚再回家住一晚。
回家的路上,他脑海中回荡着苏景景的样子。
一进家门,阮震立和陈丽萍就围了上来。
“怎么样?”
“处得好吗?去看电影了没有?”
阮金国没告诉他们,只说道:“爸,我想读夜校。”
苏景景长得好看,又念过不少书,好多回她说出的话,他都接不上。
他既没念过几年书,又是肉联厂的普通工人,哪配得上她?
他得让自己变得优秀一些,才有资格,去追求一个这么好的女同志。
阮震立和陈丽萍看着儿子主动提出要去念夜校,还以为他在苏景景那儿受了挫,于是什么都不敢问了。
第二天一早,老俩口立马去打听报读夜校的条件以及需要提供的资料。
而另一边,阮金国送柚柚回村了。
……
顾祈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周末的。
一大早,他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等,脖子都快要伸长了,却还是没见到刘安琴的身影。
顾老爷子也纳闷,好在他已经做好了午饭,否则孙子就得饿肚子了。
“小祈,来吃饭了。”顾老爷子招招手,让孙子过来。
顾祈站起来,又往外看了许久。
最后,他才点点头,回屋吃饭。
顾老爷子是这些年才学会做饭的,他做的饭菜不好吃,得亏了食材好,才能下咽。
不由地,他想起那天在柚柚家吃的饭。
孟金玉做的菜,那是真叫一个美味!
就着脑海中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顾老爷子扒了口米饭,忽地发现顾祈看着心不在焉的。
“小祈,怎么不吃?”老爷子敲敲桌子。
顾祈这才吃了起来,又轻声问道:“爷爷,妈妈会不会不来了?”
顾老爷子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有多盼着刘安琴来接他?
他一天一天盼着,等到终于到了周末,那欢喜劲儿,是老爷子从未见过的。
“会来的,这不是还早吗?等你吃完午饭,你妈就来了。”
顾祈“嗯”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可他们不是有车吗?”
有车的话,开到谭桥村,应该很快才对。
吃完晚饭,顾祈又等了许久。
直到下午三点多,刘安琴终于来了。
顾祈的眸子像是突然被点亮一般,绽放着神采。
刘安琴一脸疲惫,一到顾家就立马要了杯水喝:“早上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顾老爷子看一眼院子外:“没开车来?”
刘安琴犹豫片刻:“周鑫单位比较忙,小祈,妈带你坐公交车吧,也很方便的。”
顾老爷子没再说话,直到看着刘安琴带走了顾祈,才摇了摇头。
人过得好不好,从精气神儿就能看出来,刘安琴才和周鑫结婚没多久,人家就已经开始不冷不热的了?
顾祈到了周家,才发现妈妈的新家非常豪华。
城里两层的房子,家具都是特地请人打的,看着非常讲究,院子里养的不是鸡鸭,摆了不少盆栽,边上还有一张台子,台子上整齐地放着笔墨,看着很雅致。
不过,这些都与顾祈无关。
他只想跟妈妈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有两天。
只是,真见到了妈妈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在新家里,妈妈得做饭,得照顾老人吃饭,还要洗碗洗衣服。
等到做完了一切家务,她才得空陪陪他,可没想到,没多久,老太太又喊了。
“安琴,你过来一下。”
刘安琴脾气好,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对顾祈说:“小祈,你先自己看书,妈等等就来。”
顾祈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孩子,但是这一次在和妈妈见面之前,他准备了很多想要说的话。
坐公交车来周家的路上,他说了一小部分,现在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完。
可是,却没有机会。
顾祈没有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想要看。
这时,他才发现桌子上还放着一块抹布。
那是刘安琴要用的。
顾祈拿起抹布,走出屋子。
这会儿,刘安琴正坐在她婆婆的房间里。
周母是个体面人,不会胡搅蛮缠那一套,可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却显而易见:“安琴,工作调动之后,你现在是不是没这么累了?”
“好多了。”刘安琴说,“妈,谢谢你给我找的关系,随军做后勤工作,我的身体确实吃不消。”
“还会触景伤情,是吧?”周母语带讥诮。
刘安琴愣住了,低下头。
过去她和周鑫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当时的周母非常疼爱她,还说她漂亮又乖巧,可这一次见面,她得到的待遇就没这么好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结过一次婚,带着一个孩子。
果不其然,周母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我给你安排工作调动,是想让你好好养好身子,尽快让我抱上孙子的。你知道自己的情况,周鑫想要娶你进门,我是一万个不乐意,但没办法,那孩子主意大。”
“两个人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总想着自己以前的家是怎么回事?那孩子有自己的爷爷,你非要把他接过来,他不自在,我心里更不自在。”
刘安琴低眉顺眼:“妈,我之前就跟周鑫说好了,每个周末接小祈来住的。”
周母推了推自己的眼睛:“每个周末接过来,你顾得过来吗?孩子是可怜,没了亲爸,但就算他没亲爸了,你也不能让周鑫当他爸吧?”
“以后尽量别接过来,你有时间的话,就坐公交车去看看他。当妈的心思,我怎么能不明白?别想这么多,等你有了和周鑫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总惦记着以前的儿子了。”
这些话,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到顾祈身上。
捧在手中的真心,都仿佛变得可笑了起来。
他落荒而逃,直到跑回房间时,才敢大口喘气。
屋外传来些许动静,好像是刘安琴去厨房给老太太准备安神茶了。
顾祈掀开被子,躺进被窝里。
有点冷,但他是男子汉,不怕冷。
他只是,想念自己的爸爸了。
要是爸爸还活着,该有多好。
……
其实像靳敏敏那样想要给孟金玉送礼,让她顾念往日情分,带着她们一起做衣服的人并不少。
但是,不管谁来了,孟金玉都是一样的答复——用真本事说话。
一开始,自然也有人怪她不近人情,但最后发现大家都是公平竞争,她们也就想开了。
一天的时间,够大家用孟金玉给的边角料展现自己的手艺了。
只是,平时下惯了地的人,干的都是粗重活,也没什么审美,缝出来的布料条就只是加工了一下,哪有什么手艺可言。
靳敏敏是带着她闺女的红色针织衫来的。
她将红色针织衫上的毛线拆了,做成一只小袜子,因颜色显眼,这袜子乍一眼还是好看的。
但挤在孟金玉家里的其他妇女不干了。
“我们都是用金玉给的边角布料缝的手帕,你用的是大红色的毛线,这跟作弊有什么区别?”
“之前我就听我儿子说了,学校里的靳老师作弊,那会儿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以前在工作中作弊,现在为了得到帮红星服装厂做事的机会还要作弊,哪能这样呢?”
“你这个人的道德品质就是有问题的!”
都不用孟金玉开口,靳敏敏就已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的脸“唰”一下红了:“那我重新做。”
然而,即便孟金玉家里有缝纫机,她也不知道怎么用,笨手笨脚地裁边,看起来一脸慌张。
“不用做了。”孟金玉打断了她。
靳敏敏知道这回没戏了,心有不甘,却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愤愤地转身出门。
还没走几步,她就碰到了姜焕明。
兴许是这阵子过得太不顺,她的心终于动摇了。
姜焕明到底有一份正当的工作,跟着他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姜焕明问。
靳敏敏说:“我去金玉家,想要跟着她学手艺,给红星服装厂做事。没想到,她因为私人恩怨,把我赶了出来。”
她红着眼眶,看着楚楚可怜的,本意是卖惨,谁知道,姜焕明的重点不太对。
“你不是小学老师吗?怎么还要给红星服装厂做事?”
靳敏敏一时慌张,换了个话题:“那个——谢谢你送的鸡蛋。姜同志,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焕明皱了皱眉,再一次看向靳敏敏的脸。
她的脸蛋很好看,身材也纤细,看着弱不禁风的。
本来他想要和阮雯雯离婚,把她娶回家,但是,今天早晨他在吃早饭时,听姜成和姜果说起柚柚班一个老师被辞退的事。
他不知道柚柚班里究竟有多少老师,可如果靳敏敏真被辞退了,那他是不是没必要再跟她耗下去了?
更何况,阮雯雯的养父母,是可以帮到他的。
姜焕明满心算计,最后往后退了一步:“靳老师,快开学了,姜成和姜果等着我回去给他们辅导功课。”
他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做事不能再毛毛躁躁。
之前犯下这么多错误,已经差点毁了他的前途,这一次得谨慎一些。
姜焕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靳敏敏愣在原地。
这个男人,是她留着备用的靠山。
可现在,怎么连他都变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
“晓春,你这手帕做得很好,裁边也细致,手艺太棒了。明天我要上公社跟服装厂厂长见一面,到时候你跟着我一块儿吧。”
张晓春听了,一脸惊喜。
过去,她是一直铆足了劲儿想回城的,可自从前夫抛弃了她,儿子也离她而去之后,她就再也不打这个主意了。
去了城里,看见前夫另娶,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反倒丢人,反倒心寒。
这两年,张晓春都封闭着自己,也开始自我厌弃,可没想到,她被肯定了。
孟金玉说,她的手艺很棒。
“谢谢!谢谢金玉!”张晓春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了孟金玉的手。
宁兰一脸羡慕地望着张晓春。
自从她的双腿不能走路之后,就吃父母的,穿父母的,帮不上家里任何忙。
她多希望,也能挣一些钱,补贴家用,更证明——自己不是个废人。
“元婶,你爷爷是裁缝,在这方面,你的经验比我要足。我给生产队打个证明,以后你也和我一起干吧。”
元婶闻言,也是一脸欣喜。
“还有薇薇。”孟金玉又对许薇薇说:“你的眼光好,平时穿的衣裳都很时髦,家里又有缝纫机,比较方便。”
服装厂没有拨这么多预算,一开始,孟金玉就只说要找三个生产队队员和她一起干这工作。
现在既然已经满员了,剩下的妇女虽失落,但也不会闹。
宁兰垂下眼帘,双手拄着拐杖,吃力地站起来,想要回家。
“宁兰,你等一下。”孟金玉说。
宁兰的背脊僵了僵,心跳的速度极快,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孟金玉拿着宁兰做的手帕。
手帕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上面的那朵花,看着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等政策放开之后,也许她将不仅限于做童装,可至少现在,服装厂给的任务,就是做小孩儿衣裳。
“这手帕上的绣花很好看,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绣其他样式?”
“小孩的衣服上,可以绣一些猫猫狗狗的小动物、轮船、汽车什么的……宁兰,你会吗?”孟金玉问。
宁兰受宠若惊,用力地点头:“金玉姐,我会去学的。”
“好,那你跟我们一起。”孟金玉笑了笑,对她温声道,“攒点钱,以后买一台轮椅,走路就不这么吃力了,能改善生活质量。”
宁兰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买轮椅……
之前在医院时,她倒是听医生说过可以买轮椅,但那是天价,她连想都不敢想。
“我、我可以吗?”宁兰小声问。
“当然。”孟金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就像她一样。
只要用自己的双手,付出辛勤的努力,她们的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孟金玉对她们说好,除了宁兰腿脚不方便在家里等待之外,明天一早,她们四个人得一起上公社和服装厂的厂长以及制衣车间主任见面。
见面之后,估计就要开始工作了。
其他没被选上的妇女心服口服,但散开时,还是有人忍不住问了孟金玉一句:“不是说选三个人吗?怎么变成四个了?”
孟金玉看向许薇薇。
许薇薇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大家一愣,什么都明白了。
村长家儿媳妇怀孕了,得养着身体,一个人当半个人用,这样一来,她拿的报酬,肯定也是最少的。
谁都知道他们家之前出的事,如今许薇薇怀孕,开始新的生活,每个人都是打心眼里为她开心。
等到她们都各回各家之后,柚柚才被舅舅送了回来。
“姐,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阮金国丢下这话,风风火火地蹬着自行车走了。
孟金玉奇怪道:“柚柚,你舅要去忙什么?”
“念书!”柚柚一脸骄傲。
这下孟金玉可真要惊掉了下巴。
她弟居然要读书,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柚柚,你舅受什么刺激啦?”
柚柚正愁没人分享自己这一整天的经历呢,小手拍拍,让妈妈和弟弟都在自己面前坐好。
之后,她小嘴叭叭的,再也没停下过。
善善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羡慕。
看电影耶,一定很有趣!
而孟金玉则是挑着重点问:“你说跟舅舅相亲的女同志,是什么姐姐?”
柚柚奶声道:“景景姐姐!”
孟金玉的神色顿了顿。
竟是苏景景。
她记得上一世,苏景景和阮金国是互不相识的,反倒和柚柚有很深的交集。
因为,上辈子的柚柚就是通过苏景景,小小年纪就进了文工团。
孟金玉对苏景景的印象非常好,因为在团里,她帮忙照顾柚柚,尽心尽力。
只可惜,好人却没有好报。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苏景景惨死时那一幕。
当时,文工团里的文艺兵通通哭成一片,大家都说好人不长命,要为她报仇。
这一世,兜兜转转,柚柚又见到了她的景景姐姐。
同时,听孩子的意思,阮金国似乎也对苏景景动了心。
她不知道柚柚还会不会按照上辈子的路加入文工团,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能否与苏景景走到一起。
此时此刻,孟金玉的脑子很乱,一时无法思考。
想起上辈子苏景景的死因,她不由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49. 第49章 这不对劲啊。
上一世的苏景景, 是被人残忍杀害的。
那一段时间,原本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她热爱跳舞, 为自己的舞蹈事业可以付出甚至一切。
那会儿, 在努力与坚持之下, 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对于她来说至关重要的演出机会。
一个全文工团文艺兵们都满心期待的机会。
得到通知的那一刻, 苏景景无比欣喜, 但她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更加卖力地排练,练到她父母都心疼不已, 练到连柚柚回家之后都说要向景景姐姐学习。
演出前一天,苏景景捧着自己的演出服, 在练舞室穿上。
她酣畅淋漓地跳了的一段舞蹈,据后来其他文艺兵所说,那是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让所有人都难以忘怀。
苏景景原本是期盼着的。
她换下演出服回家,临走之前还跟大家打招呼,让她们第二天记得早点到, 为自己捧场。
可不想, 在回家的路上,她被人杀害了。
那是一条幽暗的小巷,凶手杀人之后立马逃走,而苏景景当场死亡。
她的人生,最终停留在绚烂美好的二十三岁。
文工团的团友们在得知苏景景的死讯之后,几乎个个都难以接受,她们抱头痛哭,只恨好人不长命。
大家一时无法从伤痛中走出来, 差点耽误了演出,幸好最后一个平时不声不响的文艺兵顶住压力,帮苏景景完成了那一场表演。
连朋友、同事都这么伤心,那么苏景景的家人有多悲痛,该是可想而知了。
平日里,只要是苏景景夜晚留在团里排练,苏父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去接她回家,只那一天,他在京市参加一个会议,没法赶到。
女儿的死讯传来时,他懊恼、痛苦、挣扎、后悔,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
苏父办了病退,苏母则整日在家以泪洗面。
苏景景的哥哥一边照顾父母,一边在家中思念妹妹,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和对象遗憾分手。
从此,过去风光体面的苏家人,变得一蹶不振。
那是一场悲剧。
好几个夜晚,柚柚都窝在孟金玉怀里,问景景姐姐怎么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孟金玉不忍心看孩子落泪,只哄着她,苏景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家人从未放弃过调查真相,也从未想过放过真凶,可连公安同志都抓不到人,他们能怎么办呢?
他们只能等。
等到十几年后的某一天,那个杀人犯被逮捕了。
犯人供出在一九七八年,自己流窜各地,杀害了许多漂亮的年轻女同志。
当时苏景景的父母已经病逝,只留下苏景景的哥哥还在为这案子奔波,他坚定地认为这个人不是杀害妹妹的真凶。
在苏风的坚持下,警方再三寻找证据,比对口供,最后确定,杀害苏景景的,另有其人。
那成了一件无头悬案。
直到最后,真凶都没有落网。
苏家的人,都这么好,无论如何,这一世都不能让他们重复上辈子悲惨的命运。
幸好如今是一九七七年,距离命案发生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
来得及。
“妈妈,你在想什么呀?”柚柚的小手在孟金玉的眼前挥了挥。
“没事。”孟金玉握住孩子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让自己的小日子逐渐好起来的同时,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这大概就是她觉醒了前世记忆的意义。
……
苏景景进家门时,哼着歌儿,迈着灵活的步伐,将钥匙稳稳当当地放在柜上。
苏父正在看书,二郎腿翘着,眼皮子却早就已经抬起来,冲着老伴眨眨眼,示意她去打听打听情况。
苏母心领神会,装作不经意地问:“景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这不是去相亲了吗?二老安排的,自己倒是忘啦?”苏景景挑了挑眉,语气调侃。
苏母不由一笑:“这么晚才回来,两个人处得还挺好的?”
“那倒不是。”苏景景说,“我和朱琴出去吃晚饭了。”
苏父一下子放下书:“朱琴是谁?”
“就是她那个同学,在供销社工作的,两个人都没对象,没事就总爱在一起瞎混!”苏母说。
“供销社工作的同学?”苏父一脸纳闷,忽地一拍脑门子,“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原来在肉联厂上班的吧?再之前,好像还在哪个单位工作过来着……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没个定性,干什么都干不长。”
“爸!”苏景景不高兴道,“朱琴这回在供销社干得很好,领导都表扬她呢。”
“说你朋友,你还不乐意了。”苏父撇撇嘴,像个可爱的小老头,哪有平时在单位里的威风劲儿。
“说到哪儿去了!”苏母冲他挤了挤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景景啊,你今天相亲得怎么样了?”
这时,苏风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长腿一迈,挡在爸妈面前,说道:“你们俩能不能别逼景景了?这都什么人啊,从小在农村长大,没念过几年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养歪了。总不能因为爸跟阮厂长的关系好,就硬把自己闺女送去给人当儿媳妇吧。”
苏风一直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非要强迫妹妹和阮家的儿子相亲。
要是阮金国从小在阮家长大也就罢了,好歹他能对对方知根知底,可人家是去年才被接回阮家的。
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愣是让自己妹妹跟他相亲,苏风一想就觉得不合情、不合理。
妹妹才二十二岁,这就结婚,未免太早了,而且在他心中,自己优秀漂亮的妹妹,值得更好的对象。
苏父知道这儿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见,两个人平时就爱在家里抬杠,这会儿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却不想,紧张的气氛忽地被苏景景打断了。
“哥,你可别瞧不起农村,连咱们的领导人还说过知识青年应该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苏景景说。
苏风瞪圆了眼睛:“之前你不是也不乐意去相亲吗?现在倒是向着别人说话了。”
苏母一脸激动:“景景,你跟金国相处得还挺好?金国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景景抿了抿唇,歪着头想了想:“有点傻。”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说不清。
不过,反正比他那个教柚柚说些冒犯唐突话的妈妈要好。
有点傻……
这三个字,实在是惹人遐思。
苏父和苏母一个劲琢磨着女儿这话是什么意思,至于苏风,仍在叨叨着,让他俩别再勉强妹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你别管你妹妹。”苏父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那对象怎么样?赶紧让两家人早点见面,到时候早点摆喜酒,把她娶进门。莹莹是个好姑娘,别耽误了人家。”
提起自己的对象,苏风满肚子的怒火仿佛被浇熄了。
他“咳”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他们相处得这么好,也确实是时候结婚了。
原本今年就要把这事提上日程的,只是上回蒋莹的父母说,莹莹的外祖母前年去世,若是不急的话,喜事最好再往后推一年。
也就是说,明年,他们就能结婚了。
一年而已,他能等。
苏风薄唇轻扬,脑海中满是与对象甜蜜的回忆。
……
柚柚真希望无忧无虑的寒假晚一点结束。
可每天睡到自然醒,还能在泥地里和小伙伴们打滚的美好日子已经过去了,眼看着新学期即将到来,小团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善善安慰道:“很快就到暑假了,到了暑假,可以玩更长时间呢。”
柚柚眨巴眨巴眼睛。
她听哥哥姐姐说过,暑假又叫伏假,是让学生们回家避暑的。
想到这个,柚柚立马来精神了,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
“夏天有香瓜,打开之后,甜甜的,比糖果还要甜。”
“还有冰棍儿!姐姐说,镇上会有老爷爷老奶奶骑着自行车,用泡沫箱装冰棍儿,等到夏天,柚柚要去吃冰棍儿!”
善善舔舔嘴角,晶亮的眼睛盯着姐姐,好奇道:“冰棍儿好吃吗?”
“好吃!”柚柚飞速点着脑袋,“冰冰凉凉的,咬一口,牙齿都要被冰掉下来啦!”
“你吃过吗?”善善好奇地问。
柚柚小脸蛋一红:“没有,我猜的。”
善善歪着脑袋:“我觉得也是甜甜的。”
小团子一手搭着自己的弟弟,大气道:“等夏天,姐姐带你去买冰棍儿吃!”
说着,她还瞅了瞅自己的枕头底下。
妈妈给的压岁钱,柚柚还攒着呢,等到了夏天,她得请哥哥姐姐和弟弟吃冰棍儿,一人一根!
吸溜!
不过,五毛钱应该够买四根冰棍儿吧?
柚柚挠挠头,自己哄好自己:“一定可以的啦!”
……
只是,真到了上学的时候,柚柚还是遭受了打击。
小团子垂下脑袋,唉声叹气,愈发不情愿去上学了。
“妈妈,为什么善善不能和柚柚在一个班级上课啦?”柚柚一脸委屈道,“明明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都还在我们班呢!”
孩子们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从小奶娃开始慢慢抚养长大的,孟金玉比谁都清楚他们的性子。
就拿柚柚来说,这孩子虽然聪明,但因为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心都没收呢,平时总嚷嚷着要到处玩,唯一有办法让她安分下来,乖乖坐在课堂上的,大概就只有她弟弟了。
这还是孟金玉听林知青说的。
自从靳敏敏被开除之后,林莉就成为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她见柚柚总是爱开小差,就让两个小家伙坐在一起。
原本校长还担心这姐弟俩感情太好,再加上姐姐是个小话痨,两个人坐在一起会扰乱课堂秩序,可谁知道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
柚柚确实想要和弟弟说话,可没办法,善善不搭理她。
善善的心底就只有两个字,学习!这小家伙年纪小,个子也小,可他的脑子却像一块海绵似的,时时刻刻都在汲取知识,因此,他是绝对不会让柚柚妨碍自己学习的。
不仅不会被妨碍,善善还要将姐姐带动起来!
于是,这学期刚开始的那几天,善善操碎了心。
而非常明显的效果是,柚柚居然也提升了一些专注力。
孟金玉对林莉不已。
但现在不得了,善善跳级了。
“弟弟的领会能力好,上二年级也能跟得上……”孟金玉说,“而且这是学校安排的,妈也没办法啊。你想跟弟弟一起学习,可以等到放学回家之后,妈找人给你打一张小木桌,你们俩一起复习功课,不是很好吗?”
柚柚:……
不是想要一起复习,是想一起玩儿。
呜呜呜。
小团子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于是就跑去找林老师。
然而林老师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她。
“善善喜欢学习,更喜欢挑战一些难度更高的习题,如果只能留在一年级的话,他学得就没劲儿了,老师讲的题目,他都懂,这有什么意思呀?”
“去了二年级就不一样了,课本内容有挑战性,善善的小脑袋瓜子就能转得更快,越学越聪明,不好吗?”
“如果柚柚真的非常想跟弟弟一起念书的话,也可以更加努力一点,到时候你也跳级,不就好啦?”
不得不说,林知青将柚柚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果不其然,这会儿小团子就陷入沉思:“我也可以跳级吗?跳级之后,可以和善善,还有顾祈哥哥一个班吗?很好玩的样子。”
“是啊!”林莉摸摸柚柚的脑袋,“那你是不是要更加认真上课,学习时不开小差,回家做作业时也不拖到最后一刻?”
“对!”柚柚用力点头,郑重其事道,“我也要跳级,当二年级的大姐姐!”
……
柚柚特别好哄,经过林老师的一番鼓舞之后,她士气满满,认真地投入到学习中。
这孩子本来就很机灵,这会儿上课时全神贯注地听讲,自然效果颇丰。
至于善善,他也在尽力让自己融入到新班级中。
在原来的班级,他是没受过欺负的。
那会儿他每天跟柚柚待在一块儿,姐姐又爱交朋友,上哪儿都能跟人勾肩搭背的,因此同学们虽然觉得他小,但都是尽量照顾着他的。
可现在,善善来到了二年级,面对的是几个小胖墩。
那些个孩子在他们自己村里是出了名的熊,之前顾祈刚来的时候,就是被他们盯上了。
那会儿他们打不过顾祈,但现在,他们总打得过善善!
课间,几个熊孩子围在善善的课桌边,“啪”一声,一本练习簿丢到他面前。
“帮我写作业。”蔡六宝说。
善善抬起头时,被阴影笼罩,他正握着铅笔练字,但还是抽空看了一眼练习簿:“不要,老师会检查作业,我的笔迹,和你的笔迹不一样。”
善善的声音奶里奶气的,自然吓不到蔡六宝和他的熊朋友们。
他们一瞪眼睛,就要欺负人,却不想这时,顾祈上前把他们推开了。
在蔡六宝他们村里,小男孩之间的恩怨,都是用拳头来解决的,田埂里的孩子王,可是能打遍全村无敌手。
上回输给顾祈之后,他回家跟他妈说了,他妈说,顾祈在家里能吃很多肉,个子高,力气也大,让他有多远躲多远。
“别欺负人。”顾祈说。
蔡六宝已经略微有些怂了,但还是嘴硬道:“你可不能帮他打我,他要是不高兴了,就让他自己来!”
善善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
打架?
他不会呀。
但是他哥哥姐姐们会打架,他才不怕呢。
“你都八岁了,和三岁的小孩子打架,赢了很光彩吗?”顾祈问,“要不然,就比别的。”
蔡六宝皱皱眉:“那比啥?”
其他熊孩子也异口同声地问:“比啥?”
“比脑子吧。”顾祈指了指作业簿,“比一比,谁能更快做出数学题。”
蔡六宝:???
谁要比学习?
传回村子里,要被村子里的孩子王笑话的!
善善原本就想着不能吃亏,准备等哥哥姐姐们来的时候,再让他们教训这些坏孩子。
可没想到,顾祈已经帮他赶跑了这些人。
他早就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顾祈哥哥了。
柚柚在学校里虽然有很多朋友,但是平时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最常提起的就是顾祈哥哥。
现在,顾祈哥哥帮他吓退了熊孩子,善善真心感激。
小不点学习时脑子灵光,但是在交朋友方面,就显得有些懵懵的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顾祈哥哥一番。
可他脱口而出的话,让顾祈一脸茫然。
“我四岁了。”他说。
“啊?”顾祈挠头。
“你刚才说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善善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已经四岁了。”
顾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看来在他们小不点的世界里,差一岁,都差很多。
不能冤枉了他。
……
每到下午放学时,柚柚都会去教室找善善。
顾祈哥哥喜欢跟她玩,但是对他而言,善善似乎太小了,因此他没有和善善打成一片。
小团子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勉强。
她觉得,善善可能更适合跟肉联厂大院里的萌萌做好朋友。
因为,他俩都是小不点!
在孩子们专心上课时,孟金玉那一边,也在马不停蹄地努力着。
红星服装厂看上的是她制作的小衣裳款式,之前的连体服对他们来说很特别,因此一下单,就是一百件。
一百件童装,听起来似乎很多,但几个人分工制作,还是挺快的。
元婶和张晓春都是裁剪缝纫的一把好手,她俩珍惜这次机会,不喊苦不喊累,每天都抢着干活,一分一秒都不耽搁。
许薇薇虽然怀孕了,但毕竟不是头一回怀孕,虽要当心一些,可她还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这会儿,她又要出门去孟金玉家了。
她婆婆刘兰香见状,立马准备好水壶,又给她装了几个窝窝头:“要是肚子饿了,可以吃点。光吃窝窝头太干了,还得喝点水。对了,这窝窝头有五个,大家都能吃。”
刘兰香是真心关心许薇薇的。
但同时,她也有点怕这个儿媳妇。
并不是说儿媳妇平日里有多厉害,主要是她心中自责,毕竟绵绵刚走那两年,她每天都被噩梦惊醒,更别提许薇薇了。
是她对不住儿子和儿媳,也对不起绵绵。
“好。”许薇薇接过窝窝头和水壶,“我走了。”
“薇薇——”刘兰香有些紧张,上前一步,斟酌着语气,轻声提醒道,“你肚子里怀着孩子,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要是累了,就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刘兰香屏住呼吸,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妈知道你有分寸,我不说了。”刘兰香尴尬地补充。
她以为,许薇薇会不耐烦,会直接转身就走。
可没想到,就在她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无比懊恼时,许薇薇却突然开口了。
“我会小心的。”
刘兰香一愣。
直到许薇薇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才不自觉捂住唇,红了眼眶。
直到快要走到孟金玉家门口时,许薇薇的脚步,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过去那些年,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她气愤、无助,怨天尤人,满心疲惫。
但是如孟金玉所说,很多时候,是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人活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她相信,绵绵也不希望妈妈活得这么痛苦。
她受够了每天掉头发,整宿整宿睡不着,夜夜以泪洗面的日子。
是得慢慢走出来了。
只要她的心中,永远记着,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闺女,就够了。
像是有人帮忙拨开了眼前黑压压的云雾,同时双肩和双脚的重担,也被逐渐卸了下来。
许薇薇擦干了眼角的泪,仰头望着星空。
“绵绵,妈妈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许薇薇进了孟金玉家的门时,她们正在商量衣服的新样式。
红星服装厂的厂长和制衣车间主任愿意跟公社合作,就是因为小衣裳的款式新颖,可如果她们做出的衣服总是一成不变的话,又还有什么竞争力呢?
这一次,孟金玉想做的是小裙子。
“小女孩的裙子,就只需要简简单单,再在胸口点缀一些图案,就已经很吸引人了。虽说咱们村里的女娃大多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裳,但其实城里的生活水平要比咱们这边高很多,只要裙子做得好看,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就会有人买单。甚至,红星服装厂那边会送成衣去百货大楼卖,物以稀为贵,说不定能卖出稍高一些的价钱。”
宁兰一脸惊讶,期待道:“金玉姐,你说我们做的衣服,有可能进百货大楼吗?”
“还有可能被卖到沪市去呢。”元婶笑道,“厂子的发展好了,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元婶年纪大了,见多识广,大家都知道她曾跟着当老裁缝的父亲去过很多地方,因此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这样一来,大家的干劲就更足了。
有朝一日,自己做的衣裳能够挂在百货大楼里成衣柜的衣架上,或者被卖去沪市、京市,这多么了不起啊!
张晓春光是想到自己到时候在前夫一家子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就忍不住挺起了胸脯。
谁说她要一辈子窝在村子里的?
她的手艺,要走出村子,走进城里,甚至去更远的地方!
“金玉姐,我想到了一个绣花的式样,有纸笔吗?”宁兰轻声问。
孟金玉让善善送来了纸笔。
宁兰低着头,一缕发丝落下来,垂在白皙清秀的脸上,但她没有用手去拨,而是认真地画下了两个图案。
她画的,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小女娃的裙子上,可以印着这小女孩的图案。
而男孩的衣裳或是裤子上,则能印着小男孩的图案。
虽然现在还只是草草一画,过于简单,但她莫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加一点点卷度,再放一个小发卡,这样就更洋气了。”孟金玉笑着提议,“不过,能绣出来吗?”
“可以。”宁兰点点头,“虽然有些复杂,但耐心一点,一定能绣出来的。”
孟金玉更加认为自己让宁兰加入到她们其中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仅仅是因为宁兰的绣花技术很好,能让工厂更加满意她们做的童装,更加让她感到感动的是,此时此刻宁兰的眼中绽放出的光彩。
她是一个内向、小心翼翼的小姑娘,此时却像是天边明亮的星辰,在闪闪发光。
这样真好。
屋子,她们几个围在一起,讨论着童装的式样。
屋外,有几个村民们经过,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你们说,她们这活儿,怎么这么累人呢?咱们这下地赚工分的,早就已经下工了,但你看她们,多晚了还在忙,看起来就算是给红星服装厂干活,也没这么好啊。”
“谁说的?她们躲在屋子里,风吹不着,太阳也晒不着的,哪像我们在地里干活这么累。”
“而且,平时在地里下工时,你见元婶和晓春这么乐呵过吗?我就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都听见她俩笑好几回了。谁不知道张晓春是什么样的人啊,当初刚下乡时,多傲气,后来就跟被丢了魂儿似的,像变了个人。现在终于看见她笑了,我还挺为她高兴的。”
“说得还挺玄乎,有啥好为人家高兴的啊?我倒是想看看,等到了下个月,红星服装厂给她们发多少钱!”
他们几个边聊边走,这议论声自然而然地传进了靳敏敏家。
靳敏敏这段时间被聂小佳闹得没办法了,头疼得不得了,真不愿意再听见孟金玉那边传来的消息。
她赶紧起身去把窗户关了,可一回头,又看见自己闺女蹲在角落,小声啜泣。
大的哭完,小的又要哭,靳敏敏身心俱疲,烦躁地抓着聂小佳的肩膀:“你又在哭什么?我白天上工,晚上回来要给你做饭,要喂弟弟,已经累得不行了,你能不能别闹了?”
聂小佳被妈妈吓到了,抹了一把眼泪:“妈,你说要把红色针织衫还给我的,怎么不还呢?”
那天靳敏敏把聂小佳的针织衫拆了,缝了一只小袜子,想要以此得到红星服装厂的工作机会。
可没想到,小娃子是织了,孟金玉却看不上,甚至她还被一群人给轰了出去。
回来之后,聂小佳就开始闹了。
靳敏敏很无奈,她也想帮闺女把针织衫织回去,可她的手艺是真不好,织小袜子都已经织得很吃力了,怎么可能再把针织衫恢复原样呢?
“妈,那是我最喜欢的针织衫了,你就还给我吧。”聂小佳拉着靳敏敏的手,“呜呜呜……”
靳敏敏甩开她的手:“我没办法。”
聂小佳迷茫地望着她:“妈妈怎么会没办法呢?你以前说过,你最有办法了,有办法给小佳再找一个爸爸、有办法留在公社小学教书、还有办法帮柚柚的妈妈做衣服,以后加入红星服装厂工作……”
现在的她,仿佛都不认识妈妈了。
可几个月前,妈妈分明还这么能干,而自己,还当着吴双霞的面炫耀她呢。
靳敏敏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这张嘴倒是能说,早干嘛去了?当时你在公社小学要是能稍微用点脑子,帮我求求情,就不至于让我被校长赶出去,还害你自己退了学!”
聂小佳泪眼朦胧:“妈妈,是你没钱交学费,所以我才被退学的。”
“我就没钱了,谁有钱,你找谁去!”靳敏敏气得推聂小佳出门。
“妈妈,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聂小佳哭着往外跑,“我、我去找姜叔叔。”
而靳敏敏,她的心,因听见“姜叔叔”这三个字,忽然漏跳了半拍。
这段时间,姜焕明逐渐和她疏远了。
她不能再这么矜持了。
无论如何,也得先抓住他的心,即便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她也认了,只要等到阮雯雯回来之后,他能去办离婚手续就行。
靳敏敏赶紧出门,跟上了聂小佳的脚步。
她跑得飞快,但在聂小佳到了姜家门口时,还是停下脚步,躲在不远处。
“砰砰砰——姜叔叔——”聂小佳敲敲门。
不一会儿工夫,门打开了。
躲在阴暗处的靳敏敏做了个深呼吸,刚要走过去,却见开门的人竟然是姜果。
“谁啊?”姜果不悦道,“都要睡觉啦。”
聂小佳眨眨眼睛,红着眼眶说道:“姐姐,我找姜叔叔。”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姐!”姜果打了个哈欠,忽地又皱皱眉,“你说你找谁?”
“我找姜叔叔……”聂小佳怯生生道。
姜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冲着家里喊。
“姜叔叔!有人找!”
没人回话,她就喊得更响亮一些:“姜叔叔!有人来找你了!”
“唰——”
“唰——”
“唰——”
一时之间,三个姜叔叔把脑袋钻出屋门。
姜高明和姜建明一脸怔愣,而姜焕明则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躲回屋子,装作不认识聂小佳。
姜果问她:“我们家有三个姜叔叔,你要找哪个?”
聂小佳懵了,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扭扭捏捏了许久,都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靳敏敏铁青着脸,过来把她拽走了。
“砰”一声,姜果将房门甩上了。
……
阮金国每天晚上都去上夜校,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阮震立和陈丽萍刚开始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就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他也曾拿着一本字典,说想要去读书,成为一个文化人,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可是,他们越不对儿子抱希望,这儿子,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爸、妈,我下班之后还有点事情。”阮金国说,“等忙好之后,直接去夜校,不用给我留饭了。”
阮家人中午在食堂吃饭,但到了晚上,一般会去食堂打些主食,再自己做几个菜,换换口味。
平时阮金国虽然要上夜校,但总归是吃了饭才去的,今天怎么了?
“饿着肚子怎么能行呢?你要去忙什么?忙好之后回家吃饭吧,今天夜校那边就请个假。”陈丽萍说。
“你怎么打击我学习的积极性啊?”阮金国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站起来,“我去上班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阮震立陷入沉思:“金国下班之后,有什么事?”
阮金国自然不知道父母正在为自己发愁。
今天的他,格外期盼着下班。
还没到下班的点儿呢,他就找车间主任请了半个小时的假。
车间主任很快就批准了:“金国,我看你最近学习任务繁重,都瘦了,得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阮金国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立马跑出车间,去车棚取了自己的车。
他骑着车,到了文工团门口时,恰好看见苏景景走出来。
她穿着一袭长裙,看着斯斯文文,眼神中却又透着灵动,真好看。
阮金国赶紧把车停好,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向她走去。
“景景,你上回相亲的事,就没后文了吗?”张琳问道。
苏景景也摸不清楚情况,那天电影看得好好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阮金国就再也没来联系过她,甚至阮家那边,也没提过这茬儿。
“不知道啊。”苏景景笑了笑,突然看见身后一个纤细娇小的女孩走过来,便喊道:“楚优,你住在哪里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可是楚优不出声,摇了摇头,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快步走了。
张琳撇撇嘴:“我真是纳闷,你说咱们文工团里的文艺兵,哪个不是活泼开朗的啊?怎么这个楚优这么安静?有时候我觉得她真是挺奇怪的,经常躲在角落里,害得我好几回都被吓一跳。”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苏景景耸耸肩,不在意道,“而且她刚来团里,可能和我们不熟悉,熟了之后就好了。”
她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道温润浑厚的声音。
“苏同志!”
苏景景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是他?
阮金国有阵子没见苏景景了,一见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苏景景问。
阮金国点头,又摇头,最后开始挠头。
如果说特地来找她,会不会给她造成困扰?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别别扭扭的人,但实在搞不明白,这一回面对着她,怎么感觉不管自己说些什么,都是错的。
张琳从来没见过阮金国,好奇地打量着他。
肩膀宽、腿长,穿着打扮还算精神体面,还骑了一辆自行车,第一印象,还不错。
只是,怎么看着像个愣头青呢?
“苏同志——”阮金国做了个深呼吸,手忙脚乱地将背在身后的一个袋子往苏景景手中一递,红着脸说,“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送完东西,我就得走了。”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反正已经见到面了,阮金国心满意足,将袋子稳稳放在苏景景手中之后,转头跑了。
他跑了……
苏景景和张琳不由乐了。
“赶紧看看袋子里的是什么?”张琳说。
苏景景将手伸进袋子里。
下一刻,她拿出一张纸。
准确来说,是一张试卷。
卷子上,有他参加夜校一段时间之后的考试成果。
成绩不算高,字还写得歪歪斜斜的,但看起来有一股子笨拙的可爱感。
“他太好笑了吧,当你是班主任吗?”张琳更有兴致了,催促道,“袋子里还有什么,赶紧拿出来看看。”
苏景景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忍不住笑着继续打开袋子,将手伸进去。
只是这一刻,摸着袋子里油腻腻的东西时,她僵住了,嘴角抽了抽。
“一、一刀肉?是一刀肉?”张琳一脸震惊,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笑出声了,“这人也太傻了,他送女孩子一刀肉?这算是礼物吗?”
苏景景也觉得阮金国傻。
但是傻得可爱。
“他在肉联厂工作,买新鲜肉比较方便。”她抿着唇,用胳膊肘推了推张琳的手臂:“一刀肉怎么啦?多实用啊,能炒、能煎、还能炖……”
张琳一脸惊恐:“苏景景,你的脸怎么红了?”
苏景景赶紧低头:“胡说,我的脸没有红。”
他红着脸,送了自己一刀肉。
而自己,红着脸,收下了?
一时之间,苏景景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这不对劲啊。
……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下午村民们下工的时候,听说红星服装厂的制衣车间主任亲自来了一趟,要给孟金玉她们结算工资。
几个人过于激动,脸都涨得通红,纷纷往村委会赶,宁兰拄着拐杖,硬是让她爸妈一起过来,陪着她见证这一时刻。
孟金玉一到村委会门口,就见到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圈村民。
大家都想知道她们能拿多少工资!
孟金玉笑弯了眼睛,刚要进去,突然听见一阵声响。
“金玉!不好了!你大儿子在田埂被人打了。”
孟金玉:……
她儿子,被打了。
这个“被”字,就很有灵性。
“金玉,你去看看吧?”许薇薇问。
孟金玉点头,正要去田埂,忽地看见柚柚带着她姐姐和弟弟,气势汹汹地冲向田埂了。
“不准欺负我哥哥!”小团子奶凶奶凶地喊了一声,短腿子迈得飞快,“姐姐、弟弟,快一点儿!”
孟金玉一共四个孩子,姜果和柚柚不会被欺负,只有她们打人的份,至于善善,小家伙会用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解决问题。
相较之下,就只有姜成过于憨厚木讷,容易吃亏。
不知道他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孩子的性子,实在是得好好改一改了。
“不管了,孩子的事,就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孟金玉说,“咱们领工资去!”
50. 第50章 “又不是第一次了!”……
在孟金玉看来, 姜成的性子是得好好磨一磨了,否则将来长大了,没有弟弟妹妹们在身边, 都不知道会吃多少哑巴亏。
上一世, 她就是总爱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无数次在他彷徨的时候给他指了路, 成为他心中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可这样一来,姜成做事就愈发摇摆不定,怪愁人的。
这一次, 她得放开手,看看孩子能否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性。
“那就走吧, 看看有多少工资。”许薇薇笑了,挽着孟金玉的手,往村委会走。
空地上站着不少村民,一些人挤了进去,悄悄躲在村委会办公室外面,想要听个究竟。
王小芬本来是不愿意进去的, 看了会儿热闹就想走, 但无奈身边推推攘攘的人太多了,她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居然挤到了吃瓜群众的中心位置。
“能有多少钱?国营厂厂长也不是傻子,又不是正式员工,给不了她们多少钱的!”她撇撇嘴,没好气地说。
自从上次抢孩子那回事之后,王小芬跟孟金玉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
那天柚柚回去了,姜老太一口气上不来, 差点被自己给憋死,喊了赤脚大夫,又吃了不少药,花了家里一大笔钱。
姜家三个儿子都孝顺,非要送老太太去医院看,王小芬想拦却拦不住,心都在滴血。
好在后来姜老太自己也舍不得钱,愣是不愿意去医院,姜家三个男人拗不过她,就只好让她在家好好休养。
老太太要休养,那么受罪的是谁?
当然是朱大丽和王小芬了。
朱大丽倒是没什么怨言,反倒庆幸这事终于了结了,可王小芬却不这么想。
她要怄死了!
凭什么柚柚一来,就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吃了家里这么多好东西,最后还甩下一屁股烂摊子,让她帮着收拾?
屁的有福气,她看柚柚就是个倒霉蛋!
倒霉蛋的妈要来领工资了,能拿多少钱?
王小芬暗自在心底诅咒,希望人家给个一毛五毛钱给她们打发了。
免得她们太嘚瑟!
然而事实是,她得失望了。
红星服装厂制衣车间的主任章钊良说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这一百件婴儿服的款式非常特别,做工也很精细,我们服装厂的员工不够用,就得来你们公社借,原本我还顶着压力,生怕在没有人管理的情况下,你们无法完成工作。可没想到,你们做得这么好!”
李村长乐呵呵的,忍不住夸起孟金玉:“金玉还是非常有决断力的,几个女同志跟着她一起干,分工安排都很明确,大家不争不抢的,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将衣服做好!不过说起来,她们也辛苦,好几回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熄灯睡觉了,她们还在忙着商量制作下一批衣裳呢!”
“是,确实辛苦!在艰苦的环境下仍旧能制作出这么有质量的衣裳,我们真得感谢你。”章钊良赞许地点点头,转身拿出一个信封。
信封里装的是大团结,他说道:“我今天一早就从财务室领了你们的工资,大老远坐公交车来,就是想亲自给你们结算的。这里一共是五位女同志,按照孟同志刚才交上来的记录来算,每个人得到的报酬不一样。”
单位与公社的合作,计算报酬所依据的标准只有一个——多劳多得。
就像是在单位里工作的人,他们有所谓的绩效,如今也是一样的。
孟金玉对大家的工作内容做了简单的记录,十分钟前才交给章主任,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计算出薪酬了。
章钊良打开信封,目光扫过每一个女同志的脸。
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激动的,即便她们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们的心情。
“张晓春同志,工资十块钱。”
张晓春是第一个被报到名字的。
她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走上前去。
她娘家条件不好,虽父母也想帮衬,可即便偶尔来村里一趟,也只是尽量给一些粮食,没法给她钱。对于这一点,张晓春自然不会怨天尤人,她都已经快三十岁了,生活一团糟,还总是打秋风,怪难为情的,还总是想着,要是什么时候,她也能贴补娘家一些,给年迈的父母帮补一下,那就好了。
只是,每当起了这个念头,她总会自嘲一笑,笑话自己不切实际。
但没想到,现在梦想成真了。
这是下乡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努力赚到一张大团结!
张晓春捧着手中的大团结,几乎要激动得哭出来,硬是将自己心头的感触压下,道了谢,退到一边去。
之后是元婶,她得到的,也是十块钱的工资。
与她们几个相比,元婶的年纪不小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赚到这么多钱,怕遭人眼红,赶紧将钱放好,想着低调一些。
而许薇薇,之前孟金玉照顾她的身体,给她减轻了工作负担,给她安排的都是轻松的琐事,因此拿到的工资没其他人这么多,可整整七块钱,也不少了。
看着她们满脸的笑意,宁兰也是由衷地高兴,但同时,她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心中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看着自家姑娘的挺得快要僵直的脊背,宁兰的父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质朴和蔼。
“宁兰同志,这是你的工资。”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宁兰的手颤了颤,她吃力地撑着拐杖想要去接钱,可章钊良已经走上前,郑重其事地递来一张崭新的大团结。
“宁兰同志,你绣的花样非常漂亮,甚至比我们单位不少正式工人还要专业。好好坚持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宁兰幻想过无数次领到工资时的场面,在心底暗暗叮嘱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之后眼中浮现泪光,泪水悄然落下。
上一次被夸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初中时的事了,那会儿老师夸她是优秀的学生,告诉她未来一定还有很多可能……
然而生病之后,她以为未来仅限于此了。
没想到,如孟金玉所说,一切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宁兰泣不成声,带着哭腔对父母说:“爸、妈,我挣到钱了!你们看,我能挣钱啊!”
她的父母知道闺女受了太多罪,心中既心疼,又为她感到骄傲。
“是,我们家小兰很能干,特别能干。”宁母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宁父也骄傲道:“爸一直知道,小兰最有本事了!”
见这一幕,谁不会为此红了眼眶呢?
挤在外边的几个村民打心眼里为宁兰感到高兴,也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只有王小芬,她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几个打下手的都能挣这么多钱,那么作为她们之中的小头头,孟金玉该有多少?
她连想都不敢想!
“孟同志,这回的合作,你出了最大的力,这里是给你的工资,十二元钱。”章钊良又说,“刚才你拿过来的几件小裙子和小裤子,我看到了,等我先回单位和其他主任商量之后,再决定如何下单。不过这每一件都很别致,我想到时候你们可能又得忙了。”
拿到这实打实的十二块钱,孟金玉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揣到兜里,还得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感谢领导给的机会。
章钊良看得出这是个直爽的女同志,也被她逗笑了,两个人说起接下来的工作要求和目标,相谈甚欢。
站在外头看热闹的王小芬,几乎要晕过去。
十二块钱?
十二块钱是什么概念?
她听人说过,因他们这儿不是像京市沪市那样的城市,收入水平相对而言没这么高,一般来说,城里普通工人每个月的工资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元之间,至于一些技术工人,那收入能到五十元左右。
平时,他们农村人是不会和城里国营单位的正式员工比收入的,毕竟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么大的差别,比了也只会给自己心里头添堵。
但现在,孟金玉赚了这么多钱,王小芬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她一个人能赚十二元一个月的工资,几乎是城里普通职工的一半了。
一个月就有十二元,一年岂不是有一百多?
王小芬羡慕得快要难以呼吸,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巴结着孟金玉,要是那会儿她能来事儿一点,不是分分钟就能挤掉元婶、张晓春、许薇薇或者宁兰?
王小芬都想落泪了。
但很快,她想到孟金玉毕竟不是服装厂的正式员工,说不定吃了这顿就没下顿,谁能保证呢?
没错,就是这样!
她还顶得住!
王小芬长叹一口气,挺直了胸膛,却不想,章钊良说的话又扎了自己的心。
“咱们工厂工人有技术评比,以后技术评比的时候,也算你们一份。大家辛勤工作,为的也是给厂子增加效益,虽然离得远,但你们的付出,单位里的领导们心里都有数!”
这话,无疑是给孟金玉她们几个喂了定心丸。
单位是正经单位,领导也是正经领导,他们不会压榨员工,而是尽可能为她们争取福利,就比如说这个技术评比,评比成功之后,肯定有粮票布票什么的,简直是太香了!
“对了,孟同志,明天下午,你得来我们红星服装厂一趟。到时候我们和你确认一下之后一批童装的款式,我们尽量节约时间,提升工作效率!”章钊良又说道。
孟金玉满口答应下来。
村委会里,几个人全都是喜气洋洋,笑意溢出眼底。
而村委会外,大多数村民们虽羡慕她们几个人,但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赚不了这钱,不会嫉妒,只有王小芬,她是真真正正地酸了。
不看了,热闹没什么好看的,她得赶紧回去伺候家里两个老太太了。
再看下去,她也窝火到喘不过气来,那家里的活儿要没人干了。
王小芬:呜呜呜呜。
好想坐在地上哭。
……
姜成在田埂里和小伙伴们玩,起了争执。
一开始,是人家笑话他爸妈离婚,十多岁的孩子,什么都懂,心里想的都是跟家里大人学的,却不像大人那样有分寸,说出口时,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你妈生过四个娃,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了。”
“我奶说你爸是个臭不要脸的,居然搞破鞋,闹得多难看啊,差点连工作都保不住。”
“就没见这么丢人的,妇联主任去你家跑了好几趟,每次出来都一个劲摇头,连村干部们都不稀得说你们了!要不然,那村大会和公社大会上,他们咋懒得喊你们家大人去检讨啊?”
“我爷还说,要是再往回几年,你爸要被拉出来让人吐口水的,你和你妹哪能有现在这么好过啊,每天在村里,估计就跟光屁股一样丢人了!”
这些话,就像是锤子,重重地砸在姜成的心底。
他气得要命,就跟人吵,可他讲道理没用,人家不听,还推他。
一人推一把,姜成就直直地摔在田里了。
此时,他红着眼让他们别胡说八道,可几个男孩专挑软柿子捏,这会儿就上手打人了。
几个妇女经过时,喊他们住手,但他们皮得很,才不会搭理她们,没一个愿意听话的,又因没有村干部呵斥,姜成挨了好几拳。
姜成的性子软绵绵的,就没发过什么火,这会儿被打得整个人都懵了,只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一个个拳头落下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却不想就在这时,耳畔传来奶凶奶凶的一声厉喝。
“谁敢打我哥哥!”
柚柚像个小软球,铆足了劲儿,直直地冲过来。
她的脸蛋因飞速的奔跑而颤抖起来,就跟刚出炉的小包子一般,冒着的是腾腾的火气!
姜成僵了僵,抬起头时,神色怔愣。
她这一撞,脑袋磕到了其中一个男孩的下巴,几个人愣住了,挥起的拳头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落,举在耳朵边上。
“陈大明、土蛋子、李小双、飞镖,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我哥哥,看我不教训你们!”姜果清亮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一只手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笤帚,飞奔过来,直接往他们身上抡,打得他们立马散开,嚷嚷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
“你打到我的脸了!”
善善也跟过来了。
姜成担心弟弟会因为个子最小而挨打,却见他已经走到一边去,凑到几个目瞪口呆看打架的孩子们耳边,说了几句。
随后,小不点从人家手中拿来几个弹珠。
眼看着姜果和柚柚占了上风,而对方不甘心不服气正要发起进攻,姜成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他想要拦着他们,让两个妹妹快跑,却不想,善善蹲下身子,瞄准方向,朝着那几个男孩的脚底下丢来几颗弹珠。
善善平日里最喜欢玩的,就是弹珠了。
此时他一瞄一个准,“砰砰”几声,男孩子们应声倒下,摔了个狗吃屎。
柚柚一蹦三尺高:“善善超棒!教我教我!”
姜果也笑弯了腰,但还不忘上前踹他们几脚:“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哥哥!”
村里孩子们打架,只要没受太重的伤,脸上没挂彩,基本上就不会闹得太大。
再说原本就是对方有错再三,因此在柚柚带着姐姐和弟弟来了之后,几个男孩子很快就被赶跑了。
姜成被弟弟妹妹们搀着回去时,有些难为情,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柚柚见哥哥的嘴角都淤青了,就带着他回自己家去,让妈妈给处理一下。
一见到他们几个,孟金玉明知故问:“跟人打架了?”
姜果和柚柚面面相觑。
善善也像个小鹌鹑,弱弱地站在一边。
“干什么去了?打架?”孟金玉抬了抬眼皮,问道。
大家都不吭声。
过了好久,姜成才小声开口:“是、是我打架了……”
“啪”一声,孟金玉使劲拍了拍桌子:“要是你去打架,我倒省心了!”
姜成懵了,一脸疑惑地看着妈妈。
怎么打架反倒成了好事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孟金玉问。
姜成低下头:“我不该让弟弟妹妹给我出头,我是家里最大的,应该保护好他们。”
孟金玉都要气笑了,但心里清楚姜成可听不明白阴阳怪气的话,索性直接直接说道:“你得先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性子这么懦弱不是什么好事,将来要吃亏的。”
上一世,姜成过得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家里头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做支撑。
但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后来姜成进了公司,因耳根子过于软,甚至还被下属利用,闹了几出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这一世,孟金玉打心眼里希望儿子能自己把握好人生,而不是随波逐流。
“可是吃亏是福啊。”姜成轻声说。
“吃亏怎么是福了?如果吃亏是福,你妈我现在还在你姥家,被她锁着,每天饿得头晕眼花,还见不到你们几个!”孟金玉说。
姜果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又像个人精,这会儿她秒懂妈妈的意思,用力点头:“如果吃亏是福,后妈还在我们家,她丢完了善善就要卖柚柚,照这样下去,可能要把我卖给人家当媳妇,把哥哥卖到偏远的地方做苦力!”
柚柚若有所思:“如果吃亏是福,那我就要被靳老师安排坐在角落里,踮着脚尖都看不见黑板,而且那次考试,林老师也会因为她丢了工作。”
就连善善都点点头:“吃亏不是福,姥姥……”
小家伙似懂非懂,但大家都听明白了,向他投去肯定的目光。
如果吃亏是福,姥姥就得跟着妈妈、柚柚和善善过日子,那可太糟糕了!
“你看,妹妹们和弟弟都比你要有觉悟。”孟金玉看着姜成,语重心长道,“姜成,你不小了,好好想一想吧。下一次,你再和别人打架,我们都不会去帮你了。我希望你能靠自己站起来,好好跟人干一架,而不是跟好赖话都不分的人说一通长篇大论,最后鼻青脸肿地回来。”
姜成陷入沉思,轻声问:“那如果把人打坏了呢?”
“我给你赔!”孟金玉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
姜成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由挠挠头。
嚯,他妈妈现在简直是财大气粗。
不过,姜果、柚柚和善善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
吃亏不是福吗?
这个念头在姜成的心底悄悄埋下一个根,他细细领会,一时还没能想明白。
……
孟金玉去了一趟红星服装厂,回来的时候,已经带回新的任务。
几个女同志习惯了这份“工作”,商量一番之后,将工作时间定得规范起来。
每天早上,大家不是去孟金玉家,就是去许薇薇家,有时候还分头行事,以确保高效率完成工作。
因为她们知道,既然工厂要给她们进行技术评比,那么就更不能拖拖拉拉,大家尽快完成任务,就能得到赞赏,而赞赏分分钟是和工资以及各种票挂钩的。
把事情都堆到白天做了之后,孟金玉晚上的时间就空了下来。
没人会嫌弃钱太多,尤其是她曾见过上一世经济的腾飞阶段,更加明白只有现在积累了更多本钱,将来才能在遍地是黄金的时刻拥有多一些的选择权。
因此,每到晚上,孟金玉就会和以前一样,自己缝制小衣裳。
在能够低价买到布料之后,她能够做出的童装种类是越来越多了,不过她比较保守,不敢做太新颖的款式,怕卖不出去。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直到现在,孟金玉做的衣服还从来没有砸手上过。
此时,她对着煤油灯微弱的光芒,欣赏着自己做的小衬衫,越看越喜欢。
“妈妈,舅舅明天要过来吗?”柚柚问。
柚柚早就知道妈妈做的衣服是要让舅舅拿到城里去卖的。
不过小团子的嘴巴可严实了,抿得紧紧的,不管是谁来问,都不会说出去。
“可能会来。”孟金玉说,“你舅舅最近太忙了,说是在准备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柚柚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奇道。
“不知道啊,连我都不愿意说。”孟金玉勾了勾小闺女的下巴,逗她,“不如柚柚去打听一下?”
柚柚鼓着小脸蛋,认真地想了想:“可以,但是现在柚柚也有重要的事要做!”
说罢,小家伙“咻”一声,溜出门去了。
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孟金玉忍俊不禁。
天都黑了,这孩子还能做什么去?
不用想都知道,她上林知青家忙活了。
前两天深夜,林知青的肚子突然发动了。
他们俩口子本来都商量好要去城里医院生娃,可因为那天太迟了,林莉又疼得满头大汗,江志鸿担心得不得了,只好去找了村里有名的稳婆。
好在稳婆有经验,几乎没折腾多久,林知青就顺利产下一个女婴。
得知母女平安的消息之后,江志鸿松了一口气,直到那时,孟金玉才注意到他的脊背完全汗湿了。
江志鸿去公社小学,帮林莉请了假,让妻子踏踏实实在家做月子。
这还没几天呢,林莉的公婆和父母都来了好几趟,一个个都想要抱小孩,却又因为婴儿软绵绵的,不敢抱,怕摔坏了要心疼,逗得俩口子乐得不行。
孟金玉每天也会抽空去看几趟林莉,但一般到了晚上,她是不会去的,主要是怕柚柚和善善两个小不点去打扰人家。
但谁知道,柚柚这孩子可太热情了,即便妈妈不去,她也风雨无阻。
孟金玉做好了红糖鸡蛋汤,给林知青送去。
一进门,她就将粗瓷碗递过去:“今天休息得还好吗?”
“金玉,你太客气了,红糖和鸡蛋都不便宜……”林莉说。
孟金玉一笑:“我们是朋友,不说这些。”
说着,她一抬眼,看了看自己正在忙活的小闺女。
小团子坐在林知青的炕上,小手忍不住摸摸小妹妹的脸蛋,摸完了又戳戳,还忍不住凑到她脸上,小口地亲了亲,喜欢得不得了。
孟金玉忙提醒道:“柚柚,不可以亲,小婴儿很脆弱,不能乱亲的!”
柚柚的小脸蛋红红的,小声说:“没忍住。”
这话音落下,大家都笑了起来,说孟金玉太讲究。
林莉也在笑。
她看看柚柚,又看看炕上自己的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之前怀孕的时候,她就想着生下的孩子要是像柚柚一样可爱就好了,没想到,梦想成真了!
如今,她有稳定的工作,又有温馨和谐的家庭,人生实在是太美好了。
“柚柚,你给妹妹起一个名字好不好?”林莉柔声问。
孟金玉哭笑不得:“你们俩都是有文化的知青,取名字这么重要的事,就别交给柚柚了,这孩子爱捣蛋。”
“谁说的呀!”柚柚不乐意了,拍了拍小胸脯,“交给我啦!”
小团子的脸蛋凑到小妹妹边上,脑袋瓜子歪了歪,紧紧地盯着妹妹白嫩嫩的小脸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妹妹怎么一直在吐泡泡呀,她是小金鱼吗?‘吱吱吱’地吐泡泡……”
“要不就叫吱吱吧?”柚柚想了好久好久,认真道。
“芝芝?”林莉惊讶地看向丈夫,随即俩口子的眼中都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好啊!就叫芝芝!”林知青与江知青异口同声道。
柚柚并不知道,自己用尽智慧想出来的小名“吱吱”居然被改成了“芝芝”。
此时此刻,她正轻轻拉着妹妹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唤着这个新名字呢。
而孟金玉望着这一幕,不由鼻子发酸。
她知道,上一世林知青与江志鸿的女儿,是没有小名的。
可这一世,一切都改变了。
林莉不会再傻傻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江志鸿不会再感到遗憾,而他们的孩子,也将在父母的关爱庇护中,健康快乐地长大。
希望接下来,他们一家人一路顺遂。
要是等到今年恢复高考时,俩口子能考上心仪的大学,那就更好了!
……
一连好几天,靳敏敏下工的时候都会经过知青点。
每当从林知青家门口走过时,她都会往里头看一看。
大家都知道林知青的丈夫很靠谱,可靳敏敏没想到,他对妻子居然如此体贴入微。
一个大男人,连孩子的尿片都愿意洗,这简直是太离谱了!
想到自己每天回到家就要照顾两个孩子,夜夜累得沾着枕头就睡,第二天一早还得去上工,靳敏敏就觉得不公平。
林知青已经这么幸福了,为什么还要跟她一个寡妇抢工作?
林莉的幸福太刺眼,让靳敏敏变得越来越偏执。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让自己的生活好一些。
可现在,她只剩下唯一一个希望了。
那希望就是姜焕明。
姜焕明该是喜欢她的,毕竟一开始,他骑车载聂小佳、带聂小佳去分猪肉,还给他们家送鸡蛋。
如果不是因为对她有心,他何必做这么多事?
靳敏敏这样一想,决定去找姜焕明。
晚上,趁着两个孩子都睡着之后,靳敏敏偷偷摸摸走到姜家门口。
她找到姜焕明的那间屋子,捡了一块小石头,往紧闭的窗户砸去。
“咚——咚——咚——”
三声之后,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姜焕明打开窗户,看见是靳敏敏,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靳敏敏露出自己最柔弱的姿态,轻声说道:“姜同志,你愿意以结婚为目的,跟我处对象吗?”
她刚说完这番话,就见姜焕明像见了鬼似的,睁大了眼睛。
靳敏敏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觉得豁出去了:“我想跟你好,你能跟我过日子吗?”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他俩大眼瞪小眼,时间像是停滞住一般。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姜果的脑袋钻出来:“不能。”
随后,姜成过来拽姜果:“果果,今天的作业还没辅导完,明天咱们要上学,爸要上班,得抓紧时间了。”
话音落下,他也看了靳敏敏一眼,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不能。”
靳敏敏尴尬得想要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仍旧紧紧地盯着姜焕明,只求他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可是,姜焕明的答案很无情:“靳同志,我看你误会了,我还没离婚!”
说完,他一脸心虚地回头看了儿女一眼,清清嗓子:“你们俩也误会了。”
“什么误会呀,我们懂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姜果表示理解,语气很欠扁。
姜成则严肃道:“爸,千万不要再犯错误了。”
姜焕明冲着孩子们尴尬地点点头。
这是明确的拒绝。
寒风袭来。
靳敏敏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一颗心与她的自尊一起,仿佛碎成了一片又一片,被风带走。
最终,她攥紧了拳,咬着牙,压低了声音,不自觉脱口而出:“姜成、姜果,我们走着瞧。”
可谁知道,她话音刚一落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小少女欢脱的声音。
“好呀!等着呢!”姜果像是过年一样兴奋。
她、她居然听见了?
靳敏敏愣了片刻,落荒而逃,鼻子发酸,眼底满是悲愤。
……
苏景景被副团长派去参加表演,几天之后才回团。
一回来,看见张琳那散发着八卦光芒的眸光,她在心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张琳凑上前,用肩膀顶了顶苏景景的肩膀:“你可算回来了,天知道这几天我都快憋坏了!上次拿一刀肉回家,你爸妈说什么了?”
苏景景心虚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他们说肉真新鲜。”
其实,那天回去的时候,苏景景压根没说那刀肉是阮金国送的。
苏父和苏母还以为她自己去菜市买了肉,还一个劲夸女儿越来越能干,连肉都会买了。
他俩一起下厨,做了个青椒炒肉丝,又做了梅菜干扣肉,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气两碗饭下肚都还不觉得撑。
“哎呀。”苏景景不习惯撒谎,又想让朋友给自己出出主意,便直接说道,“我没说是阮同志送的肉,怕他们误会。”
“误会什么呀?他不是你爸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吗?他们应该同意你俩在一起才对。”张琳说。
“可问题是——”苏景景的脸颊飘过一抹绯红,咬了咬唇,才说道,“人家也没说要跟我在一起啊。”
“他没说要跟你处对象?”张琳大叫一声。
“小点声!”苏景景白净的耳朵根子都要红了。
张琳蹙眉,陷入了沉思:“看他给你送肉,那么实在,我还以为你俩是要奔着结婚去的呢!不过,景景,你别慌,他看着你那眼神,肯定很喜欢你!说不定人家只是慢热,在准备着给你一个惊喜呢。你就按兵不动,等着他吧。”
惊喜……
苏景景盘腿坐在练舞室的地上,一只手托着下巴,不由有些期待起来。
这回是一张写得歪歪斜斜的卷子,和一刀肉。
那下一次会是什么呢?
她莫名觉得,他准备的礼物,会比百货大楼里的丝巾、成衣甚至手表之类的玩意儿要有意思许多。
“大家休息一下——”一阵拍掌的声音,“到中间来,我给你们开一个短暂的会议。”
文工团副团长兼歌舞团团长徐知兰快步走进来,招呼大家集合,那雷厉风行的劲儿,与平时一样。
苏景景最崇拜徐团长,立马站起来,跟着大家一起排好队,站在她面前。
徐知兰先是总结了这段时间的排练情况,指出团里每一个小姑娘的问题,之后就开始提起接下来的重头戏。
“接下来团里要组成一个演出小队,准备七月份的大歌舞演出。这一场表演非常有挑战性,由我们歌舞团和话剧团合作,话剧团的同志也是个个都有实力,希望大家对这场表演重视起来,好好排练,到时候呈现最精彩的演出!”
“我把要表演的节目放在这里,大家可以看一看。”
大家都凑上前去,简单看了一眼。
之前团里排练的节目就这么几出,她们都练得滚瓜烂熟的,可没想到,这一次不一样。
“徐团长,这一出节目节目中心思想是先烈们的抗战精神,里面有一个重要角色是解放前儿童团里的小烈士形象,当时你说咱们团里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不好排练,所以从来没有练过这个。”
“对啊,这次要表演这个节目吗?那去哪里找一个小孩子啊?”
徐知兰揉了揉太阳穴:“这就是我比较头痛的事,团里没有这么小的文艺兵,就只好去找一找有舞蹈基础的小孩子,到时候和你们一起排练,作为特别演出的小演员参与表演。我这边已经托人去找了,如果你们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告诉我,孩子要长得聪明伶俐,最好六岁左右。”
大家都开始议论起来,大多数人都在担心小孩子难以掌控,怕到时候演砸了。
另外一部分的人,则想着自己身边是否有合适的孩子。
而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楚优举了举手。
因为她在团里一直是透明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走到徐知兰面前,小声说道:“徐团长,我妹妹今年正好六岁,她从小练舞,也许能演这个角色。”
“哦?”徐知兰惊喜道,“是吗?那明天带你妹妹过来,我看看她的舞蹈基础。”
她低着头,轻声道:“好。”
一时之间,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楚优身上。
大家都很惊讶,因为,楚优进团一段时间了,谁都没有见她说过什么话。
仿佛只要是有光的地方,她都想将自己躲起来,藏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里,才足够有安全感。
苏景景也意外地看着楚优,同时将自己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吞回到肚子里。
其实她本想着,阮金国的小外甥女柚柚活泼可爱,如果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这个小家伙到团里试一试。
不过苏景景对柚柚并不太了解,只知道这孩子的形象和年纪都符合要求,性格也外向活泼,应该不会怯场,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文艺方面的天赋。
现在,既然楚优的妹妹有舞蹈基础,她还有必要再去争取吗?
这么好的机会,对于孩子而言确实非常有意义。
错过了怪可惜的。
苏景景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徐知兰又开口了。
“下个周末,我准备进行一场面试,你们身边如果有合适的小孩,到时候都可以带回来。”
楚优没有抬头,和往常一样,安静地退回到角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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