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一年夏天,鄂以筠才第一次见到了皇后富察氏,在此之前皇后因为有孕的缘故,并不见客。
圆明园的万方安和里,皇后一身金黄色的缎面旗装,款式简单,只以银线绣了牡丹和山水纹样,架子头上插得虽是金饰,但并不奢靡,有一种简约大方的美感。
“太后娘娘!您看臣女今儿抓的蝴蝶!”
“姑娘慢些!”
太后正和皇后说着事,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嬉笑声,紧接着便是宫女小声的劝诫,她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账本,听了听外头戛然而止的笑声,显而易见的,以筠被宫女拦在了外边。
“德因,去把筠姑娘带进来。”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德因,吩咐道,又转头看向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皇后,说道:“襄勤伯府的二小姐,先前你有着身孕,正巧这会儿你在,也见见她。”
话音落下,以筠也已跟着德因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小金丝罐子,她把罐子悄悄递给了德因,然后给太后行了个万福礼,太后让她起了她才转而在皇后面前跪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臣女西林觉罗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皇后婉声说道。
以筠起身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皇后的声音真好听,说的是京腔,却有一种吴侬软语的温柔之调,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孝贤皇后吗?
“谢娘娘。”她低声说道。
短暂地惊叹于皇后的美貌和温婉过后,她没有忘了正事,把德因手里的小罐子递给了太后,一边说道:“这是臣女方才和书仪姐姐在花园里扑的蝴蝶,可好看了,太后您看!”
太后端详了一会儿那些蝴蝶,便注意到她额上的细汗,笑着指责她:“玩归玩,玩得热了一回寝殿再吃冰的,没得生生把自己弄病了。语芙和平蝶小不懂事罢了,泽兰怎的也不管你?”
“不怪她们的!是前几日一直下雨没法子出来玩,今日难得放晴,筠儿自己跑得多了……”以筠撇了撇小嘴,脸上淡淡的婴儿肥让她更像一个小团子,实在不能发火的。
皇后看着以筠的侧颜,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孩子来,膝下虽有一子一女,但当年也是没了几个孩子的,这会儿也有些兀自神伤,可一想到太后宠爱以筠,也不好露在了脸上,她抽了腰间的帕子,招了招手:“筠儿过来。”
她褪了手上的护甲,握着手里的丝帕,轻轻地替她擦去了额前的薄汗,又想了想,从手腕上褪了一串和田玉镶翡翠福兔手串下来,塞到她手里:“你入宫快一年,本宫第一次见你,没备什么礼,这手串是本宫当年封后的时候皇上所赐,今日便送给你。你年纪还小,戴手上嫌大,便叫丫鬟们想个法子当压襟带也是可以的。”
太后在一旁看着,见她犹犹豫豫也不知该不该收,忙说道:“皇后赏你的,拿着便是了。”
见她接过了手串,皇后方才看着德因边上候着的那个小丫鬟,应该是她从府里带进来的,年纪看着不比她大几岁,她唤了那丫头过来,说道:“把你们姑娘带回去,沐浴更衣,换身干的衣裳穿上,别给她吃太多冰的,冰鉴也不能一直用,免得一冷一热再染了风寒。”
说完,她又看向太后:“儿臣从前听说太后喜欢这孩子,还想着是个怎样的姑娘让太后这般疼爱,今日见了这孩子一面才知道,实在是可爱得紧,只怕是谁见了都喜欢的!”
太后被她哄得也是欢喜,嘴角的笑便没停过,她看了眼语芙,说道:“皇后吩咐了,你便带你们姑娘回去好好伺候着,可别太由着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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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九年三月十一,孝贤皇后忌礼,后宫嫔妃、皇子公主连同关系略亲近些的命妇们,都入长春宫祭拜。
鄂以筠跪在后头,正殿中央挂着的孝贤皇后的画像她都看不真切,远远的,她只能跟着太监的声音,循规蹈矩地叩首祭拜。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初见孝贤皇后的样子,除却太后,她是这紫禁城里,第一个这般疼爱自己的人,那样注重细节的关怀,在这宫里,少见得很。
她跪在后头,无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悄悄地摸了摸腕间的手串,是那日初见时孝贤皇后所赐的和田玉手串,从前她遵着她的意思当压襟佩戴,后来孝贤皇后崩逝,她亦怕睹物思人,从前长春宫的赏赐,都被她尽数收起,只有每年三月十一,才会拿出来看看。
忌礼的章程复杂繁琐,她只是世家女子,没有那么多繁琐的事,祭拜过后,她便回了春禧殿。
三月初的时候,她和书仪因着都大了,各自回了家,但春禧殿仍旧保持着原先的样子,依太后的意思,是日后他们若有什么事入宫,也不必急着当日赶回家,可在宫中留宿一夜。
今日便是如此,从长春宫出来,她回春禧殿换了一身素净却又不失分寸的衣裳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这一趟,她在慈宁宫待了快有半日。
再回春禧殿时已是傍晚,长春宫、宝华殿诵经超度的声音才渐渐歇了。
“都结束了吗?”她问语芙。
“结束了,长春宫里,这会儿只有和敬公主带了额驸和世子格格陪皇上用晚膳。”
以筠勾了勾唇,这是惯例了,这几年乾隆从未停止纳新妃的脚步,但每年今日,他却都不曾忘了陪三姐姐这个孝贤皇后唯一的血脉好好过一日。
“传膳。”忙了一日这会儿倒也饿了。
晚膳还没抬上来,泽兰倒是进来了:“姑娘,五阿哥身边的云启在外面,说有东西要给姑娘。”
以筠一愣,自二月初六一别,她与永琪已有一个月未曾见面,便是今日,也只是两人隔着人群遥遥对望了一眼。
“叫他进来。”
云启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一个食盒,平日里若有这样的差事都有宫女去办,骤然要他一个随行侍卫干这事,他还有些不惯。
“给筠姑娘请安,这是五阿哥要奴才给您送来的糕点。”语芙颇有眼力见地开了食盒,把小碟子端了出来。
以筠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是一碟子紫薯水晶糕,晶莹透亮。
她记得这是从前长春宫小厨房里最擅长的糕点,孝贤皇后在世时他们每每过去,她都会端一碟子出来,口感糯软,倒有几分孝贤皇后性子温顺贤淑的意思在。
“人吃糕点,为的就是这一口甜意,这一口香甜下去,再多的遗憾再多的伤怀,也都消散了。”孝贤皇后总爱说这样的话,据和敬公主所言,她从前不爱甜食,永琏去后,她才喜欢上甜食。
会意过来永琪的意思,以筠勾了勾嘴角,想起还被晾在一边的云启,问道:“五阿哥人呢?”
“回姑娘话,阿哥本是打算亲自送来的,但奈何四阿哥派人来说,大理寺有事要阿哥去看,这才没得了空。”
以筠点了点头,自生辰过后,他便和永珹一起在外历练,听闻这些日子永珹在大理寺,永琪是在刑部的,想来也是有所关联。
她想了想,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呢?
她走到梳妆台前,找了个不常戴的灵犀角手串来,随手拿了个荷包放了进去,递给了云启:“给五阿哥。”
心有灵犀一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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