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站在漱芳斋门口的时候,鄂以筠两颊的红晕才将将散了一些。
永琪走得快,站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她才走到自己跟前:“进去吧。”
已经有眼尖的太监进去传过话,这会儿两人直接进去便好。
“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万安。”两人各自行了礼,却仍站定在那儿,不曾坐下。
太后看了一眼鄂以筠未脱下的斗篷,见那帽子上沾了点雪珠,问道:“下雪了?”
以筠点了点头,又微幅了身说道:“正下着呢,越下越大了。”
“雪天路滑,你祖母和你伯母又已经先回去了,罢了,你也早些回去,免得回头着了风寒。”太后略带惋惜地说道。
以筠笑了笑,看了眼戏台上还在演着《紫钗记》的戏子,说道:“那臣女就不打扰太后看戏了。”
说罢,凑上前低声说道:“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艳,臣女叫人折了几株,送回慈宁宫了!”
慈宁宫并不缺这些,但以筠很清楚太后喜欢什么,所以方才为了摆脱尴尬的气氛,她折了几株梅花,让人送了过去。
太后笑着眯了眼,轻轻推了推她:“好好好!快回去吧,没得叫你祖母又担心了!”
永琪全程不曾插话,只看着鄂以筠走了,才走上前,假意想找个座位坐下。
“永琪。”太后叫住了他,却也不接着往下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坐什么坐,哀家有事要派你去。”
“是,皇祖母尽管吩咐,孙儿在所不辞!”永琪听出太后言语间的玩笑,忙站定在那儿,笑着作了个揖。
“你四哥呢?”
“回皇祖母的话,嘉娘娘身子不爽,四哥去启祥宫看她了。”永琪正色回道。
太后微敛了神色,没说别的,朝漱芳斋外抬了抬下巴:“去把筠姑娘送回襄勤伯府。”
永琪闻言抬了抬眸,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闪过一丝惊讶,又垂了眸,说道:“是。”
“去吧。”
“孙儿告退。”
漱芳斋里,周遭坐着的几人,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出去,再看看太后的吩咐,暗流涌动。
永琪出了漱芳斋,一路往神武门去,还好神武门离漱芳斋近,不然,只怕还得一路快马加鞭才能赶上了。
角门边上,马车已经准备好,鄂以筠正站在边上。
“等等。”鄂以筠闻声回头的时候,就见永琪不知何时罩了一件黑狐皮的斗篷在身上,稳步向这里走来。
“你怎么来了?”想起方才千秋亭的事,鄂以筠现在实在是不愿私底下再见到他。
永琪轻笑了一声,撇了一眼她略显不自在的神色,走上前摸了摸马的身子:“皇祖母要我送你回府。”
鄂以筠一脸的不解,看了会儿正在和马“联络感情”的人,走上前,说道:“哪敢劳烦阿哥您啊?”
“很好,就这样。”永琪扬了扬嘴角,抬手帮她把斗篷背后的风帽戴上,挡住掉落在他她身上的雪花。
说罢,一个翻身上了马:“进去吧,走了。”
冰天雪地里,他温热的指尖在戴帽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擦过她有些温凉的耳侧,心间一颤,险些头脑空白。
很快,对面的人又坐在了马背上,动作娴熟得一气呵成。
以筠仰头看他,似嗔一般问道:“什么就这样?”
“不拘礼节,别管规矩,就和从前一样。”
鄂以筠一边上车一边听他老神在在地回答,笑着坐好,又掀开了一角帘子,说道:“打量谁愿意守规矩了?今日人多,若是不守规矩,丢的可不仅是襄勤伯府的脸,还有慈宁宫的脸。”
“在我这儿不丢脸。”永琪没有回头,但话里却带了笑意,说完摆了摆手:“进去吧,要走了。”
鄂以筠没答话,勾了勾唇,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地出了宫门,她突然想起刚才永琪说的话。
和从前一样。
从前,从前是什么样呢?
——
其实御花园的梅花并不是开得最好的,开得最好的梅花在慈宁花园。
雪后红梅缀雪与白梅交相掩映,偶尔有几株罕见的绿梅,用它在梅花中佼佼者的位置来彰显着这慈宁花园主人的高贵。
那是乾隆十年的正月,是鄂以筠第二次入宫。
那时,慧贤皇贵妃还是贵妃,二伯母是她的亲妹妹,奉旨入宫看望弥留之际的贵妃,因为没有诰命在身,高氏母亲又已离世,便与祖母同往。
祖母带上了她,说是太后想见她很久了。
以筠记得,那会儿宫里宫外都主张节俭,可唯有贵妃的永寿宫,仍旧是带了几分奢靡之气,可若再仔细些,也难掩成日里一碗一碗的药味。
她没有在永寿宫待多久,祖母没有打扰二伯母和贵妃叙姐妹旧情,带了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慈宁宫里,太后拉着以筠随意地说了几句话,看出她在这儿的些许不自在,唤来了明齐:“慈宁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你带筠姑娘去折两支。”
“嗻。”明齐打了个千儿带了以筠出去。
紫禁城的一切对于鄂以筠来讲,都是稀奇的。第一次见太后是在圆明园,与那儿比起来,紫禁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多了一份沉稳。
慈宁花园在慈宁门外,明齐带着她从东北角门进去,绕过一个小院便到了花园。
如今是冬日里,开的花不多,几树百年的常青树间,梅花盛开,红梅白梅交相辉映,如雪地里身穿红衣的美人,娇俏可爱。
“筠姑娘要哪个?奴才去给您折。”明齐在一旁说道。
鄂以筠看了眼身边的听兰,听兰抿唇笑了笑,把人抱了起来,让她看清上头的枝桠。以筠指了指明齐眼前的那株红梅,说道:“这株含苞待放的好看,养几天就会开了!”
“摘那株白梅,额娘喜欢白梅。”
男孩的声音与鄂以筠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一起循着熟悉的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抹更熟悉的身影。于是乎,两道充满稚气亮晶晶的视线交汇。
她从听兰身上下来,往那儿走去:“给五阿哥请安。”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永琪敛去惊讶,眼里多的是开心:“筠妹妹!”
“哎哟,五阿哥,您怎么在这儿?愉主儿呢?”明齐见了永琪也是一惊,方才愉嫔带着他来慈宁宫请安,可明明愉嫔已经带了人回永和宫了。
永琪把刚折的白梅递给了乳母和身边的太监,说道:“额娘本是要带我回去的,但我想起慈宁宫的梅花开得正好便想摘两株回去,额娘又被皇阿玛叫去了,便只有我一人了。”
明齐点了点头,还好,愉主儿是知道的。
永琪拉了以筠的手往慈宁花园的临溪亭去,一边说道:“亭子地势高,那边看到的梅花更多,也更好看。”
身后的下人们远远地跟着,并不影响了两个小主子玩。明齐是太后心腹,他对鄂以筠毕恭毕敬的,谁还看不出太后有多喜欢鄂以筠呢?
“筠妹妹,你说巧不巧?我们两次见面,都是偶遇。”永琪坐在临溪亭内的长椅上,伸手折了一支白梅给她,说道。
鄂以筠接过白梅,满是纯粹,与她今日身上这身月白色的棉袍一样:“巧。”
“这次你入宫,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一会儿就走了吧?”永琪有些不快地想起上次来,才刚熟悉,以筠便走了,这以后,他便再没见过。
鄂以筠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伯母说走再走。”
这会儿的她话不多,对于此番入宫,她来的路上听祖母和伯母说过,是要住在宫里的,也许是住永寿宫的厢房,也许是随意等上人安排,总之是要等贵妃的事情定下了才走的。
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说,怕说错话。
好在彼此都年幼,不曾追问。
两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明齐上前来:“阿哥,这会儿天寒,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要是冻坏了,太后和愉主儿可要心疼呢。”
永琪点了点头,把刚才摘的那一把梅花给了以筠,说:“走吧。”
以筠想起了什么,提起斗篷,跑到听兰面前,从自己方才摘的红梅里抽了几株,放到永琪面前:“我没想到今儿会遇见你,但我没忘记我上次说的,今日来得匆忙,只有这株我亲手摘的红梅送给你了。”
永琪接过红梅,随即才想起来她所说的上次的话是什么,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谢谢妹妹!走吧。”
两人仍旧从东北角门过去,永琪看了眼不远处的慈宁宫,说道:“既是摘了慈宁花园的花,岂有不和皇祖母知会一声的理。”
一行人正要进去,就见对面甬道上一个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见了明齐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明公公!”
明齐往慈宁宫里头看了一眼,不曾惊扰了太后,才迎了上去,举了拂尘,斥道:“小兔崽子!大喊大叫什么呢?”
来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永寿宫的人来传话,说贵妃不大好,皇上去看过,下了旨要大封六宫给贵妃冲喜呢!”
这会儿,谁还在乎大封六宫会封谁呢?
贵妃不大好,那是天大的事。
一时间,慈宁门外的人都面面相觑。
明齐缓了缓,对面前的小太监说:“你盯着永寿宫,有什么消息再来回话,我进去回禀太后。”
说罢,明齐就往里头去了,小太监又原路返回。
气氛骤冷,鄂以筠不知所措。
她记得贵妃,方才在永寿宫,她还说了话的,虽然病中虚弱,但声音里难掩她的温柔;即使病着,也不忘让人招待一下她们。
但很快,耳边传来永琪的声音:“妹妹别怕,慧娘娘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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