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璃悄然把冰美式放到台面上, 一句话没说。
她和程绍堂其实有些时候没见面了，隔着屏幕问候, 时间总是对不上。
程绍堂坐在了于顾彰相隔几米的吧台处, 手指扶着咖啡杯。
中午十一点，零星几位顾客走出店里。空气安静下来，唐璃对上某人的目光, 默默移身。
唐璃轻轻趴在吧台上，身体前倾, 又保持距离，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程绍堂问她：“不忙？”
“不是很忙, 马上中午了，一会儿去吃饭。”
“想吃什么？”程绍堂说。
唐璃笑了笑：“你要请我？”
他看了眼腕间手表, 嗓音深沉自然：“可以么？”
唐璃眼睛亮亮的, 低头凑过来：“这杯我请你。”
“那敢情好。”他抿了一口, 冰凉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唐璃快速地看了眼顾彰,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他们。
“等我下班再找你。”唐璃对程绍堂说。
程绍堂：“忙你的。”他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咖啡, 当然他很忙，因为没过多久他便被几个电话推至门外, 立在干净整洁的玻璃前交谈。
唐璃一边工作一边看他。
顾彰还没走。
其实顾彰长相很斯文, 给人印象就是话不多, 而自昨天分开后, 唐璃确实搜索过他, 和季书宁说得一样, 顾彰本人有厉害之处，他是小有名气的电影导演, 虽然年纪轻轻, 但几部作品网络播放量很高, 商业性很强。
更令唐璃诧异的是，那几部中的其中一部，她曾经略有耳闻，只是不感兴趣，没有看完。
他更擅长拍摄年轻男女之间朦胧不清的情感，清纯美好且遗憾。
这都是网上对顾彰的评价。
过了一会儿，顾彰突然叫她：“你再考虑考虑。”
唐璃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方才的表情从面颊上散了去，只剩下淡然。她点了点头：“可以。”
“那是你男朋友吗？”顾彰问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把唐璃淡定之下的窘迫挑起，她红着一张脸：“……不是啊。”
顾彰了然，解释说道：“我以为你喜欢他。”
唐璃：“……”
程绍堂推门而入，女孩男孩隔着吧台相谈。
唐璃是个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女孩，即使在他面前，也很少脸红。隔着一段距离，程绍堂很难不注意到她的神态以及一双亮如泉水的眼睛。
程绍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在他的注视下，顾彰和唐璃交换了联系方式。
程绍堂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放在别人身上，他会觉得一切正常，以旁观者的姿态，他说不定还会饶有兴趣的拍手叫好。但是发生在唐璃身上，在他眼前，他会感到莫名荒唐。
是的，荒唐。
没由来。
唐璃快速地收起手机，强压下那股被人挑破后不知所措的表情，同顾彰道别。才刚转过身，余光里便看见程绍堂大步流星走来的身影。
顾彰看了程绍堂一眼，想打招呼却没打出口。
他见人不语，脸上有了一丝尬意。
顾彰出了门不久后开始给唐璃发消息，那会儿唐璃正准备下班，握着手机的手搭在吧台上，面前坐着程绍堂。
程绍堂见她如此，调侃她说：“还挺忙的。”
唐璃怔了一下，虽然不能确信自己的感知，但直觉告诉她，说这句话的人多半是有些介意这件事。
她有点儿不能置信：“马上下班。”
程绍堂望着小姑娘瓷白干净的脸，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嗯”了声。
唐璃去后面换工作服，顾彰问她吃饭没。
她说正准备去，有些忙。
顾彰：「我打扰到你了？」
唐璃：「是的。」
顾彰很有礼貌：「那等你不忙。」
唐璃没再回复，换好衣服从后面走来。
午间用餐时间仅一小时，唐璃决定带程绍堂去附近的餐厅解决一下，那家店她去过，味道不错，是她能消费得起的程度。
这个时间段，餐厅里人很多。唐璃询问程绍堂的意见，心想如果他不愿意等就准备带他换一家。
程绍堂说：“等会儿吧。”
天气一下子凉了起来，帝都的十月，有银杏的灿黄，枫叶的渐红，是进入寒冬前令人流连忘返的过渡期。
帝都从不缺游客，人来人往。
唐璃坐在桌前，手指拿起杯子抿了口水，又看看程绍堂，将手放在桌下双膝处。
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也或者他本来就这样。
“他是你朋友？”
唐璃抬眸看他：“谁？”随即反应过来，“顾彰？”
“嗯。”
“不算是朋友。”唐璃说，“今天是我第二次见他。”
程绍堂说：“感觉挺熟。”
唐璃不知道他看到两人互换联系方式，更不知道他是故意说这句。她摇着头说：“没有吧，不过他确实有事情要我帮忙。”
她眨了眨眼睛，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疑问，不等她明了，那人便开口问道——
“什么事？”
唐璃把顾彰想找她拍电影的事情说给他听，可不知是顾彰在程绍堂这里的印象太差，还是拍电影这件事本身就有多重含义。
程绍堂微微蹙眉：“拍什么电影？”
“爱情微电影。”唐璃说。
程绍堂了解过影视方向，他甚至参投过电影项目，可还是下意识询问：“什么微电影？”
唐璃的嘴巴张张合合，一字一句道：“爱、情。”
程绍堂只是点了点头。
良久之后，她察觉到程绍堂的不悦，抬臂为他倒了杯水：“我昨天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他好像真的挺有名的，年纪轻轻得过不少奖。”
这人程绍堂不认识，更不清楚他的名堂，但听到唐璃的话，他几乎没有思索：“所以你想答应他。”
唐璃说：“我不知道。”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板上，装修精美的餐厅，空气中飘荡着清香。光影落在他身后，显得整个人半明半昧。
程绍堂看着她不动，说：“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唐璃抿抿唇，她更倾向于拒绝顾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说。
程绍堂看着略显紧张的唐璃，面无表情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真不知道？”
唐璃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程绍堂看了一眼身后的屏幕，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就拒绝。”而后径直起身去端餐食。
唐璃连扭头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怕他看到她的小动作，可是从后面看，他身形优越，双腿修长，扣紧手机间的手指都白皙无暇。
她赶紧转移视线，又忍不住去想他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程绍堂取完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打开，把纸巾和餐食都放在唐璃面前。
唐璃点点头，低声说谢谢。
程绍堂垂着眸看她：“先吃饭，吃完再说。”
一餐无言，可不是尴尬的无言，而是默契的。
程绍堂吃饭细嚼慢咽，却一粒不剩，有种隐藏于间的风卷残云之相。
唐璃人长得瘦，饭量却还可以。
两人同时搁下筷子，唐璃抽出纸巾来擦嘴巴，又将纸巾递给他，整个过程流畅地像是发生过无数遍。
唐璃说：“吃完了。”
程绍堂转眸注视着她，短暂的安静和明媚的阳光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缓和不少，甚至带有一丝慵懒随意。
唐璃笑起来，继续道：“你说吧。”
这次程绍堂叹了口气，仰身倚在座椅前，双臂交叉置于身前，那截白皙的手腕带有男人独有的干净利落。
他低声说：“如果他真像你说得那样厉害，这件事对你来讲不算坏事。”
唐璃安静道：“然后呢？”
他继续说：“不过，对你来讲也是挑战。你是计算机专业，去做表演专业的工作，不说精益求精，就拿顾彰的标准来讲——而且，你甚至都还不清楚他的标准是什么。”
唐璃不置与否。
“拍摄地点在哪儿？拍摄周期多长？你的学习、工作怎么安排？是你去迁就他的时间地点，还是你们剧组迁就你的时间地点？如果有酬劳，按照什么等级、什么方式支付？”程绍堂表情不变，缓缓道，“这些都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唐璃看着他：“还有什么——是大的部分？”
面前的这张脸纯真无邪，程绍堂就看着这张脸，内心里更倾向于她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他相信她。
只是在相信的基础上，忍不住再次提醒。
程绍堂沉默数秒，说：“那些都是后话。”
“什么意思？”
“及时止损就不会发生。”程绍堂说，“一往无前的话，后患无穷。”
唐璃眨巴眨巴眼睛：“你说完了？”
程绍堂：“嗯。”
那该她说了。
唐璃觉得，程绍堂明明在很坦然地为她分析事态发展，可语气神态总也有意无意地掺杂私心。
但她不在意，她亦如此。
“我认为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
程绍堂认可：“确实。”
“就像我来帝都之前，就被别人说要去大城市，见识大世界，可这大世界到底有什么，我并不清楚。”唐璃说，“其实，这就是勇敢与不勇敢的差别吧。”
程绍堂拱起食指，微微敲在桌面上：“你怎么定义勇敢。”
“做与不做。”唐璃没有犹豫。
“你想做？”
“但是我怕有危险。”唐璃托着腮，满脸愁容地说，“我一个女学生，才十八岁……”
“你指什么危险？”
唐璃表情认真：“还能有什么危险……我一个女学生，能遇到的危险不是应有尽有嘛？”
程绍堂着看她，抬手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掩着笑意。
唐璃第一次看清他这玩味儿的表情，有一点儿肆无忌惮，修长的手指抵住半张脸，透着光点的瞳孔是浅棕的颜色。
他的姿态，让唐璃一下子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甚至连她心里计划的事情也骤然起了慌乱。
随后，程绍堂道：“我可以陪你。”
唐璃静静地望着他，心脏怦怦跳：“但是拍摄不可能一次完成，时间地点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程绍堂承诺：“我尽量每天陪你。”
唐璃张了张唇，她想说的，没说出口的，被他这一句覆盖了。
她几乎不用再说了。
“可是你那么忙。”她浅浅道，“怎么保证每一天都陪我。”
“是啊。”程绍堂噙着笑，慢条斯理道，“尽量吧，还能怎么呢。”
“那行吧……”唐璃低垂下眸，轻轻抿着嘴唇。
她不确定程绍堂能否窥探到什么，但就算是窥探到了，她索性就承认。
还好他也并不会揭穿。
从餐馆出来，阳光好像更烈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程绍堂说不去咖啡店了，下午还有工作，准备回去。
唐璃没有挽留，虽然心里还有困惑，但她很高兴，高兴之余用力压制着心底的雀跃，好让自己看起来有种超出年纪的洒脱。
她的每一丝紧张，每一丝喜悦，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统统有关。
那是一种明于阳光的感观。
“周末一直兼职么？”
唐璃反应慢了半拍：“啊？”
“能不能请个假什么的？”
唐璃轻声细语：“有事？”【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
树木光影错落，程绍堂看着她，扯了下唇角：“没什么。”又说，“天不错，想请你看枫叶。”
唐璃：“看枫叶？”
“香山知道么？”
“听说过。”唐璃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约好了。”程绍堂说，“手机联系，时间你定。”
他脚尚未抬起，唐璃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下意识挑眉：“怎么？”
唐璃：“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这次换程绍堂一怔。
“我又不是你妹妹。”唐璃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你妹妹的舍友。”
周遭事物繁杂，人影憧憧，唯独他们安静，这片安静，似乎让时间也静止了。
以至于她在听到那句不算清切的回问之后，看起来有些呆滞。
“你想当我妹妹？”他抬手，替她拨开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
他的指尖是凉的，对比与阳光，触感更为强烈，唐璃的心脏似乎发紧，酥麻感透遍四肢。
“不想。”她淡淡地说。
程绍堂看着她，笑说：“那不就得了。”——
唐璃答应了顾彰的请求，约好了试戏，尽量迁就她的时间。
程绍堂交代她的那些“很小的部分”，她暂且都没和顾彰谈，她知道目前来讲，结果并不是百分之百。
临行前她让宋紫玉给她加油打气，宋紫玉不明所以，但也十分给面子。
“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我觉得你一定能行。”宋紫玉捏了捏唐璃的脸颊，“小美人。”
唐璃没有反驳宋紫玉的话，抱着她的胳膊：“有你这句话，我能成功一大半。”
唐璃不想无功而返，也不想太为难自己。程绍堂说的对，她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去干表演专业学生的活儿，生疏在所难免。
她按照顾彰发来的地址，拐进一道看起来并不算繁华的胡同，胡同两侧树影错落，阴影处有下象棋的老人，灰色地板延绵至前，生活气息格外浓厚。
她给顾彰发消息，不一会儿，季书宁从不远处的另条纵向胡同口出来。
“远不远？”季书宁笑着问道。
“还好。”唐璃说，“有点儿难找。”
“是有些难找，这不我来接你了。”
唐璃跟在季书宁身侧，看他一眼：“顾彰不在么？”
季书宁笑笑：“他啊，大概比你晚到一会儿吧。”
“他去哪儿了？”
“学校有点儿事。”季书宁没明说，带着唐璃进了一家四合院，院里空间不大，有很多门。
唐璃以为到地方了，季书宁又二话没说一个拐弯儿，踏进了其中一道门，这一道胡同，宽窄不过一米。
唐璃蹙眉：“还没到？”
“快了快了。”季书宁笑了笑，“确实有点儿不好找。”
唐璃忽然停下来——
“你们不会是骗子吧。”
季书宁愣了一秒，随即有些慌张：“不是——你不是看过顾彰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吗？我们、我们不是骗子啊！”
唐璃直勾勾地盯着他，等他说完，也不回话。
“这片儿租金便宜，所以才那么难找。”季书宁解释说，“也就是再拐一个胡同，就到了。”
“你让顾彰来，否则我不去了。”
“哎吆姐姐，真不骗你，你去了就知道了。”季书宁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倔的女生，难搞是他本就对唐璃上过的滤镜，如此一来，更深一层。
“我真不去了。”唐璃下意识转头就走，一米宽窄的几乎转不开两人的身。
季书宁着急忙慌，又不敢拉扯唐璃。
美女都是难搞的，顾彰的眼光怎么总是那么毒辣！
手机忽然震起来，季书宁拿起一看，叫出声来：“顾彰！顾彰来电话了！你接你接，哎吆歪，我们骗你干什么呢？”
唐璃接过手机：“你在哪儿？”
“我在路上，马上到。”顾彰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儿。”唐璃冷着一张脸，好看的眉眼透着浓浓的不悦，姿态凌人，“你发给我的地址是哪里，为什么这么偏僻？我走了很久都不到。”
“……是我们工作室。”顾彰说，“你搜一下，叫镜像。”
……
确认过顾彰的话，唐璃关掉地图，收起手机。季书宁大概被她整到有够无语，一路上也没再说话，把她带进工作室二楼，见到男主人公，又自愈般把自己哄好了，对待唐璃又恢复了从前态度。
这下换唐璃尴尬了。
和外面的四合院风格不同，工作室是一栋外表装修简洁的自建楼，虽然没什么装修，可搭配上工作室的招牌——镜像二字，颇有种微电影场景中的文艺氛围。
大概是艺术生特有的眼光和喜好，工作室内部装修称得上可圈可点，有种重工艺风格，墙上挂满了照片。唐璃知道，那些都是工作室拍过的微电影剧照。
新电影的男主角，也在里面。
来之前她做了点儿功课，上楼后，唐璃一眼便认出来了。
顾彰的电影多以大学校园爱情为主，男女主角扮相青春靓丽，不过眼前的男人打扮却异常成熟，黑衣黑裤，金色长发。
季书宁调侃他：“你这头发准备什么时候染回来。”
“定女主了么？”那男生说，“定了我现在立马去染黑发。”
男生叫吴一啸，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和顾彰一样，今年大四。
吴一啸眼睛缓缓打量着唐璃，又看向季书宁。
季书宁抬高眉毛，说：“唐璃。”其余的没说，说了也不作数。
吴一啸懂了，从沙发扶手拿来两本剧本，递给她：“要不要看看，边看我们边聊。”
吴一啸的态度其实不算好，称不上热情，一字一句，例行公事。反而是他这种状态，让唐璃更少的去思索其他，除了未来的工作外，也和搭档擦不起任何火花。
吴一啸：“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吴一啸看她一眼：“那你谈过恋爱吗？”
唐璃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一刻，吴一啸从小姑娘脸上探出一丝稚嫩青涩，先前那会儿，唐璃基本不怎么说话，表情严肃。
吴一啸笑笑，说：“没事儿，顾导很会拍。”
“他为什么不用电影学院的同学？”唐璃问出心中疑问。
“这东西好比与找对象，别人觉得好不行，得导演觉得好，导演觉得好了，人家还得瞧得上你。”吴一啸翻着剧本给她看，问她，“懂了吧？”
唐璃说：“懂。”
吴一啸礼貌性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继续说道：“这是个非破镜重圆的故事，顾导交代我和你好好交流，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唐璃：“我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吴一啸说，“可以，等到确定拍摄，我就把你当我前女友了。”
唐璃有点羞于被吴一啸叫做前女友，但很快另一股巨大的想法席卷了她的些微羞耻。
她得记得，她要做好这件事。
顾彰今天确实忙得要命，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唐璃和吴一啸已经从头至尾过了一遍剧本。
微电影总时长大概二十分钟，剧本薄薄一层。两个陌生人在二楼坐了一下午，唐璃想酝酿情绪，吴一啸就手把手教她。
唐璃以为，表演时更倾向于感性的工作，和她一位理科生的思维并没有很是相符。这可把吴一啸乐坏了，他不说对，也不说不对，指着她这张脸说：“既然顾导主动找你，就说明你在形象上彻底符合他的标准。”
唐璃说：“你比我更早符合了。”
见顾彰来，两人没来得及收起剧本，顾彰只问了问吴一啸，感觉怎么样？
吴一啸说：“我哪能说准，边拍边试呗。”
唐璃不用听，都知道他们两个话里有话，等到顾彰问她明天有没有空时，她下意识就拒绝了。
“明天不行，明天我约了朋友爬山。”
“爬什么山？”吴一啸问她。
“香山。”唐璃冲他说完，转眸对顾彰笑笑，“回去我把课表发给你，你安排时间，尽量不要影响到我的兼职。”
其实唐璃心里清楚，要说完全不影响，几乎没可能。
顾彰却应下了。他说：“应该的。”——
这个周末，程立秋去了程绍堂家里。当然事先没告诉他，因为每次来这儿他都显得没那么开心，后来她就学聪明了，不请自来。
她上次来的时候，程绍堂把密码换了，指纹里她的指纹删了，搞得她在门外软磨硬泡了半天才进门，气也没地儿撒。
后来程绍堂见她佚?在门口待着的可怜儿样，终是于心不忍，放她进门。
趁人不注意，她偷偷摸摸又把指纹录上了。
她总在程绍堂面前装可怜：“哥，我妈跟法国佬跑了，我爸从小没管过我，住在舅舅家，舅妈从来不正眼看我，我就剩下你了，我能把你家当成我家吗？”
程绍堂说：“不能。”
她觉得她哥肯定是临时有事，出去了，而且刚走没多久。
双人餐桌上放着一盘温凉的饺子，剩了不少，筷子搭在盘儿边上，笔记本电脑在一旁开着，屏幕暂停在某部不知名电影中。
程立秋没吃饭，凑过去闻了闻，味道不错，她放在微波炉里叮了会儿，端出来放回原处。
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完全不在意程绍堂回家后的反应与排斥，顺便将电脑进度条调至开始的时间。
一部说不清楚什么剧情的电影，不过无关紧要，画面挺唯美，程立秋边吃边看了下去。
差不多二十五分钟，电影播放完毕，自行跳到下一部，同样的男女主，同样的不明所以，同样的画面唯美。
两个小时后，程绍堂回家，程立秋躺在沙发上，脚下方几个甜品盒，七零八落。他躬身捞起，随手放进垃圾桶，语调平平：“谁让你来的。”
“我给舅舅打电话，他说我可以来找你。”程立秋乖巧地说，“哥你去干嘛了？工作是不是很忙呀？”
程绍堂撇嘴：“少来这套，哪来的给我回哪儿去。”
“我就住一晚上。”程立秋说，“宿舍有我不喜欢的人，我不想回去。”
程绍堂扫了一圈房间，蹙眉：“谁？”
“后来的那个舍友呗。一个假小子，说话声音大，性格又冲，我不喜欢她。”
程绍堂反问：“你喜欢谁？”
程立秋还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璃璃啊，宋紫玉，她们人都不错，很照顾我，有素质，有家教。”
程绍堂笑了声：“照顾你就喜欢人家了？”
“喜欢不就是这么简单吗？我妈要是从小多照顾我一会儿，我肯定比现在爱她。”
“合着你是真不爱你妈。”
“不。”程立秋义正严辞道，“我爱你，我的哥哥。”
兴许是拍马屁拍得受用，程绍堂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程立秋顺势而为，询问他说：“我今晚在书房睡唠。”
程绍堂的房子不算大，两居室，一间做卧室，另一间做书房，书房里面除了满墙书柜，对面有一张书桌和沙发床。
这房子比起大院来，面积够小，好在清净，自在。
程绍堂收起餐桌上的餐盘，漫不经心道：“收拾收拾，待会儿送你走。”
程立秋：“……我不。”
他顺势在洗碗池里洗好了盘子，放在盘架处控水。
“你凭什么不。”他语气轻描淡写。
“宿舍没人。”程立秋站起来，装模作样地把垃圾收了，抽了张湿纸巾擦桌子，说：“璃璃一大早就出去了，宋紫玉去约会了，她男朋友是京大的。”
程绍堂给自己倒了杯水：“叫得还挺亲。”
程立秋没听清，继续说道：“璃璃周六日都是一大早就出门，她有兼职嘛，有时候带点儿甜品回来给我们吃。”
程绍堂问：“好吃么？”
“我不吃。”程立秋讪讪道，“都是当天卖不出去的，我才不吃。”
程绍堂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唇瓣翕动：“毛病。”
“哥你说我干嘛？”程立秋委屈道，“我从小就不吃过期食品。”
“你怎么知道是过期？”
程立秋哼哼：“反正我就不吃。”
程绍堂说：“这就是毛病。”
程立秋忽然表情一瘪，双眼通红：“你就知道说我。”
程绍堂没想着她能真哭，自顾自地拿起笔记本，手指在屏幕处游走，指甲被荧光照着，泛着健康干净的光泽。
“你动我电脑了？”他问。
“……”程立秋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它放在那儿，我就看了。”
程绍堂瞥了她一眼：“其他没动？”
“没有……”程立秋摇摇头说，“哥，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
虽然，哭的是她，但看上去，生气的是他。
程绍堂不说话。
程立秋其实觉得有点儿尴尬，但是很自觉的，尽显低姿态。
很快，程绍堂检查完毕，将电脑关机，然后放回卧室，整个过程，依旧没和程立秋说一个字。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程立秋知道程绍堂一般会将电脑放在书房，此番行为正是向她说明今晚她可留宿，虽然不见得他有多么乐意。
小姑娘情绪收放自如，刚想自我调节恢复状态，那边程绍堂从卧室出来了。
“你该跟你那舍友学学。”
程立秋一愣：“你说哪个舍友？”
程绍堂：“勤工俭学那个。”
程立秋呃了一声：“怎么了？”
他慢悠悠地开口道：“都是一样的学生，人家就能挤出时间勤工俭学，闲暇之余也能照料舍友，优秀的人，你不该学？”
程立秋想不到这话会从程绍堂口中说，应当是开学当晚唐璃送她下楼，给她哥留下了好印象？她傻乎乎地看着他。
程绍堂又说：“她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程立秋默默道：“两岁。”随即反应过来这评价，“哎吆”一声：“别说了别说了。”
程绍堂看见她这样，不由得摇摇头。
这是个悲伤的夜晚，对于程立秋来说。然而对于房间里的另一位男士，显然不是。
他与她保持距离，也不敞开心扉，干干净净的房间，连空气都安静。
程绍堂在餐椅前玩手机，看样子像是在与人聊天。程立秋看他半晌，问他：“大哥，你不饿吗？”
“有点儿。”程绍堂环顾一周，视线定在冰箱上，“你吃了？”
“吃了。”程立秋说，“你剩下的饺子。”
想必他也是工作繁忙，顾不得吃饭就离开。
程绍堂起身去厨房，准备简单做点什么填饱肚子。
他刚进去，程立秋便问起：“大哥，你还不和舅舅说话吗？”
程立秋问这话多少有些唐突，她预料到他哥不愿意和她聊这些，又忍不住去触碰他的逆鳞。她就是年龄小，好奇心重，管不住嘴。
程绍堂从冰箱里拿出一颗鸡蛋和过夜米饭。
程立秋说：“大哥，舅舅不联系你吗？”
“联系。”他说，“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程立秋支支吾吾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你送我呗。”
“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
程绍堂看了她一眼，说：“可以。”
倒是程立秋震惊了，倚在沙发上双眼冒光地看着他：“真的啊？”
“明早六点。”
程立秋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这么早？”她说，“不行不行，我起不来。”
“定闹钟。”程绍堂说，“起不来也得起。”
程立秋蹙眉：“干嘛啊，又不放心我？”她保证道，“我不会在你家乱来的，六点也太早了，我不让你送好了。”
“我的话你没听到？”程绍堂甚至看都不看她，动作麻利地忙自己手下的事情。
程立秋问：“大哥你明天有事么？”
“嗯。”
“什么事？”程立秋真的希望那是一件可以让她六点起床显得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程绍堂是真的不希望她待在这里。她也能理解，毕竟这是他的地盘，他从来都是自我领地意识很强的人。
这地方算不得大，但干净整洁，装潢用心，是程绍堂待着最舒服的地方。
程立秋也觉得不错。
“明天我去爬山。”程绍堂语气淡淡，“顺路送你，别不识好歹。”
程立秋：“……爬什么山？”
“香山。”
程立秋顿时起意：“方便带我一起？”
小姑娘心思很怪，回学校六点起不来床，爬香山就能了。
程绍堂不给她半分薄面：“不方便。”他关掉火，盛出蛋炒饭，端到餐桌上。
程立秋瘫回沙发上，仰天长啸：“我想爬香山啊。”
“别烦人。”
“大哥！”程立秋嚎了一声。
“滚。”程绍堂皱着眉头提醒她，“快点睡觉，明天早起。”
第二天，程立秋眉眼恹恹地坐上程绍堂的副驾驶，不管动静再大，她都困得睁不开眼。
迷蒙中听到程绍堂在打电话，声色轻缓，问她起床了吗？邀她共进早餐，似乎还在提醒对方可以出门了还是怎么样。
等到被叫醒，车子已经停在宿舍楼大门前。
程立秋呵欠连连，连程绍堂好心送她到底这件事都没多想，一路上楼推开宿舍门，与刚洗完脸的宋紫玉四目相对。
“怎么啦？”
“起这么早。”程立秋叹息，“我困得要命。”
宋紫玉说：“不早了，唐璃都走了。”
“又去勤工俭学了？”程立秋想起昨晚程绍堂说的话，赶紧晃晃脑袋。
宋紫玉拿着洗脸巾擦脸，说：“好像是去爬山了。”
爬山？
程立秋提高音量：“爬什么山？”
宋紫玉被她吓了一跳，头上司青不耐烦地发出警告：“小声一点会死啊！”
程立秋瞬间来气，完全没注意到宋紫玉的手下一秒便捂在了她嘴上。
程立秋：“……”气消了。
确实是她们扰人清梦，宋紫玉理亏，拍拍小姑娘的后背以示安抚，而后低声告诉她：“好像是香山吧。”
程立秋眨巴眨巴眼睛，安静了几秒钟。
“璃璃也去爬香山？”
“还有谁啊？”宋紫玉不忘记提醒她小声，把食指放在唇边。
程立秋：“我哥。”
“你没跟着？”
“我想跟来着。”程立秋表情瞬间泄气，也不敢大声说话了，“他说让我滚。”
“……”
作者有话说：
程狗：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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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两天也是零点更新
第16章 玻璃
清晨, 阳光明媚，校园里学生三两成对, 或是骑着自行车游走与林荫大道中, 生机勃勃。
唐璃昨晚回校后，就收到了顾彰发来的电子版剧本和时间安排。彼时距离她回校才不过几个小时，她想对方应该是从她离开不久后就开始排时间了。
她睡得不算好, 陈凡发消息问她今天能不能来上班，她回绝了。
唐璃感觉, 自己有点儿太忙了。
接到程绍堂电话时，她已经快走到学校门口了。
电话被接起, 程绍堂问她：“困不困？”
莫名其妙的，也不是什么多暧昧的话, 唐璃心脏却像浸了蜂蜜一样甜, 她依旧不能习惯这份出乎意料的美好。
“不困。”唐璃说, “今天天气很好。”
“嗯。”他声色温和, “我马上就到。”
唐璃挂断电话, 步履平静地朝外走去。她是很聪明的姑娘，知道程绍堂的邀请对她来说代表什么。
至少从很久之前, 许沉吟就曾告诉过她。
这人对你是感兴趣的。
而这话, 也从程绍堂本人口中印证。
唐璃没想到他是从学校里面开车出来, 她站在路边, 看见他熟练放下车窗, 邀她上车。
唐璃穿了一身浅色运动服, 整个人修长纤细，鸭舌帽下细腻白皙的皮肤在阴影与阳光的交错下更加晃眼, 像一块香甜可口的白色巧克力蛋糕。
她附身拉开副驾驶的门, 动作轻巧地坐了进去, 轻轻发出一声气息：“你怎么去学校里面了？”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
在唐璃坐好后，程绍堂第一时间发动了车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了，但好像每一次，心情都不一样。
他在她的目光中转眸对过，视线相交一秒。
唐璃笑笑，长睫轻轻颤动。
程绍堂说道：“昨晚立秋在我那儿。”
唐璃点头：“嗯。”昨晚宿舍只有三个人，程立秋走之前没打招呼，但她有猜到结果，不意外。
“吃早饭了吗？”他问。
“没。”唐璃端着背包，一副好学生姿态，乖乖地说，“我带了两瓶水和一些零食，山上饿了可以吃。”
程绍堂笑了一下，低声道：“想吃什么？”
唐璃眨眨眼：“一切从简？”
“嗯。”程绍堂扯着唇角，“那就一切从简。”
程绍堂开车载她去了护国寺分店，点了油条、驴打滚、豌豆黄、杏仁豆腐、炸糕、糖火烧。回过头问唐璃：“还想吃什么？”
唐璃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够了。”
程绍堂转过身去，对人说：“够了。”结了账，拿过餐盘跟着人流排队，唐璃背着包跟在他身侧。
点得种类多，上了餐盘后铺开玲琅满目，程绍堂端着餐盘依旧不忘问她：“真的够？”
唐璃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忽然顿悟：“是不是你不够？”
程绍堂忽然笑了：“不是。”他说，“我饭量小。”
唐璃总是改变不了试图揣测他的心思，她拿起筷子吃饭时，眼前是他阔步而来，为她递来纸巾的身影。
那双手依旧修长白皙，干净至无暇。
程绍堂点的所有东西都是双份，都是买给她的，一顿早餐花了两百块，差不多是她几天的饭钱。
唐璃想起之前参加过程立秋的生日会，自助餐厅模式的晚宴，其中不乏各种昂贵食材与饮品，让她和宋紫玉大饱口福。
那时的她以为，程绍堂就是这样生活的人。
与她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人。
人当真是多面性的，从那天过后，与程绍堂的每一次相遇，她都没再生出过这种隔阂。
就好像，他在迁就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这么想着，唐璃有点儿发呆。
程绍堂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看着她：“想什么？”
“你平时工作忙吗？”唐璃的思绪切换得毫无违和感。
“还好。”程绍堂却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感觉没你忙。”
唐璃不否认，咬着一块儿炸糕：“我最近是挺忙的，顾彰把剧本发我了，第一次拍摄安排在下周五，然后周六日，连着拍三天，你有空么？”
“不工作了？”
唐璃倏然抬眸，正好对上他疑问的视线。窗外的阳光散漫地落在他脸上，长睫拓下一片阴影。
“休假。”唐璃说。
“休一个假，上另个班。”他说，“累不累？”
“如果你陪我的话。”唐璃垂下眼眸，低声说，“不累。”
“唐璃。”
没预兆的一声，唐璃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说不清楚什么心情，每天都会听到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亦会显得不一样。明明他的声色那么淡。
“我之前答应你了，尽量不会食言。”他说完，又顿感歉意，表情柔和地说，“如果与我的工作冲突——”
“没关系。”唐璃眨了眨眼睛，“我能理解。”
程绍堂笑笑，说着没说完的话：“你多担待。”——
香山公园里外一致，人头攒动，车子停在外面，两人步行前往。
山下树木茂密，枫叶染红枝头，各种各样的树叶枝桠交错其中，空气清新自然。
他们今天来爬山是个不错的选择，天气晴朗。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登高望远。
自从来到帝都，唐璃几乎没有如此放松过。大一事情繁多，她又忙着兼职，去到过所有不在她规划的地方，统统都有程绍堂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猛然看了程绍堂一眼。
她稍稍眯起眼睛，视线的中心从男人的侧脸变成正脸。
漫不经心地，又隐隐带着疑惑。
唐璃凑过去，正对着他那双眼，认真的问：“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
唐璃说：“我们这样，像是约会。”
程绍堂转过脸，笑着不说话。
唐璃抿抿唇，觉得自己年轻里多少带些唐突，又想着朋友之间也能相约爬山、相约吃饭、相约卖花、相约工作。
朋友之间，能相约的太多了。
她自己找补道：“因为我以前想过，如果以后有了男朋友的话，要和他做很多事，爬山算其中一件。”
“你谈过么？”
“什么？”
唐璃抬头，背后的天色是一望无际的蓝，紧接着郁郁葱葱的树叶，染了红，像画里的颜色。远处是游人的嬉笑玩闹，忽远忽近。
她忍不住回问：“你呢？”
他摇摇头：“没意思。”
“哪样就没意思了？”唐璃蹙着眉，以为是她的问题令她不满，感到无趣，她始终找不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之前他一直没有拂过她的兴致，捧着她，迁就她。
程绍堂很平静地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
唐璃问他：“什么事啊？”
他用口型告诉她两个字。
那个话题遥远不可及，唐璃茫然不知，眼睫慢颤着，缓缓开口道：“我也没想过。”
“你还年轻。”
唐璃不可置否，也并没有以此为荣。但她知道，年轻是好，年轻有无限种可能。
她反应过来立刻说：“你也还年轻。”
程绍堂也不否认。
所以到底是谈过还是没有呢。唐璃只能用模棱两可来形容程绍堂的回答，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她对此的看法，问过一遍之后再也不提及。
青石台阶上，晨雾早早散去，阳光透过缝隙落上斑斑点点，无数双脚踩上去又抬起。
唐璃走着走着，默默抬头，程绍堂就在她身前不足半米的位置。
他穿着一身黑衣，安静地朝前走，手里捏着瓶矿泉水，是她从学校带来递给他的。
这是第一次，唐璃感到自己很难了解他。
香山并不算高，唐璃看着瘦，体力却很好，好到令程绍堂有些讶异。
他可能是看程立秋懒散惯了，先入为主的为年轻小姑娘下了定义。直到后面唐璃已经是小跑上山，额间微微沁出薄汗，脸色红润，微微气喘。
“累了？”
唐璃扯了把头发，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拧开瓶盖抿了一口：“还好。”
“体力不错。”是评价，也是赞许。
拧好瓶盖，水就捏在手里，唐璃看了一眼程绍堂，说：“贫苦孩子早当家，不能身体不好。”
她看着程绍堂，直到他转过脸来看她。
她抬脚继续向上。
却不料一抬头，差点儿和一位下山的男士撞个满怀。路途中，这种情况很常见，又很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投入，几乎都要被人撞到，唐璃也没反应过来。
只是后背处贴上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拉车她小臂，轻微用力将她拉至一边，躲开陌生人的靠近。
然后，不轻不重地撞到他的胸膛。
唐璃的身体一僵。
“不看路？”程绍堂目视前方，面色阴沉。
下山那人满头大汗，显然并没将他的质问放在心上，双手合十一拍，迅速抬脚下山，速度和之前相比，只增不减。
令人无言。
程绍堂的手在她后背抚着，因为动作和语气胸腔共鸣，明明之前保持距离感觉不到，可当下倚在他怀里，热息犹如风浪席卷唐璃全身，瞬间心跳不止。
脸红得，比之前更甚。
“热？”
唐璃一愣，缓慢地从他身边远离，而后点了点头。
“走慢点儿。”程绍堂说，“道窄儿，你没发现人越来越多了？”
没发现
她只是觉得，越来越不知所措了。
而且唐璃感觉他是完全没法理解或是——察觉到她目前的情绪的。
她也不想让他察觉到什么。
唐璃刻意收回思绪，仿佛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继续闷头向前走。
可是就当她假装平静至自然时，脚下又忽然一绊，似乎是装腔作势般向程绍堂身体的方向贴去。
她不会跌倒，因为只是很轻地绊了一下。而且程绍堂，也在第一时间予她伸出援手。
随后，男人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真累了？”
唐璃：“没。”
她的心跳变得更快了，五脏六腑四肢末梢逐渐滚烫。
直到手心被人拉起，温热的触感随之而来。
“我牵着你。”
第17章 玻璃
倏然间好像有风, 拂过脸颊。
唐璃的呼吸稍稍一顿，抬眸看向他。
他可能真的是怕她发生危险, 表情并不似她那般无措, 先前和路人发生不悦的情绪已然消弭，低眸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皮肤很白，喜欢穿黑色, 显得皮肤更白。
“你脸红得快让人分不清了。”他说话别有用意。
唐璃已经是头脑发昏的状态了，有点儿迷糊, 不止是耳朵。
“你说什么？”
程绍堂牵着她的手，顺着台阶往上走, 目视前方：“还喝水吗？”
唐璃说：“不喝了。”
手指无意识紧了紧，剐蹭过他手心里的皮肤。
他转头看她。
唐璃没敢抬头。
其实那天香山上的人不算少, 等爬到顶唐璃才知道, 更多的人赶在他们之前上了山。
临近十二点, 眼下是一片红黄相间的山川, 阳光炽烈, 明媚到晃眼。
唐璃站在一处空地拍照，根本无需任何滤镜, 每张照片都美到了人心坎里。
她无意识地说：“真的好美啊……”
程绍堂看了她半晌, 唇角浅浅勾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 同她一起拿出手机, 拍了几张照片。
他其实不爱拍照, 也不爱发朋友圈。所以看见唐璃兴致勃勃地拍了一大堆照片，外带自拍一起发到朋友圈时, 心里不禁感叹她还是小姑娘。
然后鬼使神差地, 自己也发了张风景照。
程绍堂的文案很简洁——登高望远。
配图和唐璃某张图片的角度很是相似, 漫山红叶，蓝天白云。而且他们都默契地取景在无人影的角度，所以下方很多评论都在问拍摄人，香山游人多不多。
多啊。
但是他们游他们的，我们游我们的——
回学校后，程立秋第一时间向唐璃发表了心中疑问。那会儿唐璃刚进宿舍，正准备回复给程绍堂说她到宿舍了。顾彰那边也发来消息，再三确认拍摄时间等问题。
在床上磨了一天，程立秋刚刚下床，准备吃宋紫玉给她带回来的汉堡炸鸡。
她看见唐璃，很是热情：“回来了嗷！”
“回来了。”唐璃忽然有点儿想笑。
“笑什么啊？”宋紫玉说，“很开心嘛。”
唐璃点点头：“还可以。”
程立秋知道唐璃今天去爬香山，所以忍不住道：“今天真巧，我哥也去爬香山了，就在你发朋友圈不久，他也发了同样的照片。”
唐璃收拾着东西，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嗯。”
她不知道怎么说。
羞赧大过坦然，多得多。
而且她早已看到程立秋给他的评论，不满溢出屏幕。
“你跟谁一起去的？”程立秋干脆转过椅子来看她。
唐璃背对着，平声说：“一个朋友。”
“男朋友？”
“不是。”
程立秋咬了一大口汉堡，含糊不清道：“那还能是谁？而且我想过，你每天都不在宿舍，肯定是有男朋友了。”
宋紫玉听不下去了，无奈一笑，替唐璃发言：“她是去兼职，又不是去找男朋友，你一个未成年，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程立秋说：“八卦乃天性。”随即又有点儿激动，“就像我哥，每次我猜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结果都不是，这次去他家住了一天，还是老样子。”
唐璃安安静静着，没有说话。
宋紫玉好奇地问：“什么样子？”
“单身汉的公寓。”程立秋摇头，“还能是什么样子。”
唐璃转回身坐着，程立秋的心思已经从她身上转移了。她浅浅地趴在靠背上，忽然觉得有点儿累了。
“我哥从没谈过女朋友，我也不是吹的，你见过我哥，长得不赖吧。”
宋紫玉：“不赖，真不赖。”
“但他真的洁身自好。”程立秋说。
“不会是——”
“哈哈哈，真不是。”程立秋说，“我之前也觉得我哥是同/性恋，后来我问他了。”
十六岁的女孩，懂得不比宿舍任何一个人少。
唐璃撑着眼皮看着她的侧影，心说然后呢。
“然后他臭骂我一顿。”小姑娘挠了挠头，“我误会他了……”
宋紫玉：“照你这样讲，估计你哥有了女朋友也不会告诉你。”
程立秋：“为什么呀！”
宋紫玉义正严辞告诉她：“这就是代沟。”
唐璃撑不住了，拿着毛巾去洗手间洗澡。她从两位舍友中间穿过，步履缓慢。
“也是，他都那么老了——”
“也没有吧。”
一道声音打断程立秋的话，她和宋紫玉的目光一左一右如同两道火炬直直望向声音来源。
唐璃立在洗手间门口，忽然间瞌睡醒了，像是意识到什么，内心闪过一丝惶恐，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并没有发生任何足以让她露出破绽的事情。
“难道不是么？”她轻声说。
二十六岁，也没有很老吧。
洗手间门开门关，啪嗒一声，上了锁。
宋紫玉歪着脑袋看向程立秋：“你哥多大？”
“二十六。”程立秋说。
“那确实。”宋紫玉说，“唐璃说得也没错。”
宿舍隔音不好，唐璃站在洗手间门后，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小腿处有丝微微的酸胀感。
到下午的时候，山顶气温骤降，程绍堂便问她要不要下山。
下山时没再选择徒步，而是一起坐缆车。
香山的缆车设备很是精简，长长的缆绳吊着光秃秃的座，保护设施仅是一根栏杆。
当时她有点儿犹豫，但也仅是一秒钟。程绍堂凑在她耳旁：“别怕，这么多人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怕。”下一句，“至少还有你呢。”
程绍堂于是就笑，他在她面前，一向正经而大方，可那会儿他却说：“怎么？想跟我一起殉情？”
玩笑话。
唐璃听了，至今都觉得心颤。
浴室花洒水洒了满地，宿舍里程立秋吃完一个汉堡，正肆意妄为地吸着一杯可乐时，搁置在对面桌上，唐璃的手机响了。
在这之前，就有几条消息弹出，不过那时无人在意。
程立秋探着脖子：“谁啊？”
宋紫玉也从床上低着头看，“一个橙子。”她说。
程立秋扶着椅子，伸手去够。
宋紫玉：“你要接啊？”
“接嘛。”程立秋说，“等她出来不得半小时。”
宋紫玉没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说话。
程立秋捏着手机，看看屏幕再看看宋紫玉，对着手机讲：“谁啊？怎么不说话？璃璃去洗澡啦，你是谁？我待会儿让她给你回电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边毫无征兆地挂了电话。
程立秋说：“妈啊，这人怎么回事？挂电话的架势贼像我大哥！”——
等唐璃出来后，程立秋还坐在椅子上晃小腿。
“璃璃姐姐。”她嗲嗲地说，“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唐璃擦着头发，以为是顾彰。方才好像没来得及回他消息，而具体回复与否，她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拿起手机，却在通话记录里看到她给程绍堂的备注。
“你接了？”唐璃心惊胆颤，觉得不太好。
“接了。”程立秋语气不满道，“不说话，挂得倒是很干脆！”
唐璃松了口气，点了下头，心里有点儿庆幸，给程绍堂改过备注。
她今天早晨才给他改了备注，就在他给她打过电话后，她用了几秒钟，把他的通讯簿和社交软件备注统一。
唐璃不清楚程立秋知不知道程绍堂的手机号码，也不能揣测他会不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如今前者不清，后者明了。
唐璃在微信中回复他：「刚才去洗澡了。」
程绍堂：「嗯。」
唐璃擦着头发：「你妹接的电话。」
这话是实话，但看起来好似有些不正常，感觉像是在骂人。
她补充道：「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程绍堂：「你怕她接到？」
唐璃：「嗯。」
其实这话讲不通，因为她和程绍堂之间根本没什么，至少目前为止，只是吃过几顿饭，坐过几次车。
唐璃无法定义她和程绍堂之间的关系。
就像是宇宙黑洞般的存在，不探索，谁也不知道里面蕴含什么。
程绍堂：「把她撵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但他这句稍显没良心的话，依旧成功把唐璃逗笑了。
唐璃抿着嘴唇，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违反校规。」
程绍堂：「好吧。」
程绍堂：「别让你左右为难。」
可是唐璃觉得，程绍堂在与她聊得，多是一些废话。这种废话和他本人形象不符，她都想象不到他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同她讲这些。
就像程绍堂可能也猜不到她现在回复消息时的战战兢兢。
她想，她得坦荡些，至少表面坦荡。
但是，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总能这般无理。
唐璃问他：「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程绍堂：「没什么。」
程绍堂：「就是想听一下你的声音。」
唐璃愣了下，饶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她开始吹头发，吹的脸颊通红，皮肤滚烫。然后捏着手机，动作轻巧地爬上床。
他问她是不是睡了？
她说：「没有。」
程绍堂：「在做什么？」
唐璃：「在想怎么回复你。」
她认真回答，每一句话都令人遐想。某种程度上，唐璃也觉得自己在有意拉扯，不想戳破局面。
她总是急于求成，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可在这件事上，她没有把握。
她说：「下次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唐璃盯着屏幕看，觉得自己语气过于生硬，想着再回复一句我主动打给你来缓解场面，便看见了程绍堂风轻云淡的两句回复——
程绍堂：「好。」
程绍堂：「下次我忍一下。」
作者有话说：
1.27的更新在晚十一点
第18章 玻璃
其实程绍堂的电话并不是无缘无故, 也不是按捺不住，而是唐璃将拍摄剧本遗落在车后排座, 他下楼拿东西时刚好看见。
他当时想, 这玩意儿如果她要紧，他一脚油门给她送过去，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忙这个, 按照他对唐璃的了解，凭她那份责任心, 或许会着急。
直到要睡觉，唐璃都没发现, 然后他提及，她才猛然想起, 那会儿在车上, 剧本被她拿出来看过, 后来和包一起甩在了后排。
唐璃说：「下次见面再给我吧。」
程绍堂：「不着急？」
唐璃：「有电子版。」
然后没有犹豫的, 又发了一句谢谢。
程绍堂没再回复。
然而他久违地接到了温尔雅的电话。
已是深夜, 他倚在床上半耷着眼，一条胳膊抬起, 手摁在太阳穴, 表情里满是不快。
温尔雅深夜叨扰, 问得问题无外乎一个男人。
“周弥生这人, 到底怎么样？”
程绍堂无奈地笑, 声音里带着一股疲惫的沙哑：“他这人, 你斗不过。”
“我知道……”温尔雅沉默许久，传达着不同于往日的落寞与惆怅, “他以前, 有没有过特别的经历？”
“哎。”程绍堂说, “你想问什么？”
“我不想问什么。”
听她那音，好似陷入两难境地。
“你得罪他了？”
温尔雅犹豫了片刻，告诉他说：“比得罪还可怕。”
满目黑夜，程绍堂无暇顾及她的心意，说了声：“好吧。”
“你最近有时间吗？”温尔雅说，“我想见你。”
程绍堂明白她的意思，说想见他，大概是有事发生，而这件事，势必有关他老同学——周弥生。他和周弥生的关系向来不咸不淡，同窗时就不曾要好，职场中偶尔针锋相对。
按道理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
程绍堂挂断电话，不过这一约见，就约到了唐璃拍摄那天。
拍摄第一天定在周五，那天唐璃没课。她是在学校门口见到的顾彰、季书宁一众人。吴一啸住在比较远的地方，来得比较晚，他来之前顾彰和唐璃讲明，最近三天取景地在r大，让她收工后帮个小忙，找一下附近比较便宜的住宿酒店，几个人凑合两天。
那天早晨，她收到程绍堂的消息，问她是不是今天拍微电影。
唐璃讶异，惊他记得那样清晰，又回复他说拍摄地点在学校。
言外之意，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再来陪他。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讲不清的，就像唐璃答应顾彰拍摄的初衷，是想要争取自己和程绍堂更多的相处时间，可真正投入进去，也难免不把精力分发到别的地方。
“我今天带了一个专业老师来给你讲解，辅导你第一次演戏。”顾彰告诉她，“明天就不来了。”
唐璃扬着脸，眼眸闪烁：“我前几天把你的作品都看了一遍，女主的风格细看有相似之处。”
“或许吧。”顾彰不反驳，又问她，“你觉得你和她们也相似？”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笑。
那天吴一啸迟到了一小时，等他来到，也不见他有过半分愧疚，换下衣服简单整理妆发：“开始吧。”
顾彰没脾气，导演不发表意见，其余人也抓紧时间投入拍摄中。
剧组人虽然不多，但分工明确，找了间空闲的自习室拍摄校园恋爱时的回忆画面，这部分几乎没有对话，吴一啸很会调动气氛，唐璃笑得很真。
中午吃饭，唐璃带他们去食堂。他们都没来过r大，表示很新奇，点得餐都是五花八门。唐璃只能在这个窗口刷过卡，再和其他的人去下一个窗口。
等所有人点完，她才发现自己忘记点餐，一扭头才发现，顾彰和季书宁已经开始吃了。
秦钲和许沉吟出现在餐厅门口，看见她独自一人在窗口等餐，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奶茶。
“怎么就你一人？”秦钲问她。
唐璃歪了歪头，说：“五点钟方向，那一桌、两桌，都是。”
许沉吟：“人挺多，拍摄怎么样？”
唐璃还眼巴巴等着看着出餐口，没什么情绪回道：“就那样，好像也不算难。”
“哎吆。”秦钲笑出声，“一点儿都不谦虚。”
许沉吟看完了一圈人，和唐璃一起取完餐找地方坐下，问她：“有没有姓橙的。”
唐璃瞪大眼：“没来。”
说完她就有点儿后悔了，不该说没来，而是说没有。
许沉吟坐在对面慢慢喝着奶茶，笑里满是狡黠：“下午来？”
“不来。”
“谁来不来？”秦钲好奇。
唐璃不接茬，而是说：“你俩中午不午休？”
“不呢。”秦钲说，“我们准备去水镇玩儿，票都团好了，下午出发，明天下午回来。”
唐璃说：“挺好的。”
“你兼职呢。”
“明后天下午的班。”唐璃说，“顾导说除了工资，再给我多余赔偿。”
秦钲啧啧道：“真够辛苦的。”
中午不休息，唐璃状态很在线。吴一啸打趣问她，是不是之前学过表演，一点儿也不怯场。
唐璃没有学过表演，她下功夫研究了剧本，剖析电影演员的微表情。她心里清楚，她只能达到一个平均及格线，吴一啸对她夸赞，是因为她是第一次拍摄。
而她又不敢说，是顾彰的要求水准并不高。
吴一啸说：“按现在这个进度，十几天就能拍完了。”
一周拍三天，十几天至少也得需要一个月。不过后期剪辑和?蒊拍摄同步进行，这也方便镜头调整。
几乎是到下午戏份快结束的时候，她看见了程绍堂。
那会儿顾彰正在给她讲下一段戏，吴一啸站在一旁和她一起听，两人距离很近，穿着剧组提供的衣服，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
r大的风景恬静优雅，渐暗的天气笼罩于此，光影错落，学子行过。
那条道路上可不止他一个身影，不过就是从某种程度来讲，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朦朦胧胧中多了一份沉稳低调。
唐璃像是有预感，终于在下个瞬间看见了他。
她静静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心思飘了几米远，直到顾彰和吴一啸讲完话，问她可以吗？
唐璃肩一怔：“可以。”
顾彰：“可以就继续。”
吴一啸笑说：“看什么呢，跑神了啊。”他顺着唐璃的目光看，视线只停留在程绍堂身上一秒，根本不知道什么。
程绍堂表情淡淡的，觉得这场景距离自己多少是远。
他之前就没怎么明确小姑娘和自己的年龄差距。但她是立秋的舍友，无论如何他都得有点儿自知之明。
无论怎样，远处逐渐黯淡的光，篮球场依次亮起的灯，还有过往学子步履矫健，这场景无论如何让人感到惬意，清新。
温尔雅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
他说完，温尔雅便问：“你去找立秋了？”
程绍堂：“就只能找她？”
“不管你去找谁。”温尔雅有气无力地说，“我得去找你了。”
温尔雅在公司连轴转了一周，本来上周就打算找程绍堂，一忙竟挨到今天，周五下午，她无论如何也要走。
就在她走后不久，周弥生的电话打来，想来无非就是那几个问题。
——去哪儿了？在干什么？没事吗？来办公室找我。
温尔雅一狠心，挂了电话。
她用了不久的时间，便来到程绍堂面前。
程绍堂略略吃惊地看一眼她的姿态，说：“这么着急。”
温尔雅咬了一下嘴唇，沉默半晌：“思来想去，只有你比较了解周弥生这个人。”
程绍堂斜眸睨她，抬起一根食指来挠了挠脸颊，复尔转眸看向不远处和男主角散步的唐璃，唇瓣翕动：“说吧，你和周弥生怎么了？”
一心二用，温尔雅听得出他的心不在焉。
“他这人，人品怎么样？”温尔雅问。
程绍堂不假思索：“心狠手辣。”
温尔雅吸了一口气：“我想辞职。”
“那就辞呗。”
“他威胁我。”温尔雅转过脸看他，留给篮球场灯光的只有一张明艳动人的侧脸。
风渐凉，吹乱了她鬓角碎发，我见犹怜。
程绍堂蹙了蹙眉头：“你落什么把柄给他了。”
温尔雅不说话。
程绍堂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侧一点点身，双臂交叉搭在身前，看清人的落寞样儿，压低声音：“有事儿？”
温尔雅摇了摇头，她的身影看上去落寞又可怜兮兮。
程绍堂不否认，他的青梅其实很漂亮。
“他看上你了？”
温尔雅抬头看了程绍堂一眼，想说什么又羞于启齿，但还是压抑着情绪，反问他说：“你觉得难以置信吗？”
“那倒没有。”程绍堂说，“凭那人的性子，看上了什么，想方设法也要得到。”
这一点，他深有感触。周弥生这人，家境算不得好，不过个人能力突出了，多少会削弱其余方向的弱点，个人能力着重突出了，那些弱点也会成为他履历表中的优点。
这些年里，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行业中，他和周弥生明里暗里交锋多次，有输有赢。但有一点，就是他刚才说的那话，绝非虚言。
他说：“你别吃亏了。”
温尔雅这边，手指止不住的颤抖，眼眸发红发烫，抿紧嘴唇，皮肤却发麻发冷。
终于，程绍堂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儿，而他自己，也显然察觉到什么，直视着她：“你还好吗？”
温尔雅摇摇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想去评价了。”
程绍堂说：“那你还来找我求安慰。”
“你觉得我是来找你求安慰的？”温尔雅眼角含泪，明明一副受了委屈难受的模样，却仍嘴硬，“都是成年人，潇洒点儿又如何。”
程绍堂思索半晌，良久才道：“你有点儿过于潇洒了。”
“都怪你。”她丽嘉说，“你早答应程伯父和我订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天彻底黑了，风那样凉，背后的声音缺愈加欢闹，年轻的学生，都喜欢夜晚的味道。
程绍堂笑笑，还与她站在篮球场外。
“不能凡事都像你说得这样简单。”
“我来找你——”温尔雅盯着他，“不是添堵的。”
程绍堂盯着那道削瘦的身影，身边的年轻男孩一个接着一个。他却像是真的想过一样，半天才回应：“你这样想，其实周弥生这人也不赖。”
周弥生是有优点的，而且很突出。
可好感怎么能说有就有的，就像是他，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周弥生给我的压迫感太强了。”温尔雅连说到他名字都会发颤，“他不像你，你比较温和。”
“百人百态而已。”程绍堂说。
“你没有安慰到我。”温尔雅用指尖，抹掉眼角滑落的泪珠。
程绍堂表情渐渐严肃，他也意识到，某件事情的发生，于温尔雅而言，并不像她口中如此风轻云淡。
唐璃已经拍好今天的最后一场戏份，顾彰喊了卡，几个人忙收拾东西。
晚上住宿的地方还没有找好，吃过晚饭，他们并不能立刻休息，唐璃也是。
她不仅要带今天所有“同事”去吃饭，还得帮他们找宾馆。当然，这一切比起去到陌生地方拍戏，她不辞劳苦。
唐璃捋了捋长发，眼眸一瞥，落在不远处男人站立的地方。
早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那里又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唐璃的笑容凝固，和晚秋的风一般凉。
温尔雅是她见过最有气质的美女，身材妙曼，举止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韵味儿。
如若今天不见她，唐璃都差点儿忘记，那日在广场卖花，她在远处等程绍堂。
唐璃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但是吴一啸终于顺着她的异常眼神，爬绳般看到程绍堂的存在。
“你男朋友？”
唐璃深吸一口气：“当然不是。”
“那你看什么呢？”
“不觉得很养眼吗？”她恍若无事道，“看他们穿着打扮，不像是学校里的学生。”
“或许是研究生？”吴一啸还挺爱和她聊天的，“养眼倒是真的，不亚于电影学院。”
唐璃几乎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下一秒，温尔雅转身离开，程绍堂的眼神跟随在她身上，叫了几声她的名字，而后头也不回得跟了上去。
唐璃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莫名其妙有些怒意——好像是她最不喜欢的言情小说或者古早偶像剧里的雌竞剧情，女主指着女二质问男主：你要她要我？男主左右为难，无法决定。
而后女主发怒，扬长而去。
而现在，她站在那么远的地方，都不知道自己是女主还是女二，亦或者根本不存在于男主为难的选项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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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玻璃
唐璃带顾彰、季书宁一行人去了学校附近的宾馆, 一口气要了三间房，她习惯性地替顾彰砍价, 非节假日宾馆生意一般, 但这事情说不准状况，总之后来替顾彰省了一笔钱。
唐璃也猜得到，顾彰不缺钱。
她听季书宁透露过, 顾彰的父母都是圈内人，算得上家境显赫。早在大二时期, 就跟随国内知名导演在剧组实习。
这种资源，是旁人不可比较的。
拿好房卡, 一群人迫不及待上楼。唐璃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校, 顾彰却叫了她名字, 问她还有没有时间。
唐璃问他：“还有什么事？”
“和你聊下明天的拍摄。”顾彰看着她, 语气自然地说, “上来坐会儿。”
唐璃沉默了两秒, 手指划拉了一下背包的袋子，“就在这里说吧。”
季书宁闻言, 似乎早有预料她的拒绝, 耸肩笑了笑, 语气颇为无奈, 朝顾彰伸手：“来, 顾导, 东西我帮你带上去。”
顾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季书宁，转头对唐璃说：“坐下聊。”
“明天还要去打工吗？”他问。
“下午去。”唐璃说, “确定四点之前能收工吗？”
“早点儿动工, 应该没问题。”顾彰说, “六点，起得来吗？”
唐璃被他这句问得有些无语，笑了笑：“我在咖啡店打工，早班都是七点之前到。”加上坐公交的时间，她至少六点要起床。
见她笑，顾彰也笑：“你今天表现挺好的，出乎意料。”
唐璃的唇角有更上翘一分。
顾彰知道她劳累一天，一会儿还要回宿舍，顾及她精力在，只强调了明天拍摄里最情绪饱满的一段戏份。
她很安静，态度谦卑。和第一次见他时表现出来的情绪完全不同。
顾彰觉得惊喜，但没有提及。他知道唐璃来自于南方某个省份，高考中打败数万人千里迢迢来到帝都，自是有一股坚韧在身上的。
季书宁总说她倔，对那日在工作室外指认他为骗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不过顾彰却很欣赏她的性格。
从宾馆到宿舍有一段路，夜色树梢，路灯从头顶投落在道路上，人影被拉的老长。感觉到震动，唐璃从包里掏出手机。
也许是刚才和顾彰的聊天中，她无意感觉到对方的夸赞，所以暂且忘掉了下午临近收工时的惆怅。
程绍堂的消息，霎时把她拉回真实世界。
他说下午有事，所以先离开。
简洁的解释，没有任何不对。
唐璃不想回复，于是把手机放回包里。
可是正因为这个举动，促使她步伐更快。
她可以用在回来路上没看到消息这个理由回复程绍堂，可回宿舍了，就没有理由不回复。
就像是她可以短暂麻痹自己的不悦，可过去了，照样还是想维持联系。
没有理由僵掉。
是朋友，不是什么别的关系。
回到宿舍，她坦诚告诉程绍堂，她看到了。
至于看到了什么，想必她不说，他也知道。
程绍堂问她：「你怎么样？」
唐璃：「还不错。」
他那样快就转移话题，发来的文字里半分不提别人。唐璃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屏幕上。
他说：「早点休息。」
她没再回复。
他是真的很忙，或许那种忙，和她的虽不同，却也有相似之处。
唯一一点，他就算忙，也会抽空每天给她发消息。她看到后，下意识用繁忙这个理由拒绝回复。
唐璃不觉得自己脾气很大，尽管相识多年的秦钲并不这样认为。
第二日拍摄完毕，她赶到店里兼职，时间紧迫到来不及吃饭，只能订外卖送到店里，抽空吃掉。
陈凡见了她，都有些心疼：“lilyanne，你看起来面色不太好。”
她无法反驳。
可也仅仅是这句，店里人手短缺，陈凡定不可能说出给她休班这种话，而当初顾彰找她拍微电影，陈凡还做过说客。
唐璃从没感到周末如此难熬。
好在没过几天，兼职工资到账，又因为她节假日一直没休息，所以对她而言，那是一笔不小的工资。
她给唐诗英打了个电话。
唐诗英很想她，问她什么时候放假。又对遥远的帝都和大学充满憧憬，问她在这里待得习不习惯，累不累，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唐璃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一一作答，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那会儿她刚回到宿舍，哪里有心思去揣测唐诗英的话外之音。
立冬时节，冷风在窗外环绕。她交代唐诗英，注意身体，不要感冒。
她都已然忘记，如此明显的南北差异。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自然而然地为别人代入自己情绪，不论对错。
工资发下来不久，唐璃便请秦钲和许沉吟吃大餐，说是大餐，也抵不过两人的为她着想。
学校附近的铜锅涮肉，秦钲饶有兴趣地涮着一片儿毛肚，涮好了，夹给许沉吟。
火锅店的位置位于一家胡同深处，物美价廉，常常需要预约订座。赶在非节假日来，刚好有人吃完离开，本来三人也只是碰碰运气，说来看一看。
唐璃喝了口酸奶。
“你这么忙？没影响专业课吧？”秦钲问。
唐璃：“没。”最近某节专业课结课，她的绩点成绩4.0
“你比暑假在家还忙了。”秦钲说。
许沉吟好奇：“暑假在家有什么忙？”
唐璃吃着一块儿笋干，抬起头看看她，说：“帮家里干活，不算特别忙。”
“你真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姑娘了。”
唐璃笑：“不够吧，每个人努力方向不同。”她说，“我想做女企业家。”
这是唐璃第一次谈及自己的理想，因为处在说梦想不会被嘲笑的地方，也因为对面坐着即使嘲笑她也不会觉得难看的朋友。
这就是唐璃，隐忍又不甘平庸。
秦钲愣了一下，看都没看她，继续涮肉蘸麻酱，笑说：“也行。”
许沉吟却问：“你当初怎么不报金融专业？”
唐璃说：“当初不懂。”
才短短几个月，经历带给她的变化已然渗透内心。
“要不要转专业？”许沉吟神色认真，“只要你每门课的成绩都达到4.0以上，就可以向系里提交申请，我和我们系主任关系还不错，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唐璃：“真的？”
秦钲看向她：“真的，你学姐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
许沉吟白他一眼。
“不是。”唐璃说，“我有点儿没想好。”
“不着急，没想好慢慢想。”许沉吟说，“这才第一学期。”
那顿饭他们三个人吃得热火朝天，灯光如昼，铜光闪烁，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烟火气，出来大门，冷风扑了一脸。
唐璃裹紧了棉衣，想着小城的冬季不比帝都，过不了多久，这里的室外温度会达到零下十几度，她该给自己置办一件暖和的羽绒服。
许沉吟挎着秦钲的小臂，腾出另一只手来接了个电话。
“我刚才忘记了，在吃饭。”许沉吟忙说，“我现在就发。”
没一会儿，许沉吟问唐璃：“璃璃，我和朋友正在做一个项目，你要不要做？”
唐璃问：“什么项目？难不难？”
“化妆品。”许沉吟说，“不难的，发发朋友圈什么的就可以，卖货拿提成。”
“那不就是微商？”
许沉吟说：“就是的，我朋友干了一年，在老家买了套房。”
唐璃不说话，秦钲说：“挣这么多，没听你讲过啊。”
许沉吟：“你又不做。”
唐璃说：“我试试。”
许沉吟当即把文案图片发送给她，编辑好后，唐璃屏蔽了一部分人，譬如说唐诗英，姑姑若是看见了，一定会问她相关事项。不过她只是小试牛刀，避免麻烦。
还有程绍堂，没有理由。
结果那天晚上她刚回宿舍，程立秋便大义凌然地从她这里下了数单，说要买来试试。
拿提成的事情，其实唐璃很是乐意，但无奈小姑娘过于豪横，唐璃便拿未成年此理由搪塞她。
程立秋不愿，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先给我来一套吧，好用我再买。”
全套化妆品的价格是三百九十八，唐璃说要替她问问能不能优惠。
程立秋大手一挥：“真的不用，尽快发货就好。”
宋紫玉说：“我也来一套吧，最近忙竞赛，皮肤都变差了。”
计算机专业每年都有国家级设计大赛，每个年级指标有限。每个人选择专业时都有自己的考量和想法，而宋紫玉是真正喜欢计算机，她的代码和课程在全系数一数二。
唐璃看过她的作业，简洁明了，效果惊人。
计算机设计大赛，她在团队中占据主位。
平时里互相交流切磋，唐璃经常请教于她。
唐璃去许沉吟那里拿来一些小样，发给程立秋和宋紫玉。也不知道是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好心，两人对此产品连连叫好。
睡前唐璃还在想，如果每一件事都如此这般，那也确实过于容易了。
世事无常。
唐璃更想象不到，一晚两单的销量会成为她销量最高的一天，自此之后的半个月，她仅销出去一单。
她不能及时手机回复，发文怠慢，都成为她这条道路必衰之因。
反而是程立秋在网络为她的产品发过好评之后，许多人慕名而来，像她一样，疯狂下单。唐璃深知，自己不是适合做这项工作的人，于是把程立秋介绍给许沉吟，在有钱人的朋友圈中，她知晓了什么叫做天选。
微电影拍摄过半，唐璃踏着点儿去咖啡店里上班，许沉吟给她发语音消息：“你那个年龄很小的舍友，半个月分红近两万。”
唐璃听见，惊呆了，不可思议。
而且，程立秋从没在宿舍里说过这件事。
唐璃感到深深的羡慕，同时也意识到她和程立秋接触到人群消费水平的差距。
许沉吟问她：“你不干了？”
唐璃哀叹：“干不动啊。”
一整天拍摄加打工令她筋疲力尽，好在两方进行足够顺利，迄今为止没出过差错，顾彰给出的报酬也相当可观。
作品是顾彰的毕业作品，除此之外，他会放在各大平台播放，赚钱流量广告费。
他人很大方。
临近十点，人不算多。
唐璃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门窗。
灯光辉煌，树影婆娑，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飘落，被风吹散了，看不清。
有人说，下雪了。
许沉吟担心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校？
她说快了，还有十分钟。
自从做晚班，每次下班她都打车回校，好在路途很近，几乎起步价，天寒露重，她还能在车里小憩一会儿。
许沉吟又问：「最近他没有联系你吗？」
唐璃沉默数秒，回道：「有联系。」
那天拍摄，他问她拍摄地点。后来兼职，他问她是否在店。
不过他真是很忙，听程立秋说，他貌似出差去了香港，小姑娘闹着要他买礼物送她，也不知道最后他应了还是没应。
几分钟后，唐璃换下工作服，围起白色毛绒围巾。
今天的风特别大，路上行人比往常要少。树叶历经风吹，扑簌飘落，踩在脚下发出萧瑟脆响。
唐璃的刘海儿被风吹得凌乱，白色围巾裹住她大半张脸，只剩一双晶亮双眸。
手机在兜里震动，她却冷到不愿拿起。低垂着头向广场边缘走去，上了那台阶，很快就能打到车。
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寒风的清冷，清晰又坦荡。
唐璃脚踩在最后一层阶梯上，一抬头，看见程绍堂站在不远处，手指夹着一根烟。他穿一身黑色过膝风衣，身后灯光炽烈，车水马龙，显得这冬日寒啸，不过如此光景。
程绍堂望着她的眼睛，扯了扯唇角，手指无意识掸着烟灰：“天儿真冷。”
他问道：“怎么不接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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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玻璃
“我不知道是你。”昂着脖颈的唐璃, 刘海被风彻底吹开，光洁的额头饱满白皙, 秀眉之下, 瞳孔如同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隔着一层厚重的围脖，声音小而柔。
他心里一点儿别的想法都没了。
只问她：“知道是我, 还不接么？”
唐璃在心里回答他，不想接。可对上他那张隐隐带笑的脸, 抿了抿唇，没回答。
他说：“好久不见。”
“也没有很久吧。”唐璃轻声道, “最近都……太忙了。”
居高临下的程绍堂，恍惚间生出一种正在欺负弱小的感觉。这台阶足有二十公分, 她站在下面, 脖颈和脸缩在硕大的围脖里, 对上他的眼, 似乎想回避, 又回避不了。
“上来。”他说。
小姑娘慢腾腾地走上台阶，手还插在兜里。但一靠近, 那股熟悉的感觉就又来了。
她慢慢别开眼。
“吃饭了没？”程绍堂明知道她要回学校, 却也没隐藏想让她陪吃完饭的心思, “我下飞机就过来了, 飞机餐那个味道, 我不习惯。”
“我吃过了。”唐璃说完这句, 就没再继续。
比起以前任何时候，她都要显得话少。
但程绍堂没管她的心思, 从她兜里拽出那只白皙的手, 攥在手心。
冰冷与温暖的触碰, 令唐璃没能下定决心甩开。
道路旁稀疏的枝桠，枯叶飘落，空气潮潮的，卷着尘嚣浮华的味道，似有下雪的征兆。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最重要的，也是她最不想提的，学校门禁时间快到了，她紧赶慢赶差不多要踏点而进，如果陪他吃完饭，根本不可能赶到。
她不想再骗宿管，生怕混个眼熟。
还有，明明说好了拍摄期间尽量陪同，如今拍摄都快过半，程绍堂却只来过一次。
就那一次，离开时是和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
这么多问题，唐璃却抿紧了嘴唇。
手心太暖了。
“你想吃什么？”
还在思绪中的唐璃，听到这句，微微一怔。
“我吃过了。”
“陪我吃点儿。”他说，“上次吃过的那家还开着门么？”
“那家在下面。”唐璃低垂着眸，“你要是想吃，得去下面。”
“那换一家儿。”
正巧路过一家面馆，他抬头看了一眼。唐璃见他停下，也跟着一起，抬眸看着他。
他个子高，肩宽腿长，黑色大衣穿在他身上，身材魁梧有型。黑色刘海拢起掀至脑后，灯光把他的长睫照成透明色，下颌角削瘦，线条流畅。
程绍堂：“就这个吧。”然后转过脸来瞧她。
唐璃不饿，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没意见。但他还是习惯性问她一句，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小姑娘今天心情不太好，和他一样有些累。
店里的装潢偏中式，这个时间，人寥寥无几。程绍堂点了一份牛肉面，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吃完。
说他肆无忌惮，是因为他的吃相真不斯文。
唐璃低垂下头，拿出手机，许沉吟还在同她聊天，说自己准备睡了，问她快到了没？
唐璃说没有。
简单两个字，许沉吟没有多想。大晚上的，谁又能想到她已经回不去学校了。
但是程绍堂什么都没问，点评这碗面，吃着比往日要好吃些。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臂搭在靠背，看着她。
“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唐璃搁下手机：“太晚了。”
他笑了笑，问：“怎么了？”
“宿舍要关门了。”
程绍堂说：“让你舍友再帮你一次。”
“哪还能次次如此？”唐璃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闪躲，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乱，佯装淡定道，“在宿管阿姨那里混了脸熟，就不好了。”
程绍堂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说实在的，他有点儿累，那种疲乏肉眼可见，吃过饭后更为甚。但他明显感觉到小姑娘异于往常的矜持，不咸不淡的，看起来像是……在闹脾气。
他沉默着思索半晌。
空气里只剩安静的光亮。
“走吧。”程绍堂起身，慢条斯理地说，“陪我消化消化。”
她乖巧地起身，跟在他身后。
程绍堂为她推开门，一出门就被冷风扑了一脸，风里夹杂着湿润的点滴，唐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说：“下雪了。”
唐璃张大了唇，不自觉昂起头，头顶硕大的牌匾遮掩着几分视线，其余的，是苍茫的黑，和远近不一飘飘洒洒的雪粒。
还有，他低垂下来，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很有耐心，很温柔，亦很深邃。
唐璃支吾着说：“你看雪啊，看我……干什么。”
程绍堂笑了下，说：“几天不见，怎么还生分了？”
唐璃下意识就想回复，本来也没有那么熟悉。但眨巴眨巴眼睛，默默闪过视线，走下台阶。
雪粒落在她头发上，不是很明显。
程绍堂走在她身侧偏后一点儿的位置，没有与她并排。视线落在她身上，顺便问道：“你知不知道，立秋最近在忙什么？”
唐璃微微一惊，回问他：“你指哪方面？”
“就是啊……”程绍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温和开口，“她好像最近在卖东西。”
唐璃顿了一秒，转过身去看他，坦诚地说：“是我介绍给她的，她卖的还不错。”
“你也卖了？”他疑惑道。
“已经结束了。”
他眉毛轻轻一挑，又蹙起：“我怎么没看见你发推广？”
唐璃骗他：“已经删掉了。”
“不可能吧。”虽然是玩味儿语气，但又十分笃定，“我每天都看你朋友圈。”
被戳穿的唐璃没有半分心虚，正如程绍堂不信她一般，她也并不信这男人丝毫。
“这么关注我？”
他盯着她看，慢慢点着头笑：“你以为？”
“我不会感动的。”唐璃的语气斩钉截铁。
越是如此，越发欲盖弥彰，越能惹得人笑。
夜色深深，白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偌大寒冷的城市，别有一番意境。有人说帝都孤独，唐璃深有感触，尤其是每次踏着清晨坐上公交，亦或者乘着晚色到路旁打车。
今天的晚色，不仅有白雪，还有珠光。
一根项链搭在他长而均匀的手指上，摇摇晃晃的垂下来，像是花蕊托底的样式，密密麻麻围绕一圈，中间的位置，吊着一颗方方正正的钻石，棱角处有细窄的切割面，闪烁十分。
她的目光骤然被吸引，无暇多想，无法移开。
“好看么？”
唐璃愣着，程绍堂站在她面前，手掌像变魔法一样撑在两人之间，中间那链条晃啊晃。
她不撒谎，抬眸看他：“好看。”
她看见他的唇微微弯了一道，手指轻轻往前送，另只手拿起她的手，摊开来放在她手心。
“送你。”
唐璃有多出人意料呢，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然后脱口而出问他：“是钻石么？”
程绍堂笑了声，慢条斯理地说：“是玻璃。”
唐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她知道程绍堂又在逗她，想反驳，又觉得算了。
但这表情落在程绍堂眼里，就是有趣了。他问她：“嫌弃啊？”
“那倒没有。”她说，“可能香港的玻璃和帝都的玻璃不一样。”
程绍堂：“你怎么知道我去香港？”
唐璃“嗯”了一声：“听立秋说过。”
她把项链拢在手心里，苍茫的白和城市的光火映衬得它无比斑斓。唐璃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没有盒子吗？”
“在车里。”
“一会儿拿给我。”
程绍堂忍俊不禁：“一会儿跟我走？”
唐璃说：“走吧。”
他们沿着街走了许久，那条项链缠绕在她手指间，被她掩盖在口袋之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唐璃再冷淡，姿态也不复之前，她频繁看程绍堂的脸色，并不怕他察觉到。
“拍摄怎么样？”
“还好。”唐璃回答他，“已经过半了。”
本来就是时长二十五分钟左右的微爱情电影，顾导对影片要求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高，拍摄过程和她曾经看到的成片差别很大。
明天周末，拍摄地点安排在工作室楼上，那里有一间装修成出租屋的房间，专门用来拍摄男女主初入社会时生活的窘迫。
“明天我陪你。”他眼含笑意。
有些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风轻云淡地抹掉，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
可唐璃不是。
“那天我看见了。”唐璃低声说，“你和你朋友一起走了，然后再也没来过。”
“她啊，叫温尔雅。”程绍堂说，“是我发小，你可以问问立秋我和她的关系。”
“我和你什么关系啊。”唐璃有点儿惶恐，“问立秋不会很奇怪吗？”
“那你问我。”
唐璃静默几秒，手里还攥着那根项链，抬眸看他，认真地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程绍堂还未回答，霎时笑出声音来。
唐璃瞪大眼睛，瞳孔在雪天里格外亮：“你笑什么？”
“没什么。”程绍堂轻轻咳了一声，手握成拳抵在唇下，心里想的话并未说出口。
他在想，唐璃这幅模样，有种正宫的气派。理直气也壮，眉宇间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怒意。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程绍堂说，“她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情绪不太好。”
唐璃居然不信服，问：“工作棘手？”
“不是。”
唐璃低下头，面无表情着，也没说话，好像真的生气。
“有个我之前的同学追求她，现在是她上司。”
唐璃嗯了一声。
程绍堂思忖片刻，忽然声色暗哑：“前不久和她——你懂吗？”
唐璃肩膀一怔，表情瞬间变了。这是程绍堂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话题，归功于她的傲娇和追问。
然后他便解释说：“事儿这么件事，情况复杂在于她不喜欢人家，酒后失态，悲伤不已，找我安慰也不过是因为那人曾经是我同窗。”
“她是自愿的么？”唐璃已然察觉到什么。
“你觉得呢。”程绍堂反问她。
唐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呢？”
会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睡。
他终是要把问题从不相干的人身上扯下来落在她这里，看她心猿意马，耳稍红成粉嫩色。
当然，他知道，自己有点儿欺负人了。
可对着这样一个倔强倨傲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偶尔耍耍混，应该不会遭天打雷劈吧。
唐璃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明明身处于冰天雪地里，滚烫的温度通过心脏传往四肢皮肤。
程绍堂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果不其然，火热滚烫。
“去我家么？”他叫她，“璃璃。”
作者有话说：
危险发言！程狗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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