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米亚提起裙摆,站在地窖楼梯边,唯一的光从上方照进来。
她的面容镀金般明亮,侧影优雅,甚至显出一分神性。
像是他收藏过的一幅济世神女图。
海东青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死了几百年的某一任主人。
不过阿尔米亚可不会救世,灭世还差不多。
“最近你很暴躁,海东青。”
阿尔米亚眉头微皱,“下午你和我一起出去打猎。”
她心底隐隐感到不安,上一次这种阴郁的心情出现是在博尔林格勒之战前夜。
阿尔米亚的感知十分敏锐,敏锐到在某些时候几乎能称之为预示——
对必定发生的不详之事的预示。
靠着这种天赋,她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博尔林格勒之战死了二十万人,她是少有的幸存者。
在第一声哨与死亡的尖叫响起之前,预感驱使着她挣脱死神的镰刀,远离了最危险之地。
但是那种感觉被她牢记在心,此时看着海东青的模样,她却毫无根据的再度回忆起那可怕场景。
海东青从温热的火灰里跳出来,鹰头微抬,随意地拍去翅膀上的余灰,企图用高傲的动作掩饰刚才的狼狈。
看吧,阿尔米亚还是对它最上心,捕猎也不忘带上它。
它挑衅地瞟了一眼山羊,尖喙张合,模拟进食的动作。
呵呵,这只愚蠢的羊怎么会知道猎人身边的雄鹰,往往会吃到最新鲜的血肉呢。
那美味的跳动心管,冒着热气的腑脏,汩汩流淌的血液……
而羊,就乖乖地呆在没有穹顶保护的地方,提心吊胆地吃着潮湿的草料吧~
“算了,现在地窖有活物了,海东青留下。”
阿尔米亚抿了抿唇,“我的穹顶还无法定瞄,你记得要好好守护地窖和我们的食物。”
不!
刚嘲讽完就被打脸。
鹰跳上桌子与女孩对视,用委屈的眼神望着她。
它要出去!它要捕猎!它要进食!
阿尔米亚不赞同地摇头,“最近厄太多了,你知道的,我们的城堡处于畸变场的边缘,那些东西时不时会路过这儿,多奈是地窖唯一的活物,气味太明显。”
她可不愿一口奶都没喝到,自己的羊就身首异处了。
海东青扭过头去,怨愤地看向“唯一的活物”——
此刻它正埋头吃草,对主人的偏袒毫不知情。
“我会给你带你喜欢的裘鼠的。”
阿尔米亚耸耸肩,“如果碰上了的话。”
裘鼠的肉很鲜嫩,但块头太小了,加之它们的动作格外敏捷,嗅觉发达,通常在百米开外就会闻到陌生的气息,迅速躲回地洞隐匿身形。
抓捕它们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阿尔米亚只会在所有动物都沉眠的极寒天里,屏息蹲守那么一两只可能会出现的裘鼠充饥。
海东青勉为其难地点头。
看在裘鼠的份上,它就“宽容大方”地照看一下这只愚蠢至极的山羊吧。
主人放心出门,它一定认真“教育”新来的仆从。
“记得也要注意一下外面哟!”
阿尔米亚迅速装备好出门,“如果要下雪了,就去把晾晒的薄毯和手套东西收回来。至于那件厚的熊皮草和被褥,你就叼层挡雨膜盖在上面。”
海东青无可无不可地颔首。
“在家注意点。”
阿尔米亚抚平卷翘的雪地帽檐后,将其方方正正戴好,背上的滑雪板有点长,随着她的走动偶尔会戳到地面,只好拿黑蛇皮重新缠绕了一圈,往肩上提提。
她站在地窖上方的雪地里,吐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白皙的指尖瞬间变得粉红,热气凝结成雾水,湿润地裹在掌心。
手套是冬天的必备。
阿尔米亚一边戴上手套,抽紧束口的套绳,同时把半臂长的羽箭一根根穿好,放进绑在腰侧的箭筒里。
如果她有钱,她可以进城里买捕猎专用的枪,比如那挂在丁泽街115号店铺橱窗里名为黑泽的先锋□□,价值八银布,也就是4千多索尔币。
她肖想那把枪很久了,但是钱只够维持生活开支。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蒲旭草饼比黑泽猎.枪更加现实。
所幸矮猎人是传统捕猎派的代表,即使如今白银联盟的武器不断更新换代,矮猎人还是选择用最古老的箭射法。
阿尔米亚选择矮猎人作为自己的对外身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一种族不仅在生活习性上与她目前的处境非常相似,维生的手段也相同,平时不怕有人来找麻烦,交易的时候也能沉默寡言而不引起怀疑。
要不然在热情如火的斯塔塔城镇,几句攀谈就能暴露她对人情社会的浅薄认识。
阿尔米亚极为擅长学习,但是很少能得到学习的机会。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流浪野外度过的,很少接触人类社会,后来回到城堡也是一人生活,如果不是习惯性对着海东青和银说话,她可能连人类的语言都会忘记。
拉尔曼郡通用语,高深的术式,正常的作息,饮食方法等等,都是银教给她的,除此外银教给她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大多藏在记忆深处,即使她生而知之,也不能抵挡时光对记忆的侵蚀作用。
现在她依赖的大多数生存经验,都是靠着窃学斯塔塔人民的生活智慧得来的。
比如怎么缝手套,怎么制冰鞋,做滑板,剥皮,疗伤,种植……
斯塔塔人是她见过最聪明且掌握极多实用技巧的人类了!
利落的破空穿刺,深褐色的雉鸡尾羽疾掠而去,清晰的入肉声传来。
阿尔米亚慢悠悠走过去,连箭带肉提起来——
一只普通的麻花兔。
掂了掂,两斤重是有的,在冬天也算是只肥硕的兔子了。
箭头拔出,往雪地里滚擦干净再放回筒子里,兔子丢进背篼,盖上盖。
开了个好头。
今天是个冬季暖阳天,估计不少猎物都会出来活动。
站在雪地高处往下眺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雪松林长满了山头,往下的一点小而碎的平原就是人类的居住区。
依山而建的几座小小的木屋是其他猎人的临时落脚地,以前还会时不时见到一两个人影,但是畸变开始后,猎人们宁愿去隔了好几座山的地方打猎,也不想留在这里。
这处森林灾厄频繁,给猎人们造成巨大的生命威胁。
于是这儿成了阿尔米亚一个人的狂欢场。
没人跟她抢猎物了,自然是好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又少了一条能了解人类的途径。
那几个猎人偶尔会聚在木屋里喝酒聊天,阿尔米亚习惯性坐在屋子边的树杈上,偷偷听他们聊人类社会里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收回眺望的视线,她活动了下手腕,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往下扔去。
雪松枝头堆积的厚雪倾覆垮塌,但是立脚停在树干上的乌鸦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大雪滑落。
感觉不太正常。
阿尔米亚以往在这片捕猎时都会特意爬到山头,用石子把那群乌鸦打飞。
它们喜欢在她捕猎时叽叽喳喳叫唤,惊跑她的猎物,十分恶趣味。
上一次丢石子的准头不错,直接打晕过去一只,这群乌鸦连带着半个月没敢再靠近她。
今天它们又停在这片树枝上,却不怕阿尔米亚的石头了。
一只翅膀残缺的灰顶乌鸦转过头来,无声悲啼,距离太远,阿尔米亚只能通过它开合的乌喙判断它在啼叫。
不详的血瞳沉默凝望,她顺着乌鸦的视线看去——
是一如既往平静的杜莎湖泊。
更奇怪了,这些生物应该比她清楚周围环境。
斯塔塔人们是因为湖里出过一个蛇厄,不愿靠近这,但乌鸦们应该知晓在蛇厄被杀死后,湖泊早已恢复原样了。
附近的人类认为杜莎湖是厄的来源,是畸变的中心,但是阿尔米亚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卫道士,都能探查到真正的中心畸变场——
不是杜莎湖,是另一个地方。
乌鸦的眼神格外专注,对湖面的警惕甚至抵过了它们一贯讨厌的石子。
解开背后的滑板,固定住鞋,阿尔米亚熟练地装备上身。
微屈双膝,身体前倾,滑板便以快速而稳定的姿态带着她从山壁滑下。
她要去近距离观察一下湖泊的异常。
细碎杂乱的枯枝草叶时而阻碍她滑行的速度,阿尔米亚捡了个长棍子把障碍物弄开。
雪很松软,曾经被滑板碾压过的小道早已被无数新的雪层覆盖。
听着风声愈发陡峭,她眼尾微沉,一个横甩侧停止住了滑板下落的趋势。
麻纹野猪从她面前不远处的平地缓缓走过。
粗犷的鬣毛还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呕——”
隔着那么大一段距离闻,还是那么臭。
阿尔米亚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左脚随意踢了堆雪盖住自己的呕吐物,以防气息被猎物嗅到。
好家伙,这东西怎么又出来了?
野猪的长尾鞭子似的甩来甩去,丰满的臀部随着它的前进抖动,是动物版的“摇曳生姿”。
最近怎么这些动物都心不在焉的?
尤其是那麻纹野猪,她可是与它殊死搏斗了好几回,每次见了自己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是这座森林里对她敌意最大的生物。
她可不信这家伙刚刚没注意到她。
轻嗤一声,阿尔米亚将滑板收起,慢慢靠近杜莎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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