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郡与拉尔曼郡一北一南,距离十分遥远,中间还隔着座高不可攀的赤峰雪山和大陆的中心区——国王区。
由于雪山海拔七千多米,要从斯塔塔出发前往格尔郡,只能穿过其他的郡,否则跨过国王区就是格尔郡了。
现在有两条路径可选,一是从风车里郡走,穿过沙漠到白马郡,渡过白冰海峡就到格尔郡的首府;又或者另一条路,走秋林道尔郡的官路,平原之后是峡谷,横穿卢兰郡和特里萨郡后再到目的地。
显而易见的后一条路的路程要遥远些,它要跨过三个郡,包括峡谷丘陵等复杂的地势,车途冗杂,所以林雾打算走风车里郡的那一条路。
“不,我不去风车里郡。”
阿尔米亚抱手轻睨了一眼,冷冷道,“走秋林道尔的路。”
林雾皱眉,“那会多出一倍的距离。”
“秋林道尔。”
“拉尔曼与秋林道尔交恶,我们没有正式的通牒。”
“秋林道尔。”
“秋林道尔郡边际线上全是沼泽,里面的蛇厄防不胜防。”
阿尔米亚:……
“那我也不走风车里郡。”
她轻嗤一声,将头偏向一边。
路途远点就远点,海东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银是个机器人,更不怕了,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格尔郡找到那头羊。
她宁愿走过沼泽和峡谷,也不去那该死的沙漠!
直晃晃的太阳,满目的沙土,少得可怜的水分……简直想想就可怕。
看着女孩固执的神情,林雾只好重新规划路线。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安全带到目的地。
孤身远行的少女,肤色尊贵,衣着华丽,还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古箭术,这只能是家底丰厚的贵族培养出来的。
他先前问她的来历,但女孩闭口不提,只说是在斯塔塔游玩时与亲人分开了。
斯塔塔城破之后,人逃的逃,死的死,慌乱之中只见着他一个,顺便拉着他一起逃跑。
这是她给的说法。
不过林雾更倾向于她是离家出走这一猜测,这才想要跑到距离拉尔曼郡最遥远的格尔郡。
斯塔塔地位最高的也就是那个逃亡的城镇主了,但凭城主的身份可用不上金边暗纹的斗篷。
但是大陆灾厄遍地,有什么事情会逼得一位金贵的女士踏出穹顶区呢……
“借路秋林道尔,那我们此刻就要从拉尔曼郡最东南的城市穿过。”
林雾用碳树枝在羊皮纸背面勾画出一个圈,并以圈为中心拉出一条斜线来。
“下一个地点是芙拉镇,然后再走七十多公里是拉尔曼郡第三大边陲城市——普鲁涅市,那里是与秋林道尔郡交易最密切的地方,拥有直达秋林首府的列车。”
林雾将羊皮纸折叠好,淡淡道,“我们需要有正当的出郡理由,不然无法购买车票。”
阿尔米亚眉眼耷拉,小声嘟囔着,“现在怎么出个郡这么麻烦……”
“森林法案之后,诸郡争霸,出入边境的手续比以前要严格些。”
阿尔米亚对人族的政治形势并不关心,她将小脸埋在斗篷领子那一圈的软毛里,轻轻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的神情一下子倦怠起来。
只懒洋洋回了句:“哦。”
林雾看着她一脸困倦的样子,停下了解释的话语。
此刻他们正在一处岩石洞窟里,外面呼啸着风雪,细弱的火光在几根枯枝间燃着。
少女精致的眉眼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温和优雅,长睫垂下一片阴影,琼鼻樱嘴,肤白如玉,像极了神主提苏雕像旁伫立的,那位祂爱而不得的女神……
林雾捏了捏鼻梁,打断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
不过就这短短的接触来看,阿尔米亚可不是温和柔弱的性格,林雾想起这人立在山巅,神情冷漠地将悲嚎射死的场面——
于是默默将传统旧贵族子女的猜测划去,开始思考哪位子爵以上大人有学武射箭的家底渊源。
凝望着她身后那把长弓,边缘磨损,但弓弦直绷,明显是经常使用,箭筒被她的暗红色斗篷盖住,一小截野雉尾羽做的箭翎从斗篷下摆露出。
回忆当时射箭的细节,再次确定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她就是简单地拉弦射出,远处的悲嚎应声而倒。
普通的箭……是如何杀死厄的呢。
火焰燃到了树枝末梢,慢慢熄灭,温度须臾冷却下来。
女孩将斗篷攥得更紧,眉头紧锁,白玉般的脚趾绷直,露在斗篷之外。
林雾站起身来,凛冽的风雪里只有潮湿的树木,他放弃出去寻找木柴的想法,将洞穴内所有的枯草卷成团,重新丢入火里。
但火焰只维持了片刻,她刚刚舒展的眉目又因这转瞬即逝的温暖消失,嘴唇紧抿,渗出血来。
他想了想,还是慢慢靠近了她。
束领的暗扣一颗一颗解开,带着体温的军服轻披在她身上。
对他来说修身合适的正装,在女孩娇小的身形衬托下显得无比宽大,长袖垂落在地,衣摆刚好遮住她冰冷的双足。
她舒适地蹭了蹭下颌,将小脸埋在襟领下的绵柔内衬里。
他不知怎的耳垂有点发热,伸手摸了摸,却又没有伤口。
只好将灼伤感归结于冰冷天气里的身体错觉。
林雾将余留的草屑围着火堆埋下,又捡了个半湿不干的木块搭着,想让温度遗存更久。
雪好像慢慢停了,他终于合上眼皮,靠着墙壁坐在火堆远处,将灌进洞穴的最后一缕冷风挡住。
……
阿尔米亚在梦里梦到了香甜美味的蒲旭草饼。
它们成千上百堆在一起,蹦蹦跳跳跑到碗里,大喊着“快来吃我呀!”
一只樱桃馅的和一只花生馅的为了谁能第一个进入她的嘴里甚至打了起来。
她只好焦急地坐在桌子边,拿着刀叉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一口能吃两个!”
馅饼停止了打斗,快乐地跳到她面前,正当她张开嘴时,饼子却变成了两根可恶的鬼脸树枝,对着她做滑稽的鬼脸!
在梦里,阿尔米亚气得直接生火将鬼脸树枝烧掉,然后又从火里钻出来一只羊。
那头可恶的萨能利奶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海东青还站在羊的肩头,一副高不可攀的派头,显然是加入了羊的阵营。
羊嘴一开一合,声音嘲哳难听:
“来厄的怀里吧……”
滚!
她拳打羊的头,脚踢羊的脸,顺便侧脚将它掀翻,拿出个比人还高的奶桶。
将羊五花大绑吊在桶上,恶狠狠说,“把桶灌满!”
正当她以为从此过上羊奶自由的日子时,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突然站在她面前,冷冷地问:
“矮猎人?有人反映你卖的狼皮是厄变的,你需要和我走一趟。”
然后扣住她的手,把她推进了记忆深处那个可怕的地方——
连光都能杀死人的牢笼。
……
阿尔米亚大喘着气惊醒,头昏脑涨。
她抱头垂望地面,噩梦吓出的汗滚落,渗到斗篷的毛领子里,毛再湿哒哒黏在脖子上,有点痒。
只是梦而已……
她呼吸渐渐稳定,伸手拨去脖子边上的毛。
一件军式制服顺势落地。
细细闻,有清新的雨后松树味道。
阿尔米亚低头,将脸埋进衣服里,动作静止了片刻,她狂躁的情绪也因之舒缓下来。
抬眼一看,那人正远远坐在一边,手撑着头睡着了。
呵,真是噩梦也有他出场。
阿尔米亚悄声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没反应。
又用点力推了推。
还是没反应。
她偏头托腮,难不成真睡着了?
刚好,作为加剧她噩梦的罪魁祸首,她就来索取一点精神损失费。
阿尔米亚轻车熟路将男人的领扣解开,尖牙磨了磨,利落地刺穿那青色的血管。
嘶——
血有点凉。
牙齿颤了颤,将血垫在舌底吞咽而下。
阿尔米亚小脸皱成一团。
冷血一点也不好喝!
她打量了男人一眼——
鼻梁高挺,侧脸轮廓清晰,肤色冷白,胸口还有微的起伏。
鸦色长睫簌簌垂下,眼底有青色的影子,显出轻微的疲惫。
幸好没死,她还没喝够呢。
又绕着他转了一圈,确定是他坐在了风口处,这才导致体温骤降。
阿尔米亚摇了摇头。
这个人类真是太笨了,她养过的小鸡仔都会聪明地找个温暖地方窝着。
为了保证饮料的甜美温度,同时还要靠着他带路去格尔郡,阿尔米亚把那件制服展开,挂在岩壁的突起处,挡住灌进来的冷风。
然后坐在青年旁边,抖了抖斗篷,盖住他的大半个身子。
暗红色的面料反射微弱的光,将其冷白的侧脸映出一分绮丽。
那扇薄唇也有了颜色,不再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而是有了柔和的幅度。
阿尔米亚咽了下口水。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干脆偏过头去,闭上眼数斯塔塔卖的蒲旭草饼,
一块饼,两块饼,三块,四块……
风雪的白噪音是最好的助眠剂。
阿尔米亚本来不太困的,但随着洞外呼啸的风声,头慢慢耷拉,一点一点的垂了下来,靠着那人的肩膀进入了梦乡。
闭眼前还不忘拉过他的手腕,轻轻磨了磨牙,咬了一口血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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