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凉风白雪如同洪流一般涌入鼻腔，掩盖了原本滚烫的气息, 令她来不及多想多问, 即刻要命般的咳嗽起来，脸色呛得更红。
一会儿的功夫，直接咳到直不起身, 冷风灌肺，眼泪糊脸, 别提有多难受。
程绍堂先是伸手扶着她，可见她反应这么大, 只好伸出另只手揽住她后背轻轻拍动。
他说：“我闹着玩儿的，你至于么？”
唐璃手贴在心口, 怒目瞪他：“谁和你闹着玩儿, 有你这么闹着玩儿的吗？”
程绍堂于是就笑, 细里品那笑里还带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像是被她传染了似的, 猛不丁也咳了几声。
“抱歉。”他说，“我想凭我们这关系, 开个玩笑也不过分。”
唐璃眯着眼睛看他, 表情说不上好坏, 好像跟刚才相比, 是有弱势那么一点儿。
“我们什么关系。”
“你想我们什么关系？”
唐璃不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 听不到回复。程绍堂也就不再与她玩笑, 秉着脸色认真道：“宿舍关门了，去我家住一晚不是正合适么？”
“你是这意思么？”唐璃问他。
程绍堂反问：“我还能什么意思？”
又来。
唐璃只顾着生气, 忽略了她和程绍堂一来一往间行为举止地转变。她一直觉得, 自己在他面前, 就是妹妹，可谁会和妹妹开这种玩笑。
等她沉静下来，更能体会到某件事情。
有一丝不自信，又觉得合乎情理。
唐璃昂着脑袋瞪他，忽然之间就破功了。她真的有点儿控制不住，很快别过脸抿着唇笑，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宋紫玉时而骂男友的各种词汇。
程绍堂手还扶在她后背，那动作轻微收力就能将人揽进怀里。
可他也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毕竟就在刚刚，这姑娘还在因为几句玩笑和他闹脾气。
不过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儿。
“笑什么？”他歪着脑袋问她。
她摇摇头，眼神停留在他纯黑色的大衣褶皱上，这是一件昂贵到在黑夜里都显得华丽的外套，唐璃能看到上面的绒光，接住飘飘洒洒的雪。
她无比清醒，只是想要隐瞒起来。她扯扯他的外套，手感滑腻，说走吧。
唐璃声音很小，程绍堂没听清，喉间溢出一声疑惑的“嗯”。
唐璃凑近他，说：“走吧，带我回家吧。”
那是唐璃第一次坐程绍堂司机开的车，原来她都没想到，像他这种身价的人，怎么会没有司机。只不过每一次来见她，他都自己开车。
他说今天太晚，下了飞机就赶来这儿，又累又不想开车。
唐璃手里被他塞来一根细长条形状的绒盒，她知道这是项链的礼盒，一拿过来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车身前行，车窗外的灯光闪过手指之间，这才让人看清它的颜色。
唐璃诧异，是粉色的。
她不知道，那是程绍堂专门为她挑的。
唐璃跟程绍堂在地下车库下车的时候，手里的绒盒被她塞进兜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引得男人侧眸，而后勾唇。
唐璃被他这表情弄得有些羞赧，送给她了，还不能藏起来了？她的表情又在下意识中变成傲娇鬼，她很少这般展现符合她年龄的鬼马神态。不过她也看得出，程绍堂并不反感。
但是，就在他牵起她的手的下一秒，有人在后面叫了程绍堂的名字。然后，她和程绍堂转过身去。
是个年长的陌生男人，表情却显得很是熟络，笑容和蔼可亲，同时又透着一股浅淡的试探：“绍堂，下个月八号回家吗？你爸让我来问问你。”说着，看了眼唐璃，自是从上到下的打量，但时间很短，还没让人品出细节里的意味很快就转过，“带上你小朋友。”
唐璃有点儿不好意思，被眼前这人称作小朋友。
程绍堂挺礼貌，不卑不亢地回了：“估计没时间，尽量。”
“尽量，尽量。”那男人笑说，“能回就回，最近还好吧？”
“嗯。”
“那没事儿我就回了。”男人说，“早点儿休息。”
待人走后，唐璃被人牵着走进电梯，她看了看人，低声询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他说：“家里的司机。”
唐璃点了点头，懂了。看样子，那人应该为程家效劳已久，所以才如此熟络，但熟络里带着一丝生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生分并不难理解。
程绍堂的脸色不太好，比起之前，惫色更显。
唐璃问他：“那位叔叔怎么说我是你的小朋友？”
程绍堂逗她：“他说你了？”
唐璃被噎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说：“难道不是？”
他把她的手指拢在手心里揉搓，电梯门开，拉着她走了出去。
程绍堂的房子并没有那么豪华，但在寸土寸金的帝都，亦显得尤为昂贵。房间格局简单，装修一目了然，空气里弥漫着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他松开她的手，脱了外套和鞋进卧室，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家居服，问她今晚睡主卧还是书房。
唐璃乖巧坐在沙发上，两手端正搭在双膝前，笑意盈盈地问他：“那你呢？”
程绍堂心情不爽，和方才见到陈管家密不可分。下个月八号是什么日子不用别人提醒，每年今日，老爷子都要大办特办，富丽堂皇地向外人宣告他与二婚妻子情比金坚的爱情纪念日。
而他，不过是糟糠之妻遗留下的独子。
有时候，出乎意料的话能暂缓烦躁不安的情绪。程绍堂看着小姑娘天真无邪的样子，忍不住笑：“怎么？你想跟我睡一起？”
唐璃的回答简直像是等着他问这句。
“盖着被子聊天么？”她笑着说，“可以啊。”
程绍堂进厨房给她倒了杯水，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年纪轻轻……懂得不少。”
唐璃感觉到他的体温，瞬间笼罩了自己一半的躯体。
他轻轻朝后躺去，手臂抬起放到她身后的沙发上，姿态慵懒地斜倚着靠背，侧过脸看她。
唐璃在想，她要用什么姿势，什么表情，才能消除当下的紧张感。
可是在那之前，有人挑破了她的思绪：“紧张什么？”
唐璃顺势坐得离他稍远一点儿，佯装淡定地说：“我哪有。”
因为紧张，所以声音稍稍显大。
健壮的肩膀因为大笑而肆意抖动起来，笑得时间越来越久，让人不免生气。这次唐璃不再紧张，只是伸手去捂他的嘴，手掌间柔嫩的皮肤蹭在他脸颊，脖颈，直到他一把逮住她的手腕。
“真是霸道。”他敛了笑意，黯声说，“笑也不让笑。”
唐璃却很认真，动作轻柔地从他手里抽出手腕，他用的力气也不算大，但那一圈肌肤紧得发痒。
她压着声音和他商量：“明天直接送我去拍摄好吗？需要早起。”
一双眼睛充满期待。
程绍堂瞧着这姑娘瞬间变脸的模样，没开口便又想笑，同样压着声儿问她：“要多早呢。”
“七点钟到。”
程绍堂还学着她：“那下午呢。”
“下午四点拍摄结束。”唐璃蹙了蹙眉，“你能不能别——说话阴阳怪气的……”
沙发本就不大，坐着两人，他稍微一倾身，就距离她很近很近，“这不是跟你学的么？”
唐璃眨了眨眼睛，瞪着他的脸。
他撤回去，声色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致：“还有什么事儿，一起交代了。”
唐璃：“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去拍摄，你有时间……就陪我，没时间就算了，如果陪我的话，能不能把我送到咖啡店，我有个晚班，不送也……没关系。”
不等他开口，唐璃忙补充道：“你之前说过的，尽量每天陪我……”
可是呢，就陪了一天。
程绍堂默了一秒：“我明天得去趟公司，中午有个饭局。”他说，“你看这样，早晨我送你，下午我接你，尽量陪你好不好？”
唐璃点了点头。
程绍堂从桌子上拿起马克杯递给她，唐璃还想说什么，视线全都被马克杯吸引过去。
“这个杯子——”她轻言细语，“和我的一样。”
“嗯。”
唐璃捧起马克杯，暖流顺着瓷壁传到手指间，方才的小插曲令她短暂的忘记要说的话，直到对方提起——
“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看向坐在身边的男人，对方自是回以同样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歪了歪脑袋。
慵懒又随意。
唐璃不禁问道：“你发小没事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太好。”
从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自然是猜得到她有多好奇。程绍堂没想太多，她想知道他便就说了。
“后来她又找过我，情绪不太好，无非是求安慰，不过我也无能为力。”他说，“其实我也想不通，不喜欢为什么和那人睡。”
凭温尔雅的家世，周弥生其实不敢如此待她。又凭程绍堂对温尔雅的了解，若不是对人有着几分好感，万万到不了如今这一步。
只是半推半就半迷蒙，八成是温尔雅自己没搞清心意，如今陷入左右两难。
周弥生和温尔雅，一个杀伐果断，一个犹豫不决，倒是互补。
他问唐璃：“你说呢。”
唐璃点点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点什么头。”程绍堂笑了笑，无奈说，“你们女人，总爱口是心非。”
他话音未落，唐璃就知道他把自己和那位姓温的小姐归类为同一类人——女人。她抿了抿唇，说：“我是真不知道。”
“那你点头？”
“点头是觉得你说得也对。”
帝都灯火通明的夜晚，风雪在窗外混作一团，她却和他在这里，合膝而坐，讨论一个从未讨论过的两性话题。
话题的主人还是别人。
他们当然会将此番话化作秘密掩埋在心里，而从这晚起，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话题。
或许程绍堂的心思没有她这样细密，但唐璃就是这样想的，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程绍堂的臂膀搭在沙发靠背，手掌撑起半个头，姿态慵懒地看着她：“你是什么想法？”
唐璃：“哪方面？”
程绍堂：“睡觉方面。”
唐璃思索了下，说：“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结婚生子啊……”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唐璃忽然想起，和程绍堂爬山的那天，他说自己从没想过结婚。这话过于绝对，她当时只觉得不能理解，如今也感到茫然。
她说：“你和别人睡过吗？”
“没有。”
唐璃坐在沙发上，缓慢地说：“我以为你应该有过感情经历。”
凭他的长相学识身家，唐璃真的以为他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但是有点儿后悔问出那句话。
“没有。”
程绍堂重复开口，唐璃的视线瞬间转移到他身上。一双眼眸因为困意闪烁而亮，眸底带红，像一种长满纯白色绒毛的幼小动物，表情似乎非常无措。
程绍堂看她这样，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而后深吸一口气，简直无奈：“别乱给老子扣帽子。”
翻了天了还。
把他想成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个小红包！～
第22章 玻璃
唐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听他讲完这句也没反驳。她捧着马克杯，小口地抿了一下热水, 假装无事发生过一样, 心里却非常满足。
至于满足什么，她大概也不能一一说得清。
程绍堂直直地望着她，她也在看他, 只是表情不复之前，隐约能看到眉宇间的悦色, 白皙的脸颊灯光下显着清透。
程绍堂把话堵在嗓子眼，然后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看她的神色从假装淡定逐渐到疑惑，然后他没忍住, 上手捏了捏她的脸：“不是明天要早起, 还不睡？”
唐璃问他：“我睡哪儿？”
两个强撑着惫意的人, 窝在一方狭小的沙发处, 眸色温柔。
窗外白雪皑皑, 一夜过去，大雪定会覆盖整个帝都城。
他说：“你想睡哪儿睡哪儿。”
唐璃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你呢。”
程绍堂没有再逗她, 起码是知道, 小姑娘比看上去要胆大, 兴许是熟悉了, 姿态比之前都要放松不少。
程绍堂抬起手, 慵懒地枕在脑后, 抬起下巴看她：“我睡你挑剩下的。”
唐璃只是看着他，感到心脏细微的颤栗, 程绍堂的姿态长相很勾人, 而现在, 她又觉得他很干净，干净到，稍微凑到他面前，都能嗅到他的香气。
她看见他隆起的肌肉轮廓，被家居服罩在下面，上一秒，稍微有一丝形状，下一秒就随着他的动作消失。
“晚安。”她忍不住对他道，而后拿起马克杯径直走向书房——
“去哪儿？”
她顿住脚步，转身看着他，抬手指了指书房的门：“这里。”
程绍堂：“睡那间。”
他要她睡主卧。
唐璃沉默一秒，点点头：“好。”
程绍堂笑着说：“这么听话。”
“毕竟在你家。”她轻抿着嘴唇，将所有羞赧压下喉间，转身去往卧室，轻轻关上门。
门锁响动，程绍堂挑了挑眉，要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冲了个澡，忽然想起家里并没有适合唐璃穿着睡觉的衣服。以前程立秋来这儿找他，走时总让她不留下任何物件。
洗完澡，程绍堂想回房间一趟，手在门前还没落下去，“啪嗒”一声门锁松动，有人打开了门，而后露出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嗯？”她诧异地张大嘴巴，而后把门缝打开了些。
程绍堂看清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一身略微紧身，足以勾勒出她所有曲线的线衣。
领口很大，能看清脖颈之下的雪白肌肤，干净无暇。
程绍堂略略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没事了。”
房间的隔音很好，程绍堂出来书房时，却听到了洗手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这种感觉很独特。
那里没出现过除程立秋之外的任何女孩子。
他想，以后也不要让立秋来好了。
唐璃洗完澡，轻手轻脚地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她闻到属于程绍堂身上的气味，不可避免地与他在梦里相遇。
可这梦很静，又很真。
她梦见她和程绍堂一同倚在那张灰色的沙发上，好像在聊天，又好像没有。他轻柔地探过身，与她亲吻。
第二天唐璃醒来，只觉得自己简直不可思议——
唐璃在早于七点之前被程绍堂的司机送到镜像工作室，车子开不进胡同，司机把车停在外面，程绍堂下车之前交代唐璃：“小心，路滑。”
前一夜的雪覆盖了整个帝都，给原本干燥粗糙的城市换了身妆造。唐璃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那人的手便扶了来。
“今天拍室内室外？”程绍堂问她。
“室内。”唐璃解释说，“在工作室二楼有一件专门拍摄的房间。”
工作室在很隐蔽的位置，第一次来的时候，唐璃差点儿就以为顾彰和季书宁联合起来骗她。不过看样子，程绍堂却不以为意。
“公司在初始阶段资金运转困难，只能缩减成本，房租是一项很大支出，何况是工作室。”他说，“而且帝都很多艺术类型的公司，会选址艺术区、胡同巷，哪里偏僻定哪里，位置大，氛围重。和其他公司在宗旨和理念上有质的不同。”
“那你的公司呢？”
他面无表情，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光。
太阳的方向。
“下次带你去看？”
“好啊。”唐璃兴致勃勃，“一定啊，别诓人。”
程绍堂垂眸看她，轻笑了声：“说得我好像经常诓你。”
“难道不是吗？”唐璃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程绍堂大概能猜出她眼神的意思，但具体也无法形容。就像是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但打眼儿一看，他懂。
程绍堂把人送进工作室，几位同事早早就到了。
唐璃知道有人住在工作室里，比如说季书宁。他在剧组里承担拍摄和后期剪辑，用他自己的话讲——“劳动人民是块砖，哪里有需要哪里搬。”
他就是那块砖。
他这人生性热络，虽然之前和唐璃闹了点儿不愉快，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过季书宁虽然热情，但工作要紧，一般也不愿说多废话。然而，站在女主角身边的男人太过耀眼，笔挺身材，面目硬朗，关键是唐璃同他站在一起，散发出的气质和跟别人站在一起时完全不同。
季书宁推了推眼镜，扭头对吴一啸说：“那是唐璃的男朋友？”他脱口而出，“这怎么比你都帅？”
还没抬眼的吴一啸听到这话，表情不悦地白他一眼，正好抬起头，唐璃和程绍堂已经越走越近了。
吴一啸没再说话，因为他发现，唐璃的“男朋友”确实很有看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男人身上穿着的那件大衣，是Burberry 新款，不算特别昂贵，几万块的样子。裹在大衣里面的西装看起来像高级手工定制，而且皮鞋也是。
吴一啸一言不发，将他看着。
除他之外，工作室的大多数人也对这位不速之客充满好奇。
然后呢，不速之客像是意识不到众人的目光，从进门开始便不动声色地从上打量到下。是一栋典型的小作坊，租金收入寥寥，装修风格更是打着重工业的名称极尽苛刻。
唐璃看了一眼他，又转头对吴一啸：“顾彰呢？”
“在二楼，今天来得早，早早在拍摄房间等着了。”
季书宁冲着唐璃使了个眼色，笑着问道：“你男朋友啊？”
闻言，程绍堂收回视线，说：“怎么了？”
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唐璃解释道：“不是的，我……哥哥。”
程绍堂瘪了瘪嘴，很轻微的一下，无人察觉。
“哦……”季书宁明了地点了点头。
身旁的一众人，同样明了地点了点头。
季书宁说：“准备好了我们就上楼吧，马上要开拍了。”
唐璃说：“好。”
程绍堂捋了捋大衣，迈出脚去。
唐璃拦住他：“哥哥……你不是还要去公司吗？”
程绍堂“嗯”了一声：“不着急。”他说，“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环境，见见导演。”
唐璃怔住，而后抬眼，那人已然跟着队伍走向前去，宽肩长腿，姿态张狂。
顾彰之前见过程绍堂，但今天在工作中，无暇顾及，将人抛诸脑后，很快进入状态。
唐璃的妆造一直很自然简单，她年轻貌美，底子很好，几乎都是素颜。她偷偷给程绍堂发消息，让他先去公司。
或许是拍摄环境的变化，从广阔的校园到装修逼真的出租屋，空气密度流通得都慢了，程绍堂在这里，她格外紧张。
于是在进行过一次ng 后，唐璃开始了接二连三的卡壳。
顾彰：“唐璃你今天怎么了？”
唐璃很尴尬：“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尽量调整。”
顾彰看见唐璃的眼睛总是在向一个方向看，等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时，那人恰好转身离开。
程绍堂走了，他给唐璃发了消息，她很久之后才看到。
唐璃的工作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她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受影响的人。吴一啸调侃她：“怎么了你，不是专业演员嘛。”
看不见程绍堂后，唐璃就假装他没来过。
可偶尔闲下来，唐璃也会反思，程绍堂说得没错，她真是个难搞的女人。
他不来的时候，她想他怨他。他来陪她，她又关键时刻掉链子。
许沉吟曾和她说，恋爱中的男女要保持联系，也要保持距离，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心意交待出去，真不行，装模作样也可以。
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在程绍堂面前装模作样。
而且，他们也不是恋爱中的男女。
下午的时候，程绍堂送给唐璃的项链被顾彰征集到电影中，用做为男女主久别重逢后男主送女主的礼物。
助理准备了道具，唐璃提议能不能用她带来的这一条。她提出条件，顾彰没有反驳。
那条精致到无可挑剔的方形玻璃在影片中被男女主推拉。
最后收工的镜头停留在项链特写，而后渐出。
唐璃把项链小心翼翼收好，放进礼品盒里。
它可能会永远出现在电影之中，这是一个意外。
吴一啸问她：“从哪儿弄来的钻石啊？看起来像真的。”
“假的。”唐璃说，“是玻璃。”
吴一啸不信，有谁会对一串玻璃如此精心呵护。
唐璃说：“就是玻璃。”
吴一啸伸手想看，被唐璃挡了挡。他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儿：“别人送你的。”
“……我哥送的。”
吴一啸忽然笑了笑，不怀好意道：“什么哥哥，是你男朋友吧？”
唐璃被他问得语塞，好半晌才说：“不是。”
吴一啸说：“眼光不错。”
唐璃：“……”
那肯定的啊。
作者有话说：
程狗：嗯？谁在夸我？
二十个小红包～
第23章 玻璃
比起之前, 程绍堂好像真的闲了下来，唐璃不仅能在拍摄结束时意外看到他的身影, 还能在进行下一份兼职时拥有他的陪伴。
她惊喜地问他：“你最近不忙吗？”
他说还好。
唐璃做好一杯咖啡, 按响了提示铃。
程绍堂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面前摆放着笔记本电脑。
他的电脑是银灰色苹果最新款，大众又好看。唐璃觉得他那会儿“城市高级白领”气质特别重, 不由得总是想看他一眼。
陈凡碰了碰她小臂，问她：“你朋友又来了啊？”
唐璃“啊”了声。
陈凡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金色的包装，说是朋友送给他的, 他尝了觉得还不错，拿来给她尝尝。
唐璃笑着：“谢谢店长。”
“不谢。”陈凡问, “那个微电影, 拍摄怎么样？”
唐璃：“已经快要完工了。”
陈凡惊叹：“比想象中快啊。”
唐璃摇摇头, 实实在在地告诉他：“我的尾款还没到手。”
当时和顾彰签订合同时, 报酬为一天五百, 并不算高，毕竟作为新手, 唐璃也不敢漫天要价, 而且她并不能做到全天拍摄, 咖啡店的兼职她一直就没打算放弃。
吴一啸的薪酬是一千一日, 是对方主动告知的, 大约也是好奇她这个新手的酬劳, 所以主动提及。唐璃没设防，不过说完之后吴一啸就提醒她, 以后不要和别人聊及如此敏感的话题。
陈凡说：“早晚的问题, 反正合同都签了。”又问她, “你拍完这个还有没有别的项目了？”
唐璃意识到不对劲儿：“怎么啦？”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模特朋友，还在兼职找模特。”陈凡说，“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我再不认识比你更清纯漂亮的女孩子了。”
唐璃被他夸得有点儿脸热，没说同意不同意，只是问他：“什么时候？”
“怎么也得你拍摄结束以后。”
“我考虑考虑。”唐璃把巧克力装进工作服口袋，解释说，“我马上要进入考试周了。”
各种学科陆陆续续进入结课阶段，有几门需要小组配合讲解ppt，团队协作总是需要磨合。
所有事情，都要为学业让路。
陈凡转身去后面，对她道：“可以啊，学业为重。”
唐璃刚和陈凡聊完，有人按了呼叫铃。她看了眼座位号，而后抬眸，对着程绍堂笑。
她从前台走到窗边。
程绍堂，忙了一个小时的“白领精英”，正坐在位置上休息。
咖啡店的灯光照着他，棕色的毛衣覆盖着宽阔的肩，露在外面手和脸的皮肤很白，姿态随意。
早晨把她送到镜像工作室后，程绍堂去公司开了会，会议结束他又回家换了身衣服，匆匆往拍摄地点赶。
这次他准时准点，为了避免过于夺目，专门换下那身纯黑色西装与大衣，结果照样是在众人的探索目光将她接走。
好在她比早晨更坦然了点儿，上来便夸赞他——今天真的超准时。
程绍堂扯着唇角，顺势而下，说他下午没事儿，咖啡店里还能继续陪。
结果这一陪，就到了晚上。
程绍堂看着她的眼睛，抿了口咖啡：“几点下班？”
唐璃：“十点。”
“不能早点儿？”他问。
唐璃眨了眨眼睛，摇头：“当然。”
“你不累？”程绍堂稍稍诧异，将手垫在桌面上，长指曲起，轻轻敲动。
寒冷的冬天，室内暖气洋洋，简洁亮丽的吊灯下，映着男人一张生动帅气的脸。
“还好。”
“你真厉害。”程绍堂说着，想起自家小他十岁的表妹。
唐璃轻轻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没有。”他就是有点儿好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精力都这样旺盛，还是有什么原因促使她必须如此。
寒风吹动窗外残枝败叶，昨夜积攒下的雪早在霓虹闪烁中化为水渍，碎光忽远忽近。小姑娘回到原位，端端正正地站着，或忙或闲，眸里的光不亚于夜色。
——
不久后，微电影拍摄结束，唐璃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尾款。说是丰厚，是因为这比她原本签订协议中的数目要多两千块，她询问顾彰，对方只是表达了感谢，然后开玩笑说若是以后需要补拍或是重拍镜头，希望她不要排斥，毕竟他手上已经没有了她的“把柄”。
唐璃回他，职业道德她还是有的。
杀青那天，剧组安排聚餐，在工作室胡同巷口的一家火锅店。那天唐璃没去店里，临近考试，她没法兼顾。
季书宁搞事情，问吴一啸拍了这么多电影，哪位搭档最好？
吴一啸哧道：“我到底是拍了多少啊？”
“未来更多嘛！”有人调侃，也是祝福。
一句接着一句，倒是把季书宁的问题淹没在人声中。
吃饭的时候吴一啸坐在唐璃身边，问她以后还有没有拍戏的打算。其实那会儿他想给她推荐一些试戏的途径，或者经纪公司什么的。
唐璃摇头：“志不在此。”
“志在何方啊？”吴一啸开玩笑似地说，“只要没有什么本质上的过错，这行的收益比起其他行业，还不错。”
他真心实意。
唐璃感受得到，说：“做就做行业翘楚，指不定哪天你就火得一塌糊涂。”
吴一啸笑得开怀：“借你吉言。”
那天程绍堂很忙，没时间顾她。吃完饭时间临近十点，顾彰和吴一啸披着羽绒服来胡同巷口送她，帮她打出租。
唐璃一身轻松，连日来的相处，早已不似之前话少。
吴一啸：“有空再聚，还挺不舍的。”
唐璃笑笑：“可以去我工作的咖啡店找我，我请你喝咖啡。”正巧对上顾彰的视线，他刚刚为她打到车。
她补充道：“顾导就是在那儿把我拿下的。”
这句有歧义，吴一啸喔喔叫了两声：“他什么时候把你拿下了？我就说，他对你态度不一样。”
顾彰一改之前形象，两脚一前一后地站着，在两人两米开外的地方站着，手里夹着根烟，车灯一照，雾气缭绕。
顾彰：“车来了。”
唐璃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着吴一啸羽绒服拍了一巴掌：“走了。”
“有空再聚啊。”他说，“舍不得你。”
出租车停到面前，顾彰打开车门交待司机去处，而后站在原地扶着车门等待正在交谈完毕的两人。直到司机师傅催促，他才慢悠悠地叫道：“唐璃。”
唐璃招手：“真得先走了。”
回程路上，唐璃被久违地带上了高架。她单手撑着脑袋，望着车窗外飞驰的璀璨灯火。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不知道是谁，可能是这个小小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
不联系就见不到。
她想起上次这样在帝都中穿梭，已经是两个月以前了。
唐璃给程绍堂打了个电话。
帝都的冬天那么冷，没有人会在出租车里开窗，司机师傅很快就会发出抗议。她把指尖抵在玻璃上，划开一道道水痕，写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对面接了电话。
唐璃的声音特别柔：“你在干嘛呢？”
电话那头同样安静：“没，你回去了？”
“在路上。”唐璃说，“剧组杀青了，一起吃了个饭。”
程绍堂：“散伙饭？”
“算是吧。”他的形容无比贴切，唐璃说，“以后大概没交集了。”
程绍堂笑了声，问她怎么这样说。
唐璃一本正经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他顺着她的话问：“什么事情。”
“最近要考试……”唐璃顿了一下，思索道，“假期兼职，下学期还考虑转专业。”说着说着她忽然感慨：“我好忙啊……”
程绍堂还是笑：“是挺忙的，快考试了？”
“已经结了两门课程。”
“寒假还要兼职，回家还是在帝都？”
“回家……”她看着窗外，淡淡地说，“但是要先在帝都待一段时间。”
“住哪儿？”他轻飘飘地问。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唐璃竟然忍不住多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住宿舍啊，不然能住哪儿……”
“嗯。”他没再说话。
挂断电话后，唐璃倚在靠背上小憩，道路还长，她也不着急。程立秋在宿舍提及过很多次程绍堂，但唯独没讲过他的专业，只是说他目前工作与风投相关，如果她没猜错，程绍堂的专业应该与金融、工商相关。
不过电话已经挂了，等下次见面再同他讲这件事。
然后唐璃发现，自己忘记说想请他吃饭这回事儿了。
莫名其妙的走神。
她低低叹了口气，却引来前座司机的注意。
“吆，叹什么气。”司机跑了一天，兴许也是聊了一天，嗓音沙哑而沉，听者难受。“你看看这窗外，二环边，漂亮。”
后视镜里映着唐璃小巧玲珑的脸，飞驰的霓虹闪过她的眼睛，长睫扑簌。
“您每天都走这条路吗？”她问。
“差不多吧。”司机说，“你这单结束我正好交班，你这是回学校？还没毕业吧？”
唐璃：“没。”
“毕了业留帝都呗。”司机打趣道，“嫁个帝都老公，留这儿得嘞，帝都真不错。”
听司机口音，便知道他是本地人，可本地人很少说这话。唐璃也不知道自己哪个特质令司机师傅认为她能嫁个帝都男人。
本来她对这话是有反感的，可现在脑海里有个轮廓，让她反驳不出口。
她煞无其事地捋了捋长发，掖在耳后，只是目光一瞥，落在那个被她指尖划过的程字——
后来的某天晚上，宿舍里只有唐璃一人，宋紫玉和司梦在图书馆复习，图书馆九点闭关，程立秋赶在两人之前回了宿舍。
小姑娘一进门就以一种格外无奈的语气吐槽：“又没有结婚证，还非要过纪念日。人员不到齐，还得再选日子重新办一次，我的天呢，什么人啊，比我妈都奇葩！”
唐璃手里转着根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语气淡淡地回应她：“谁啊？”
那会儿的她，真不见得是有多好奇，就是习惯性地问一句。
程立秋把包朝座椅上一甩，昂贵的logo摩擦在竹质椅背上，呲啦一声响。
“我舅舅的小老婆。”怕她不懂，程立秋更加贴心的解释说，“我大哥的后妈！我大哥你总认识吧，开学那天送我来，接我走的那人。”
唐璃：“认识。”
“我真服了我舅舅，也是服了他老婆。”程立秋说，“我大哥为什么和我舅舅关系不好，还不就是因为她吗？纪念日是他们两个的节日，非要得到我大哥的祝福算怎么一回事？”
“我大哥不来，非得逼人家来。”她忿忿不平，“我本来今天下午有个聚会呢，又让我回去一趟，我最讨厌回大院了！”
手中的笔停了，唐璃把手搭在书本上，转过身去面向程立秋。她秀气的双眸在背光中透出些许震惊，这种微微的表情令程立秋很受用。
“我真讨厌我舅舅的老婆。”程立秋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这个女人，现在也不年轻了，我不知道舅舅为什么就对她五迷三道的，据说他们在我舅妈之前就认识，然后在我舅舅和舅妈结婚之后一直保持出.轨关系，她就跟那个狐狸精似的，缠着我舅舅！都不让我舅舅和我大哥、我妈、还有我亲近！”
小姑娘越说，越气愤。
她对这个家庭有着很深的怨念，从母亲到舅舅的老婆，偶尔连带着程绍堂。
但是看得出来她对舅舅的老婆没什么感情，言语中满是愤怒，甚至用到“狐狸精”这种字眼。唐璃始终记得，初次见程立秋时小姑娘落寞悲伤模样，是因为她的母亲要再婚。
“那你大哥去了吗？”
“啊？”
程立秋抬眼，唐璃正眉眼灼灼地看着她。半张脸隐匿在暗色中，看不清神色。
“去了。”程立秋说，“还和舅舅吵架了。”
……
唐璃恍惚间想起那日留宿在程绍堂家里，在地下停车场遇到的那位叔叔。
那时她能感受到程绍堂的冷漠，但不知道为何。
唐璃转过身来，依旧拿起那支笔，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在台灯的照射下，显得索然无味。
思绪飘远飘近，通通都是有关于程绍堂的痕迹。
她拿起手机，沉默数秒，在对话框输入他的名字，轻易地点击发送。
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她该问出口的问题。她原本想问的是——程绍堂，你还好吗？
可是这样一来不久露馅了吗？
唐璃看见对话框上方的提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只好赶在他的回复到达之前欲盖弥彰地告诉他——
我想你了。
青灰色的夜幕里，绵延不绝的宿舍灯光将校园道路照得通透，远处有风的呼啸，近处有学生的嬉闹。
唐璃无暇顾及，羞愧难耐，正当此时，他的消息传了过来。
他说他也是。
第24章 玻璃
唐璃盯着手机, 不知怎么回复。
其实，她经常想起程绍堂, 只是从来没像今晚这样大胆过, 为了掩盖自己的思绪骤然转开话题。
而且想起和想是不一样，想起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会忘掉, 想是持续性的事情，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
任谁提及都令人遐想。
唐璃的视线留在屏幕中, 良久之后才回复他：「我在复习。」
他问她，能打电话？
唐璃回头看了眼程立秋, 小姑娘对着手机屏幕里的键盘噼里啪啦一阵敲击，不知道在与谁聊天, 不过能感受得到她敲击键盘时的怒意。
唐璃起身, 走到阳台, 还没关门, 程立秋的眼神便跟着飘了过来, 好在她只是看了眼，阳台门便被关掉, 声音隔绝在外。
阳台外的气温与室内有点儿差距, 唐璃一边伸手关掉阳台窗户, 一边拨通了程绍堂的电话。
冷风灌了一袖口, 唐璃打了个冷颤, 再过一秒, 温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
安安静静的。
“什么时候考试？”
“周五。”
程绍堂说：“那快了。”
“还有两天。”
十二月底，临近元旦。元旦过后连续都是考试天, 那一年的春节在一月末, 很快唐璃就要放寒假了。
唐璃找着话题：“立秋回来了。”
“所以你想我了？”
唐璃一只手插在兜里, 另只手摁了摁耳机，支吾道：“什么？”
“我说——”程绍堂嗓音暗哑，细里听来有股淡淡的暧昧之意：“立秋回来了，所以你想我了？”
“你不是她哥哥么？”
“你不是也叫我哥哥么？”程绍堂闲闲地说。
唐璃抿了抿唇：“我什么时候叫你哥哥了？”
“你忘了？”程绍堂饶有兴趣地与她细数，“开学那晚，你打电话，叫我什么？送你去工作室，在你那些小朋友面前，你叫我什么？一次一次，你都忘了？”
他今天似乎和平时不一样，想开玩笑的意味格外明显。
唐璃还真的不记得这些事情了，即便是男人一一列举，她也似乎半信半疑——她真的叫过他这么多次哥哥？
她反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程绍堂突然不说话了。
耳机里面静得似乎能听到男人的呼息，她想，那一定是温热的，亦可能是滚烫的。
“你说呢？”他低声道。
唐璃静默数秒，“我不知道。”
程绍堂笑了声：“真傻还是装傻啊？”
唐璃心里揣测这句话，揣测她在程绍堂心里到底是傻的还是聪明的。但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她决心装傻到底。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她轻声说。
“你什么都知道。”
他说的话模棱两可。
唐璃在他面前，就像一张干净又青涩的白纸。
唐璃忽然语塞，一本正经地问他：“知道什么？”
“知道我心情不好。”程绍堂很平静，也很无奈，“所以打电话哄我？”
可他用的是疑问句，他的语气不免让唐璃想得更多。可能不单单是这些，他说她什么都知道。
他说，寒假兼职的话，来我家里住吧。
唐璃红着脸颊，讶异令她根本讲不出话。
“你一个人在学校，家里人放心？”
唐璃站在床下，望着对面楼上忽明忽闪的光。
她有一点儿心跳加速，周遭的寒冷气温并不能降低她的体温。
她声色颤颤地说：“是有些不放心的。”——
是有些不放心的，唐璃没骗程绍堂。
许是初出远门，且数月不归家，南北差异巨大，唐诗英对她的生活起居很是不放心，上个月秦钲父亲出差到帝都，顺带捎来了唐诗英给她买来过冬的棉服。
其实那会儿她已经用工资买了一件质量颇好的羽绒服，许沉吟陪她挑选，无论是从样式还是保暖方面，都很不错。
唐诗英寄过来的衣服同样很好，唐璃很诧异，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衣服。
唐诗英说是商场搞活动时买的，并不贵。
可这个季节，商场怎么会给羽绒服搞活动。
后来唐璃告诉唐诗英自己因为兼职要在帝都多待一段时间，她很不放心。
也因为这个原因，她说服自己，暂住在程绍堂那里，不要多想。
考完那门棘手的课程，这一周就没有其他考试了。
唐璃宿舍里四人的关系并不算特别好，按道理来讲一个宿舍应当有几个分队，可她舍友四人，四个分队。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饭搭，以及每天忙碌的事情。
宋紫玉是专业课最好，平均成绩维持在系里前三的学生。唐璃曾无意听到过她与男友的聊天，不得不说学霸就是学霸，聊天对话从不脱离专业，搞得她以为宋紫玉男朋友也是计算机专业。
但宋紫玉说不是，他只是为了解决女友无法解决的难题，自学编程。
唐璃可谓震惊。
但震惊之余，有些浅淡的羡慕。
宋紫玉说，没什么好羡慕的。
是人都有缺点，还好她不是很在乎。
宋紫玉的男友据说长相抱歉，程立秋回驳过她：“都在帝都大学了，还要什么长相。”
宋紫玉只说，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不过一学期都快结束了，他们也没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学霸。
秦钲被老师拉去做苦工，唐璃约了许沉吟吃饭。
两人在同一窗口要了两份盖饭，排队排了很久。
晚间食堂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三三两两学生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也有人安安静静地看手机或是大屏幕。
唐璃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穿过过道，恰巧有人吃完，她便叫着许沉吟一同坐了过去。
灯光如昼，空气嘈乱又温热，目光所及都是各色各样的人，唯一共同点，就是年轻、稚嫩、憨厚。
可能再过几年，大多数人都会发生质的改变。
许沉吟手机一震，拿出观看后，对唐璃说：“看来我假期也要留在帝都了。”
唐璃立刻问她怎么了？
许沉吟：“找了份实习工作，有认识的学长在，应该还可以，离学校有些远，通勤两个小时。”
“什么公司？”唐璃好奇道。
“科技公司。”许沉吟说，“先去打杂，适应一下公司制度。”
“那也不错。”
“我跟你住一起吧。”许沉吟看着她，“寒假宿舍里没人了。”
唐璃没说话，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许沉吟察觉到异常，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唐璃不知道怎么说。
许沉吟：“我放假比你早，等你放假了我再去你宿舍找你。”
唐璃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道：“沉吟，你还记得我和你说得那个学长吗？”
“怎么了？”许沉吟勾着唇角看她，“有进展？”
“他让我寒假去他家里住——”
“啊？”
许沉吟在唐璃这里，一直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但现在，她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不过她难以置信的点，竟然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在帝都有房子？”
“有。”唐璃说，“但不是很大。”
唐璃也诧异，程绍堂的身价应该不止能够住这样一套两居室，可那房子装修的很舒适，生活气息很浓，看得出来他常居住。
“他到底什么来头？”
唐璃神色微动，对上许沉吟的视线，手指轻轻抠着筷子。
“我不是很清楚。”唐璃想到了什么，低喃道，“他有家公司。”
“你知道叫什么吗？”
唐璃：“”
“不知道。”许沉吟替她回答了，如此一来，她也并不能猜测或者推测出对方的身家，可依旧很好奇，越来越好奇。她说：“你下次能不能把他约出来吃饭，带上我和钲钲。”
唐璃迟疑片刻，并未想得很多。以她的年龄和履历，目前的她并不能想到更深层面，而许沉吟和秦钲又何尝不是。他们再聪明，也是学生，和程绍堂不一样。
如果让唐璃去形容程绍堂，她也只能词穷得为他冠以“社会精英”的称呼。
“应该可以吧。”唐璃说，“我问问他，他人还挺好的。”
“有多好？”
唐璃被许沉吟问住了，有关于程绍堂的画面如同电影镜头一般在她脑海中播放，一帧一帧，接连不断。
她喃声道：“总感觉他在迁就我。”
但是没有证据。
许沉吟诧异：“怎么迁就？”
唐璃道：“他开车陪我卖花，可能卖花的钱都抵不上他的油费，邀请他吃冰激凌，我只买了一个，他让给我吃，也不会生气。”
“啊”许沉吟问，“还有吗？”
“他觉得我去拍微电影可能会被骗，和我说了很多其中利害，然后说要尽量陪我。”唐璃瘪了瘪嘴，“不过他太忙了，没来陪过我几次。”
“天呢。”许沉吟感慨，“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唐璃：“怎么了？”
“没怎么。”许沉吟笑了笑，或许是姐弟恋的缘故，让她在和秦钲的交往中很多次感觉到无可奈何，但秦钲无疑是好的，他们的感情也是真的。她说，“暧昧期都挺不错的，我现在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答应秦钲。”
唐璃摇头：“后悔也晚了。”秦钲就是块儿狗皮膏药，许沉吟永远是让她一眼惊艳的美女学姐——
磨人的考试周结束，陈凡给唐璃发来了新一周的排班。
唐璃只是去上了一天早班，回到宿舍才发现所有舍友都走了，昨晚还热闹非凡的房间，随着人员的流失瞬间降下热度。
她给许沉吟发了消息，得知她在实习后便不再打扰。
先前数月如车轴转动不停，如今停下来坐在书桌前发呆，周遭寂静一片，唐璃竟感到淡淡的不真实感。
她拉起窗帘，整个房间彻底黑了下来。而后脱掉鞋，爬上床。也许是早晨起得太早，又或者房间氛围感太足，她很快沉睡了去，但是其实唐璃并没有午休的习惯。
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唐璃心头，程绍堂今天没有联系她。先前说好的住在他家，她不好再提起。
于是她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程绍堂的存在，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场景从他家里转换到宿舍，唐璃甚至还在想，如果这次去到他家，需要带好换洗衣服。陈凡暂时给她排了一周的班次，她至少会在程绍堂那里住一周。
会不会不方便？
她觉得头疼，四肢酸痛无法挣脱，像是被人用力钉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以前也经历过如此景象，知道是过于劳累而产生的神经假象，厚重的棉被成为枷锁，闷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用力摇头，睁开双眸，眼前灰暗一片。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茫然无措的感受笼罩心头。
而后她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淡淡的，怕是会惊到她。
“璃璃，醒了？”
第25章 玻璃
程绍堂开完会, 总觉得有件事儿没做，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 很快想到前几天联系过唐璃, 说是今天学校放假。
他打开与小姑娘的聊天对话框，对话停留在一周以前。
退出聊天，下面一条就是温尔雅。
温尔雅和周弥生确定了恋爱关系, 具体情况程绍堂无暇顾及，可温尔雅却像是很爱与他倾诉。
据她所说, 两人属于办公室恋情，不得公开, 但对方人蛮横霸道，人前一面人后一面, 对她有些心狠手辣。
程绍堂听到这话, 还以为对方在与她玩什么情趣, 终究是乖乖做一个倾听者, 从不发表意见。
而后来她再发来消息, 他便很直白地告诉对方，此举怕是会引来周弥生妒忌。
温尔雅没有回复。
眼看着时间临近下午五点。程绍堂没有犹豫, 驱车前往咖啡店。不过, 咖啡店的人告诉他, 唐璃上的是早班, 一个小时前就走了。
竟然没联系他？
他给唐璃打电话, 无人接听。想着她不久后应该会给他回复, 却始终没有等到。他在咖啡厅坐了二十分钟，最终决定去学校。
一路上车水马龙, 他开得很平缓。
等到了学校, 再打开手机, 她依旧没给他回复。
程绍堂停好车，拿着手机走在路上，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一路上想起唐璃之前对宿管阿姨的惧怕，已然编好骗过阿姨的理由。
可到了楼下，阿姨并没有拦他，人根本不在。
整栋楼冷冷清清，看得出来几乎走空。
走到三楼，找到熟悉的门，程绍堂敲了两下，无人应答。
于是他歪了歪脑袋，推开门，面前几乎一片漆黑。
他知道有人，唐璃在哼叫，那声音不大，像是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声声慢又似乎不太好受。
程绍堂没出声，抬脚迈进，停在了程立秋床位对面的位置。
他掀开床帘，阴暗又迷蒙的空间里，他看见小姑娘微微蹙眉紧闭的双眼，睁开了。
“醒了？”他问她。
唐璃咕哝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唐璃脑袋很懵，她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可看了眼时间，竟然才一个小时。
她有点儿后悔将宿舍闷成如此灰暗的场景，令她难以轻易恢复原状，瓮声瓮气。
唐璃看着程绍堂，抬手捂了捂脸，她的皮肤有点儿烫，应该不是感冒，只是睡得太死一时间无法恢复。
“你怎么来宿舍找我？”她问。
他嗯了声，“不行么？”
唐璃笑了笑，声色沙哑，带着小姑娘独有的稚嫩与纯净：“可以呀，宿管阿姨没拦你么？”
“拦了。”他说，“看我长得帅，又放我进来了。”
唐璃被他这话逗得笑起来，整张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发颤。
过了会儿，她说：“我睡得有点儿头疼，你晚上还有事情吗？”
“没了。”程绍堂看着她，“你不用顾及我。”
他怎么会知道，她是怕影响他呢。
唐诗英曾经和唐璃说过，虽然年龄小，可唐诗英并不这样觉得。她觉得唐璃年轻又漂亮，来帝都上大学肯定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这其中一定会有男人。
所以唐诗英旁敲侧击地教育她，找男朋友要找会照顾她的，最好是家庭条件好些，不要给她带来任何负担，任由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好。
成年人的世界，复杂而浑浊。
唐璃太清楚自己曾在小城里遭受到的白眼，以及姑姑姑父在贫困时所经历的苦难。
但她仍愿意，把自己最真诚、最干净的一面，留给程绍堂。
她清晰地知道，这叫作沉沦。
愈来愈深。
唐璃的声音放得格外轻，和平时不一样，模样慵懒又缱绻，故作大胆地伸出手去，戳了戳男人的脸。
“是真的。”她说，“我以为在做梦。”
程绍堂扣住她的手指，吓了她一跳。
在她手心处捏了捏，程绍堂低声询问：“这么害怕？”
唐璃点了点头，告诉他说：“宿舍一个人都没了。”
程绍堂说：“我看见了。”
而且在此之前，程立秋给他打过电话，没有纠缠他，只说自己要去法国过年，叫他别想念她。
唐璃准备从床上下来，看到许沉吟发给她的消息。
许沉吟是前几天去公司实习的，一开始主管并未给她布置任务，于是许沉吟主动请缨，结果业务不熟练，手里的报告始终不通过。
主管没批评她，但是在看过报告后叹了一口气。
许沉吟心态略略崩溃：「主管是什么意思？」
许沉吟：「为什么要叹气？」
许沉吟：「为什么不在别人那里叹气？」
许沉吟：「我有那么差劲吗？」
许沉吟：「难过」
其实许沉吟在金融学院是很出名的学生，行为风格雷厉风行，和学院各科老师关系也很不错。唐璃更愿意相信是许沉吟主管今天的心情不好，叹气并不为她的报告，但许沉吟似乎被燃起斗志，准备与报告死磕到底。
结果主管下班之前，通知她可以交接，顺带还夸奖她，干得不错。
许沉吟说：「我就知道。」
又问：「你今天去他家吗？」
唐璃说不知道。
然后她就没了音讯，唐璃看了眼时间，知道她这会儿是要下班了。
唐璃在床上坐了会儿，将床帘拉起，嘱咐程绍堂：“你帮我把窗帘拉开吧，稍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走。”
程绍堂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窗外夜已浓黑，学校里灯光都要比平日里弱些。
人是静的，房间也是静的。只有衣料摩擦的扑簌响动，和被人摁开“啪嗒”一声的开关音。
唐璃看不清东西，摁开了床头夜灯。
程绍堂侧眸，看着一眼透光的床帘。
光影，曲线，毫不知情地拨弄长发的指尖。
窗外有风吹过，手机屏幕荧光闪烁。
唐璃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接通了电话。
“还没呢，你下班了吗？”
她身体一动未动，那光影却像是能放大东西。程绍堂站在窗下，视线盯在那处，姿态不紧不慢。
唐璃的心思似乎都投入在那通电话里——
“钲钲去接你了吗？我知道。”她说，“他后天回家。”
唐璃生得高挑，跪坐的姿势其实不是很舒服，但好在身形纤瘦，她倾身向前够过衣服，腰身塌陷，臀部挺翘。
她脖颈间吹落的项链倒影，在床帘间摇摇晃晃。
身后暖气片隔着衣服贴在程绍堂腿间，他喉结微滚，干燥的空气令他口渴。
唐璃那边，许沉吟一本正经地说：“做好措施。”
唐璃微微一怔，声如蚊蝇：“什么……措施？”
“你都要住到他家了，还用我提醒你什么措施？”
唐璃说没有的，没有那回事儿。
挂断电话，她觉得自己也有些脸烫，深吸一口气，抬手拂开帘子，看向程绍堂，想问他什么又觉得自己是欲盖弥彰，于是只在夜灯的照耀中对着他笑了笑。
没过一会儿，唐璃穿好衣服，关了灯准备下床。
灯光熄灭，唐璃的脚已然迈了出去。夜色浓黑，房间里也漆黑一片。她稍顿了顿：“程绍堂。”
“嗯。”
“你帮我把灯打开一下。”她请求道。
程绍堂仍站在那处，手指抵在背后，目光定在他身上。
唐璃说：“我怕踩空。”
程绍堂准确无误地走到她床下，伸出手臂，说：“我扶你。”
唐璃的脚腕被人抓住，那只手温热而充满力量，包住她纤细的脚腕，控制着力量，但她还是因为没预料而缩了一下。
“怕什么？”程绍堂忽然朗声而笑，黑暗世界里，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仍抓着她，顺着向上走，“我又不占你便宜。”
因为这句话，唐璃联想到刚才与许沉吟的通话内容，没由来得踩错了位置。
她说：“等下。”两手扶着栏杆，唐璃在床上转过身体，面朝外，“我换个姿势。”
那双手顺着脚腕到小腿。
触感隔着衣服，撼动每一根神经。
“程绍堂。”
“嗯？”
黑暗寂静的夜晚，唐璃觉得自己如同过电一般，鬼迷心窍亦或是难以自控。
她把手臂放在程绍堂的肩膀之上，气息沉下来，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他也能。
程绍堂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只能顺应着她的姿势将人揽入怀里，皮肤变得更加滚烫，触感和想象中一样。
“璃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叫她璃璃。
“嗯？”
程绍堂笑着捏了捏她的腰腹，声色低沉暗哑——
“沉。”
唐璃反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他在和她开玩笑。撑开双手推着他胸膛，双眉紧拧：“我哪里沉？嫌沉别抱我。”
她的腰很细，穿的衣服如此贴身，宿舍密闭而黑暗，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异于往日的大胆与热情。程绍堂唇角噙着笑，却微微用力锢住了她。
“错了错了。”她求饶，“别闹。”
外面好像有人，走廊里传来人的脚步声。往日里不足为奇的声音，如今细听来略显恐怖。
唐璃松开紧绷的身体，因为有程绍堂的存在，而皮肤滚烫。
程绍堂却吓她：“有鬼。”
唐璃抿了抿唇，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知道他一定是笑着的，而且不怀好意。
她轻轻喘息，小心翼翼的回应，声色既柔又腻。
“骗人。”
程绍堂听得笑了笑，手指却始终没离开之前禁锢的位置，纤细而柔软，是他从未有过的触感。
他问：“你紧张什么？”
唐璃：“……紧张什么？”
程绍堂的手指顺着那条曲线向上。
黑暗中，唐璃瞪大了眼睛。
“我都听见了——”他的气息滚烫，拂在她耳边，“你和你同学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个小红包～
第26章 玻璃
唐璃从他肩上缓慢将手抽出来, 摁开了身后书桌旁的吊灯。
那光线是柔和的淡黄色，把房间映出一小片儿特有的亮。
她脸颊发烫, 心跳扑通扑通地跳, 挺直了腰身，顺带着拿下他的手，攥在手心里。问他：“你听见什么了？我们什么都没说。”
程绍堂张开五指反捉住她的手, 用指腹轻轻揉搓，语气有些暧昧：“那是我听错了？”
唐璃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神深邃而直白。后来的她再也没能比此刻更接近于它，但她只是期待又害怕。
“东西收拾好了么？”他问。
“还没来得及。”唐璃顿了顿, 说，“我以为你忘了, 所以就回来了。”
程绍堂点点头, 随意地朝身遭看了几眼, 而后又将目光落在她脸上：“收拾收拾, 等你。”
这里人少寂寥, 虽然学校层层保护，可小姑娘一个人, 刚才只是有人经过, 她都不免崩起双肩, 如果回来晚了, 难免心惊胆颤。
唐璃点点头, 她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 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起不久前，她还能在与他的交往中偶尔取得上风, 如今却是在力量与氛围的加持下彻底败下阵来, 不甘不服。
车子快开到他家的时候, 程绍堂接了个电话，大概是邀他奔赴一个饭局，他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你不去？”唐璃有些诧异。
她也不得不多想，程绍堂的拒绝是和她有关系的，而且是很大的关系。
“不去了。”程绍堂说，“绕来绕去就是那回事儿，没意思，我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唐璃：“都可以。”
程绍堂还没回应他，电话铃声却再次响起。密闭的空间里，唐璃听得清清楚楚。
是个男音，语气颇为无奈道：“哥们儿，要不你还是来一趟。”
程绍堂问：“怎么了？”
“你忙什么呢？”冯天若在电话里叫嚣，“怎么叫你还叫不来了呢。”
程绍堂挂了电话，到底没说去与不去。
但唐璃却说庡?让他去忙他的，自己可以回去。她没有表露出一丝情绪，还是那副清风白露的模样。
程绍堂沉默数秒，说：“那你陪我吧。”
唐璃看着程绍堂将车开上高架，转了条不是他家的路。她忽然有些紧张、不知所措。
他从未带她见过他的朋友，即使两人不久前在漆黑的宿舍里乱作一团，可他们始终没有明确关系。
有时候，唐璃会想，延续现在这样，亦没什么不可。她从程立秋那里得知他的家世背景以及情感状况，至少一切都是透明的。
可越是相处，越是沉迷于名叫程绍堂的漩涡，越是紧张。
到了地方，他没让她下车。“你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唐璃看着他，表情有些木楞。
程绍堂：“有事儿打我电话。”说罢将钥匙从车窗里扔进来，不偏不倚落在她腿间，“钥匙给你。”
唐璃看着程绍堂肩宽腿长的背影，有些百感交集，到最后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程绍堂到了地方，冯天若终是咧嘴一笑。
这是间很大的包厢，冯天若坐在包厢中间位置，对着他招手：“怎么才来？”
闻言，角落里的温尔雅看过来，程绍堂也看到了她。
冯天若问道：“什么情况啊？尔雅和周弥生什么情况？”
“周弥生？”程绍堂眉毛一挑，“他也在？”
“刚还在呢。”
程绍堂的视线在包厢里一扫，在座的身家所差无几，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商业联系，他连着和几位认识的人打过招呼，没看见周弥生的身影。
冯天若说：“我瞧着尔雅怎么这么怕他呢？”
提起这个，冯天若还挺疑惑，凭温尔雅的家世，即便周弥生当下势头正猛，事业如火如荼，也不应当的啊。
程绍堂说：“我哪知道。”又问，“你叫我来就说这个。”
“可不止。”冯天若说，“他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撬你的人，你和the one的合约不是都要签了吗？”
程绍堂说：“已经签了。”
“签了就好。”冯天若撇嘴，“周弥生刚才可说了壹源可多不好——他怎么这么讨厌你啊？”
程绍堂：“他一直如此。”
“那他和尔雅什么关系？”
程绍堂看着他，而后略微无奈地转过头，对着尔雅招了招手。
温尔雅面无表情，姿态从容地走来。
冯天若于是就自己问：“你自己坐那儿干嘛呢？不过来？”
“工作时间。”温尔雅低声说，“哪儿这么自由。”
冯天若像是看出了什么猫腻，方才一直询问程绍堂的话也不再问温尔雅了，就看着她笑：“周弥生呢？”
“不清楚。”似乎听到这个名字，温尔雅所表现出的神态都不同，“快回来了吧。”
“他怎么到哪儿都带着你。”冯天若笑得不怀好意。
温尔雅名如其人，是温文尔雅的富家千金，性子被家里人培养得格外温软，听到这话，知道程绍堂并未将她和周弥生的关系告知于冯天若，不免暗暗庆幸。
放松了语气，笑着回他：“你以为我愿意呢？我巴不得早点儿回去。”
冯天若哈哈大笑。
时间过去不少了，程绍堂看了眼腕间手表。
“走了。”
冯天若“哎”了一声：“我跟你一块儿。”
温尔雅眨眨眼睫，估摸着周弥生也快回来了。那人知道程绍堂最近正在筹备投资某钻石奢饰品牌，似乎也对此产生兴趣。
温尔雅想提醒程绍堂一声，下意识拉住他的小臂。
冯天若拿外套的手一顿，看好戏似的看着两人，不吭声。
程绍堂：“怎么了？”
余光里看见周弥生推门而入的身影，温尔雅松开他的小臂，只道：“路上注意安全。”
快到门口，与人擦肩而过，程绍堂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对待不尊重自己的人，何以回馈尊重？
出了门，冯天若就念叨着：“你俩像有深仇大恨一样。”
“是么？”程绍堂说。
“嗯。”冯天若说，“周弥生是不是不正常啊？他把你当什么假想敌，他从家世人品到长相，有一样能比得上你？你看尔雅被他吓得，快不正常了。”
这话听来颇为受用，程绍堂低声说：“他俩在一起了。”
如同平地一声雷。
“卧槽！”冯天若一把抓住程绍堂衣袖，“怪不得啊，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尔雅不得让他给吃干榨净了？？”
都不仅是吃干抹净了。
可这些谁又有权过问。
冯天若自言自语道：“还是等哪天见了尔雅，再好好问她。”
不过温尔雅受制于周弥生，想见她并不似从前容易，且时间一久，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忘记了。
冯天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哪儿？”
“回家。”
“回什么家啊？”冯天若说，“这才几点，爷带你感受夜生活去。”
程绍堂睨他一眼，非常不留情面地说：“别染了爷的眼。”
冯天若阴阳怪气地叫道：“哎吆哎吆，装什么纯情呢，一把年纪了真不谈恋爱啊？咋说两句还生气了？”
他收回视线：“你拉倒吧。”
程绍堂的步伐格外大，比起往时，似乎有些急。等到了他车前，冯天若更是被人不留情面地甩开胳膊。
冯天若皱着眉头向保时捷的方向一看，恰好副驾驶位置的车窗开了一半，赫然露出半张精致楚楚动人的脸。
他掰开程绍堂的肩膀，箭也似的冲过去，趴在车窗前，恨不得将脑袋塞进去。
唐璃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向后撤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冯天若，差一点儿就叫出声。
“闪开。”程绍堂看他一眼。
冯天若置之不理，还恬不知耻地将车门拉开：“小美女，给我让个地方，我去后边坐。”
程绍堂微微蹙着眉头，正要喝止他，那边唐璃因为被闷了太久已经乖乖下了车。
冯天若乐呵呵道：“真是乖！”
“给我下来。”程绍堂终是忍不住。
冯天若挤进车里，迅速调整好位置，看着站在副驾驶车位旁的二人，可谓郎才女貌。
“快上来啊。”他心情畅快，嚷嚷道，“今天就坐你车了，可别赶我。”
唐璃也能猜到的，看这状况，冯天若和程绍堂关系匪浅，而像他们这一类人，都有专职司机，无需自己开车。冯天若此举，大概可以用“任性”二字概括。方才身影交过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程绍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奈对唐璃道：“上车吧，先送他回家。”
说完，他替唐璃扶着门框，让她坐下去。
气氛没有冯天若的到来而变得诡异尴尬，反而很活跃。他就坐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中间的位置，脑袋往前伸，说：“妹妹，你是哪儿人？”
唐璃还没出声，程绍堂便替她回答：“江苏。”说罢瞥了冯天若一眼，“把你头收回去。”
“嗨呀——”冯天若不满道，“谁跟你说话呢，边儿去！”又扭头对唐璃评价道，“看着年龄不大啊，有二十没？”
唐璃还有不到两个月满十九，自然是不到的。
“没。”
冯天若贱贱儿地问：“告诉哥哥，你看上这货啥了啊？”
唐璃：“……”
程绍堂没忍住，翻一百眼，自觉屏蔽这人的问话。说：“去哪儿？”
“你们去哪儿啊？”冯天若说，“我跟着我妹妹不行么？”
“滚。”他说。
唐璃的手指刮缩在安全带处，面对两人你来我往的话句，无法应对。
就在前不久，她还为不能见到程绍堂的朋友而感到一丝异样，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冯天若这人看起来并没什么坏心眼儿，开得玩笑适可而止，她并不反感。她不轻易开口说话，是因为程绍堂坐在一旁，眉眼匿在阴暗中，气氛沉沉。
“妹妹，你跟我玩儿，别跟这个老古董。哥哥我啊经验足，温柔体贴，大方活儿好——”
“呲——”
一脚突如其来刹车，程绍堂故意为之。唐璃被安全带锢在座位上只长发轻轻飘动向前，坐在后排中间的冯天若猛地一下，差点儿被甩出后排。
车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冯天若。”他低声警告。
“我错了。”冯天若抬手拍了拍嘴巴，“喝了点儿酒，差点不醒了。”
唐璃没听清之前那句话，以为他们有什么事情，转过头看向程绍堂，小声询问：“没事吧？”
“没。”
冯天若终于坐回后座，并且老老实实系上安全带，气势有所减弱，嘴皮子却还没闲着：“头一次见绍堂开车载小姑娘，妹妹好福气。”
唐璃：“……”
程绍堂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我不说话哪行啊？”冯天若扯着嘴角，“我说得不是实话，你之前根本都不近女色，谁不觉得你有问题，早把人小姑娘带过来给大家看看多好，保证那些个流言蜚语自动消失了。”
程绍堂将目光转向右侧，看后视镜的同时观察身边的人，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手指缠绕在一起。
他回过视线，破天荒般同冯天若解释道：“不是有问题，是没遇到好的。”
唐璃眨了眨眼睛，帝都的五光十色尽数拢在视线中。
他这话——说给谁听？
“哎呀呀。”冯天若自然是懂了他这话的意思，笑着摇摇头，“也对，也对哈。”
车辆驱往陌生地方，唐璃猜测，大概就是那位冯姓男子的家，距离颇远，大概一个小时后，程绍堂停了车，开车锁，毫不留情撵人下车。
冯天若已经在车后睡着了，醒后反应了几秒，才欠欠地问：“到了？”
“不送我上去啊？”临了了，冯天若还在开玩笑。
程绍堂：“快点。”
冯天若从车上下来，依旧不忘记给唐璃发来邀请。他觉得这姑娘长得漂亮，像个电影明星，就是太稚嫩年轻，不过总体挺好。
冬天的帝都寒冷干燥，风一吹头脑通透。
车子里唯有二人，程绍堂趁着看后视镜的空晌看她，心绪渐渐的，平静下来。
一个多小时前，程绍堂还没回车里，唐璃还没见到令她诧异的冯天若，陈凡曾给她推送来一张名片，是那位资深兼职模特。
对方开门见山询问她是否有时间接受面试，并且让她将素颜照以及全身照发到某个邮箱。
要不是冯天若打断了她和那人的谈话，她估计可能会直接下车找个隐蔽的角落拍照。
已经十点多，程绍堂问她：“饿不饿？”
“还好。”唐璃说，“你呢？”
程绍堂浅淡地勾着唇：“我有点儿。”
他们准备去吃饭，这一路上车厢安静，而他总是有意无意间观察她的神色，似乎自己也犹豫不决。
“怎么不说话？”
终是问出这句，才稍稍安心。
程绍堂在唐璃这里，和在别人那里，永远不一样。
唐璃能感觉得到。她习惯于对他的行为的语言进行揣测，但背景与年龄的差距让她总是对结果猜测有所偏差。
他将车停在苏菜馆前。
“生气了？”
唐璃抬眸：“嗯？”
“这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世俗。”程绍堂低声说，“冯天若这人更是不正经，所以不让你见面，没想到他还跟来了。”
唐璃唇瓣翕动，想说的话一时没能说出口。然而程绍堂察觉到她的想法，让她想说便说。
“那你呢？”唐璃问道。
车子停在苏菜馆门前，程绍堂手搭在方向盘上，声色诧异：“我怎么？”
“正经不正经？”唐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程绍堂抬手揉揉她头发，说：“我正不正经，你还不知道？”
唐璃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笑，眼前浮现的是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与等待求证的眼睛，于是她克制着。比起之前在地下车库，心里阴霾荡然无存。
“我知道的。”
第27章 玻璃
阳光铺满大道, 建筑风格独特。过往人群鲜活靓丽，冬日里也不惧怕坦胸露背。
唐璃走在艺术区里, 根据定位指示走进一栋灰色建筑大门。
她和摄影师约好今天在这里拍摄, 前几天发来的照片通过初试，得知这个消息，陈凡比她还激动。
随之而来的就是时间问题, 咖啡店人手紧缺，不过处于假期, 店里又找来一位学兼，由于是新手还在学习阶段, 业务不够熟练。
陈凡给唐璃提前了休班，让她早点去拍摄。
她曾给陈凡开玩笑：“天底下没有和你一样的店长了。”
陈凡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的。”
唐璃很是感慨, 觉得人生路上会遇到很多人, 但大部分人都是擦肩而过, 想让你过得好的人少之又少, 但她很幸运, 可以遇到这么好的人，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看好她。
然而只是感慨一下, 临近拍摄结束时, 唐璃却遇到了点儿不顺心的事情。
她就像是店里招来的那位新同学, 在拍摄硬照前纯纯新人。
有两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全程只和对方说话, 摄影师叫到时与摄影师言笑晏晏，撒娇卖萌, 对上她的脸, 表情瞬间垮下去, 那份不喜就连半分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摄影棚暖气很足，唐璃将羽绒服虚虚的披在肩上，一言不发。
今天的拍摄是某摄影品牌的单人系列照，摄影师给三位女孩拍摄单人照，双人照，以及大合影，服装造型几乎不变动，摄影师态度非常温和，知道唐璃是第一次拍摄，言语动作都是鼓励。
等到其中另外一位女孩拍摄时，摄影师却直白批评：“要甜美不要扑克脸，你学习学习今天刚来的那位模特。”
那女孩强颜欢笑，看都没看唐璃一眼，乖巧回应：“好啊。”
然后等她拍摄完毕，唐璃上去时候，她便不留情面地给唐璃翻白眼。
唐璃第一次遭受如此直白的排斥，就算是在学校或是之前的拍摄活动，同学同事即便在观点想法中有所差异，也要保留体面。
中午吃饭，那位女模特不小心打歪一杯水，水流差点浸湿唐璃放在桌上的手机，好在她眼疾手快，迅速将手机拿起，即便是没有期待，也认为对方应该给她一句道歉，可是没有。
唐璃拎着外卖到角落里吃饭，给许沉吟发消息，感觉自己被排挤。
她端坐在灰色沙发上，裙摆掩盖到膝盖，额前碎发垂落在鬓间，被她缓慢掖起。姿态看起来随和又落寞。
室外阳光明媚，摄影棚内暖气很足，但几乎密闭，她穿着紧身保暖，挽起来隐匿在裙摆之下。
唐璃看着许沉吟为她打抱不平的言语，没有回复。
许沉吟太了解她的性格，若不是真心意识到了什么，也不会向她诉说。
而现在唐璃想的，就是赶紧完成拍摄，提前下班。可惜不巧，下午她的拍摄都是三人合影，而其余两位女孩表现不满的方式直白又简单。
“你到下面去。”女孩说，“我们两个站着。”
三人需要表现出层次感，唐璃倒是不反驳，只是刚想动身，摄影师便指了指另外一位女孩：“你去。”
女孩不情不愿的低下身，如此一来，唐璃稳稳占据c位。
其实不仅如此，此番拍摄以某个传统节日为主题，拍摄妆造甚至可以形容为花枝招展。而唐璃的穿着几乎是三人之中最为突出显眼的一套。
站着的另一位女孩说：“摄影师你是不是偏心啊，怎么不让我们两个站中间？”
拍摄在即，摄影师懒得解释，冷漠回问：“你拍我拍？”
“嗯”另一位女孩低声说，“说不定人家有关系呢？”
摄影师表情严肃，两位女孩与唐璃过多过少都有着肢体接触，这种肢体触碰让她感到不自在，却无法改变。
唐璃说：“我没有。”
两位女孩：“？”
沉默了一会儿，唐璃又说：“坏话当面说吗？我不是聋子。”
其实事后想想，那句压低声音后才说的“我不是聋子”真实的没有气势，可那时的唐璃不想装作任人拿捏，也无法忍受被两个陌生人恶意揣测与不尊重。
这可能就是她初入职场后的第一课。
但她年轻，也带有莽撞。
所以很快，在拍摄结束后，当她再次听到两位女孩背后议论她时，她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这个女生一看年纪就不大，在摄影师装得什么都不懂。”
另一个嘲讽道：“年纪不大，心机不小，知道男人喜欢哪套。”
“家庭条件应该不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
“没家教啊——”
“你说谁没家教？”
两个女孩：“”
唐璃站在两人背后，盯着两人的背影，眸里的冷意寒到似乎能把人穿透，而且这两位姑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不相信唐璃能把他俩怎么样，甚至连一丝戒备的心意都没有。
所以当唐璃质问两人时，她们竟洋洋得意地挑衅道：“关你什么事？你是从下班起就跟在我们身后吗？”
唐璃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在小升初阶段曾经跟着姑父的好友学过一段时间散打，后来觉得有趣，在唐诗英的坚持下练了三年。
唐璃觉得自己虽然看起来不算太好相处，可总归是到不了没家教的地步。
“没家教的是你们吧？”唐璃一字一句道，“没事找事。”
其实那会儿唐璃气愤值已经达到近几年来的顶点，她的生气让人感到没有震慑力。听到她说这话，两个女孩甚至还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有病。”
所以当唐璃一脚踹上去，那位气焰嚣张的女孩倒地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到无法出声。
她们就在拍摄地点的楼下，唐璃甚至都忘记这个地方有没有监控。
女孩倒在地上，出乎意料地没有恼羞成怒，她看唐璃的眼神变得恐惧，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反击会让自己更不讨好。
唐璃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想到的问题很离谱，她在想——希望她不会因为这任性一脚付出惨痛代价。
她在帝都孤身一人，空有年轻和志气。
两个女孩搀扶着起身，嘴里嘟嘟囔囔，却不敢再说脏话，话音里带了哭腔，语气软下去很多，埋冤唐璃不该动手打人。
唐璃一言不发，双手插在兜里攥成拳头。在她的注视下，两个女生搀扶着离开，没有再与之争论。
看见她们走，唐璃抬头扫视一圈 ，她想看附近有没有监控，一转头正对上来接她的程绍堂，他正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注视着她。
对上她的目光，程绍堂勾唇笑了一声：“找什么？”
他指尖挂着她熟悉的车钥匙，似乎刚刚抽过一根烟，在不久前掐灭，因为距离不近不远，唐璃却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之前没发现你——”他停顿了一下，“身手不错。”
他的声音低沉，掺杂着冰刀一样的凉风。但唐璃没听出什么别的情绪，就只是单纯的叙述，连诧异都独自消化掉了。
唐璃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问：“这地方有监控吧？”
他微抬手指，指了个方向。
唐璃大失所望：“我应该控制一下。”
程绍堂笑：“控制什么。”不等她回应，他便又道，“你没错，她们该踹。”
那点儿惴惴不安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了，唐璃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你来接我？”
他这才问道：“你的新项目？”
“就是个平面拍摄。”
程绍堂点头，夸赞很书面：“不错。”
唐璃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用害怕。”程绍堂低眸看着她的脸——眉头微皱着，眼神里带丧，“就算真的有监控，不是还有我么？”
唐璃沉默数秒，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
“不然呢。”
“你都不怪我？”唐璃说，“我觉得这事儿很不可思议，我今天第一次见她们，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们，一整天都在找我麻烦。”
憋了一整天的怨念，见到程绍堂，全盘托出。
“没有人怪你，你自己想不开。”
唐璃只收到了这句话，一句让她分不清是劝诫还是安慰的话。
她默默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向艺术园区走去，天色渐暗，身边的人越走越慢，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
程绍堂慢慢落在了后面，看着她背影。帝都腊月的风，吹得人从头到脚的乱，但很真实公平的，把每个人都吹的狼狈。
他回忆起唐璃那毫无征兆的一脚，顿感讶异，但很快压过那丝感受。因为这天晚上，他除了在她身上看到彪悍，还有一丝感性的忧愁，和一如往常的倔强。
她不说话，程绍堂牵住她的手：“你在想，她会不会告你或者报复你？”
唐璃顿了几秒，点了点头。虽然有点儿扯，但她确实会怕。
她没有良好家世，没有雄厚背景，而且，她自认为打人一事不好。
“不会，别怕。”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中传导过来，他穿了很厚的羽绒服，体温滚烫，站在唐璃身旁，她都能感觉到温暖。
她低着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程绍堂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自己刚才和那两个女生擦肩而过，听到她们的交谈。
唐璃好奇道：“她们说什么？”
“她们说——”程绍堂还是在笑，“惹到疯子了，赶紧跑。”
唐璃停住脚步，昂起头，一张瓷白小脸表情管理下限，难以置信到要命：“说我是疯子？”
她们竟然说她是疯子？
唐璃咬了咬唇，其实她也可以做到更加发疯的。
“这年头最怕惹到的是什么人？”程绍堂问，“你知道么？”
唐璃愣了一下：“疯子？”
“没错。”程绍堂看着她，轻声说，“疯子，和不怕死的人。”
而后一阵安静。
唐璃在思索，这话的真伪，也在考虑，他语气的褒贬。
“你震慑到她们了。”他抓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别把自己想那么弱。”
唐璃轻声说：“我没有”
程绍堂说：“再说了，这不还有我么？明天你还来拍摄，如果她们还敢找你茬，记得一定给我打电话。”
唐璃对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不能否认的是程绍堂的话让她有了一种身有后盾的感觉。
帝都冬夜，凄楚寒凉。
程绍堂陪在她身边，说了很多很多。
他也有被人找茬的时候，整个学生时代被人盯着竞争，甚至到了职场，也不能摆脱掉。他深知对方的底细，而对方摸不清他，却也不服气。
他说像唐璃这种冲动，曾经在他和周弥生之间也发生过。
唐璃点点头，她有点儿听进去了，询问道：“他是不是嫉妒你？”
程绍堂挑了挑眉：“谁知道呢。”他看着唐璃，眼眸在黑夜里也很深邃，“但我知道那两个人肯定是嫉妒你。”
他猜测到，唐璃今天的拍摄表现出色。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决定去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出色。
唐璃说：“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擦肩而过而已，何必对我如此苛刻。”
“以后这种事还有很多。”
唐璃听见他说：“如果你想在任何一个行业拔尖，如果你想在帝都立足。”
唐璃眼里，有不为人知的雄心。
她年纪轻轻，一不认命，二不服输。
唐璃说：“慢慢来吧。以后你会一直帮我么？”
“嗯。”
唐璃终是一笑。
那就好。
第二天拍摄，两位女孩果然没有再找唐璃的不快，虽然表情和动作隐隐表现出对她的排斥，但只要锋利的眼神透过去，两人便会恢复正常神色。
其实她们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至于那爆发力十足的一脚，自然而然在那位女孩身上留下印记。
后来再拍摄，唐璃都没再和她们碰过面。世界之大，萍水相逢，不足挂齿。
陈凡从朋友那里得知此事后，向唐璃求证。
唐璃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位女生不是没有想过报复，而是在报告给摄影师后被反驳回来。
“你竟然打她们了？”
“嗯。”唐璃尴尬道，“小时候练了几年散打，顺脚就用了。”
陈凡满脸不可思议：“你还有这本事？看着长得乖乖的，原来这样彪悍。”
唐璃很委屈被陈凡形容彪悍，原来她踹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是这样的。那亲眼目睹过的程绍堂又该怎么想。
她稍稍脸热，说：“其实有点儿后悔的。”
陈凡却拍拍她肩膀：“后悔什么啊，挺好的，如果我在现场，一定为你拍手叫好。”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在店里咱们还是要隐藏一下实力，顾客就是上帝，多点儿温柔多点儿耐心，peace and love.”
唐璃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在帝都待得越久，假期余额就越少。
她住在程绍堂家里，与他保持亲近又有分寸感的距离，暧昧气息浓厚，但没有人愿意逾越。
那天晚上程绍堂还没回家，唐璃下了早班，突然有了着手煮汤饭的觉悟。
她去超市买了许多食品，刚刚摆放进冰箱里，唐诗英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在忙。
唐璃从唐诗英的语气中听到了异常，心中警铃大响。
小城最近气温降低，烧烤店生意红火，眼看着年前能小挣一笔的时候，姑父忽然倒下了。先是连着几日食欲不振，后来支撑不住去小诊所输液，再后来，急救车直接开到了诊所门口。
烧烤店因此停业几天，李默川在家无人看管。
得知此事，唐璃买了当晚的火车票，收拾东西，奔赴火车站。
卧铺坐票都没了，只剩下站票，时间合适，明天早晨就能抵达小城。临走前唐璃顺走了程绍堂家里一个小而精致的矮凳，也不知对方几时能发觉。
唐璃给陈凡请了假，好在下周排班未定，只需找到同事顶替她明日的早班。陈凡说他来安排。
一切似乎都很慌乱，但又平稳运行。
当唐璃费劲力气赶到火车站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唐璃坐在从程绍堂家里顺走的矮凳上，几乎要被春运的人.流淹没。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她自然而然恢复成外乡人的角色，浑身上下只剩归心似箭。
看到程绍堂发来的信息，已经是几分钟后。
唐璃吸了吸不通畅的鼻腔，面无表情地打下文字。
唐璃：「我家里有事，我先走了。」
程绍堂过了很久才回复：「你现在在哪儿？」
唐璃：「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时发车。」
赶也赶不过来了，程绍堂问：「这么着急？」
唐璃：「嗯。」
唐璃叹了口气，她不想和对方提及家里的事情，因为一切过于糟糕。但她有些愧疚，愧疚对他的不辞而别，以及，她已经开始想他。
大约没有哪次，比得上这一年归乡时的百感交集。
与此同时，程绍堂推开家门。
他一眼就察觉到家里缺少的东西——和人。
他向窗外望去。
夜色浓郁，霓虹照耀，他收回视线，从玄关走向厨房，拉开冰箱，准备拿罐啤酒。
冰箱里新鲜的蔬菜和各式各样的饮品在一瞬间映入眼帘。
要是回来的早一些，他说不定能和她再多吃一顿饭。
第28章 玻璃
唐璃拖着行李箱出火车站, 搭乘公交车前往市医院。
她原本觉得小城的冬天比帝都气温高，如今原来是一样冷。
她倚靠在公交车后排座, 行李箱搁置在一边, 唐诗英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到哪儿了？”唐诗英问。
“快到了。”唐璃打了个呵欠，揉了揉困涩的眼睛, 说：“有点儿困。”
唐诗英：“应该的，一晚没睡, 你直接回家吧，厨房里有我给小川留的饭, 你吃点儿。”
“我先去看姑父。”
“不用。”唐诗英说，“你姑父睡了。”
唐璃：“你别管了。”
唐璃挂断了电话, 心情不是很好。这种差心情和她在帝都与拍摄同事发生矛盾时完全不同, 和任何学业中的困难挫折不同。这是一种未知的, 带有无奈的坏心情, 同时又心疼。
唐璃从小跟着唐诗英和姑父长大。姑父真心爱姑姑, 爱屋及乌般爱着她。她学习成绩好，姑父以此为荣。姑父的家人对她也很亲近。
某种意义上讲, 姑父的存在弥补了父亲位置的缺失。
唐璃的父亲因为交通事故去世, 具体原因虽然没人完整得叙述给她, 但她曾断断续续在外人嘴里听到过。
唐璃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不久便跟一位富商离开, 唐璃的父亲正是在追赶她母亲的路上发生的车祸。而那个年代物资匮乏, 信息不够发达, 肇事者逃逸后警方没有追捕到凶手。
年幼无知的唐璃被年轻的唐诗英抚养，很多年后才嫁给姑父。
唐璃换了一个姿势, 肘关节抵在玻璃上。
她是真的有些惧怕, 从昨晚接到电话开始。
也有些后悔, 没能早些回家。
赶到医院的时候，姑父正倚在病床上输液。唐璃把行李箱暂且搁在门后面，冲着姑父走了过去。
临近，姑父才看到她。
“回来了？”
“回来了。”
姑父苦涩地笑了笑，莫名感到心酸，让唐璃过来坐，坐过来后也并不说话。
唐璃被姑父看得想哭。
姑父近几月来有头晕目眩、食欲不振的毛病，先前以为是普通感冒去小诊所输液，结果输液途中呕吐不止，到了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发现头部左枕骨位置有一颗直径15mm的肿瘤，目前不能辨别其性质。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一切都是未知。
临近过年，唐诗英给唐璃打了电话，原本定在五天后回家的唐璃提前结束帝都工作。
唐璃知道姑父有很多话想说，但没有力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嘱咐她回家休息。
被医生叫走的唐诗英回来后，同样嘱咐道：“你先回家，李默川在他奶奶家，你去把他接回来，监督他做作业。”
“嗯。”唐璃说，“我晚上再来。”
“晚上也不用来。”
“再说吧。”唐璃扭头看了眼姑父，姑父对她点了点头。
唐诗英送她下楼，顺便透透气。
出了病房。
唐璃问道：“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唐诗英如实供述，“目前还不能确诊良性恶性，肿瘤不算小，不能做微创，得开颅。”
“应该没什么大碍。”唐璃宽慰姑姑。
唐诗英：“能有什么大碍。”
高度重复的问题，高度重复的问话。姑侄俩并肩，身遭走过各式各样来就诊的病人和医护。
“在大学里怎么样？”唐诗英问，“怎么一直去兼职，累不累？”
唐璃：“想给你和姑父减轻负担，不累，不用担心我。”
“应该的。”唐诗英说，“你花得不多，也从不问家里要，我和你姑父哪有负担，倒觉得对不起你，不太放心你。”
“没有。”
唐诗英转过头，看见唐璃脖颈间戴着的东西，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问完生活，又问学习。
唐璃：“成绩应该还可以，有几门已经出成绩了，有几门还没有。”她说，“我不耽误学习。”
“嗯，你我是放心的。”
出了医院，唐璃坐公交车回家。
她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又把所有衣服从行李箱里规整出来。收拾好这些，她去李默川奶奶家把他接回来。
临走时，老人家给她装了一袋新鲜的橘子。
许久未见，李默川看她的眼神有些生疏。唐璃捏捏他的脸，问：“怎么又胖了？”
李默川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在奶奶家吃得好，奶奶总给我做肉吃。”又似大人般说，“怎么看着你像是瘦了？”
唐璃：“我穿这么厚你都看得出？”
李默川：“脸瘦了。”
唐璃笑了笑：“店还开着吗？”
“关了。”李默川说，“关好几天了。”
唐璃看了看手机余额，店里兼职和拍摄微电影的所有酬金加起来，有一万多，放在银行卡里。其余还有几百是那天拍摄照片日结的工资，在余额中。
她准备把这钱取出来给姑父当医药费，等到明年开春早些回帝都，挣下学期的生活费。
她才回小城半天，却像是回来好久，而从昨晚至今，唐璃给程绍堂发的第一句话便是，明年还能住在你那里吗？
一句话问得她脸颊火辣辣。
程绍堂没给她回复，却在她从医院回来的晚上打来电话。
“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打来的电话，却问她想说什么。
唐璃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说吧。”
唐璃关上卧室门，李默川正在客厅看电视，她把那份嘈杂隔绝于外，低声说：“想早点儿回去工作，你如果不喜欢我住在你那里，我也可以回宿舍住。”
“没有。”他说，“你走了我还不适应。”
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话，再加之程绍堂的语气很随意。唐璃坐在床上，手指挠了挠脸，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回应。
夜深了，她竟然不困。
程绍堂慢条斯理道：“昨晚怎么那么着急？”
唐璃在想要不要和他说实话，沉吟数秒却等到李默川的推门而入——
“姐姐，妈说给你打电话不接！”
唐璃把手机传声筒捂住，急忙对李默川摆手：“先出去。”
李默川在门口站着，电话手表里传来唐诗英的声音：“璃璃，早点儿休息，关好门窗。”
唐璃：“……好的姑姑。”
李默川做了个鬼脸给唐璃，默默退出去，关好了门。
唐璃把手机凑到耳边：“程绍堂？”
“嗯。”
“刚才是我表弟。”唐璃说，“家里就我们两个。”
程绍堂问：“表弟多大。”
“十岁多了。”唐璃说，“上小学五年级。”
程绍堂“嗯”了声，“刚才说到哪儿了？”
唐璃抿了抿唇，缓慢躺到床上，压低声音：“家里长辈生病了，所以我提前回来了，冰箱里有我买的菜，你记得都吃了。”
“太多了。”程绍堂说。
是有些多，原本买的两人份，她走之后，程绍堂大概率不会在家做饭。
“什么时候回来？”
唐璃也没确定好，想了想，说：“我得和店长沟通好。”还有家里这边。
“还要继续上班？”
“不然嘞。”唐璃不切实际地想起电影里多次出现的台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出那句——
你养我吗？
她忍住了。
对面似乎也在等着她问出什么，气氛变得安静，直到程绍堂嗓音低低的开口：“真的。”
唐璃问：“怎么了？”
他说：“你走了，我不适应。”
这一晚唐璃睡得极其酣甜，睁开眼睛是早晨八点，她穿戴整齐后给李默川做早饭。
南方没有暖气设备，寒冬腊月，唐璃有点儿想念帝都的室内温度，虽然干燥。
吃完早饭，唐璃把李默川送到他奶奶家里，去医院接替唐诗英的陪护，好让她能回家休息一会儿。
人刚到医院，秦钲拎着一大盒礼品出现在病房门口，同姑父打招呼：“叔叔，您没事吧？”
有秦钲的到来，唐诗英和姑父无比热络，但病情与心情所致，姑父看上去比之前憔悴很多。
没过多久，秦钲便跟着唐璃出了病房，两人趁着短暂时间，抽空聊天。
许沉吟还在那家科技公司实习，离开帝都，应该是腊月二十八的事情。
秦钲说：“年初六就又回去了，在家待不了太久。”
唐璃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晚点儿吧。”秦钲不确定道，“我去了也没事，家里人不想我早走。”
秦钲和许沉吟，拥有完全相反的性格。不过唐璃也会想可能互补的人更容易相互吸引，也容易走得长远。她的想法，不知是对是错，但是她对这对情侣最为真挚衷心的祝愿。
她喜欢许沉吟，不亚于秦钲。
哪天两人吵架，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站在许沉吟这边。
但秦钲却笑着问：“我听她说，你有男朋友了？”
对于许沉吟的“出卖”，唐璃色厉内荏，“别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你妈你有女朋友！”
秦钲又怎么会怕她这威胁，嫌弃地出声：“去说去说，你看我怕不怕。”
又说：“听说还是帝都人？”
唐璃：“……”
“怎么都不带我见见？”秦钲质问说，“我是不是你发小啊？”
唐璃咕哝道：“有什么好见的。”
但是之前，她确实答应让许沉吟和程绍堂见面。更重要的一点，她和程绍堂并没有确定关系，如果真要界定——不，她根本无法界定。
也因为这个，她格外扭捏。
关系转机发生在腊月底，姑父的手术不大不小，小城水平有限，建议病患家属带人前往海市治疗。
那天晚上，唐诗英做了决定，通知唐璃明日启程，春节大概率不会在家，让她带弟弟去奶奶家。
冬夜寒凉，行至小区门口时，唐璃感知到手机震动。
程绍堂发来一个定位，问她听说过没。
唐璃望着荧光闪烁的屏幕，回复他说，是她家附近的酒店。
程绍堂说：「我在这儿。」
唐璃难以置信：「你在这儿？」
程绍堂回：「出差。」
第29章 玻璃
唐璃顷刻之间屏住神色, 手机握在手里，垂着眸, 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 没有说话。
李默川扭头看着她，询问道：“姐，怎么不走了？”
“嗯……”唐璃说, “走。”
唐璃被这一信息搞得晕头转向——程绍堂来小城出差了？
她下意识地便想，小城有什么好出差的？这里有很厉害的投资项目吗？
还是说——
唐璃摇了摇头, 觉得不可能。
风有点儿大，透不过厚重的外套, 却吹得脸颊生疼。
临近年关，将李默川送到奶奶家, 奶奶照例会让她留宿, 春节当日李默川的姑姑一家来到, 一起庆祝。
也许今年的春节格外萧条。
来来往往的车辆和霓虹让唐璃有些纠结, 她稍顿了顿, 决定带着李默川去往程绍堂所在的酒店。
她不知道过了今晚，还有没有与他见面的机会。而姑父手术时间一旦推迟, 她去往帝都的时间也要推迟。
步行至酒店门口。
李默川还牵着她衣袖, 不明所以地问：“姐, 来这里干什么？”
唐璃还在思索, 要不要把李默川带上去。
然后心有灵犀般, 程绍堂打来电话, 问她：“在哪儿？”
唐璃呼出一口气，轻声说：“在你楼下。”
唐璃在酒店楼下等了几分钟, 他便出现在电梯拐角。
这是小城数一数二的酒店, 价格不比一线城市便宜多少, 装潢门面精致昂贵，唐璃带着李默川一大一小出现在这里，外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孩子的本质。
但是程绍堂高挑身影出现的时候，唐璃却为之一振。
他永远符合昂贵的气质，像是与生俱来的，不能令人亵渎。
回想起从帝都离开的那一晚，到今天，失掉了r大学生这一光环，唐璃又融入进人群中，泯然众人矣。
这么想着，她忽然垂下了头。
“姐。”李默川问她，“这是谁啊？”
停到两人面前，程绍堂也听到了这句话。
唐璃：“你要喊哥哥。”
李默川昂头看着程绍堂，声音很怯：“哥哥。”
“你们准备去哪儿？”程绍堂居高临下，问得是李默川。
唐璃抬了抬头，发现这个事实时，有点儿吃惊。
李默川回答：“我爸爸住院了，妈妈在医院照顾爸爸，我姐姐带我去奶奶家过年。”
程绍堂：“你爸爸得了什么病。”
李默川：“脑瘤——”
唐璃甩了甩他的胳膊，低头看他：“李默川。”
李默川诧异地看向她，不知道自己又错在哪里。无奈叹气，一副小大人生气模样，不屑又真实。
程绍堂说：“需不需要我去看望伯父？”
“不用不用。”唐璃一连说了两个不用，“他们明天去海市。”
“转院？”
“嗯。”
“哪个医院？”
唐璃报了医院名字，没意识到他问这话的意图。只是默默地攥着李默川的袖子，一边交谈一边安抚。
程绍堂却说：“我有个朋友，是那个医院的医生。”
唐璃挑挑眉：“嗯？”
从这句话开始，唐璃开始回神了。果然，她很快察觉到程绍堂话里有话，但表情却是蠢蠢欲动。
“等下。”程绍堂掏出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给他打个电话。”
有熟人的帮助，唐诗英和姑父也很意外。他们对手术有所忌惮，终归是比唐璃还要多。
尤其是姑父，身为中年男人，表面不说，却十分低落。
第二天凌晨，唐璃跟随唐诗英和姑父一同坐上去往海市的包车。
临近年关，包车费贵了一倍，唐璃没让唐诗英付钱，提前和司机说好这钱找她要。
唐璃坐在副驾驶，昏暗的天色，炽亮的路灯，平坦的高速路。后排座坐着昏昏欲沉的唐诗英，和躺在他腿上休息的姑父。
唐璃收到程绍堂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她只看了一秒，就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接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
唐诗英已经醒了，她没什么表情地问唐璃：“璃璃，你哪里的朋友？怎么会认识医院的医生。”
唐璃低声：“是我舍友的亲戚，帝都人。”
“哦。”
窗外逐渐明亮，唐璃和唐诗英看不到互相的脸色。
唐诗英又问：“那他家里一定很有钱吧？”她的声色很平静。
唐璃点点头：“应该是。”
这次唐诗英没再出声。
程绍堂比唐璃来得早，唐璃和姑姑姑父赶到时，他已经给苏医生打好招呼。苏医生是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医师，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他带着唐璃几人去往脑内科，同主治大夫交流了很久。
不得不说，大城市的医疗环境和设施是小城没法比较的，在此之前，姑父在小城医院住了许久，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各项检查。
如今递给医生，医生一目了然，手术安排在两天以后。
这已经是效率最高的治疗方案。
不仅如此，主治大夫的谈吐得体以及幽默态度令姑父心情放松许多。回到病房等待时，姑父破天荒与唐璃聊起了天。
他已经许久没有说那么多话了。
“站在两位大夫旁边的，是你朋友？”
姑父说的是程绍堂，唐璃愣了一秒，点了点头。
今天第一眼看到程绍堂的时候，唐璃一直保持着淡定的神色，没什么表情，连招呼也没打。但对方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跟在一众人身后，留那位苏医生和主治医生侃侃而谈，想必是事先都交代过。
海市的医院反而让姑父更有亲切感。
唐璃意识到了这点，心情跟着姑父，阴转多云。
姑父靠在病床上：“小伙子长得不错，一表人才。”
唐璃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唐诗英在一旁，看着唐璃：“是长得不错，看着比璃璃要大几岁。”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唐璃低着头剥橘子，剥完了塞进嘴里，笑笑不说话。程绍堂比她大八岁，她从来没用过“小伙子”去形容他，听他在姑姑姑父嘴里与她和李默川并列为晚辈，她也终于知道哪里感觉不对劲儿了。
唐诗英说：“他家里应该蛮有钱的，帝都人，结交面广。”
唐璃起了个身，默默看了唐诗英一眼，转而看向姑父：“姑父，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唐璃出去后，姑父又继续道：“璃璃不愿意听我们聊。”
唐诗英看他一眼：“不愿意就不愿意，我就是突然想起这孩子她妈来了，他妈也在帝都，她们以后会不会联系啊……”
“保不齐。”姑父这样说。
“她嫁了个很有钱的人。”唐诗英说，“要是那个女人以后能帮助璃璃，璃璃认不认她我都接受。”
“啧。”姑父也忽然忘记了病痛，一撇嘴，“该说不说，她妈心真狠，这么多年别说来看，就是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你哥当年为了追她出车祸，你不怨她啊？”
“怨啊。”唐诗英说，“我一看见璃璃，就能想起那个女人……”
姑父没见过唐璃的亲生母亲，问道：“长得像？”
“特别像。”唐诗英说，“但是性格不像。”
姑父摇了摇头，说：“我觉得就算那女人来找，璃璃也不一定会认，你自己养大的姑娘，你不了解吗？”
唐诗英站在病房窗前，看向窗外，没有回答。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态度去面对这件事情，比起情绪，唐璃的未来更加重要。
一切都过去太久了，她目前就是这样想的。
姑父说：“而且璃璃一直都是有出息的孩子，你看帮咱们的年轻人，要是没点儿关系，怎么这样尽心尽力？”
唐诗英动了动嘴唇，知道男人言之有理。
“哎。”姑父说，“养了快二十年的姑娘，回报大着嘞。”
可姑父虽这样说，依旧对肿瘤性质抱有恐惧，晚上唐璃在病床前，他忽然抓住侄女的手。
“璃璃，如果我真下不了这床，未来一定要好好对你小姑。”
唐璃不知该如何回复，然而医院气氛凝重，一番嘱咐像极了托付，百感交集，眼眶瞬间变得微红。
她在回宾馆的路上遇到程绍堂，她知道这不是偶然。
程绍堂等了很久，原本干净得没有一点儿瑕疵的大衣出现褶皱，他坐在医院对面廉价的宾馆一楼，手边桌上搁置的水早已凉透。
唐璃拎着包，问：“你也住这儿？”
程绍堂眉眼里带着倦意，那倦意比她更浓更深，淡淡地看她一眼，摇头：“在等你。”
他很安静，脖颈坐地有点儿僵，便不动声色地歪了歪脑袋，面容清漠地起身，冲她示意：“走走。”
唐璃以为他这一句走走是陪他逛逛的意思，但实在有些累，便道：“去楼上聊吧。”
“走。”程绍堂抬手牵起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你晚上准备住这儿？”
唐璃一愣：“我房费都交了。”
他叹息，说：“这儿不安全，跟我走吧。”
唐璃没有和程绍堂进行所谓的争执，只是思索了一下，就跟他走了。
她莫名其妙的想哭，程绍堂的掌心暖的要命。她想对他道谢，想和他说很多事情，但她很安静，安静地跟着他走，步行至另一家距离不远但与之天壤之别的住处。
程绍堂比唐璃还要累。
他来江苏做个调查，恰好查到唐璃的故乡。原本的惊喜从得知她家人生病的那一刻起转为担忧，无奈手里的工作只能暂停。
他比她更早来到海市，话很少，一天都在等。
不久前，他曾坐在廉价宾馆里的木沙发上陷入沉睡。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几乎不能在陌生环境中入睡，他想他确实是累了，累到没有多余力气去想，去察觉。
他牵着唐璃，步行穿过一条街道。海市的天色和帝都是不一样的，忽远忽近的霓虹似聚集在城市中.央，抬起头可以看得到穹空，低头是干净马路。
春节期间，是一年到头城市里人最少的时候。
即使落寞，周围的光也能把人衬得亮眼。
红灯时间长久。
程绍堂低下眸，问：“都休息了？”
他问的是唐诗英和姑父。唐璃从思绪中抽离开来，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和平时不一样的状态，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不开心，原因可想而知。
程绍堂挑了挑眉，笑了一声。
也许是想让气氛不那么沉寂，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伸出另一只手，捏在她右脸颊间，问她：“想我了没？”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她从这件事架到另一件事中，唐璃此刻有着异于往常的淡定，点了点头，连否认的犹豫都没有。
她说：“那天匆忙离开，我就总是想你。”
程绍堂感到诧异：“真的？”
唐璃点了点头，说：“想你会不会想我……你来小城，我还以为来找我。”
程绍堂笑着说：“你就当是，也没毛病。”
“冰箱里的东西都吃了吗？”她问。
程绍堂颔首。
唐璃的眼神从来都很坚定，有种不惧任何的坦荡，即使到现在，她除了有些担忧，也没表现出任何落魄。
她柔声细语：“你肯定累了吧？”
“嗯。”程绍堂知道，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我晚上帮你按按。”
“嗯？”程绍堂发出一声很浅的鼻音。
“我说我晚上帮你按一下。”唐璃重复。
“你确定？”程绍堂看着她，轻声询问。
“嗯。”
程绍堂唇角稍稍抿起，不太确定这话的意思。
“你在想什么？”唐璃问他。
红灯灭了，绿灯在黑夜中闪烁。
他依旧牵着她的手，看她城市夜色中的眉眼，低声回问：“你在想什么？”
唐璃顿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挠了挠，那种轻若而酥痒的触感透过她圆润的指甲传在他手心的肌肤间，她一脸认真而肃穆：“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第30章 玻璃
程绍堂依旧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纯洁到不掺杂一丁点儿杂质，有的只是疲惫和一闪而过故意压制的诧异。
唐璃很快在这份诡异的安静中沉寂下来,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认真的神色没有变, 看他的眼睛很坚定，只是心慌。
天色黑透了，绿灯又要转变为红灯。
程绍堂牵着她的手, 转身过马路，带她穿越人行横道。
他的步伐很大, 唐璃小跑跟在后面。
这感觉说不上来，因为她还没有适应他动作的转变, 明明上一秒还像没睡醒一样看着她，下一秒反应过来, 拽着她的手在夜晚的马路狂奔。
耳遭伴着轻轻的呼吸。
唐璃大口喘了一口气, 随即被人用力一拉, 牢牢箍在怀里, 但时间很短就松开, 这动作既不霸道，又充满暧昧关系。
“你到底在想什么？”程绍堂手指握成拳头在鼻尖蹭了一下, 笑笑说：“我很好奇。”
唐璃出了点儿汗, 站在斑马线尽头的台阶上, 在灯光下呵出白气：“你明明就知道……”
程绍堂喉结轻滚, 知道自己不该逗她, 又忍不住摇头：“我知道什么？”
“你这人怎么……”唐璃无可奈何道, “又好又坏的。”
程绍堂笑得不行：“哪儿好哪儿坏？”
他这么一笑，夜色似乎也不沉寂, 疲惫顿时减少一半儿。
唐璃发现他这人被她形容得简直再贴切不过, 但是他又是很有分寸感的人, 即便是刚才的拥抱，也只是浅尝辄止。
他们迄今为止的一次逾越，是在学校那次。
唐璃完全确定他对她的好感，如他所讲，没有人会浪费整晚的时间在自己讨厌的人身上。更何况，他在她这里，浪费的时间不仅一晚。
唐璃浅浅呼息，斟酌半晌，还是决定不要正面回答他。
她已经完全被他带动进去，他们之间的氛围从一开始就模糊不清，暧昧不已。
“……你现在这个样子。”唐璃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就挺无赖的。”
程绍堂抿了抿唇，表情淡了点儿，呼吸声明显。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皮肤在路灯的照耀下白皙细腻，鼻尖透着红。
“那不是还有好么？”他说。
唐璃静静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她的倔强，在他眼里，有种被调戏过后的恼羞成怒。
于是他笑了声，放缓语气：“我确实挺累的，在医院等了一早上。”
他“啧”了声，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起，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我自己。”
唐璃懵了懵，解释说：“姑父身体不好，我怕姑姑一个人应对不了。”
再说，唐诗英和姑父本就对他们的关系保持怀疑态度，若是真的和他一起，不知道还要怎么想。
归根结底，她还是孩子。
但那是在唐诗英和姑父面前。
“我很想你。”
程绍堂的声音足够清晰。
唐璃愣住了。
因为想你，所以第一时间问你，有没有想我。
唐璃木楞地说：“刚才是坏，现在是好。”
程绍堂点了点头，同意她的说法：“言之有理。”
在帝都的时候，唐璃在程绍堂家里住了六天，一人一间房，白天各忙各的，晚间互不打扰。
躺在床上，她偶尔也在想，程绍堂在干什么呢，邀请她到家里住，就没有一丁点儿别的心思吗？
海市温馨暧昧的橙黄色灯光，比帝都还要柔和几分。
唐璃洗完澡躺在床上，身边一切都是安静的。
这是一件总统套房，她住在里面的房间，程绍堂住外面的房间，相隔数米，隔音效果极好，窗外悠然的夜，窗内寂静的光。
唐璃枕着自己的胳膊，如同那些熟悉的夜晚一样，脑海中描出一张脸，缓缓合上眼睛。
一扇门之隔。
浴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腰间只用一根软带相系，男人倚靠在床头，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所以就先不查了？”冯天若说，“其实我早都觉得，没必要。”
“你觉得没必要？”
“我觉得没必要。”
程绍堂没说话。
冯天若说：“她跟程叔叔这么多年了，都没提过，你查了也没有用。”
程绍堂：“现在也没时间了。”
他得赶在春节之前回帝都，年后有新项目。
冯天若饶有兴趣地问：“小美女的亲戚怎么样？”
“后天手术。”
“可以啊你。”冯天若笑嘻嘻道，“英雄救美。”
他一直爱调侃程绍堂，自从上次见过唐璃，结合程绍堂空白的感情经历，说他原来是在等小孩长大，又评价唐璃秀色可餐，像一只皮薄汁水多的水蜜桃。
程绍堂斥他，别胡说。
“看样子还没尝过。”冯天若老道地说。
程绍堂挂断电话，脑海中萦过冯天若对唐璃的评价。
他毫无预兆地提了提唇角，不知道又想起什么。
一夜无梦——
过于劳累，唐璃这一觉也睡得特别酣甜。她总有这种技能，无论到哪儿，都不会失眠，尤其是在奔波一天的情况下。
昨晚忘记关遮光窗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幔落在脸上。唐璃睁开眼睛缓了几秒便起床，洗漱完毕背包出发。
出门前看向另一扇紧闭的门，于是动作变得更轻更慢。
她没有叫醒程绍堂，简单用过早饭，从酒店带了点儿餐食放在包里拿给唐诗英。
唐诗英就坐在病床前拿着造型精美的糕点，评价道：“璃璃买的早餐蛮好吃的。”
姑父的手术安排在明天，术前八小时禁食，但他的胃口从很久之前就趋近于零。
唐璃给他递了过去，姑父倚在病床上，浅浅吃了几口。
此后不久，护士来给姑父剃掉头发，做过最后几次检查与评估后，静待手术到来。
期间程绍堂认识的苏医生来看望过，送他出门时，苏医生和蔼可亲道：“放平心态，主刀医生经验丰富，要相信他。”
他的姿态给姑姑姑父安下定心丸。
手术前一晚，唐璃准备在医院陪床，在姑姑的坚持下，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到酒店。
程绍堂不在，她觉得他可能是走了。
没有事先打招呼，可能是过于忙碌。
唐璃把手机丢在手边，电都没充就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醒来又火速赶往医院，姑父已做好万全准备，但又在平和的同姑侄谈话像是交代后事。
唐诗英摆摆手表示不听：“你好好休息，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姑父沉默地闭上眼睛，转过脸去。
手术时间长达三个多小时，唐璃安安静静地坐在唐诗英身边，进程过半的时候，她在走廊尽头看到了程绍堂的身影。
他没有过来，只是站在那里，不进不退，分寸感把控得极好。
唐璃默了几秒，起身朝他走去。
两人走到唐诗英看不见的地方。
“我以为你走了。”唐璃说。
“没。”他问，“你怎么样？”
“不知道呢。”唐璃若有所思地说，“有一个多小时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不过苏医生说过了，主刀医师经验丰富，应该没什么问题。”【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
程绍堂点点头，又问一遍：“我问你怎么样？”
“啊？”
唐璃这才反应过来，默默地说：“我没事。”
程绍堂手插在兜里，低头看着她。
天气温暖，阳光明媚。唐璃站在窗台边，静静将手肘立在上边，托腮看向远处。
那窗台不算干净，但程绍堂没提醒她。
唐璃的侧脸很清秀，额角鼻梁到唇瓣几乎是一道完美无缺的剪影，阳光落在她鼻尖侧影，表情略显落寞。
她只依靠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地直立起身，轻轻用力拍打着衣袖。
看向程绍堂时，唇角稍稍吊起。
她说：“我从小跟着姑姑和姑父长大。”
程绍堂缄口不言，他该问些什么，但没有开口。
“我父母都去世了。”唐璃的声音很平静，“他们就像是我的父母。”
直到手术结束，他一直都没离开。
姑父的手术很成功，术后不久姑父醒来，状态不错，说过话后便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快，医生拿着病理报告走进病房，告知唐璃一家肿瘤性质为良性，也就是说，复发和转移的可能性极小，几乎为零。
尘埃落定，一家人终于松了口气。
八个小时后，唐诗英给姑父喂粥。
唐璃刚进门，唐诗英就说，“这个年我们就在医院过了，璃璃，你明天回家，直接去默川奶奶家，告诉他们你姑父都好，大家也能过个好年。”
唐璃想了想，说：“打电话也能说的。”
唐诗英又问：“你那个朋友了，是不是回帝都了？”
姑父轻声道：“得回家过年吧？”
“嗯。”唐璃说，“得回去的。”
唐诗英继续给姑父喂了一口粥，转而看着侄女：“璃璃，你讲实话，那人是不是你男朋友？”
唐璃没想到唐诗英如此干脆，但她没有慌乱，反而还笑着：“没，姑姑你别乱猜。”
唐诗英又道：“这几天忙着手术的事情，没来得及感谢他，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唐璃表现得很是平静，斟酌着要不要把程绍堂的名字告诉他们，想仅仅是个名字，应该没什么大碍，又想她和程绍堂竟然能发展到家长知晓的程度，真是稀奇。
她正要开口，病房门口传来两声轻浅的敲门音。
唐璃转过脸，看见程绍堂宽肩腿长，站在不远处。
很多时候，她远远看着他，都能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
冥冥之中的宿命感。
竟然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
如今他站在唐诗英和姑父面前，双手轻轻扯动外套的衣领，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程绍堂。”
唐璃立在一旁，手指甲掐了掐手心，莫名其妙感觉，那声叔叔阿姨，有点儿把人叫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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