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寻你们这边是怎么了?”
闻人晏偏头看了眼刚刚恢复平静的江岸,又把视线落回面前的人身上。嗯,全须全尾的,连带衣角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看来没有任何一处受伤,唯有额前的发稍有些凌乱。
他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地,小叹一口气,下意识抬手替殷寻拨了拨。
指尖触碰到殷寻的额角,携卷着些许冰凉,让殷寻又想起方才闻人晏呼吸打在他耳廓边缘时招惹起来的痒意,令他不经意间缩了缩。
他回忆道:“方才……杨兄过来找我说他找不到你和苏姑娘。”
“找不到我?”闻人晏抿了抿唇,疑惑道。
先前杨幼棠走开去帮他确认其他字号画舫的拍品了,而后苏向蝶见拍卖会无聊,就说去四处探看了。
为了避免事端,所以摘星桥市规定,每一个船令都只允许船令的主人本身,及跟随其的一个侍从上画舫。孙敏才托人递送给均天盟两个船令,原本是准备给柳晴岚与闻人晏的,结果柳晴岚有事缠身,来不了,她的船令也就落到了苏向蝶手上。
闻人晏带了杨幼棠,殷寻被饮雪剑庄派来的殷明诗一路紧跟着不放,苏向蝶则谁也没带。
所以摘星阁的仆役来与他传话,让他去领拍品单子的时候,刚好只剩下闻人晏一人。他在船屋里与喜作说,他是想着活动筋骨才亲自去领的单子,显然是一句随口的胡诌。
正常来说,像这样的事,等杨幼棠回来了,自会有其他仆役去同他解释闻人晏的去处,不至于让杨幼棠说找不到而去求问殷寻。除非是那领单子的事本就不正常。
闻人晏当即背过身,望向他来时的方向,远远地能看见,楼下的喜作正恪尽职守地背着一人,往孙阁主的方向走去。
殷寻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视线落在喜作身上,继续说道:“杨兄跑过来时,险些被上头摔下来的一人砸中,那摔下来的人就是先前叫问混元珠为何不事拍卖的那人。”
“大金牙?”闻人晏不认识那人,只记得他左侧门牙处镶嵌有一颗金牙。
殷寻点了点头:“他被人追杀,追杀他之人我不认识,但听周遭的人喊他叫孔开济,应当是个响亮人物。”
殷寻少有离开饮雪剑庄的时候,但凡离开,也大都是跟闻人晏一块,几乎不在江湖上混迹,身体力行地持着一派我心之外,并无他物的自在清净,对各种武林传闻兴趣不大,偶有知晓些什么怪异闲谈,也是从闻人晏口中得知的。否则从前也不会轻易被闻人晏胡扯出来的什么临江高手、天山山妖、飞天大盗给唬住。
所以经常别人能一口叫出来的江湖名头,他确实很多都不太认识。
但闻人晏认识。孔开济此人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侠盗,仗着自己一身的好功夫,总是去抢劫一些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族,拿去救济贫苦百姓,创办蒙学居,收留了很多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与流散孩童。
虽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盗贼,但也素有杀富济贫、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要在摘星桥市这种地方杀那个大金牙呢?
要知道,就算孔开济的名声再怎么好,那也还是盗贼,对于摘星阁与孙敏才来说,就像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那被追杀的大金牙在未撞上杨幼棠之前,原本带有一护身的侍卫,但侍卫的功夫半点不及孔开济,只拼尽全力把孔开济原本的佩剑击落进了江水中,但人也同时被孔开济给一掌打下画舫,幸得摘星阁的仆役及时去把侍卫捞起来,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而大金牙脚下逃跑的功夫还算可以,趁着这功夫逃了半转,四处求救。但一个是赫赫有名的侠盗,一个是平平无籍的无名辈,这画舫上大都江湖客都会选择袖手旁边。
可谁料,刚好中心台上正拍卖的是一柄前朝御用的尚方宝剑,被佩剑脱手的孔开济顺手给捞上了,一下就把孙敏才给惹急了,四方角楼上的弩/箭霎时就对准了孔开济,不留情面地朝他非要害的地方射去。
大金牙与孔开济就这样在剑雨中你追我赶,原本落座的人除了爱看热闹的,还有要护住摘星阁中宝物的暗卫,散了一大半,往其他不受波及的地方避去。就闻人晏与喜作交谈的那点功夫,整个[子]字画舫可谓是热闹非凡。
“我见杨兄夹在他们其中脱身不得,便想去把他解救出来。”
殷寻说道,转过身,脚下往他先前要去的方向走去,闻人晏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孔开济一路追着大金牙,而大金牙不知为何,见着了杨幼棠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全把杨幼棠当成自己的肉盾,死扒着他,在杨幼棠身后躲孔开济的剑影。
杨幼棠只是擅蛊,但身法却算不上有多好,一时间被大金牙缠着脱不开身。而上头角楼的弩/箭已然虽说对准的是孔开济,但他们三人离得太近,难免会误伤,倘若一时躲避不及,那对于杨幼棠而言,就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了。
“这弩/箭危险,且刀剑无眼,阿寻怎就这么关心他。”
听着殷寻这话,闻人晏虽然心知这样不好,但或许是方才那如同烧心拔骨的担心余韵还未全消,顷刻间,他还是不讲理地泛出了酸劲来,藏在心底的话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
他这话就像是酸泡泡一般,破在殷寻耳侧,炸得殷寻有些莫名,解释道:“杨兄不是你的随侍吗?你曾说他像是你的兄长一般。”
殷寻望向闻人晏,清浅的眸子里不带多余的情绪,却看得闻人晏原本泛在心头的酸劲一下就散了,反倒生出了些许微不可察的甜意,转而问道:“那他,还有你们饮雪剑庄的那个殷明诗,现下又在何处?”
“不知为何,那被追杀的人似乎料定了孔开济不会伤害杨兄,一直追着他不放,我帮忙抵挡间,明诗兄带着杨兄往后头的画舫避去了。”殷寻说着,来到了爆裂声响起之处,从窗户低头探望,只见其下船甲还算完整,但其上却铺了一层焦黑色。
“而后……我就隐约闻到了硫磺的味道,很浅,且掩盖在各厢间的熏香内,不易察觉。”
闻人晏也跟着探头看去,眼眸眯了眯,“所以方才那晃荡,是□□,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呀,敢在孙阁主头上动这土。”
话音刚落,像是在应和闻人晏这句评价一般,一阵爆裂声再度响起,铺天盖地而来。闻人晏第一时间便抬手捂住面前殷寻的耳朵。
手心的暖意盖在殷寻的耳上,一瞬让他想起当年他们在七井口酒庄时的情景。
闻人晏强忍着耳中震响的嗡鸣,朝爆裂声的方向看去。
脚下接连晃荡,但晃荡的幅度却比头一回要轻上了许多。并非是因为这次的黑炸药份量比上一次的要少,相反这一次的爆炸要比上一次剧烈许多,而是因为这次炸的不是他们所在的[子]字画舫,而是在与之相连的[丑]字画舫。
等振声过后,闻人晏与殷寻相视一眼,两人不比多加一言,就不约而同地一道往后头的画舫奔去。
刚到[子]、[丑]画舫相接的船桥处,就见有人正一手扣住大金牙的肩膀,拎着他一道闪躲,手中折扇一下下地挡住了孔开济的剑刃。
那人身穿草绿纹锦直裰,腰间系着绣花金缕带,长发飘逸,身形挺秀,满身掩盖不住的骚包气,几乎能与闻人晏有得一拼。
闻人晏一看见船桥上的这架势,当即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他什么时候也来了,也不说声,这可真是,乱成一片了。”
语气一听,就知道那以折扇为兵的人,是他一个极为相熟且亲近的人。
闻人晏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好,无论是高门贵客,还是流民侍女,他都能平常以待,且长相卓绝,性格又讨喜,身边总是热闹的一群亲朋好友。不像殷寻,孤冷孑然,身边从来只有闻人晏一人能称得上是好友。
他眼眸轻垂,长睫如羽扇般盖下,问道:“这人又是谁?”
“楼万河。”闻人晏目光不带偏移地看着接连道上对面的人,答道。
楼万河,是江湖上的一个怪名与苦作相当的怪人,没事就喜欢四处找人切磋,在把旁人打趴下之后,就往那手下败将身上纹自己诗文大作,自送外号“江流公子”。
他今日也在贯彻他平生最大的爱好,颇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四处找人比试。手中折扇一展,拎着大金牙往后一跃身,颇为嚣张地朝孔开济开口:“久闻孔大侠威名,不知我可否有机会与您比划比划。”
孔开济毫不留情地持剑向前,每一下都是致命的杀招,直招呼得大金牙惨叫连连,虽然被人拎着,但也不忘帮衬着楼万河一起闪躲。
孔开济道:“这不是就在比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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