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不要插手
这场戏, 在那个主动向祁宵月请战的那一刻,她就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首先是曾黄台这个人, 当初在医院里这人对她的态度就很奇怪,他很轻视祁宵月,抑或是自恃身份, 看不上她这样年轻的小辈。
可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何想要单独约祁宵月见面?是想单纯的认识一下,还是有事要告知,但要避开某些人的目光?
还有就是大会刚开始时, 他在林间与祁宵月的一番对话。
以他的身份, 以他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委员会隐瞒了这么久的秘辛这样轻易得告知外人,还是告诉这样一个年龄不大, 甚至于是初来乍到还未站稳脚跟的新人。
当时他说的是想拉拢祁宵月, 可这理由太牵强了, 假的不行,说给夏寄纤听她都不信,更别提是祁宵月了。
曾家是怎样的存在?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当下局面论起人心所向,甚至连应家都不一定能与曾家争锋, 曾家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小小的祁宵月派出长老级别的人来招揽。
除非曾黄台是故意的, 故意找个理由来向祁宵月揭露曾家的野心,故意演出这样一场戏,来暗示她这背后, 一定有隐情。
她还记得曾黄台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心难测,再深的情谊也都比不上权势的魅力。”
他当初暗指的并不是应三和祁宵月。
“是曾家。”应三接话。
“没错。”祁宵月点头。
飞速奔走间,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十分冷静:“看来这幕后之人与曾家是脱不了干系了,那个男生手里拿的罗盘估计也是曾家人给的,那里面困着怨气,与扭曲暗阵的是同一股气息,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她还有疑惑:“那曾家到底是要干什么?暗地里攫取人的生机气运用来饲养怨鬼,目的又是什么呢?”
“养私兵。”在这一点上应三看得比她透彻:“家族若想长盛不衰,就必须有强大的实力,论家底,曾家根基太过薄弱,想拥有一争之力就必须采取这种办法给自己增加底牌。”
“怨鬼这种东西,只要用好了,可是一股不输于一方鬼王的实力,就凭借这一点,谁能不觊觎?谁又能不心动?”
“可委员会几个理事都在,他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搞这些?”祁宵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大眼瞳,黝黑的瞳孔里瞬间写满了不敢置信:“填阵?!”
应三淡淡点头:“曾黄台一辈子衷心与曾家,这个关头能干出泄密这种事,估计也是觉得曾家做得太过了。”
为了家族甚至可以搭上数百条小辈的命,搭上几大家族家主的命,简直堪称疯狂。
甚至于堵上了京市这座城市的命运。
祁宵月与应三正在飞速往宜陵山那边赶,沿途所见都与清晨来时的景象大相径庭。
许是感知到了末日降临的气息,整座城市都显得极为骚乱。交错纵横的车道已经被彻底堵死,几条主道上都有翻倒的车辆,响彻的警笛声乌央不停,红蓝光交替闪烁间,印的每个人脸上都精彩纷呈,却是如出一辙的眼神急迫,惊恐躁动。
满街游走的都是游荡的怨气,且有愈加膨胀的趋势,人虽然看不见,但难免会受到干扰,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燥郁。
头顶泾渭分明的两片天色好像是一种噩运的象征一般,怪相出现,便意味着灾难降临,这个井然有序的城市都能引起如此大的波浪,更别提是周边更密集的城市。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比起宜陵山一侧猩红的天色,栖凤山这边也仅仅是阴沉一点而已,勉勉强强可以接受,所以大多数人都在往栖凤山这边逃窜,似乎逃得更远一点就能多一分避开噩运的机会。
但祁宵月和应三却在往迥异的方向飞奔。
宜陵山与栖凤山遥遥相对,赶过去几乎要横跨整座城市,他们紧赶慢赶也至少花了二十分钟才到山脚。
近距离看,情况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严重一点。
天空中印出的暗阵纹路已经稀薄到只有光影般淡淡的一层,随时都会消失一样,静静镶在飘红的云间。
上次来时祁宵月就注意了,宜陵山针叶林种得多,寒冬腊月也有绿意。可如今确实满山枯败,荒芜一片,整个山体像披着一张厚实的红纱,密不透风,十分憋闷。
“暗阵的力量估计是已经支撑不住开始消弭了。”
祁宵月暗暗咬了咬牙,转头看向应三:“你先去将整座山封住,万一暗阵破裂,我怕这里压着的恶鬼都会侵袭人间。”
“我先去山腰那里看看情况,但愿那群老头子腿脚还没那么快。”
“好。”应三同意她的安排。
临分别前,他往祁宵月额上轻轻拍了一记,手心里带着股灼热的气息,顷刻间将她身上奔走近百里沾染上的寒气驱散。
他没多说,只简单一句:“注意安全。”
“你也是。”祁宵月点头,目光交接,她给了应三一个安心的笑。
两人分道出发。
祁宵月顺着记忆里的路往暗阵所在方位赶。
暗阵在半山腰处的林间,那里有很多坟头,藏在阴森森的林深处,高树上会停驻许多黑鸦,伸展的枝丫会将天空遮蔽,或是分割成密集的小块。
那里腥气重,动物的腐尸随处可见,连土地都是猩红色,那是饱饮了数十年的人血导致的。
那里是宜陵村的村民们奉为神迹的地方,也曾作为满山孤魂野鬼暂时的栖身之所。
而此刻,它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用途——一个镇守四方恶鬼,护持一界平安的阵法所在之地。
祁宵月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应如安等人正围着那破开的硕大的洞坐着,四人围成一个圈,呈四角,源源不断地像那阵中输送着什么的东西。
浅淡的光从他们身上流泻,像汩汩流淌的血一般,不偏不倚地攒成一条光线,一头扯着他们的命,一边扎进深黑的洞中。
他们背后,都隐隐约约印出一个暗阵的虚影,而随着光线的两端牵引,暗阵似有愈加明亮的趋势,可比起这天光,却是杯水车薪,根本难以比拟。
几个老人都闭着眼,脸色苍白,抿唇不语,呼吸微弱,宛若一尊尊沉默的雕塑,正无声无息地消散着自己的生命。
祁宵月目露惊愕:“应前辈!”
她匆忙想上前赶,应如安的双眸却猛地睁开!
“应前辈!停下!不能填阵!没有用的!”
应如安好像表情僵硬了,可即使如此,祁宵月还是艰难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分焦急。
祁宵月双眉紧紧拢起,可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蓦地感觉颈间多了一丝冰凉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熟悉,冰冷刺骨,杀气腾腾,极其锋锐,动之即是流血杀生,没有和气。
她微微下视,僵直的脖颈前,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横过一柄细长的匕首。
匕首反射着银光,比雪色还要亮眼,模糊地印着她的半张脸。刃尖贴着她的皮肉,一丝不差地稳稳停在嵌进去的那个分寸之间。
这个分寸拿捏得极为巧妙,没伤到祁宵月,但只要她敢动一动,这匕首就能准确无比地划进她的喉咙!
冰凉如蛇的触感慢慢地贴近身后,呼出的热气擦着她的耳朵掠过,带起一绺碎发。
祁宵月面色镇定,手不自觉的攒起,嘴唇翕动道:“曾天荥长老。”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祁小姐。”曾天荥苍老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能在此处见到你,还真是意料之中啊。”
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曾天荥言语间依旧都是温和如水的调子,这是玄学界的年轻一代都极为敬重的一道声音,因为这道声音曾经无数次为他们答疑解惑、传授术法,指点迷津。
这是曾天荥老前辈的声音,如这声音一般,曾天荥本人也是如此温柔的人。
只是他现在正拿刀胁迫着祁宵月的命。
祁宵月一动不动地站着,对自己颈间的匕首恍若不见。
她双眸微敛,眯起的眼瞳中有了然之意:“上次我在宜陵村被袭击时,那道声音也是你?”
“是我。”曾天荥平淡一笑,似乎有些玩味:“怎么,听起来不像吗?”
祁宵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能感觉到这人莫名有些愉悦,似乎她并没有猜透他的身份令他有了些成就感。
“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祁宵月再次问道。
上次遇险的时候,那个恶鬼就吐露出了她的身份,当时恶鬼是受幕后之人操控,而这个幕后之人,就是曾天荥。
“不难。”曾天荥并不隐瞒:“我收集了那么多怨气,总有见过你厉害的,随便一问就能问出来。”
“不光是你,应三的身份我也早就知道。都是情势所需罢了,总需要暗地里提防着你们。”
祁宵月冷笑了一下:“曾长老,那你如今候在这里,是想趁机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不是。”曾天荥话音里似乎带笑,很慈和的笑,像对待一个顽劣的晚辈,不上心,不在意。
祁宵月半阖着眸,听到他轻声说道:
“你是地府中人,直属阎王麾下,与我人界泾渭分明,素不相干,我自不会伤害你。”
“但是同理而论,如今这事也是我人界争斗,再如何图谋也是我们分内之事,似乎也与地府无关。所以希望祁大人能认清本职,谨记两界分别,还是不要乱插手的好。”
72、算计
阴阳两界互不干扰, 地府鬼使行事守则的第一条就是恪守本分,不得插手人界事务。
生死轮转, 家族兴衰,甚至于刚理伦常,一切都自有定律, 不能仗着身份力量去妄加干涉。
所以,曾天荥只要一天不在生死簿上,地府的任何鬼使都没有权利去威胁他的生命,也不能插手他的一切谋划。
他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祁宵月几乎要被气笑:“曾老前辈这些年可真是没少打算啊, 想得还真是细致。”
“唔, 也不是。”临到此时,曾天荥不介意给她多解释一番:“本就没有料到祁大人会突然出现在人界,事发紧急, 为了牵制住你只好出此下策, 还望祁大人勿怪。地府与我界委员会向来有合作, 这件事过后曾家必定掌权,到时也会于你们多行方便。”
“所以这完全就是双赢之事,祁大人还是要好好思量啊。不需要你费心思,你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看着便好, 看着便好,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曾天荥的话带着诱惑的味道,但也确实不无道理。为了维持两界阴阳之气平衡, 地府难免会因为一些事务与玄学界有所交涉,但要论起两方交情,其实也就是那回事罢了。
地府并不在乎现在执掌委员会的是哪家的家主,掌控权利的又是哪方力量,反正怎样乱斗都都不到自家头上,阎王爷没那么多闲工夫计较这些事情。
按道理,这番算计,其实祁宵月也不应该过问的,作壁上观才是最好的做法。
过了今天,该填阵的填阵,四大家族少了主心骨,年轻一辈顺势掌权,曾家留着曾天荥谋划,又有怨鬼力量依仗,一举上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到时候又是一番改天换地,重新洗牌的景象,而这些又与阴界无半分关系。
“你是想曾齐死后独揽高位?”祁宵月讽刺道。
后方一直半阖眸的人终于挑起一丝眼皮,曾天荥笑得有些不屑,他嗬了两口气,声音中有着独属于老者的老态,虽然中气不足,但他手里的刀却还稳稳当当地抵着,丝毫未抖。
出乎意料的,他的答话中多了股怅惘之意,有些突兀,却一字一句撞进祁宵月的耳中。
“你想太多了祁大人。”他缓缓说:“曾家家主的位置,一直是留给静白的,也只能是静白的,这是曾家长老们认定的事情。”
“我一辈子在曾家沉浮,如今古稀之年,也只希望能在临死前看到静白能独当一面,此后曾家能百年鼎立兴盛。”
听到此处,祁宵月突然看见阵中一直紧闭双眸的曾齐曾家主抖动了一下眼皮,继而缓缓睁开眼。
他比曾天荥的模样还要苍老,可能是填阵献祭的过程已经快要耗尽了他的生气,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浑浊的双瞳中隐隐氤氲着暗沉的光,直直地越过祁宵月的肩头朝她身后的曾天荥看去。
眼神沉甸甸的,似含重托,好像要把整个曾家的命运堵在这一次算计上,托付在曾天荥身上。
为了家族,似乎牺牲自己,也是值得的。
两人的对话皆数落入几位家主的耳中,叶长鸿和杨旬已经干脆气到干脆闭目不见,只有应如安还在定定地看着这边,苍白的脸上都是惋惜懊悔之意。
“原来天荥你们一直打的是这个算盘,所以才提前惊动这暗阵下的恶鬼,好让我们提前去送命?”
“曾天荥,你糊涂啊!”
应如安已经控制不住嘶哑了声音,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可痛心的声音却似重锤一般狠狠地击在曾天荥的心头之上。
“你知道这暗阵镇伏着全市多深重的怨气?我们几个老头子死了不要紧,可万一出了差错,这怨气化成恶鬼破阵而出,你该如何收场?你把这全市人的命置于何处!你死后又该如何向先祖交代!”
“曾天荥,你最好祈祷死我们几个老头子就能守住这暗阵不破裂,要不然,你整个曾家,甚至于全京市的人,都怕要折于你手下了。”
话落,应如安重又闭上眼,浮光增强,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而曾天荥沉默了。
祁宵月瞥了一眼横在颈前的匕首,刀刃冰冰凉凉的刺激得她愈发清醒,心思回转间,她出言嘲道:“看来曾老前辈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种可能性啊,提醒一下,京市千万人口,这潜伏的怨气是怎样庞大的力量应该不必我多说吧,万一化鬼了,你们人界怕是免不了要遭上一番血洗咯。”
“祁大人,现在应该不是看热闹的情况的吧。”曾天荥话音有些阴郁。
说着,刀子又威胁似的嵌入了两分,随着一阵刺痛袭来,脖颈前也多了分温热,好像有什么徐徐流了下来。
是血。
鲜红的血明晃晃的呈一道浓稠的水流缓慢向下滑着,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刺目。
祁宵月不在意地笑笑,紧迫关头,她表现得甚至有几分懒散,好像没感觉到疼痛,也不关心曾天荥下一刀会不会就要了她的命。
“那我再提醒您一下吧。”她舔了一下下唇,稍有干裂的唇瓣瞬间又被润泽,红艳得如头顶这天色一般。
曾天荥不回应,但这并不妨碍祁宵月的话头,她慢悠悠叹了口气,语气中略有兴味:
“曾长老精于算计,可除了这暗阵破裂的可能性外,您还忽略了一件事。”
“您说我是地府的鬼使,对,这说的没错,您还说鬼使不得插手人间事宜,这就是行事准则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条例,自然也没错。但您知道这条准则更明确的说法吗?它的具体意思应该是:在保证阴鬼与人类权益的情况下,任何阴界生物不得插手阳界之事。”
“可是,”祁宵月抬起一只手,纤白的手指晃悠悠地指着自己刚才被割了一道的脖颈,上面血痕瞩目,鲜红刺眼。
曾天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边看边听到祁宵月幽幽说道:“您现在的做法,可是危害我的生命安全了哦。”
“而且,”她浅笑,突然反问:“您见过有阴界生物会流血的吗?”
像是应和她的话,地上的枯叶突然被一阵风倏忽卷起,话音刚落,曾天荥余光中就看见祁宵月刚才扬起的手在空中猛地收拢,纷飞的碎叶朝他直面扑来,而祁宵月也毫无章法地直接用手肘向后怼去!
一股大力冲着曾天荥的胸腔处,毫不留情地冲击而来——!
73、恶鬼
曾天荥猝不及防胸口受了一击, 剧烈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他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几步, 左手下意识捂住了伤处。
祁宵月这一肘击用了将近七成力,要不是空间狭小动作受限,这一击的威力足以震碎一只厉鬼的阴魂。
但曾天荥到底老辣, 尽管没有躲过攻击,但他撤身间还是回了一招过去。
架在祁宵月脖子上的那把刀原先就已经割伤了她的颈部,现在更是狠命又嵌进去了分毫,曾天荥反应极快, 下手也重, 完全没有起先客客气气的模样,直接一刀横过。
祁宵月早有准备地及时侧过身,但还是迟了一点。锋利的刀刃避无可避, 如利风般卷着血珠划过她的侧颈, 动作间, 刀尖顺着颈线一路斜向下,宛若游走的长蛇般顷刻在白皙的皮肤上带起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霎时间,皮肉外翻,血珠飞溅。
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祁大人真是足够狠辣, ”曾天荥没想到她真的敢在自己刀下还来一记反击,言语间竟然还有一分咬牙地警惕和赞赏:“看来你是完全不怕这匕首能要了你的命。”
他的嗓子眼混着血沫,含着沙子般往外吐。
握刀的手静静垂下, 刀刃向外,银亮的刀身盖着一层薄薄血色,正不停地往刀尖汇聚,继而一滴、一滴地落进土里。
曾天荥眼神牢牢锁着她,挺直的身子因胸口处的伤而有了一丝佝偻,花白的头发稍显凌乱,这个时候,他才真有了几分老人的暮气。
祁宵月“啧”了一声,抹了一把伤处。灼痛感阵阵袭来,低头间,沾了一手的鲜血。
她毫不犹豫地拉开外套,冬风往里灌,顿时吹走了所有热气。她摸了摸单薄的内衬,然后微用力,只听见布帛撕啦一声,她就沿着衣角用力扯出一圈长布条。
脖子上的血还在毫无顾忌地往外流,祁宵月面无表情地扯着布条两端,双手向后,而后半分未停地直接往自己脖子上绕了两圈,待浅灰色的布料完全遮住伤口,她又顺手在颈侧打了个极为粗劣的结,看起来丑陋又扎眼。
布料摩挲着伤口,痛处在皮肉上冲撞叫嚣,拉扯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祁宵月磨着牙,蜷着手的手指骨节几近僵硬,但她仍然有心思去回应曾天荥:“曾长老自然有本事杀了我,但您要真有这个想法,也得承担得起做这件事的后果。”
话虽客气,但祁宵月恨不得现在就给他还上一刀,“晚辈不才,但好歹在地府也有几分地位,您若真有自信能以一己之力抵抗阎王爷的怒火,现在就一刀解决了我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您不能,毕竟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曾天荥知道,他掌握的也不过是一个先手罢了,现在机会已失,再想控制祁宵月便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鬼使级别的实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也无计可施。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拖延时间,只要这几个老头子彻底归天,那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不可回转。
曾天荥开门见山:“祁大人,你是决心要插手这件事吗?”
祁宵月静静地看着,等着他的后话。
“你现在若是阻我行事,便是掺和进了这淌浑水,而且即使你有意做些什么,事已至此也已经晚了。暗阵将破,填阵献祭刻不容缓,人界安危系于他们几人一身,难不成你还要阻挡他们填阵不成?”
“我就是想这么做,不可以吗?”
“什么?”曾天荥似乎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惊愕反问。
祁宵月孑然立在风中,眉眼上都是凌厉之色,她没有表情,眼内无光,只余轻飘飘一句:“我说我就是这个打算,你听不懂吗?”
曾天荥瞳孔瞬间放大,许是被激怒,猛然咳出一口血沫,他来不及平息气息就立刻抬头厉声喝道:“祁宵月,你疯了不成!阻止填阵,恶鬼便不受控制,你要让这整个京市陪葬吗?!”
“看来您还知道这暗阵镇伏的恶鬼有多可怕啊,”祁宵月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但曾前辈您为了私心提前惊动恶鬼,将暗阵挪作他用时是不是也知道这是个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呢?”
“但您可是一点也没犹豫啊。”
直抵核心,讽意十足。
曾天荥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闪烁不定。
祁宵月扭了扭手腕,将袖子往上束:“我现在懒得跟您计较这种谁是谁非的问题,我刚才说那话不是为了激怒您。”
“我说的,可是认真的,这暗阵,今天是填不得了!”
话落,祁宵月蓦地回身一记,飞扬的长发往后摆,在虚空中甩出一个扇形的弧度。
自那如瀑的黑发间,陡然刺射出万千道尖利的黑气!
黑气直朝曾天荥而去,目标精准地全数扑向他的面前。
而祁宵月趁着这间隙,迅速靠近了几位家主包围住的巨大土坑处!
可能是输送了太多生气,几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土坑内已有阵法的纹路浮现,可只有淡淡一层,恍若烟雾般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连接着两端的暗光不如远不如之前明亮,怕是再撑一会儿,这光便会原地崩裂。
可距离修复这暗阵,还差太多太多。
四条人命,根本不够!
祁宵月当机立断,她双手高扬,嘴唇翕动了下。
林间似有回应,一时间,风劲骤烈,地上的腐叶被一股狂劲卷起。潮湿的空气如被拉紧的弦,骤然绷直间发出一阵极为震恐的嗡鸣。
头顶的云翳有了一瞬的扭曲,半山腰间,阴凉的气息席卷而上!
而祁宵月的手中,也渐渐幻化出一柄长刀的形状!
刀身完全漆黑,似亘古不变的长夜,朦胧雾气抹上长刃,将它紧紧裹挟,丝毫不透光亮。
森冷的阴气霎时铺天盖地罩头而来!
祁宵月持刀而立,黑发在狂风中飞舞,遮住了半张脸,积蓄已久的威吓气息此刻不留余地地完全迸发,直向四方冲击而出。
似感觉到了威胁,那四条光线微闪了一下,而后又加亮了一分,越亮,四位家主的脸色便更加苍白,莹莹暖光下,更似青白尸体。
“祁宵月!”曾天荥砍杀着无穷无尽的阴气,冲她震吼:“你要干什么!”
祁宵月恍如未闻。
她将手中的黑刀高高扬起!
这柄刀,源自地府,与阎王爷收割性命的镰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强横,霸道,无可抵挡,攻势一出,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当初恶鬼临世,祁宵月用它折杀了数千邪佞。
其锐之锋,不言而喻。
而这柄刀,此时正对着那四条意味不凡的光线,狠狠挥下!
“不要——!祁宵月!快停下——!”
然而已经晚了。
猛烈的刀势势如破竹地挥砍而去,灵气剧烈波动起来,空间被迫扭曲,连地上的腐土都受到余波影响,摩西分海般裂出狭长一道气流痕迹。
不大的范围内陡然寂静,有一道微弱的,宛如玻璃碎裂的声音,轻轻回响在耳畔。
接着便是蜘蛛网似的裂纹蔓延!
只见长刀的刀刃死死地砍入光线的中央处,刀断不了光,断不了水,可此时此刻,这道光线却在眼前诡异地扭曲了两下,没两秒,自那中央处,光亮瞬间转暗,还未等祁宵月再来一刀,它蓦地在地上断成两截!
没了这道牵扯,已经失去意识的几位家主纷纷控制不住身体,向前栽倒而去!
而那巨坑中的暗阵浮光,也悄然散去。
猩红的天色似乎有了一丝消弭,那硕大的暗阵虚影垂死挣扎般地闪了两下,也渐渐消失不见。
可破裂声还未停止。
牵一发而动全身,似乎光线的断裂引起了更强的一波反噬,山体深处,好像有数以万计的东西接连破碎开来,似乎是玻璃,又似乎是锁链。
“咔嚓——”
“咔嚓——”
祁宵月指挥着飘在空中的阴气,卷着几位昏迷过去的家主,飞速往山下奔。
而曾天荥,却已跌坐在湿土上。
他素来儒雅,即使已近古稀,可依然整洁有礼,任何时候都是慈和的模样,永远是别人口中连连敬佩称颂的曾前辈。
可现在,他却狼狈得如同落水狗。衣衫上都是泥土,花白的头发散乱,眼睛空洞无神,脸上皱成一块。
明明祁宵月用来困住他的阴气都只是难缠而已,可他此时却完全没有了一己之力。
碎裂声还在继续,这声音就像响在耳畔,紧紧贴着太阳穴,十分扰人心智,平白令人心慌。
而这整座山,也更静了,似乎有轻微的震动逐渐被触发,山林开始左右晃开。
“祁宵月。”曾天荥喊了声,面色极其沉重。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他的声音猛地提高,扯破喉咙一般地朝她喊:“你疯了吗——!你把暗阵打破了!”
“暗阵破裂!恶鬼将出!祁宵月,你把恶鬼放出来了啊——!”
声音凄厉迫人,字字句句尖锐惨烈。
好像是应和他的话,碎裂声骤停,而这地下,倏地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幅度更大,半山腰的泥土碎石都在往下坠,祁宵月扶住树干,勉强站稳脚跟。
平整的地有了一丝倾斜,湿土翻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而那一直敞开的大洞里,弥漫上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而下一刻,祁宵月就听见了一声巨响。
宛若被困多年终于挣脱牢笼的巨兽,巨吼声中带着愤怒与暴戾,几乎要贯彻整座宜陵山。
“吼————!”
74、对抗
关于暗阵的存在, 这些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传闻。
玄学一脉传承百代,先祖中不乏杰出人物, 而这些人物留存下来的东西中,不只有术法符咒,还有为后辈留下的庇护之法。
这庇护之法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千年难遇的珍宝, 有人说是遇鬼杀鬼的神兵,还有人说是练了就能成为一代高人的绝世功法,总之是各方猜测千奇百怪,其中也不乏有人猜到是法阵, 但猜来猜去也无人知晓这庇护生灵的东西到底在何处。
京市千万人口, 人越密集的地方,就越容易滋生怨气,怨气汇聚便成恶鬼, 恶鬼成群就生危难。
而暗阵, 就作为一个镇守恶鬼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数百年来一直镇伏四方怨气,防止恶鬼侵袭人间。
而此时,这个守护神,倒下了。
*
祁宵月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心惊的恶鬼。
恶鬼由人心怨念滋生,素来长相丑陋, 青面獠牙, 令人生怖。但除了恶心人一点,看习惯了其实也便生不出什么惊恐的情绪。
尤其是对祁宵月这种常年与鬼相处的人,看到这种东西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 平凡的兴不起任何反应。
但唯独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祁宵月怔愣地望着眼前憧憧黑影,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那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透彻心扉的森冷寒意,如剑入肺腑一般,陡然间激起满背的冷汗。
胸口间像破了个大洞一样,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拼命往里灌,呼吸都好像凝滞了,脑袋浑噩地转动着,只有一双眼,僵硬又空洞地看着眼前瞬时间拔起的一座“小山”。
确实应该称作是一座山,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怪物。
怪物像是凭空出现的,只被那吼声惊得愣神了片刻,它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深林之中。
高木耸立,他与树齐肩而立。
万事万物皆有灵性,包括动物,包括草木。在这个时候,这些低智的生灵,反而比人类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还是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危险。
遍地的荒草几乎全伏下了身,暗沉的天色下,几乎是黑压压的一片。宜陵山多黑鸦,高树上也有许多鸟窝,可整座山此时都听不到一丝声响,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时间好像在这里停住了步伐,连游动的空气,都是悄无声息的。
祁宵月狠狠地将指尖扣进掌心,强迫自己用疼痛来抵挡恐惧。
恶鬼庞大的身躯微微弯着,祁宵月视野范围内的光亮完完全全地被遮挡。
她不知是不是该说那是人形,它全身由浓稠欲滴的黑气包裹着,有四肢,也有身躯,也有脸。
那是放大了数十倍的人脸。
隔了几十米的距离,那张脸悬在虚空中,一动不动地对着她。而且不光如此,那张脸,还在变换。
一会儿是孱弱的苍老妇女,一会儿是满面泪痕的啼哭婴孩,一会儿就是酒气冲天的中年男子,隔几秒便如机器一样换一张脸,变幻莫测,令人心惊。
唯有那硕大的眼球,一成不变地泛着幽幽蓝黑色的光,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紧盯过来的眼神,像破空而来的探照灯一样,准确无比地瞄准了祁宵月所在的位置。
而后,它舔了舔牙齿。
只是一个动作,猩红的舌头从嘴里探出来,毫无顾忌地舔舐上自己锋利的獠牙。
眼神未动,只是多了分窥视与垂涎。
似乎在兴致勃勃地打量自己重出山林后遇到的第一个猎物,表情里充满着野性和血腥。
曾天荥已经懵了,虽早有准备,但他依旧没想到这暗阵镇压着的,会是一个这么恐怖的怪物!
他来不及想什么了,两条腿已经优先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以极其狼狈的姿态站起了身,继而兜头就往身后飞奔。
但他已经逃不了了。
恶鬼现世,便没有让猎物从自己手下溜走的份。
只见他身上突然蹿出一条凝黑的麻绳似的长条,像栓一条不知好歹的狗一般,这边绳头一甩,另一端就飞速飚射而出,轻而易举地就将还没跑了两步的曾天荥给捆了个结实!
曾天荥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
那长条捆完,便往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送!
曾天荥剧烈地挣扎着,一边扒着身上的束缚一边高喊:
“祁咳咳,祁宵月!救救我!救救我——!”
长条绕着他的脖子狠狠拉紧。
恶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求救,凄厉的呼号声似乎让他心情愉悦,脸变换的人脸都成了一个正在眯眼笑着的红唇姑娘。
诡异,又令人血脉喷张。
祁宵月没有犹豫,她回神过来,迅速撤身入一棵粗干之后,双手往兜里一掏,甩出时飘洒出数道黄纸!
黄纸的速度比那长条速度要快,电光闪彻间,黄纸便在半空了截住它,然后似有神志般地适时爆裂,只听嘭嘭数声,剧烈的烟雾陡然冒起,空中蓦地多出了百道刀影,刀尖向着恶鬼,乍然激射开去!
而捆绑着曾天荥的长条,也在爆裂声中被烧断。
曾天荥顺势掉落下来,接着一个后滚翻滚进了坟包后。
祁宵月躲在树干后看。
符咒对恶鬼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那纷至沓来的刀影全数砍进了它的身躯内,刀刀不落,但却像鸡蛋碰石头一样,除了一丝细小的痕迹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事情严峻了。
这恶鬼,绝对不能让它走出宜陵山,否则人界就要遭大难了。
祁宵月忧虑地看了眼天色,内心焦躁。
不知道应三的阵法有没有布好。
因祁宵月的一击,那恶鬼似乎有些被震怒。它突然往这个方向走了两步,庞大的身躯穿过伫立的参天树木,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地将它们全数挥开。
一时间,地面震动,树木断裂,狭小的深林里接连砸倒在地。
轰响声简直要震破耳膜。
祁宵月烧掉了一张传讯符。
这是她特制的传讯符,信息直达地府阎王桌前,如若来得及,她能等到帮手,到时候逃出去还能有分希望。
如若来不及,那她今日就得跟曾天荥一起葬身此处,重回老家了!
想到此,祁宵月冷冷一笑。
管他如何,再死一次就重新当回鬼,来年照样能借个尸体重返人界。
反正没在怕的。
抱着这种想法,祁宵月拎着手里那柄长刀,缓缓走出树干。
恶鬼还在林间扫荡,它张着嘴,一边桀桀怪笑一边冲四方吐着黑气,是一股极为恶臭熏人的味道,触之草木枯衰,泥土凝块。
血红的天色又变深了几分,游走的云翳缓慢迁徙,沉沉地压在人们的头顶。
曾天荥瑟缩在坟包后,看到祁宵月在隐秘移动,立刻出声阻拦:“你疯了,被它发现你就要被吃了!”
刀尖划在泥土上是没有声音的,但会有痕迹。细长的划痕蔓延到脚下,沿途割烂了无数枯黄树叶,泥土翻开,土腥气中和着空气中的恶臭。
祁宵月冷眼睨他:“你觉得我们光躲着就能逃过一劫吗?”
“那你想怎样!”
“自然是砍了它。”
“什么?!”
祁宵月没好气地嘲道:“我知道你年纪大了,但不至于我这么大声音你都听不到吧。”
她重复:“我说我要砍了它,这样我们才能活着出去,外面数千万人才能有生存下去的机会,这次听见了吗?”
曾天荥蹙着眉,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认同。
祁宵月懒得跟他讲。
“你打不过它。”这种时候,曾天荥倒是很理智,“暗阵困它百年,百年的怨气汇聚,力量足以移山填海。即使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可能打得过。”
“这种废话就不需要你提醒我了。”祁宵月拎着刀,只好用牙齿咬着袖子往上提,露出一截白净的细腕。
“有时间散播消极情绪,你不如想想一会儿该选择怎样一个体面的死法,你也活了七十年,死了总不比我亏,选个合适的死法就当自己寿终正寝了。”
祁宵月咧嘴朝他冷笑:“实在不行我现在给你一刀也可以,总比被恶鬼拆吃入肚强,还能留个全尸。”
曾天荥被她哽住,嘴唇翕动了两下,没再说出话。
祁宵月嘲讽完毕,低头看了看自己颈侧,那个丑陋的结还在,血已止住,不妨碍打架。
她吸了口气,很凉,冲着喉咙,话有些嘶:“曾前辈,这事儿源头还在你们曾家,如果有幸走出这里,您以后入了地府,我一定亲自招待。”
“您该受的,一样都跑不了。”
话落,祁宵月终于缓慢地,走进了那恶鬼的视野。
日头被完全遮掩住,晦暗的天色牢牢罩在头顶。
那双蓝黑色的恐怖双眸,就这样死死地,锁定住了她。
恶鬼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而祁宵月,也凝视前方,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她的腕间,多了条细长的血痕,伤口鲜艳,触目惊心,血流顺着腕部一路流入掌心,继而缓慢地,渗进黑气弥漫的长刀之中。
刀身似又罩了一层朦胧的红色虚影。
暴戾的,血腥的,以及无法比拟的杀气猝然间爆发开来。
未等恶鬼有什么动作,祁宵月先行提刀而上!
她从不畏惧,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犹豫,纤细的身影宛若乘风而起,提步借力间,长发飞舞,刀气横行,势头猛烈,飒沓如流星般猛地逼近。
挥舞的长刀在空中幻化成数以千计的刀气,空气被骤然拉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草木呜咽,高树倒伏。
恶鬼看着眼前愈加放大的祁宵月,缓慢地,露出一个狰狞的冷笑。
75、替你报仇
长刀似含千钧之力狠狠地砍在了恶鬼的小臂上。
刀刃摩挲, 带起一溜乍闪的火星,祁宵月只感觉手里的武器像敲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虎口瞬间被震得发麻,腕部都狠命地抽动了一下才压住震荡。
恶鬼的一只手臂架在脸前,虬结的肉块夸张地凸起, 条状黑气盘根错节地环绕其上,宛若暴露的青筋,而那刀刃,就正好砍在肉块上, 余波飘散后, 只看到上面狭长的一道划痕,丝丝缕缕的黑气往外冒。
恶鬼又舔了一下自己的牙齿。
它挪动着硕大的头颅斜看了一眼手臂上微小的伤势,扯动的嘴角立刻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似乎在笑祁宵月的自不量力。
又似乎像在戏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祁宵月一击不成, 腰部使力踹在刚才砍下的伤处, 顺势向后翻转躲避。边撤退边右手挥扬而出,数不清的黄纸朝恶鬼的面门飞射,接二连三炸响在它变换的脸皮上。
“砰——乓——嘣——”
万千攻击淋漓而下,雷鸣电闪、火团冰棱尽数倒泄,全都不要钱似的胡乱往恶鬼身上砸!
祁宵月凌空折身, 又甩出去两根藏在袖中的短截铁棍。
乒铃乓啷一通作响。
巨型的蘑菇云霎时间腾空而起, 浓雾扑面。
恶鬼外皮如金刚铁铸一般,寻常攻击根本伤不到它一分。
但它挨不住连绵不断的攻势。
毕竟再强悍的防护在密集的连击下也只不过是捧脆弱的泡沫,时间一到, 自会破裂。
而祁宵月别的不多,就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咒攒得多,几百年高位坐着,她也不是光花心思伺候那满屋的花了,没点家底防身那真的是说不过去。
现在就是到了该动用家底的时候了。
纷杂的爆裂声连续不断地震在耳膜上,曾天荥见机也将自己手里那柄匕首扔给她。
上面还残留着祁宵月的血,接住的时候沾了一手。
“这是寒铁铸的,锋利!”曾天荥喊,示意她丢出去。
祁宵月两只夹着刀柄利落地转了一圈,心想这刀锋不锋利还用你说,老娘的脖子现在还伤着呢。
但心思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她就凌空悬停住身子,细眯着眼比着角度,不过眨眼的停留,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如电闪般猛然激射而出,迅捷无比地扎入恶鬼无神的眼瞳之中!
“吼——!”
这次的吼声比以往任何一声都要激烈。
似乎这一击真的刺激到了它的痛处,恶鬼陡然张着两条手臂嘶吼着去抠几乎完全没入眼眶的刀柄,可它的手指太过粗壮,祁宵月又使了十分力,完全不给它任何弥补的机会,这仅仅冒了一点头的匕首就在它的挣扎间越陷越深,直至完全埋进它的眼眶深处。
“吼——!!”
林间只余恶鬼的尖啸。
祁宵月此次得手迅速撤后,兜身一转又藏入一棵古木之后。
树林间都是那恶臭气味,像许久不曾清理的臭水沟,熏得人头脑发胀。
祁宵月安静地打量着恶鬼的反应。
刚才那些攻击虽然力量微弱,但到底都给它造成了一些伤势。其中一记炮击留下的伤痕尤其明显,打在它的手上,几乎当场断掉了它的一根手指。
森森黑气顺着那断口一股脑地往外冒,伤口深切,可以明显看到黑气盘成的筋骨。
可即使这样,恶鬼也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而刚才嵌入它眼睛的那柄匕首,却让它疼得张牙舞爪、凶相毕露,按道理来讲不应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除非眼睛是死穴?
祁宵月冷冷地看着那双泛着蓝黑色的双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眼瞳中的那股幽蓝之色确实褪却了一点,黑色愈发凝实,更加无光。
而恶鬼的动作,也迟缓了些。
祁宵月猛然朝身后的坟包处喝道:“曾天荥!别躲了!快攻击它的眼睛,那是它的弱点,快点!”
曾天荥慢慢露出头,满是泥土的脸上写满了疲态。
“怎么攻击?”他指着恶鬼的脑袋,嘴里愤愤:“武器已经让你给扔出去了,难道让我赤手空拳地上吗?”
“你一个大家族的长老出门还不带点防身符咒吗?!”要不是现在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祁宵月简直想当场就送他去地府,“有什么拿什么,别他妈磨磨唧唧的,晚一步你我都得死在这儿!你就这么想跟我同归于尽吗?”
祁宵月话里带着气,声音步步紧逼,威胁更多,曾天荥阴郁地看了她一眼,终于颤巍巍地往怀里掏去。
曾家家底不如应家深厚,但到底是个大家族,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也是数不胜数。
可能是为了今天的计划,曾天荥特地在身上揣了许多的符咒,破阵的,防御的,攻击的,还有呼雷唤雨的,厚厚一沓,就藏在他上衣深处。
祁宵月看着他手中突然冒出的一摞千奇百怪应有尽有的符咒,颇感震惊:
“你真是铁了心的今天要送走那几位家主?填阵死不了你甩符咒也要把他们全都炸死?”
曾天荥哪里听不出来祁宵月在恶心他,但他只能沉默以对。
“啧,真是个狠人呢曾前辈。”祁宵月阴阳怪气地睨他。
曾天荥烦透了,将那沓符咒全都丢进她手里,自己身一曲,又将头埋入坟包后,不再理会祁宵月。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是真的不管不问了。
祁宵月也不指望曾天荥能帮上什么忙,她嘲讽地笑了两声,攥紧了手里的武器,再次提步而上。
恶鬼的躁动已经有了几分平息,但明显它的愤怒值已经飙升了好几倍。
没看到祁宵月的人影,它嘶啸的声音中多了些阴毒狠辣的味道,外翻的牙齿上垂着涎水,两颊上的肉因愤恨而抖动不停,似乎恨不得将祁宵月扒皮抽骨,咬成碎末。
祁宵月顶着这样阴戾的视线,慢慢地,又走进它的视野。
这次恶鬼并没有等她出手,祁宵月甫一露面,那恶鬼便突兀地从口中喷出一声凄厉的鬼叫。
其声惨绝,音波如利刃一般破空向她袭来。
而随之其后的,便是恶鬼的巨掌!
密集的林木间本来不适宜它的动作,可恶鬼毫无顾忌,它粗壮庞大的手臂宛若一条腾空的巨蛇一般窜入林间,所到之处树木倒伏一片,成爪的指头上闪着锐利的光,轻而易举地砍断了一棵又一棵树干。
只要一击,它就能将指头插入祁宵月的身体,然后狠狠捏碎她的每一寸骨头!
想到这儿,恶鬼的尖牙更加外露。
破风声转瞬即至!
冰冷的气息先行裹挟而来,祁宵月反应极快,她扬起长刀抵住扑面的煞气,随后一张疾行符咒甩出,身体瞬间如飘飞的鸿毛一般,迅捷无比地往侧边躲避。
巨掌的攻击如约而至!五指如山拍下,半山腰如遭雷轰一般急速震动了数下,手掌落下的地方,顷刻间陷进去一个硕大的洞,剧烈的气流自里向外猛然涌动开来!
尽管祁宵月及时撤离,还是被波及到了一点,卷起的气流带着她往外翻,身体不受控制地直接被甩在地上。
但她早有预备。
栽倒在地的那一刻,祁宵月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的眼神再次准确无比地盯住那恶鬼的眼睛,手中蓄力,一直暗藏着的符咒倏地激射而出,从四面八法直逼恶鬼冲去!
砰砰数声,又是一阵连环炸响。
恶鬼的叫喊声伴着冲天火光,霎时间躁动了整个阴暗深林。
恶鬼彻底被惹恼了。
祁宵月拎着刀撒腿就往更密集的林木间跑。
可恶鬼竟先放弃了阻挡冲它而去的攻击,只余另一只眼睛恶狠狠地锁定着祁宵月的行踪,继而猛地又是一掌挥去!
这一掌卷动着极其强烈的气波,如飓风扫落叶般势不可挡地冲破树木的阻碍,朝祁宵月的背后袭去!
祁宵月只感觉身后突然涌现了一股冰冷彻骨的气流,心中警铃大作,还未察觉出是什么,身体先替她做出了反应。
危难临头,她忽地以一种诡异地角度扭曲了身体,上身斜向侧方陡然翻转,而双腿却躲闪不及,连带着半个身子僵持在原地。
那股带着恶毒攻势的气流,就这样狠命地,冲击在了她的身上!
身体像一瞬间被刺痛贯穿,狂暴的气息倏地裹挟而上,余劲未消,身体被气流卷起,直直地向虚空中用力抛去。
这里是半山腰,万一坠落下去便是必死的结局。
祁宵月只感觉自己虚虚荡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可以依凭的着力点。
刺耳的风声刮过耳畔,全身血液倒流,头脑混沌一片。
身上的剧痛感分毫未减,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望无尽的鲜红,不知是血流进了眼睛,还是天色本就如此。
祁宵月攥紧了手,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猛然坠落。
可预想之中的碎裂感并没有袭来,坠到半空时,有一只手臂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腰间。
温热的气息从后忙猛地侵袭而上,腰部被紧紧环住,有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道直接抵住了她下落的趋势。
祁宵月安然落入来人怀里。
是熟悉的温柔热意,带着股极其浅淡的味道,刹那间夺走了她全部的神志。
祁宵月闭着眼,咬牙切齿地埋入来人颈间,话音虚弱,还带了分罕见的委屈:“你再来晚一秒钟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应三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把怀里的人搂紧,哄小孩似的轻声应道:
“没事,我这不是替你报仇来了吗。”
76、夹击
恶鬼口中喷出的黑火灼烧到了草木上, 天冷风急,焰头窜得高, 霹剥作响。
应三带着祁宵月落步在粗干后,趁着冒起的灰烟躲避着恶鬼的视线。
祁宵月伤了半边身子,她向来不太惜命, 倒没觉得怎么样,之前再如何凶险的情况都遭遇过,现在还不至于太过慌乱。
她刚落地,探出去半个头, 眼睛还没瞟出去, 立刻就被拽着后颈衣领扯回来。
“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应三摩挲了一把她颈侧粗陋缠起的长布条,上面渗出了血迹,极其扎眼。
他的表情比祁宵月还难看:“还要不要命了?”
“啊, ”祁宵月下意识抬手去摸, 脸色讪讪:“这没事, 我刚刚处理过了,放心,死不了人。”
“别动。”应三语调深沉,瞳色郁郁。
他的手带着股温热的力量,动作极其轻缓地去拆了那个欲散不散的结, 祁宵月打得极为随意, 刚才又跟恶鬼缠斗了一番,现在几乎一触就散。
应三细致地看了一会她的伤口,狭长一道口子, 那刀锋利,皮肉朝两侧翻起,周围红黑一片都是凝结的血痂,还有点点鲜红的印记,伤口有重新裂开的趋势。
他慢慢对着位置,将那布条重新缠好,然后仔细打了个结,食指隔着布条顺着伤口痕迹施了个简单的愈合术,先勉强凑合着。
祁宵月偷偷抬眼看着他。
应三眉眼上还带着急迫,微微抿起的唇角有些泛白。整张脸在灰土飞扬的背景下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他在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静的,平和得像潭深水,任谁也搅不起一丝波澜。
只有现在,才能明显看出他波动的情绪,和深深眼波下掩藏的怒气。
祁宵月去勾他的手,苍白的脸上有些笑意。
应三本还收着脾气,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还有心思笑?”
他惩罚似的紧紧攥了一下她的手。
手里细微的疼痛传来,祁宵月的笑容更大,“看见你我就有心情笑了,之前还觉得可能见不到你了呢。”
应三定定地看着她,眼光浮动。
“怎么会见不到。”他的声音带了分迟缓。
说这句话时,应三还能感觉到脊背上渗出的寒意。其实刚才若他来晚一秒,祁宵月怕是已经坠入山底,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再见到,应该也是在地府阎王殿里。
祁宵月捏了捏他的手,转移了话题问道:“防护阵布好了吗?”
“嗯。”应三点头:“从山脚开始,整座山都在阵法范围内,即使恶鬼要破阵出去,应该也能撑几个小时。”
“那就好。”祁宵月继续说:“曾天荥想要用几位理事填阵,但暗阵有变,填阵估计也再难镇住恶鬼了。我刚才砸了那暗阵,几家的长辈也已经用阴气送下山去,传讯符烧了,估计恶鬼出世的消息应该已经递到了阎王桌前。现在宜陵山被你封住,留在这里的,只有你我和曾天荥了。”
恶鬼在身后嘶吼,满含怒气的声音冲破树木遮挡,阵阵入耳。
火势蔓延,火光映亮了略显昏暗的深林,飞灰四散,鼻尖都是灼烧的味道。
有雪花慢慢飘下来,极其微小,落在额上,瞬间化成一滴细细的水流滑下,凉丝丝的,令人清醒。
祁宵月的笑眼极为姣丽,眼睫颤颤,坠着零星水滴,晶亮如星。
她说:“现在能镇伏它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祁宵月说得没有一丝停顿,话音轻飘飘的,好像这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应三眼神一刻不停地看着她,话落,他静静颔首:“不能让它走出这里。”
他们不能预测地府的援兵什么时候可以到达,目前能做的,就是把恶鬼困在这里,能拖一秒是一秒,决计不能让它走出宜陵山,危害人界。
祁宵月牵动了下嘴角,右手处再次幻化处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刀。
火光掩映下,其上更是纯黑一片,分毫不透。
迫人的威势渐渐波动开来,热腾的空气似有所觉地纷纷躲避。
应三比她动作快一步,先行挪动转到右方,背部贴近树干,侧脸向前方不远处看去。
恶鬼正一步步慢慢向这边扫荡而来,刚才应三躲闪得太快,一眨眼的瞬间就没了身影,它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翻。粗壮的手臂挥舞之处便是一排树木横腰砸落在地,轰轰隆隆震响不停。
泥土石块四处飞溅,火势顺着树木到处攀援,整个山腰都被灰烟笼罩。
这也给应三和祁宵月提供了便利。
祁宵月趴在应三的肩边,声音极小:“看见它的那双眼睛了吗?”
恶鬼瞳孔无光,浑身也是黑气覆盖,这让它在漫天飞尘中宛若穿了隐身衣一般。可即使它再能如何隐蔽,刚才插入它眼眶的那柄尖利匕首却是实实在在的宝物。
曾家压箱底的东西,除了吹毛断发之外,其上符咒千百,灵气四溢,连刀光都如日光夺目刺眼,是极佳的除鬼神兵。
这样的东西,就像是黑夜里的探照灯,实时、准确又显眼地暴露着那恶鬼的眼睛位置。
祁宵月:“攻击其他地方都收效甚微,只能攻击眼睛,那是它的弱点,刚才被我刺瞎一只,实力就有所减弱,若都刺瞎,实力大幅减弱,说不定防护阵就能彻底困住它。”
应三听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视线相交,心有灵犀地互相点点头。
应三:“我先上,你小心,注意着点自己的伤。”
“知道。”祁宵月肃声。
听到她答话,应三的目光重新放回恶鬼身上。
浓重的烟雾中,只能勉强地看到一个巨大的略显深色的模糊身影。
那个身影头部的方位,有一簇极为明亮的银光在闪着,那是利刃的刀柄处,正埋在恶鬼的眼眶处。
应三静静垂下的手心处,渐渐攒聚出一团更大的光亮,这光不如银光逼人眼球,却完全裹住他的整个手掌,犹如铁甲护身一般,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他的手掌处。
未等风动,应三直接一侧布,眨眼间,转身即没入飞腾起的烟雾中。
他走得无声无息,不如祁宵月逼人的气势麻利的作风,他的动作跟脾气一样,软刀子似的。
却比扑面而来的刀光剑影更要折磨人。
祁宵月凭着感觉,紧紧盯着那团起的烟雾深处,似乎能穿破屏障看到缓慢靠近的应三。
恶鬼已然没了耐心,它本就由最负面的怨愤恶念组成,光祁宵月这个小小的人类的戏弄已经足够让它火大,更何况刚才又突然冒出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人类,眨眼间就将它马上到手的猎物给拐走了,这怎能让它不愤怒。
整个山腰深林里,遍布的都是它通天彻地的怒号。
又是一排树木接连倒伏,扑天而起的碎石泥土中,它蓦地看到一道骤闪的银光。
鼻尖处似有似无地飘来那股诱人的味道,血腥又香甜,是独属于人类的气味。
莫非是刚才那两个在它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人类?
大脑艰难地转了两圈,恶鬼立刻控制不住地露出一抹阴毒又嗜血的笑。
好久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类了,口感一定很好。
它一定要把那两人扒皮抽筋,咬碎骨头,好好品尝美味。
顷刻间,恶鬼的嘴边缀满了恶臭的涎水,粘稠的黑色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而它的步子,也慢慢朝那个方向迈过来。
咚——咚——咚——
小山似的身体毫无顾忌地移动着,巨大的脚掌踩着倒落的树木枝干,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咔嚓——
躲在树干后的祁宵月捏紧了手。
隔了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恶鬼的面孔近在咫尺间,扑鼻的恶臭如跗骨之蛆般黏在身上。
它眼中贪婪的光扫射着四处,似乎能透过树干看到后面躲藏着的瑟瑟发抖的人类。
恶鬼又走了两步,在距离不到五十米处,祁宵月骤然而起!
她将仅有的两张御风符咒甩在了自己身上,光影闪灭间,一道身影利剑般的窜出!
她的目标极为明确,手里的长刀早已蓄力,涌动的灵气顺着握柄的虎口处由身体一股脑流向刀身,霎时间,排山倒海似的刀气冲天而上。
悬在虚空处,祁宵月的刀适时而出!
只见刀柄在她的双手间轻而易举旋过两圈,盘旋的刀光划出一泓刺眼的银光,继而稳稳当当落在腰侧。身体微侧间,左手紧扣刀柄,耳后骤发挥出!
锋锐的刀气猛然窜出,划破面前森森遮挡的树木,刀气所到之处,枝干尽数断裂!
不过呼吸之间,那猝发的攻击已经尽至眼前。
祁宵月攒聚而出的一击,放在寻常恶鬼身上,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可面对眼前这个非同寻常的恶鬼,怎样的攻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都是未知数。
也许能使它皮开肉绽,也许根本连攻势都会消弭。
可延误它一秒总是必然的。
这一击直冲恶鬼的右眼而去,气势骇人,破风而来!
恶鬼似乎早有所料地狞笑了下。
这些人类都精明,知道眼睛是它的弱点,便都朝它的眼睛攻击。
可想伤到它的弱点能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刀气瞬发而至,可就在那虚虚刀影即将再次逼进它的眼眶时,恶鬼突然抬臂挡了一下。
这一动作极为迅疾,快速得不合常理,它如此庞大的身体,挪动间都是震天撼地的震动,可就这抬臂的一挡,却轻而易举,敏捷如电。
那道攻击就直接硬生生撞在了恶鬼的小臂上!
尖利的啸声顿时响起——!
像是盾与矛的对峙,刺耳的尖鸣不绝于耳。
而就在这时,祁宵月极为清亮的一声喝就响在漫天的撞击声中,极为短促,却一瞬间撞进恶鬼的耳朵里:
“应三,动手!”
77、绝境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恶鬼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它下意识扭动着硕大的头颅往声音的来处去看, 心中警铃大作间,便听到右侧方有一道破风声穿云破雨般急速奔来。
余光中那是一道以为浅淡的光影。
灰障弥漫了四周, 它便背倚冲天火光与烟灰迅捷冲至眼前,那是一个人,像裹着一层光屑, 身影在虚空中划过一道的转瞬即逝的光线,继而如流星一般朝恶鬼所在位置砸落。
目标瞄准之处,亦是那恶鬼的眼睛!
“吼————!”
根本来不及反应,电光火石之间, 两方夹击之下, 恶鬼只能下意识震怒得嘶吼了一声。
万千黑气从那泛着恶臭的口中喷出,缭绕火星瞬间点燃周边的空气,烟尘带起火势, 顷刻间热浪冲天而起!
而应三的身影并没有停下。
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出鞘的刀, 眉眼肃然, 周身寒意凛然,连化掌为刀的手都似沁了三尺寒冰不可侵犯。也许是气势太过冰冷,连铺天盖地的火势冲击竟然都被他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缝隙,其间威势纵横,空气如刃。
应三的攻击随着嘶吼声准时到达。
他手里没有兵刃, 仅有手下攒聚的一团光球, 正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从恶鬼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怨气。
愈吞噬,那光球便愈加膨胀,表面游走的电光宛若挣扎的脉络, 虎视眈眈地盯着恶鬼身上浓重的恶臭气息。
互相倾轧,以暴制暴。
而此时,祁宵月的配合攻击又发出一记!
她再次挥舞手中的长刀,这次瞄准的不再是它的眼睛,而是与那柄长刀僵持着的两臂。
万千刀气呈阵型排列,如雨般倾落而下!
恶鬼下意识再次抬起两臂格挡——!
机会就在此时!
应三的身影已距离恶鬼的脸颊不过几米之遥,近到几乎可以看清它脸上蠕动的黑气与虬结的脉络。
恶鬼巨大的眼睛如深黑的水潭,不透光亮,不见波纹,左眼眶内深深嵌着一柄泛着银光的匕首,而右眼处,正死死地瞪着,巨石般庞大的瞳孔此时几乎脱眶而出,而那股蓝黑色的光彩,也在极为快速地闪烁不停。
似恐惧,又似威吓。
而下一刻,应三手中一直蓄力的光球就这样狠狠地、硬生生砸进它倏忽睁大的眼眶里。
“嘭————!”
震天撼地的爆炸声顿时盖过了林间所有声响。
巨型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灼热的气浪瞬间扑卷,潮水般向四方涌去!
随后而至的,便是恶鬼撕心裂肺似的嚎叫。
“吼————!”
“嗷————!”
接二连三痛苦的声浪接连铺开,而在空中的应三和祁宵月也被气浪与音波的击得连连后退。
整个林间,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烈焰瞬间席卷树木,遮天蔽日的烟尘驱散了所有澄净的空气,呼吸间都是呛鼻的飞灰。
大火盘旋而上,直接映亮了半边天空。
祁宵月被浪潮拍狠狠拍打在了地上。
连地上的泥土都是烫的。
应三不知掉落在了何地,四周视线昏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唯有恶鬼的凄厉叫声能让人勉强记起这里是人界,不是炼狱。
“应三,咳咳,应三——!”挣扎地爬起来,祁宵月喊了两声。
周边没有应答声。
她心里焦躁起来。
祁宵月知道,应三刚才得手了,刚才他聚起的那团光球已经砸入了恶鬼的另一只眼睛,虽然不知能造成多少伤害,但听着吼声估计是准确地戳到了它的痛点。
可刚才应三距离那爆炸的光团仅仅几米之遥,莫非是真的殃及到了他?
心里不安感逐渐扩大,祁宵月不受控制地朝刚才爆炸的方向连走了几步。
“应三——!”
“嘘。”
一只带着血腥味的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喊声。
温热的气息靠近,横过她肩侧的手臂带着股熟悉的安心感,瞬间笼罩住她的全身。
应三的话音很轻,且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但依旧磁性,饱含着令人安心的宽慰:“别说话。”
祁宵月乖顺收声。
应三带着她慢慢往后,退至还未被炸飞的坟包后。
恶鬼的尖啸声逐渐变弱了,吼声中多了分气力不足奄奄一息的感觉。
音浪逐渐退去,火势依旧灼人。
天色深沉,阴云密布,原先的猩红云霞不知何时已然散去,重又恢复成黯淡的天幕。
比起犹如末日般的血红,这种颜色似乎更令人安心一点。
祁宵月悄然听着恶鬼的动静。
明显的,恶鬼的步伐此刻已经十分蹒跚,颇有种茫然无措的意味,它失去了双目便宛如断了四肢一般,任何力量好像都得不到掌控,连最基本的行走都成了问题。
应三的那一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它的右眼瞳处,那光球的力量来自地府的阴魂与它自身的怨气,其暴虐程度不下于凝结作祟的怨鬼,一旦被嵌入它的眼睛里,这股流窜的气息便会在里面四处游走,继续啃噬它留存的怨气。
这攻击远比那一匕首更加深远绵长,犹如刺骨阵痛,根本不可脱离。
恶鬼在林间茫无目的地乱窜,挣扎反抗着用自己的手指去抠陷进去的眼珠。
半山腰都是接连不停的震动。
“应三,你刚才有没有被那爆炸波及到?”
祁宵月一边注意着恶鬼的情况,一边留神问后方的人。
但后方人却没有回答。
“应三?”
祁宵月略有疑惑的向后看。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满是血污的身影。
“应三!”
祁宵月瞳孔皱缩。
血色染红了双目,她怔愣着看着眼前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的人。
他整张脸都被鲜血糊满了,侧颊处都是被灼烧出的痕迹,块块血肉覆在脸上,宛若狰狞的疤痕。发上,眉上,眼上,皆是飞溅上去的血块,恶鬼没有血肉,那这些便都是他自己的,恐怖惊人。
可他唇上,却毫无血色,惨白一片。
刚才捂住祁宵月不让她出声的手上,像特意在身上抹了一把擦掉了血迹,只有手心处毫无痕迹。
祁宵月愣愣地看着他。
双手抖着,不可控地去摸应三的脸。
冰的。
明明刚才还是温热的。
“应应三?”祁宵月的声音发颤。
耳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眼睛里也再容不下别的东西。祁宵月死死地盯着应三,似乎视野里只有他一个人。
她看着应三略微起伏的胸口,又小心用手去探他鼻尖的呼吸,似乎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她在抖,这座山也在抖。
似乎是终于不堪重负一般,在这连续的震击下,地底终于冒出报复般的震动声。
祁宵月感觉身下的泥土在往下滑,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随着土地挪动。
她紧紧地抱住了应三的身体。
“轰隆——轰隆——轰隆——”
山体在崩塌,碎石泥土尽数滚落。
还在燃烧着的树干随着震动四处翻滚,烈焰熊熊,一连点燃一路枯枝杂草。
祁宵月就这样,被包围在了凶猛的火势之间。
她没力气了,也无路可退。
前方恶鬼在嘶吼乱窜,身后是正逐步倾斜滑坡的山体,四处火光曳曳,热浪逼人,动辄就是生死之局。
而怀里,是呼吸逐渐微弱的应三。
烟气越来越浓,似乎察觉到了这座山的危险性,那恶鬼连眼眶也不抠了,抬步就踉跄地往一边跑。
可山腰边缘处便是早就设置好的防护阵,若它未失双眼可能还有一击之力,现在实力被大幅削弱,它根本跑不出去。
只能被困阵内,不是被烈火焚烧,便是山塌地陷将它重新埋入地底深渊。
祁宵月和应三,也是如此。
除非
祁宵月的眼前已经罩上了层朦胧的水雾。
好像是被这烟气冲的,又也许是自己没控制住。
额上凉凉的,一点一点,凉丝丝地落在脸上。
下雪了。
很小很小的雪花,似乎是纪念即将离开的寒冬,落了一场今年最后的雪。
她怔怔地仰着脸看着,雪花坠落在眼睛里,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又是下雪,她深刻又怀念的记忆,总与雪有关。
——“能跟你死一块儿,那我的结局也不算太可惜。”
数百年的一句话,到今日,依旧应景。
祁宵月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笑得太突然,干裂的嘴唇立刻绷出数道血口,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笑容越扬越大。
颈侧是应三微弱的呼吸声,她抱着他的肩跌坐在雪天与大火里,生死好像真的没什么所谓。
她缓缓地说:“应三,我今天可能真的得跟你死在一块了。”
“也许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就回地府了,到时候我再找你算今天的账,少不了你一顿罚我告诉你。”
雪花纷纷坠下,火光灼亮,衬得祁宵月的脸温婉美丽。
“轰隆————!”
一声更为震慑的响声蓦地响起。
可预料之中的土地震颤感并没有袭来,祁宵月略有懵然地睁开眼睛。
视线四处扫落,眼见那崎岖的已经被碎石堵住山道上,蓦然出现了一群混黑的影子。
那些影子全都是黑乎乎的,身在飞尘之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尽管如此,它们依旧气势汹汹,规模宏大,排场阔绰,几乎是称得上排山倒海似的侵袭而来。
而那领头的,似乎是两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祁宵月艰难地抬起手指,擦了擦眼睫上缀满的水珠。
可视线而未明了,她就听到了一声撕破喉咙的叫喊,以满含悲怆,近乎哭丧的形式,瞬间断定了她内心的想法:
“哎呦喂——我的可怜的大人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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