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二日, 奉天果真做完早课就出门去了。
她将神殿的事务都暂且交给苏巧贞,又换下了平时所穿的神使彩衣, 穿上自己曾经在渔村里的寻常衣物, 孤身出门了。
奉天身上带着些铜钱,胸口衣襟里带着神赐的百宝囊,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姑娘了。
奉天想起了国都里高昂的物价, 便打算去四方坊市外的民街上逛逛, 那边据说会有些便宜的米粮肉蔬售卖,只不过不如四方坊市里的好。
但神殿众人大多渔村出身, 并不挑食物的好坏,而且, 奉天也不需要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就买些米粮油盐就够了。若是遇到些价格合适的鲜鱼鲜肉,也可以买一些回去。
至于别人说坊市外时常遇到流民的事,奉天倒不怎么担心。她虽是孤身一人,但她返老还童又服下转换丹后有的是力气, 哪怕对上十来个男人也不会落在下风。
更何况, 她身上还带着神赐的护身长鞭, 就缠在她腰间,乍一看上去似乎跟普通穗子没什么两样, 但危急关头一甩出来, 那带着神力的长鞭立时三刻就能放翻数十人。
奉天从神殿后门出发,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才走到国都四方坊市外的民街上。
这里街道上店铺比较少, 铺面也小, 大多都是国都百姓们开的夫妻小店, 并不像坊市里的各大店铺那么富丽堂皇, 卖的东西也都是些寻常物件儿。
坊市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巡逻皂吏也没几个,奉天看到好几个几乎是摆在街道正中间的小摊,也不见有人来吆喝着撵走。
街道上行人不多,对街中间的小摊也见怪不怪的样子,路上还有些挑夫,挑着些小物件沿街叫卖,偶尔街边的店铺里会出来一两个人,叫住挑夫买些东西。
奉天看到有一家店铺的掌柜正在跟一个挑夫买柴,言语间似乎还有些争执。
“老翁,你这一担柴也忒贵了些!往日一担柴也就三五十个铜板,怎的这两日你就坐地起价了?一担柴一百个钱,我们这小店哪里用得起哦!”
那卖柴的老者放下挑担,唉声叹气的:“掌柜老爷,您是不知道哇,不是小老儿要坐地起价,而是这两日林子里的树皮都被人扒了!”
老者又道:“这些日子国都里流民多,说是来逃荒的,饿急了眼,什么草根树皮都吃得,别说柴火了,现在林子里连个野鸡野兔都见不着了!都被捉了去吃了!”
“林子里现在树枝被掰了不少,小老儿我能打得来这一担柴,还是同那些流民们交了吃食才抢到的呢。”
“要不然,我连这一担柴都打不到!那些流民人多得很,又没处去,就住在了野林子里,据说还有人劫道,好些打柴的人如今都不敢往林子里去了!怕被劫了呢!”
掌柜皱了皱眉:“这些流民,怎的如此胆大?有人告官了没有?”
老翁叹气:“告了,但那些流民见官兵就躲,缩在老林子里也不好抓,官府老爷们都贴了告示说让最近无事别往老林子那边去呢!”
这两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奉天一听是逃荒来的流民,就上前问道:“老翁,你可知道那些流民是从哪里来的?”
卖柴老翁打量了奉天一眼,随即挥挥手:“去去去,你一个小女娃子家,管这些做什么!那些流民们凶着呢,小心把你也抓了去!”
奉天还想说什么,那个掌柜也附和道:“小姑娘,你怎的孤身一人出街上来?还是速速回家去吧,最近街上不怎么太平,你若想出来采买,也叫上你夫君一同才安全些。”
这两人都把奉天当做了出来采买的普通女孩儿,热心肠的掌柜连声叫她赶紧回家去,卖柴老翁也嘟嘟囔囔的,说她家夫婿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让她孤身出来呢?
万一遇到从林子里流窜出来的流民怎么办?
男子也就罢了,被劫道了也顶多丢点钱财,可若是女儿家遇上劫道的,那可就不是丢钱财那么简单了。
听说前些日子就有西街上的哪家姑娘被几个流民劫了去,虽然后来逃了回来,但她家人都嫌她失了贞,要买耗子药来全她的名节呢。不过据说那姑娘性子烈,不肯就死,这会正跟家里闹呢。
奉天听得直皱眉。
她压抑着怒气,打听了西街的位置便过去了。
卖柴老翁和掌柜看着奉天急匆匆的离去,还很是不解。她打听西街做什么?难不成要去看那个不肯吃耗子药的失贞姑娘?
可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又不是什么好事。
奉天绕了几条巷子,刚来到西街,就听到一阵哭骂。
“我不吃!!我没失贞!!他们掳我去只抢了我一个油饼,没有做别的什么!!我不吃!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我若死了就化成鬼来找你们!!”
还有人在劝架。
“丫啊!不是爹娘狠心要逼死你,只是你订婚那家听了你被掳走,把聘礼都要回去了!这往后还有谁敢娶你呢?”
“你现在不吃药,以后又嫁不出去,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罢?你弟弟还小,家里有个失贞的姐姐,他得受人戳多久的脊梁骨啊!”
“你乖乖的吃了药,爹娘回头还能上报老爷,给你请一个贞洁牌坊,你夫家也说若是你有了牌坊,就能把你的牌位挪他们家祖坟上去,总比你以后做个孤魂野鬼强!”
那姑娘似乎在挣扎,说出话也有些破音:“说什么牌坊!你们不就是想领贞洁牌坊那一贯钱!我不吃!放开我唔唔!!”
后面姑娘的声音就有些模糊了。
奉天听得怒从心起,当即快步上前站在了那家破旧小院的栅栏前:“住手!!光天化日下你们怎敢逼死人命!!”
那姑娘正被人捆着掰嘴呢,看到有人来,她立刻挣扎得更厉害了,但她的嘴被几个胖壮妇人捂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些模糊的哀鸣。
那家人见到有外人,似乎觉得有些丢面子,一个老头就抄着笤帚往奉天面前挥:“去去去!我们家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娃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晃荡什么!也想被掳去喝耗子药么!”
奉天更怒,她抽出腰间长鞭将老头手里的笤帚打飞,又一脚踢开了院前的栅栏。
那姑娘看到奉天竟这么厉害,当即爆发出一阵力量,硬生生从几个妇人手下挣脱了出来,朝着奉天跑去。
奉天伸手一揽,将她护在身后,手中长鞭隐隐闪着流光。
这一手直接把这户人家看懵了。
那老头捡起笤帚,就若无其事的站到了一边去。
一个眼眶通红的妇人走上来,先朝奉天行了个礼:“这位贵人,您别误会什么,咱们这也是迫不得已。”
“我家丫被人掳去了,我们做爹娘的难道心里就好受了吗?可她若不吃这药,以后名节也没了,夫家也没了,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您别觉得我们心狠,您细想想,她一个马上要出嫁的女儿家,却没了名节,这不比死了还难受?我们现在也是为着她好,想给她在这世上再留两分体面。”
这妇人说着又有些哽咽:“我给她灌药,我何尝又不心痛呢?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们夫妻两养了十六年的亲女子啊!”
“可我们没办法,丫她要是不吃药,咱们一家子都没脸,她弟弟以后的前程也毁了,她自己也生不如死的,还不如现在吃了药落个干净!”
奉天身后的姑娘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失贞!!没!!有!!!”
她似乎已经崩溃了:“我只是被抢走了一个油饼,你们就要逼我喝耗子药!!说什么为我好,还不是想要官府给贞烈女颁牌坊奖励的一贯钱!!”
她娘抹泪道:“丫,你被几个男人掳去,就算没做什么,你也不干净了。再者说,也好在你没真被做什么,不然我们怎么敢向老爷上报给你求牌坊呢?”
“是,我们是想要那一贯钱,可你不看看,家里破败成什么样了,给你弟弟请先生的钱没着落就算了,现在家里连粥都要喝不起了!”
“如今米粮价贵,你夫家不肯再要你,咱们家也供不起你一直吃喝啊!你怎么这么自私,不肯为家里着想呢?!”
“我和你爹养你十六年,你如今失了贞,没了活路,横竖都是个死,你怎么就不肯为你爹娘弟弟想一想呢?何况这牌坊若是颁下来,你在九泉下不也有光么!”
那姑娘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她娘说到家里喝不起粥,她又低下了头,泪如雨下。
是啊,家里养不起她这张多出来的嘴。
她若是嫁不出去,爹娘凭什么养她这么久呢?
被掳去后,就算没发生什么,她的一辈子也已经毁了。
那姑娘闭上眼,不再与父母争辩。
另外几个妇人见她态度似有软化,立刻喜上眉梢,当即就端着耗子药想给她灌下去。
奉天一鞭子抽翻了那一碗乌黑的汤药:“荒唐!!简直荒唐!!什么贞节牌坊,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们这做父母的也不睁眼看看,你们的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活不下去了?!”
“凡人断了手脚尚且可以活,连蝼蚁也知道偷生,你们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狗屁名节和一贯牌坊钱,就要逼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姑娘的母亲流着泪辩解道:“贵人!不是我们要为着名节逼死她,而是这世上哪有女子失了名节还能活呢?!她吃了药,既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又给家里添了一份救命钱,这有什么不对呢?!”
第82章
奉天觉得这一切简直荒谬至极, 可那妇人却明显是真心实意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连那还被捆着的姑娘似乎也认同了这样的想法。
那妇人双眼通红, 眼里含泪, 奉天有心想叱骂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如何骂起。
奉天闭了闭眼:“这世上没有什么失了贞就该死的狗屁道理,你们若是缺那一贯钱, 我可以给你们, 但你们不许再逼死这姑娘。”
妇人闻言,嗫嚅道:“当真么?您果真愿意花一贯钱买我们家女子的命么?”
奉天从衣襟里摸出一小锭银, 这是神殿功德箱里取出的银钱,奉天带着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了。
那妇人不可置信的接过那一小锭银两,双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奉天见他们不再咄咄逼人的要逼死姑娘,便转身给躲在她身后的姑娘解开身上的绳索。
“姑娘,你莫怕,若是往后有人再逼迫你, 你大可去蓬莱神殿求助, ”奉天意有所指的说道:“若你家人日后不依不饶想旧事重提, 你也只管去蓬莱神殿,那里可以收留走投无路的孤女。”
姑娘泪眼朦胧,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有些呆愣楞的。
她娘却擦了擦眼泪,千恩万谢的给奉天打躬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丫!你就跟着贵人走罢!去蓬莱神殿, 往后你也好, 家里也好!”
奉天没想到这妇人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姑娘推给了她。但她转念一想, 这姑娘自己去蓬莱神殿, 和她带她回蓬莱神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于是奉天便没说什么。
但没想到, 那姑娘却犹豫了。
奉天给她解开了绳子,她用袖子抹了抹泪,小声问道:“贵人,我听说,去了蓬莱神殿,日后就不能再嫁人,也不能再跟家人联系了,对么?”
奉天点点头。
姑娘低着头,低声道:“多谢贵人好意,但,我我不愿去。”
奉天诧异的看着这姑娘:“你为何不愿去?”
她家人这样逼迫她,还口口声声说她没了名节活不下去,难道她还愿意留在家里?
那姑娘微微撇开头,不敢看奉天:“爹娘说得对他们养我十六年,弟弟又还小,我若走了,他们要怎么办呢?”
“我原来的夫家不要我了,但我可以嫁给北街打死了老婆没人嫁的屠户,或是嫁给南街的癞病老头,不管怎样,还能留几百个彩礼钱给家里逢年过节,也还能回来帮衬帮衬”
姑娘她娘听得直抹泪:“我苦命的丫啊!!”
但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之前被奉天一鞭子抽飞笤帚的老头脸色一喜,连忙凑上来说道:
“是这个理!贵人,您如今拿一贯钱买了我孙女的命,我们自然也不会再给她喝耗子药了,她虽说没了名节嫁不了好人家,但胡乱找汉子嫁出去也不是没人要的!”
那老头似乎还有些得意:“丫啊,你虽然先前有些不孝,但总归是想通了,家里好歹没算白养了你十六年!”
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
奉天却愤怒又不解:“怎么?都这样了,你竟还不愿与他们断了去?宁愿糟践自己也要给他们挣彩礼钱?!”
姑娘捂着脸崩溃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贵人!这是我的家人!养了我十六年的爹娘啊!!我弟弟今年才三岁!您让我怎么跟他们断了啊?!!”
老头捋着稀疏的胡子连连点头:“我丫总算没被养成白眼狼!还有些良心!”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奉天:“贵人,您也看见了,我丫她自己有主意哩!她这么大个姑娘了,不嫁出去确实也不像个样子,您心善,总不好拆人姻缘罢?”
老头摇头晃脑的:“那蓬莱神殿虽好,可那是神仙所在的地方,终究不是咱们凡人高攀得起的,凡人女子若是不嫁人,那不就成了老姑婆?还不如死了干净!”
奉天冷眼看了一圈这一家子人。
她憋着怒气,蹲下问那姑娘:“姑娘,被掳走不是你的错,这世上也不该有什么狗屁贞洁道理————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与我走,去蓬莱神殿?你若真不愿,我也不好再多管你了。”
姑娘把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一团,奉天能听到她压抑的呜咽声。
院子里众人都竖着耳朵听姑娘的回答,姑娘她娘将奉天给的一锭银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
半晌后,姑娘惨白着脸抬起头,“多谢贵人好意,我,我不愿去。”
院子里,她的家人们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她娘连忙把那一锭银塞给她爹,挥手示意他快进屋,免得奉天反悔又要将那一锭银要回去。
奉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罢罢罢,人各有命,今天终究是我多管闲事了。”她起身道:“你们的家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再管了。”
说罢,奉天便转身离去。
她身后传来姑娘的嚎啕大哭,和她家人的欢声笑语显得格格不入。
那妇人还朝奉天的背影连连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哎唷,丫,别哭了,咱们今儿遇到贵人,你不必喝耗子药,家里也有银钱买米了,这是好事呢!快别哭了!”
奉天走出了好一段路,还能听到那一家人欢欢喜喜张罗着去买米煮粥的商谈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终于敢探出头来看热闹的邻里们艳羡的声音。
有人感慨道:“丫她娘!你们这可真是遇到贵人走了运了!我们家姑娘怎么没这好命?还没嫁出去就能给家里挣来一贯钱哩!若是我姑娘也能有这样好运该多好哟!”
奉天听到这话,立刻怒而转身,她大步倒回那小院外,对那家人说道:“你们为名利便要逼死亲女,乃是谋杀大罪!今日我会去蓬莱神殿向神尊祷告,求祂降下神罚,断你家十年气运!!”
正在欢喜的那一家人如遭雷击。
而那些说着艳羡的话的邻居也不说话了,纷纷按下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再看向那家人的眼神里又带上了同情。
断十年气运,这可不是好玩的。蓬莱神尊赏善罚恶,这家人若是果真被贵人告上神尊那,又被判做有罪,那接下来的十年他们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这样严厉的惩罚,让某些蠢蠢欲动的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十年,一贯钱,不值得,不值得。
奉天说罢就大步离开,她胸口急速起伏着,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烦闷愤怒。
她同情那个姑娘,哀其不幸,但她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作践自己,怒其不争。可当奉天听到那些邻里的话时,她又隐隐约约想通了一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那姑娘怕是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奉天抬头看着天边的云霞,喃喃道:“神尊这便是您要让我看的人间吗”
一缕微风拂过,卷着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
奉天伸手接住了那一片叶子,低头看着它出神了许久。
这叶子轻飘飘的,从奉天的指尖滑落,又砸在了路边的一只蚂蚁身上。对人而言无足轻重的叶片,在小小的蚂蚁面前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将那小蚂蚁压得动弹不得。
奉天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蹲下来,拿走这片叶子,让那小蚂蚁脱身出来。
世俗偏见便有如这片落叶,而人便是那小小的蚂蚁。
这偏见很重,重得能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但又很轻,轻得一贯钱就能摆平。
奉天脑子里闪过纷纷杂杂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姑娘她娘通红的眼眶和攥紧银两的手上。
那妇人说,他们也不是成心要逼死亲女。
官府奖励给贞烈女的那一贯钱,是他们家的救命钱。
米粮价贵,贵得比一个女子的性命还重。
奉天捏着叶片站起身,朝老林子的方向走去。
流民,流民。
若是没有流民,那姑娘便不会遭难,而若是没有灾荒,便不会有流民。若没有灾荒,也不会有为了一贯钱就要逼死自家女孩儿的穷苦人家。
奉天小时候也挨过饿。
她知道在饿得烧心的时候,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家人逼自家女孩儿喝耗子药,说到底,也只是想填饱肚子。否则,他们不会在奉天给了那一贯钱后就不再提耗子药的事。在吃不饱的时候,什么贞洁,什么偏见,都只不过是欲加之罪。
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还能换来能救命的米粮钱,对许多人家来说,都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了。
奉天心想,若是人人都能吃饱,人人都能不缺一贯钱,那这世上,像姑娘那样的苦命人便会少一些吧?
人间事,人间世。
世人如蝼蚁。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奉天豁然想通。
她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不明白什么叫生产力,经济基础,上层建筑。
但她想明白了,她得先去看看那些流民从何而来,否则,这国都里,还会有无数个苦命的姑娘。
西街上小半条街的人都听到了奉天和那家人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在低声说些什么,但看到奉天走近后他们就都闭嘴了,还有人忙不迭的关门关窗。
奉天从这些可怜可悲又可恨的人们身边大步走过。
流民们出没的老林子,在国都近郊。
那里原本是片无主的野林子,有许多平头百姓日常会去那边打柴,担水,捕猎,或是挖些野菜药材补贴家用。
据说野林子深处还有虎豹狼虫出没,但需要去野林子里求生糊口的人也顾不得那么多,顶多就少往深处走些就罢了。
第83章
从民街到近郊的路途不远, 但也不近,奉天又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
奉天一路上经过了许多的街巷, 发现百姓们大多都闭门不出, 街上的人也不多。跟坊市里热热闹闹的情景简直天差地别。
近郊需得出城,刚走出国都的城门口,奉天就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野林子。
走近些看, 附近果然立着个柱子, 上头张贴了官方盖着章的公文。公文上写着让百姓们近期不要进林子的告示,还说了官方正在上报, 不日便会有公差来解决流民们。
奉天看完这公告,摇了摇头, 抬脚往林子的方向走。
这是一片苍翠古老的深山老林,据说在大梁还未立国时,这老林子就已经是现在这满是参天古树的模样了。
奉天看到林子边缘的好些榆树柏树都秃噜了皮,地上也有许多空洞,像是有人采挖过, 仔细一看, 剩下的都是些不能吃的杂草毒草。
这一片林子, 果然像是遭了难一般。
林子外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挎着篮子或是推着车急匆匆路过的人, 诧异的往奉天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就又低头赶路进城,似乎生怕林子里会忽然钻出一群流民似的。
老林子与城门隔着有几里路的样子, 还需要绕几个弯, 因此这林子附近也没有看到巡逻的兵丁。离得最近的兵丁, 只有守城门那些。
奉天抬脚往林子里走去。
刚进林子时, 处处都是被采挖搜刮过的痕迹, 但越往林子里走,人留下来的痕迹就越少。
一颗颗枝干虬结的古树生得比塔还高,粗壮的树干上有些树皮秃了,有些树枝也折了。
走在这样茂密的老林子里,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地上到处是腐烂的落叶和根都翻出来了的枯草,踩下去有些黏黏的,还有些不怎么好闻的腐臭味。
奉天顺着那些秃了的树皮和被挖了根的枯草往林子里稍微深一些的地方走。
忽然,她脚步一顿。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奉天抽出长鞭以防万一,她刚抽出鞭子,就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了起来。
他们从林子里的四面八方围过来,一个个瘦得脱了相,见到有活人来,他们那凸出的双眼里露出了既麻木又狂热的光芒。
流民们围着奉天伺机而动,奉天不动声色的将手缩入袖中,她的袖袋里,还装着一沓可以防身的神符。
一个浑身脏污看不出原样的流民往前走了一步,看他的骨架,应该是个男人。
“你是什么人?来林子里做什么?!”那男人的声音嘶哑难听,但盯着奉天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他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头,他说话时,其他的流民都没出声,暂时也没动。
奉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那男人看着奉天丝毫不惧的样子,还有她手里隐隐闪着流光的长鞭,似乎有些忌惮。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冷笑了一声:“我们是什么人?国都的贵人竟不知道么?西北两州四府遭了旱,粮食都死光了,我们除了逃荒,还能作甚呢?!”
奉天诧异道:“你们是西北两州四府的灾民?你们不知道蓬莱神尊降下甘霖,旱情已解的消息么?”
那男人啐了一声:“甘霖?什么甘霖?!女娃子,你莫做耍我们,若是有甘霖救旱,我们哪至于出来逃荒?!还有什么蓬莱神尊,听都没听过!”
奉天一愣。
这男人的态度笃定,要不是她亲自去过丘山府,恐怕就要真的怀疑旱情是否真解了。
奉天捏着长鞭,好声好气的向众流民们解释道:“你们的官方不曾发公文么?国君亲笔下诏在大梁境内宣布了蓬莱神尊的降临,还与国相等人亲自去求了神迹救灾,此前刚回国都呢。”
那个男人狐疑的看着奉天。
“什么公文?我们又不识字,哪里知道官老爷们写了些什么!再者说,国君亲自去救灾?女娃娃,你编谎也编得像些!国都到西北两府路途遥远,国君怎么可能去那里救灾?!”
这男人是真的不知道蓬莱神尊,也是真的不知道家乡旱情已解。
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讯息的传达本身就慢,而这时的人民又大多没读过书,对官府的公文也不怎么关心。加上他们刚开始逃荒的时候,梁王的公文还没到他们的州府呢。
奉天稍稍一想就想明白了这个理,于是她耐心跟众流民解释了来龙去脉。
西北两州四府的旱情确实已经解了,虽然路途遥远,但有神赐的天马马车,国君等人一日便可来回,如今已经救完灾回国都了。
而且梁王亲眼看到了子民的惨状,回国都后还下令免了西北两州四府的一年赋税,好让黎民百姓们休养生息。
众流民们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置信。
为首的男人喝问道:“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什么神迹,我们年年拜海神爷爷也没见过什么天马马车神仙符箓!你那什么蓬莱神尊莫不是你编来诓我们的罢!”
奉天见流民们不肯信,便从衣襟里摸出百宝囊,从中取出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瓶儿来。
“你们不信蓬莱神尊,我便让你们看看神赐的宝物吧,这是神尊赐下的甘露瓶,瓶中有我装下的数瓮晨露,你们可以拿些叶子来,我倒些水给你们解解渴。”
那男人有些惊疑不定,但他看奉天十拿九稳的样子又有些动摇。于是他朝身后一个人吩咐道:“去折一片大叶子来,我倒要看看这神赐宝物是怎么个神妙法!”
很快,一片芭蕉叶子被折了来,那男人三两下将叶子叠成一个能装水的碗状,捧着前来。
“你说你这小瓶儿里有数瓮晨露,那你且先把我这叶子装满试试。”
这叶子叠出的“碗”不大,只有海碗大小,但看上去至少能装下十来个小瓶,若想装满这叶子,这一瓶晨露怎么看都不可能够。但若真能装满,这男人就要考虑考虑奉天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奉天打开甘露瓶的盖子就往叶子里倾水。
那男人紧张的看着细小的水流。
一息,两息,十息,半盏茶时间过去了,那瓶中小小的水流还没断!叶子碗已经装了大半了!可那小瓶儿里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
一炷香时间过去,叶子碗被装满,那男人看向奉天的目光开始探究起来。
这女娃子口中的神迹是真是假暂且不知,但这宝瓶似乎果真有些玄妙虽然只能装水,但如果能夺下来卖予行商,说不定能换来数不清的救命粮
奉天察觉到眼前这人的神色变化,略微退后一步,面无表情的一挥鞭子,长鞭如同一道流光,猛地将旁边的一块三人高的山岩抽得粉碎!
轰隆————!!
山石炸开的声音如同雷鸣,惊得众流民们连连抱头鼠窜。
四散开的石块疾射出去,有些碎石刚好砸在了流民们的脚边。
许多流民扑通一声,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那领头的男人也骇得失手打翻了叶子碗,连忙大声讨饶:“贵人!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贵人莫与我们这些蝼蚁置气!不值当啊!!”
“这下你们可信了神迹么?”奉天收起甘露瓶,提着长鞭,脸上看不出喜怒,“你们是饿昏了头才起了歹心,我可以暂且不追究。但你们在国都流连已久,该回故乡去了。”
那男人见硬的行不通,就来软的,他毫不犹豫的跪在奉天面前:“贵人!!不是我们不想回乡,而是我们早已身无分文,如今只能在林子里寻些树皮草根过活,哪里还有余力余钱回乡去啊!!”
其余流民见了,纷纷跪着上前哭道:“求贵人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罢!!”
“你们且等着,”奉天看着这一地骷髅架子般的流民,终究还是不忍心,“我这就回去带人来施粥,晚些你们见到人来,便出来领粥就是。”
守城门的兵丁们不会允许流民进城,流民们也不敢去国都城里找死。
所以奉天只能自己回去,再带人来施粥。
那些信徒们供奉的银钱,也不知道全拿出来买米粮够不够。
奉天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为首的男人一边磕头一边答道:“多谢贵人!!我们都是安昌府的人,总共有六百七十二人,但这林子里不止我们,还有其余州府的灾民,我们也不知他们有多少人!”
六百七十二人,还只是安昌府的流民,奉天估算了一下,这片老林子,怕是至少也得有两千流民。
这么多人,难怪官方都束手无策,只能将流民们挡在城外。
“我知道了,你们先等着罢,若是遇到其他州府的灾民,也一并告诉他们,待会会有人来施粥,叫他们一同来领粥吃。”
那男人千恩万谢的应下。
奉天便起身回神殿,两千多人的米粮,不是个小数目,要尽快的筹措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光靠神殿众人是肯定不够的。
或许,可以去殿外的广场上发布个消息,国都众人最近向善成风,都抢着做好事,召集些人手来帮忙应当不难。
熬粥也没那么快,锅碗炊具也不一定够,说不定还得联系一下官府。
奉天揉了揉眉心,要不干脆联系梁王,让他从官府调人手来协助?
流民们受灾逃荒,他这个君主理应出面安抚民心。
奉天倒没有因为这事迁怒梁王,因为连她此前也丝毫不知国都外竟还有这么多的灾民流连。国都坊市里歌舞升平,若不是亲自出来走这一趟,奉天也不会相信国都近郊就有这么多的流民。
还是先通知梁王吧。
第84章
奉天出了林子后, 在林子外贴下了一组传送符阵,方便待会带人来施粥, 然后发动另一张传送符瞬间回到了蓬莱神殿的静室里。
一回到神殿, 奉天立刻让神仆带着传送符去求见梁王,并通知他尽快带人手来蓬莱神殿。
神仆急匆匆的进宫了,蓬莱神殿与王宫相距不远, 再加上神行符, 半盏茶时间便能到王宫里。
梁王得知奉天有急事相商,连忙带着国相与几位正在议事的朝臣同神仆一起来到了蓬莱神殿。
“神使大人!不知此番可有什么要紧事?是神尊有新神谕了吗?”梁王刚踏出大厅的传送符阵, 就咋呼上了。
他心里还有点忐忑,嘴上在问是不是神谕, 心中却在担忧是不是他的两个王女犯了什么过错,如今神使大人找他来告状了。
奉天也不废话,直接了当道:“国都近郊野林子里有两千逃荒的流民,我欲带人施粥,但人手不够, 陛下可否下令让官府派人与我同去?”
梁王一惊:“什么?!两千流民?!从哪里来的?!”
梁王身后的京兆府尹顿时脸色一黑。
奉天三言两语告知了梁王来龙去脉, 梁王便知道了, 当务之急是去施粥救人,至于该查问的官吏, 那是之后的事了。
梁王二话不说立刻派人取国库银米来, 又亲自与国相带着京兆府尹,调集了数百位兵丁与仆役开始备柴火炊具。
奉天和苏巧贞也带着十来个小童儿一起忙活。
梁王和国相都看到了自家女儿, 有心想上前与她们说说话, 但现在众人都忙着, 连神使大人都亲自去清点柴火了, 他俩也不好干杵着。
不过, 看到自家女儿跟其他小童儿一样神采奕奕,一个个跟在大人身后搬东西点炊具的来回穿梭,看上去竟比在宫中府中的状态更好,梁王和国相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惜辛也看到了自家父王,但她现在正带着姐姐妹妹们忙着呢,没空跟这位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的君父叙旧。
雍娘和婉桃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忙活,她们只顾着和姐妹们来回在神殿和熬粥处摘菜送菜,将新鲜采摘的神赐果蔬一批一批的往煮粥的锅边放,倒是没发觉父亲也在场。
将种植箱里的神赐果蔬加在给灾民们的救济粥里,是奉天下的令。
因为她看着那些流民都快油尽灯枯了,这些神赐的果蔬颇有些灵气,吃下去能使他们破败的身体恢复些元气。从自己嘴边省两口果蔬就能救下这么多人,奉天觉得这根本不需要考虑。
所以她让小童儿们回神殿里去,收香灰的收香灰,浇水的浇水,摘菜的摘菜,搬运的搬运,一趟又一趟的把神殿后堂新催熟的神赐果蔬搬来煮粥。
只不过种植箱不大,里头的作物一天也只能熟两次,小童儿们来回跑了七八趟就把能摘的都摘得差不多了。
奉天让人将这些果蔬全部切碎,加在救济米粮里煮成稠粥。她自己则去布置新的传送符阵,这样待会粥熬好了就可以直接连锅带碗的一起传送到她留在老林子外的传送阵里。
比慢悠悠的车马快多了。
梁王与国相都走过几次传送阵,此时看到奉天布阵倒也不怎么稀奇了,但其他人却忍不住频频偷瞄奉天这边的动静。
京兆府尹黑着脸敲了敲锅沿,让众人专心干活。
而蓬莱神殿里,许多信徒都好奇的张望着不停出入神殿的小童子们,有大胆些的就问了:“小仙童,你们这是作甚呐?怎的拿这么多菜?”
抱着菜路过大殿门口的惜辛顺口回了一句:“拿去给近郊的灾民们熬粥呢!神使大人要出城施粥去!”
信徒们面面相觑。
近郊有灾民?神使大人还要去施粥?
当即就有人站起来了:“竟有这种事!看小仙童们忙活得紧,不如咱们也去搭把手吧!”
众人纷纷响应。
有的人是真心善,听到有灾民就想去帮帮忙,有的人却在想帮了这个忙算不算行善,能得多少功德,还有人想趁机在神使大人跟前露露脸。
不管他们在想什么,但大多数都站起来,跟着童儿们一路出了神殿,来到了正在煮粥的场地里。
煮粥的场地离神殿不远,紧挨着京兆府,众信徒们乌央乌央的赶来,看到的便是许多兵丁仆役忙得热火朝天,跟着忙活的人里似乎还有几个难得一见的贵人。
忽然来了这么多人,煮粥的人们都有点懵。
但信徒们看见了奉天,连忙喊道:“神使大人!我等听说了有国都城外有灾民挨饿,特意前来帮忙!”
奉天布阵的动作一顿,她之前确实想过让信众们来帮忙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来了。
于是奉天点点头:“也好,人手越多干活越快,大家齐心把第一批粥先煮上罢!”
信徒们搓着手,喜滋滋的:“好嘞!”
神殿来的信徒们的人数比官府的人多得多,他们一来,很快第一批粥就出锅了。
“神使大人!有十锅粥熬好了!咱们现在送出城去么?”
奉天摆摆手:“将粥盛出来,走这个传送阵,先来一批人去施粥,再分些人手去老林子边维持秩序!”
众人纷纷应下,很快就有人把盛好的粥装在大筐里,抬着去传送阵里,跟第一批施粥人同行的还有奉天和一些兵丁。
奉天布下的传送阵一次可容纳二十人,她带着十九个兵丁先通过了传送阵,其他人紧跟其后。
而现场熬粥的人又开始熬第二批的粥,有梁王国相和京兆府尹的指挥,这空地上人来人往,却丝毫不乱,所有人都在井然有序的忙活着。
官吏,行商,戏子,农人,小贩,村妇,老妪,富家小姐,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同一块空地上为灾民们熬粥。
女子们负责切菜洗米盛粥,男子们负责劈柴烧火熬粥,还有人在旁边现场编合用的大筐子。
熬好的粥立刻被盛出来,一碗一碗放进大筐里,竹筐可以叠放好几层,摞得差不多了,就有人抬着筐通过传送阵出城去施粥。
一批又一批的人们出城又回城,忙得脚不沾地。
国都近郊,老林子外。
安昌府的灾民们翘首以盼,他们不敢全部出林子,怕被官府的人捉了去。只派出了几个瘦猴一样的人躲在林子边缘的草丛里偷偷往外瞧。
林子里,那个跟奉天打过交道的男人捧着一个叶子碗,焦躁不已,但又频频看向林子外的方向,一言不发。
他在等,也在赌。
等奉天带人来,赌她是带人来捉他们或是救他们。
官府已经派了好几次人来围剿他们,导致许多流民不得不往更深的林子里钻。可林子深处虎豹狼虫照样会吃人。
流民们战战兢兢的在老林子里苟延残喘,若是真到了绝路时,他们也只好拼上这一条烂命
“老爷!有人来了!有人来了!那个女娃子真带人来了!!”
一个瘦成枯柴的矮小男人连滚带爬的冲进林子里:“真来人了!!她真带着人来了!有粥!!我闻到味道了!!可有官兵,我不敢去!”
那个被叫做“老爷”的为首男人豁然站起身:“果真么?!”
林子里的流民们也纷纷站起来,饿得凸出的双眼里都爆发出了难言的光芒。
矮小男人糊了一脸的泪,把黢黑的脸上冲出了两条泪沟:“果真!!咱们有救了!!”
众流民们顿时喜极而泣,在为首的男人带领下,一步三喘的挣扎着往林子外走。
当他们跌跌撞撞的互相搀扶着走出林子,看到奉天和她身边的大筐时,许多人都猛地踉跄了一下。
奉天看到林子里影影绰绰的人们,扬声喊道:“逃荒的乡亲们!来这边排队领粥!”
林子里似乎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忽地冲出了许多形销骨立的流民!
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到盛粥的筐子前,不等官兵们分发便伸长了手要去抢粥!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乱来谁就没粥喝!”官兵们见筐子差点被挤翻,连忙大吼:“排队!!排队去!不许挤!”
可饿昏了头的流民哪里会听。
排队?这粥就这么几筐,排在后面的还有得喝么?
第一批来施粥的人只有几十个,加之猝不及防,根本挡不住这么多流民。转眼间,官兵们就被推搡开,装粥的筐子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里面的粥碗跌出来,碎了一地。
可流民们却什么都不管,一窝蜂的跪在地上把流得到处都是的粥米抓起来往嘴里塞。连着地上的泥土都一同咽了下去。
地上的碎碗片割伤了许多人,他们的血和粥米混在了一起,可压根没有人在意,他们连血带土,状若疯狂的将一把又一把血泥粥米往嘴里送。
官兵们和国都神殿的信徒们都被这一幕吓得胆寒。
这哪里还是人,这分明是饿鬼!!
有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这群仿佛能吃人的流民。
后面抬着粥从传送阵里出来的第二批人也被吓住了,僵立在原地。
流民们把地上的土都吃薄了一层,闻到第二批粥的味道立刻又想去哄抢。
抬着粥的人吓得腿软,好在奉天及时反应过来,长鞭一甩,将流民和施粥人隔开。
可流民们流着血张着嘴,纷纷伸长了手和脖子,嘶哑的喊着“给我粥,给我粥!”
这地狱般的景象将施粥人们都吓傻了。
奉天又一道结界符打出,把流民们罩在了其中。
稠粥的香味飘散在鼻尖,流民们饿得发狂,但奉天的结界符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们隔绝了起来。
奉天沉着脸:“粥还有很多,但如果你们再上来抢,谁也别想再喝到一滴粥水!”
流民们看到奉天,饿得混沌了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是这位贵人救了他们,她的话,流民们勉强能听进去两句。
奉天又放缓了声音道:“你们先别急,后面的粥管够,一个一个排队来领,待会我放开你们,你们不许再一起涌上来了。”
听到奉天的话,流民们浑浑噩噩的哭喊道:“贵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罢!放我们出去,我们再不挤了!”
奉天这才将结界符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子。
流民们这下想挤也挤不了了,只能一个一个的出来。
众人都吓得不敢上前,奉天便自己站在筐前,一碗一碗的将粥递给流民们。接过粥的流民都忙不迭的把头埋进碗里,烫也顾不得了。
奉天一边施粥,一边吩咐流民们:“领到了粥的去旁边,不要堵着后面的人。”
手里捧着粥的流民这会心里安定了些许,乖乖的听话退至一侧。
其余施粥人都用敬畏又佩服的眼神看着奉天。
施粥筐子旁边,有芦柴棒一样的小妇人抿着粥水喂给怀里的干枯小儿,有双手流血的老人捧着粥碗,眼泪和血一同滴在碗里,还有黑瘦干巴看不出原样的汉子,一边哽咽着喝着粥,一边断断续续的哭着死去的妻儿。
“我苦命的婆娘孩儿啊!你们再多熬两天,就能喝上这样稠的粥了”
旁边的老人也嚎啕哭道:“我的娃,我的娃娃啊,到死都没等到这一碗粥啊”
妇人们也悲从中来,一时间,悲惨凄厉的嚎哭声响彻林外。
那些原本被吓退,认为流民们是饿鬼的信众兵丁们都沉默了。
他们不是饿鬼,他们是与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许多施粥人心里都堵得难受。
一个农妇打扮的施粥女人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块冷了的饼子,走到那个抱着小儿的妇人身边:“小嫂子,你尽顾着喂娃娃了,这饼子你垫两口吧,莫饿坏了,不然娃娃没了娘要怎么活啊!”
干瘦的妇人接过冷饼子就要给农妇磕头。
农妇连忙扶住她:“使不得使不得!小嫂子你快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庄稼人,谁还没个难的时候呢!”
其余施粥人也反应了过来,掏钱的掏钱,掏物的掏物,本身也不富裕的人就递上帕子,让流民们裹一裹血糊糊的伤口。
流民们哑着嗓子哽咽着向众人道谢。
还有人站到奉天身边,跟她一起施粥。被结界符罩起来的流民们看到这一幕,也纷纷安静了下来,不再哭嚎拥挤,而是满怀期望的排着队出来领粥。
第二批粥发完,施粥人带着空碗空筐回城去,第三批施粥人又来了。
后面的流民见到不断有人带着新的施粥筐子来,也渐渐安心,不再焦躁。
传送阵另一头,带着空筐子回去的信徒兵丁们都神色沉重,让其他人心里咯噔了一声。
梁王拉着一个从传送阵里回来的官兵,问道:“怎么?灾民们情况不好?还是遇到别的什么困难了?”
那官兵的衣服上沾着些血迹,让梁王与其余人都有些忧心。
回来的那个官兵摇摇头,又点点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而是叹道:“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只是灾民们”
他声音有些干哑,“灾民们的情况确实很不好,陛下可以亲自去看看。”
梁王与悬起了心,片刻后,他与下一批抬着粥的人一起跨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外的老林子里,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刚刚开始施粥时好了很多。
奉天撤去了结界符,而灾民们也不再哄抢,而是排成几条长队,依次上前来领粥。施粥人们抬着筐,灾民们取空一筐,他们又立刻补上新的粥碗。
地上散落着些碎瓷片和暗色的血迹,有些灾民的膝盖手掌腿脚上也还在流血。
旁边已经领到了粥的灾民们捧着粥,有的大口大口的吞咽,仿佛怕下一秒这粥就会消失不见,有的小口小口抿着,似乎是舍不得一口气喝完这满满一碗稠粥。
梁王看着那些不成人样的灾民,喉头发紧。
片刻后,他转身踏进了传送阵,回到煮粥的空地上,拉过了京兆府尹:“爱卿,你去召些大夫来,再取些伤药和干净的衣物,同我去救治灾民。”
国相凑过来:“陛下?”
梁王又对国相说道:“爱卿你去着人安排一片住处,不需多么完备,能遮风挡雨便好,地方宽敞些,要能住得下多多的灾民才行。”
京兆府尹和国相领命去办事,梁王又转头喊人:“来人!回王宫命内务总管去寡人私库中取万两白银来!”
又有几个仆从领命离去。
吩咐完这些,梁王才感觉堵得难受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让自己缓缓神。
去安昌府救灾时,梁王就已经见过一次灾民们的惨状,但他没想到,这些逃荒出来的灾民,观其形貌竟比留在故土的灾民更加令人揪心。
梁王从不知道人竟然可以瘦成那种模样。
干枯得像一把野草,像一支干柴,像一架骷髅,什么都像,唯独不像个活人。
往年也有灾荒时候,但那时的梁王只是例行的下令各地开仓赈灾,派去救灾的官员们心照不宣的抢着这个“肥差”,从小学着帝王之术的梁王也只是冷眼看着,默许了他们各个派系间的“彼此制衡”。
对于受灾的子民,梁王对他们有责任感,但却并不怎么深刻。
他只能在一些“某地大灾,人相食”和“饥民数万,荒野万里”的奏折里窥见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影子,又出于君主的责任感会随手给他们免去一些赋税。
而这两次亲自救灾,把曾经官员们蒙在梁王眼前的遮羞布血淋淋的撕下来了。
梁王心口阵阵闷痛。原来,他的子民,在他的治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过着这样凄惨艰难的日子。可却没人告诉他。
若不是奉天神使传来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国都近郊就有这么多流离失所的灾民。
国都巍峨的城墙挡住了梁王的双眼,也挡住了灾民们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梁王越想越羞愧,也越想越愤怒。
待安顿好灾民后,国都的大小官员们,都该清一清蛀虫了。
上一次观照宝镜,梁王揪出了好些一品二品的大硕鼠,但底下的小官小吏他并没有追究,只择了首恶开刀。这一次,梁王下定决心,要将整个大梁的官场都洗刷一遍!
旁的君主或许还要忌惮一下世家的威胁,但梁王自觉如今有神使与神尊撑腰,底气足得很,并不惧什么臣下反扑。
短短的几息间,梁王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众官兵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皆不敢吱声。
等京兆府尹带着一群大夫提着药箱赶来后,梁王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他带着京兆府尹和大夫们跟在这一批的施粥人后面,一同出了城。
这时,老林子外的安昌府灾民们基本上都领到了粥,最先领到粥已经喝完了的那些人还在不停跟奉天与众人道谢。
奉天阻止了他们要跪下磕头的举动,而是让他们重新进林子里去,通知其他州府的灾民们也出来领粥。
“我们备的米粮足够,不必担心人多不够分,你们只管把另外的灾民们喊出来就好,这几日我们都会来施粥。”
安昌府的灾民们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互相搀扶着又进了林子。他们这些灾民虽然各自抱团求生,并没有与异乡人结伴,但他们这些日子都在老林子里躲着,多多少少也知道彼此所在的大致方位。
奉天没有让人跟着他们一同去。
因为她知道,如果派了别的人同行,其他州府的灾民可能会被吓到,以为是官府要去拿他们,反而不愿走出林子来。
这些灾民重新进林子后,老林子外,奉天揉了揉肩膀,看了一眼四周。
这时基本上所有的灾民们都已经领到了粥,梁王还带来了一批大夫,正在给受伤的灾民们包扎上药。
梁王见奉天终于空闲,便走上前道:“神使大人此番多谢您,否则,寡人还不知道竟有这么多灾民流连在国都外”
他羞愧道:“寡人这个君主,委实做得不好”
奉天摇摇头:“陛下不必妄自菲薄,有您这样的国君,是百姓之福。”
梁王更羞愧了,连连叹气摆手。
“唉幸亏有神尊赐福神使大人,寡人厚颜,有一请求不知您可否”
第85章
梁王想借奉天的传送符阵。
因为这两次亲自救灾的经历让他意识到, 他与子民们之间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的。因为车马慢,路途远, 他的很多子民们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难。
梁王心想, 若是能向奉天神使求来一些可以瞬息去往任何地方的传送符,那他以后就可以时不时的去微服私访一番。
去看看他的政令有没有通达,去看看他的官员有没有中饱私囊, 去看看他的子民们有没有受到欺压。
奉天听完很有些感慨。
梁王在通灵宝镜中的身影发暗, 可见他私下里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周身的紫气与金光丝毫不掺假, 他的的确确是一位好国君。
然而这事奉天也无能为力。
因为神赐的传送符上有神明布下的禁制,只有奉天本人才能发动这些传送符。
而且, 传送符并不是哪里都能去。
传送符阵想要可以通行,必须有双向的通道才可以。比如梁王想从王宫去近郊,就需要王宫和近郊之间都有传送符阵才可以在两地来回。
若是梁王想用传送符在整个大梁境内巡查,那就必须在大梁境内都布满传送符阵才可以。
但奉天却没法亲自挨个走遍梁国的四州十三府。
她在神殿中也有忙不完的事情,根本不可能一个州府一个州府的去给梁王布置传送阵。
奉天解释完, 梁王长叹了一声。
“是寡人唐突了, 神使大人见谅。”
奉天摇摇头:“陛下为百姓考虑, 不算唐突。我会将此事禀告神尊,若祂有神谕降下, 我会尽快告知陛下。”
梁王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连连道谢。
与曾经对大国师不得不让三分时不一样,现在梁王对奉天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与崇敬。有这样一位真神神使, 是大梁之幸。
梁王与奉天短暂商谈后便又各自忙活了起来。
奉天将甘露瓶中的晨露倒出给灾民们清洗伤口, 梁王则与国相商量, 接下来如何安置这些灾民们。
国相在国都里找了一处即将拆除的街巷, 可以暂时让灾民们住进去。但让他们长久的待在国都也不是个办法。
两州四府的旱情已解, 灾民们需尽快返乡。
梁王从自己私库里取了万两白银,国相也掏了五千两私人积蓄出来,他俩准备用这些银两来暂且安置灾民。先让他们在国都安顿几日,待养好了身体,便赐他们银两让他们返乡去。
梁王还打算把瞒上欺下的国都官员们重重的惩处一遍,京兆府尹若能戴罪立功,梁王可以不摘他的乌纱帽,但他若是也跟那些瞒报的官员有牵扯,梁王便要将京兆府尹革职查办。
国相看上去有些忧虑:“陛下,上次清洗朝堂已经让众臣人心惶惶了,这次若再来一回,恐怕会让朝臣们不安呐”
国相的意思是这次可以缓办轻办,不必兴师动众。但梁王却觉得,这些官员连君主都敢欺瞒,若是从轻发落了,以后还指不定要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来。
大梁的君权一直算不上独断,历任梁王,几乎也没有能独揽大权的。
因为梁国里上有海神庙里的大国师,下有世家出身的众臣。
梁王作为国君,实际上手中的权利却总是受到各处制衡,这也是为什么梁王从小学的帝王之术都涉及朝堂党争各方制衡的缘故。
但现在,如今的梁王觉得,或许他可以做一位前无古人的国君。一位不受到任何朝臣世家牵制的大权在握的国君。
所以,曾经梁王能忍受的朝臣们的“心照不宣”,现在他不想再忍了。
国相见梁王态度坚决,也只好闭嘴。
他是梁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拔起来的心腹,不能在这种时候跟梁王对着干。
于是梁王便自顾自的定下了下一次清洗朝堂的决定。他要让所有的世家官员都明白,只有国君才是大梁真正的掌舵人!
以后若谁敢违逆他,欺瞒他,再弄出个什么他不知道的灾情流民,他必不轻饶!
国相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却不敢多言,只闷头继续干活。
老林子外,已经领到了粥包扎了伤口的,都是安昌府的灾民,他们在官兵们的指挥安排下有序的站到了一侧,免得待会其他州府的灾民出来了没地方下脚。
大约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林子里又走出了一群北定州明水府的灾民。
他们在安昌府灾民的解释下,将信将疑的出来看看情况。但一出来闻到了粥米的味道,他们就抑制不住的激动了起来。
好在施粥人们现在都有了心理准备,加上奉天也在旁边,又有安昌府的灾民们帮忙,很快,明水府的灾民们也陆陆续续的领到了粥,并没有发生之前那样抢粥的事情。
安昌府的灾民们现在已经填饱了肚子,他们看到明水府的灾民们和自己一样的惨状,都有些同病相怜,便有人主动站起来,帮着施粥人安抚新来的灾民,维持秩序。
老林子外的气氛终于和缓了起来,后头又有人去林子里寻到了丘山府与化平府的灾民,四批灾民共计两千多人,都被官兵们统计在册,稍后便会分批带他们回城安歇。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老林子里,居然又走出了第五批灾民。
不是梁人。
而是与大梁相邻的陈国人。
他们之中有些是行商,有些是逃荒时走错了路的百姓,还有些是本就住在陈梁两国交界处的边民。
这些陈国人逃难到梁国,本来以为自己要客死他乡了,却没成想听到了林子里的动静,知道了梁国君主与神使竟亲自带着人在外头施粥,他们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饿得脑子都混沌了陈国难民们心想,他们不求吃饱,只要能得一点残羹剩饭就行。
梁王与奉天都有些诧异。
但看着他们与其余灾民如出一辙的惨状,和筐子里剩余的粥米,梁王和奉天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给这些陈国难民们也递上了稠粥。
陈国难民们受宠若惊,捧着粥碗边喝边流泪。
梁王与奉天商议了片刻,决定暂且把陈国难民们就地安置在老林子附近。
陈国难民们数量不多,百十来个,给他们拨一些木料被褥,他们便可自行在官道附近寻个空地搭些棚子暂居几日。总比在老林子里风餐露宿好很多。
陈国难民们千恩万谢,丝毫没有不满。
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梁人,梁王和梁国神使都没有义务救他们。能给他们施粥,还给他们许多木板被褥搭棚子暂住已经很好了。
见他们没有得寸进尺,梁王和奉天也稍稍安心。
不管怎么说,这些逃难来的异国人总不好大喇喇的放进国都。他们自己识相,梁王也不介意做个顺手的善人。
奉天与梁王国相分批组织灾民们通过传送阵,回都城暂且安顿。
灾民们之前饿得两眼发昏,对什么都无心关注,但现在他们吃饱了,便对这个神奇的传送阵好奇起来。
他们睁大了眼睛,惊叹的从阵中走过。
等把灾民们都安置下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施粥处的人们也累得直揉肩膀。
奉天向众信徒道谢,信徒们连连摆手,直说这是给自己行善积德的好事,神使大人严重了云云。
梁王与国相及京兆府尹则各回各家,还派了交接的兵丁来看守这片空地上的锅碗瓢盆,明日继续熬粥。
众人渐渐散去,奉天也带着跑来跑去忙碌了一整天的神仆和童儿们回神殿。
这一天,她们也累坏了,饭都没顾得上好好吃,午饭都是与众人一同喝的锅中剩下的稠粥。
大人倒还好,小童儿们却一个个的都累得快要吐舌头了。
奉天看得好笑又心疼,与神仆各自把几个年纪最小的童儿抱起来,又牵着大一些的小童回神殿。
惜辛被奉天牵着,她另一只手还牵着两个妹妹,叽叽喳喳的跟奉天说她们这一天都没有偷懒。种植箱里的菜蔬采摘完后,她们又跟着大人们洗米打水盛粥,是扎扎实实的忙碌了一整天。
大人们听得心里一软,说今晚回去给小童们做些好吃的。
种植箱里的菜蔬全部摘空了,奉天本来要出去买的米粮也没来得及买,于是今天的晚餐奉天便破例,从神赐的百宝囊中又取出了一桌饭菜。
这些饭菜是墨卿顺手塞在百宝囊里,给奉天请客吃饭撑面子的,还有些是她给子衿买零嘴儿的时候顺道给神庙里的小家伙们准备的同款零食。但奉天之前一直没取出来。
一来是暂时没什么要请客吃饭的场合,二来是小童们平时有糖果和种植箱里的番茄黄瓜可以随时随摘,奉天就没把多余的零食给她们。
今天众人都累坏了,奉天觉得,给大家一些奖励也是应当的。
于是今天的晚餐,神殿众人们都吃得头都不抬。大人们有面子包袱,还勉强算稳得住,但小童儿们几乎每吃一口就要惊呼一声。
惜辛更是大声叭叭,说这神赐的饭菜比王宫里的好吃多了!她在王宫里见都没见过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呢!
大人们听得忍俊不禁,问惜辛,那平时神殿的饭菜怎么样?比王宫里的御膳更好还是更差?她们三个官家来的小姑娘还吃得惯么?
雍娘吃得脑袋都要扎进碗里了,婉桃还在思索怎么措辞,惜辛就耿直的说道,神殿里自种的菜蔬比王宫里的御膳好吃,但别的米粮肉菜就比王宫里的御膳差很多。
大人们听罢就笑了。
“咱们平日吃的除了神赐的菜蔬外,旁的都是在市集上买的普通米粮,自然是比不上王宫中的食物的。”
雍娘却猛地抬起头,慢吞吞的摇了摇小脑袋:“不,平日里的饭菜也比王宫里的好吃————还不会挨饿。”
众人都是一愣。
惜辛拉着雍娘,一叠声的问她为什么会挨饿?
雍娘老实巴交的说,在王宫中总有坏姨姨欺负她们娘俩,叫人不许给她们送饭菜。她母妃性子软,不敢与人争辩,就每次都把食物留给雍娘,但饶是如此,雍娘还是时不时会挨饿。
大人们皱了皱眉,惜辛一拍桌子:“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找母妃帮你们告状呀!至少给你吃一顿饱饭是没问题的!”
雍娘捧着小碗,眨了眨眼睛:“可是母妃说女孩儿吃不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没必要同别人说,会招人家笑话。说不定还会引来父王厌弃,那样就不止没饭吃啦,说不定脑袋都要没呢。”
惜辛沉默了。
奉天也皱了皱眉,给雍娘的小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好孩子,以后别想之前那些事了,在神殿里你若是饿了就跟神仆姐姐们说,不要自己忍着。”
雍娘乖巧的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惜辛看着妹妹,心里复杂难言。雍娘的母妃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据说是父王在民间纳的民女,因此也没什么地位,导致雍娘在宫中也像个透明人似的。
要不是宫中只有她和雍娘两个王女,她说不定也注意不到雍娘。
现在听雍娘说自己在王宫里吃不饱饭,惜辛觉得很不高兴,还有些愤怒,但她又不知道这愤怒从何而来。
拜高踩低似乎是宫中常态,没什么不对,父王妃妾众多,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惜辛越想越想不明白,也越想越气。
想不明白的惜辛晚饭后就跑去找了奉天。
现在三个小神侍们都彻底融入了神殿里,她们对教导她们的奉天既尊敬又亲昵,有什么不懂的都会跑去问奉天。而奉天也会耐心的解答她们的疑惑,所以惜辛熟门熟路的跑到了奉天的房间里。
奉天此时也还没歇下,听到惜辛有点气鼓鼓又有点迷茫的疑问,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奉天觉得不能在小姑娘面前说人家父亲的不是,便耐心解释道:“因为你父王有许多妻妾子女,还有朝堂事务要忙,难免会有些疏忽的地方。”
惜辛当即说道:“既然顾不过来,那他为什么还要娶那么多妻妾啊!连女儿挨饿都不知道,这也太过分了!”
奉天蹲下来,跟惜辛平视:“世间男子多有三妻四妾,凡俗间挨饿的女孩儿也确实不少见。这些并不是一两人,一两日便能改变的事情————惜辛想要改变这世道么?”
惜辛不太明白,但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想!我想让世上的爹都不娶那么多顾不过来的老婆,生许多他们顾不过来的孩子,也想让所有人家的女儿都能吃饱饭!”
十一岁的小姑娘信誓旦旦:“若我是父王,我定会照料好妻儿,不叫他们挨饿!”
奉天听着惜辛一知半解的童言稚语,不由得发笑:“但你父王不止家里妻儿要照料,他是整个大梁的君父,千千万万的梁国子民也等着他照料呢。比如今天咱们熬的那些粥,便是熬给挨饿的灾民们的。”
惜辛不是很懂,她疑惑问道:“神使大人,外面挨饿的人很多吗?”
奉天点点头:“是啊,很多很多。而且不是像雍娘那样饿一顿两顿,是长年累月都吃不饱,穿不暖,甚至会冻死,饿死。”
惜辛倒吸了一口凉气。
冻死,饿死。
惜辛拉了拉奉天的袖子,讷讷道:“神使大人明日,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照顾灾民,可以么?”她想去看看,会因为冻饿而死去的人们究竟是什么样子。
惜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去看看其他挨饿的人们,更不知道她看了之后又该怎么做。但她现在就是想去看个明白。
奉天思索了一会,应道:“好,明日我带你们同去。”奉天并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长者,她觉得神殿里的小童儿们都得明白世间疾苦,不能让她们成为那种高高在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只不过以前没什么机会,现在惜辛自己主动提出来要去了解众生之苦,奉天还有些欣慰。
奉天答应后,惜辛的心里踏实了一点,她跟奉天道别后一路跑回房间。
现在她们有时候会去睡大通铺,有时候会在自己的房间睡,惜辛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等她的雍娘和婉桃。
雍娘和婉桃都不知道惜辛跑哪去了,便在她的卧房里等她回来,晚些好一同歇息。
惜辛看到两个妹妹,忽然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上去把她俩一左一右的揽进怀里:“雍娘,婉桃,我们明天一起去照顾灾民吧!神使大人答应我了。”
雍娘和婉桃有点搞不懂惜辛的思路,但她们一向都很听大姐头惜辛的话,于是三个小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决定了明天的事情。
惜辛摸了摸小妹妹的脑袋:“雍娘,你以前饿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
雍娘想起曾经肚子咕咕叫的可怕经历,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婉桃没饿过,她有些好奇的问雍娘:“饿肚子有多难受呀?”
雍娘想了想,答道:“很难受很难受,饿的时候眼前发黑,晕晕的,没力气,看到什么都想往嘴里塞,饿得烧心,比死了还难受。”
惜辛和婉桃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婉桃把自己的糖果全部掏出来塞给雍娘,惜辛的糖果都吃完了,她就心疼的抱着小妹妹拍她的背:“都过去了,以后你再也不会挨饿了。”
雍娘在姐姐怀里蹭了蹭,安心的“嗯”了一声。
第二天,三个小神侍早早地爬起来,果真跟着奉天一同去安置灾民的旧巷子里帮忙了。
今日梁王和国相都还没来,他们这会还在朝堂上拔除蛀虫,对国都瞒报灾民的官员问责追究。
奉天带着神仆们和几个小童子来到旧巷子里的时候,官兵们和大夫们已经忙活起来了。
昨日还有许多灾民没来得及救治,只暂时吊住了命,今日大夫们便把脉的把脉,开方子的开方子,还有些仆役们张罗着去抓药熬药。
施粥的空地离旧巷子也不太远,那边也升起了炊烟,一边熬粥一边熬药。
昨天来帮过忙的信徒们今天也来了许多,照旧在空地那边帮着熬粥熬药,奉天把小童儿们晨起新摘的果蔬都交给了熬粥的人,然后跟大夫们一起给伤病交加的灾民们上药包扎。
灾民们除了抢粥时受的伤,还有在老林子里呆久了的咬伤叮伤摔伤,和在逃荒路上遭受的各种伤病,几乎就没一个是完好的。
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其余人就在旁边打下手帮忙。
三个小神侍第一次见到这样骨瘦如柴,浑身伤痕的人。
她们都快傻了。
呆愣了片刻后,惜辛最先反应过来,跑去给灾民们端药递水,雍娘和婉桃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奉天看了看她们三个的小背影,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感慨。然后她就放心的转头忙活自己这边的事情了。
早晨的第一批粥熬好送来后,奉天先给了老弱妇孺和伤病较重的灾民,其余灾民也很配合,并没有闹将起来。
太阳渐渐升高,自发来照料灾民的信徒们也陆陆续续的打听到了旧巷子这边来,还给灾民们带来了些衣裳帕子之类的物什。
灾民们感激不尽,跟神殿的信徒们连连道谢。信徒们自然是摆手道不必谢,有了昨日的相处,又加之今天不必再饿肚子,灾民们便与信徒们彼此交谈了起来。
神殿的信徒们三句话不离蓬莱神尊,让灾民们好奇了起来。
信徒们见灾民不知道蓬莱神尊,便热心的跟他们讲了神尊的种种神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神使大人御天马出行救灾的事情,他们讲得手舞足蹈,听得灾民们一愣一愣的。
原来,他们家乡的旱灾,果真已经解了?
还是那位蓬莱神尊亲自降下的恩泽?
有些灾民原本是不大信的,但看着奉天忙前忙后的身影,又想起昨日那神妙无比的传送阵,他们又捂住了胸口。
信徒们见有人半信半疑,又热情的跟灾民们讲述了蓬莱神殿的辉煌华美,还邀请他们伤好些了一同去神殿祭拜。
几个州府的灾民里领头做主的那几位思考了片刻,答应了。
不管蓬莱神尊是真是假,神使大人率众施粥救了他们是千真万确的,这些国都的贵人们对他们的帮助也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哪怕是看在他们的面上,这蓬莱神殿都非去一趟不可。
而且,据说蓬莱神尊慈悲无比,天底下的善人都能得到祂的庇佑,那么,他们去拜一拜,说不定还真能有些造化。
第86章
灾民们暂且在国都中安顿了下来。
奉天在照看梁国灾民之余, 也不忘让人出城去给陈国逃难来的人们送些粥米伤药。数量不多,但对那些逃难来的陈国人来说, 已经足够让他们活下去了。
梁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借着通灵宝镜一举将国都上上下下的大官小吏再次清洗了一通。京兆府尹被查明与瞒报的官员并无牵扯,他也是被瞒住的,因此梁王并没有将他革职查办。
但他以治下不严的罪名, 罚了京兆府尹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这一通大动作下来, 国都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彻底倒向梁王,这一派多是些清官, 行得正坐得直,不惧宝镜;而另一派则人心惶惶, 似乎还在私下里谋划些什么。
对通灵宝镜深恶痛绝的这一批人,要么是奸佞弄臣,要么是世家大族的话事人,他们不满梁王越来越独断的行事,竟在朝中有了些抱团与梁王对抗的趋势。
而这些人位高权重, 平时行事又狡猾, 几乎没留下什么把柄, 梁王一时半刻的也暂且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能暗中盯紧了他们。
朝堂上的气息变得波谲云诡。
但这些都与奉天, 与蓬莱神殿毫无关系。
奉天带着神殿众人与信徒们一连好几天都在照顾灾民。
神殿的小童儿们也都分批来旧巷子中打杂忙活过。
渔村出身的二十个小童还好些, 她们本身出身就贫苦,又生在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家里, 吃过苦也受过罪, 此时见到灾民们的形貌, 也不至于太过惊愕。
但三个官家来的小神侍却不一样, 她们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景象。
尤其是惜辛, 她这几天越来越沉默,但每天去旧巷子里帮忙时,她最卖力。
惜辛来神殿后不久就成了所有小童的大姐头,这些天她带着姐姐妹妹们,把自己平时攒的糖果零嘴一股脑的给了灾民的孩子们。因此灾民们的孩子这几天下来,跟神殿的童儿们都认了个脸熟。
灾民们的孩子对惜辛这个风风火火但又格外可靠的仙童姐姐很是崇拜。
惜辛一点也不嫌弃灾民的孩子们身上的脏污伤口,她跟着大夫们学了包扎,像个小大人一样给灾民的孩子们上药。有她带头,神殿的小童儿们都跟灾民的孩子们相处得不错。
于是惜辛在跟灾民的孩子们的接触中,了解到了更多她从前想都想不出来的人间疾苦。
她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叫“子民”。
这些人,是她父王的子民,是大梁的子民。
惜辛对她的父王渐渐有些释怀,如果她是她父王,要照顾这么多的子民,说不定她也会顾此失彼。大梁里有这么多子民都得靠他照料,那他因此疏忽了自己的家人似乎也情有可原。
惜辛释怀的同时也在开始思考,这么多的大梁子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他们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家里的孩子也不会挨饿呢?
她父王忙得家人都顾不上了,也还是会有这么多人吃不上饭,饿得出来逃荒。
惜辛白天想,晚上想,却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
其他小童儿问她怎么都不说话了?惜辛便拉过姐姐妹妹,问她们,怎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不挨饿不受冻?
小童儿们被难倒了。
这个问题,对她们这个年纪来说,还太复杂了些。
惜辛没有得到答案。
她跑去问奉天,奉天却只是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告诉她,说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送走了迷茫的惜辛,奉天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天,她有着和惜辛一样的疑问。
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
这哪里是一人之力就能做到的呢。
奉天虔诚的向神尊报告了自己的疑惑,但神尊却说,要解疾苦,需得先知疾苦。
还让她继续看,继续听。
奉天无法,只得先暂且放下思虑,埋头做事。
她带着神殿众人与信徒们照料了灾民们十来天。小半个月后,灾民们的身体渐渐将养得差不多了,梁王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要开私库给灾民们做盘缠,让他们返乡去。
灾民们感恩戴德,在返乡之前还一步一叩首的去蓬莱神殿朝拜了蓬莱神尊。并朝着王宫的方向叩了好些响头。
他们拿着梁王拨的银两盘缠,和神殿信徒们为他们筹措的干粮,踏上了返乡的路。
跟来时的仓皇绝望不一样,灾民们回去的路上都有说有笑的。现在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乡不仅解了旱灾,还被免了一年的赋税,这一趟回去,迎接他们的就是丰收的粮仓。
灾民们还商讨着回乡后要在乡里修蓬莱神庙,还要给国君立长生祠。
奉天送灾民们出城时听到他们的讨论眉心一跳,连忙告知众人,国君的长生祠她不管,但神尊的神庙不可搜刮民脂民膏,若大家想敬拜神尊,供奉一尊神牌即可。
万万不能因为建神庙而使百姓致贫。
灾民们听罢,对神尊愈发敬仰起来,忙说他们回去自己伐木盖庙,绝不强迫谁掏银子。
奉天这才稍稍放心。
随即,她又请梁王在大梁境内发布了一道新的公文。
凡大梁境内,若要修建蓬莱神庙或是举行蓬莱神祭典,都禁收祭神税。
百姓们也禁止在神庙中攀比香油钱,大梁境内所以蓬莱神庙的功德箱投钱章程都必须与国都蓬莱神殿中一致。
即平头百姓每人每日至多只能往功德箱里投一枚铜钱,家境殷实些的每日可投两枚,以此类推。
而神庙的庙祝班子也只能选未婚女子,禁止男子担任神庙巫祝。违者按渎神罪论罚。
这一纸公文发下去后,好些正准备重金修建蓬莱神庙的地方都不得不老实照办,那些试图征收祭神税的官员和试图往神庙中塞些男人做神仆神侍的人都只得放弃自己的小算盘。
因为在这个时代,渎神的罪名,与弑君谋反同等。
梁王下令后,奉天终于放下了心。
现在,国都中的灾民们都陆续返乡,京中的百姓们又过上了与往日般平静的生活。
但那群陈国的难民却不愿走了,说自己愿入籍到大梁,哪怕是留在大梁做个无土无银的佃农也行。
梁王颇有些头痛的同时又有些暗自欢喜。
因为历来只有梁人往外跑的,没有邻国人求着往大梁入籍的。谁都知道列国里大梁最是贫瘠偏远,除非是想不开,否则没有人想来大梁入籍。
梁王纠结的召见了陈国难民的为首者。
问他们为何不想回故土,反而要背井离乡留在他大梁。
陈国人哭道,因为陈国既没有像蓬莱神尊这样的慈悲神明,又没有像梁王这样肯亲自救灾的仁爱国君。
陈国今年也遭了旱,但他们的大国师办了几场祭典也没求来风神爷爷的眷顾,陈国的国君也并没有亲自去救灾,只是派了些钦差去赈灾。
可那些钦差们只当这是个捞钱的肥缺,将国库拨的赈灾银米都揽进了自己的库房,如今陈国境内也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梁王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大梁每年能产米粮的州府有限,今年他又下令免了遭旱的两州四府的赋税,这样一来,大梁今年就只能多向列国买双倍的米粮才够填补这空缺。
而陈国,恰巧就是往年卖米粮给梁国的丰饶大国之一。
陈国遭旱,那梁国今年能买到的米粮岂不是就没着落了?!
梁王越想越愁,他让陈国的难民们先回去等等,他得考虑考虑,随后梁王又召来了国都四方坊市里的官吏和户部官吏,向他们询问今年八达坊市里的列国行商带来的米粮涨价没有。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梁王这才知道,如今列国行商的米粮商行里都涨了好几倍的价!莫说百姓吃不消,连大梁国库都快吃不消了!
有官吏向梁王谏言,让他下令征税买粮好渡过难关。
还有官吏反驳道,如今大梁旱情刚解,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贸然加征税收,那不是断了老百姓的活路吗?
官吏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梁王头痛。
他当然知道现在不宜再加税,但他也知道,国库里的银两,只够买和往年一样价格的米粮。面对翻了几番的贵价米粮,大梁的国库根本无力负担。
梁王愁得起了一嘴的燎泡。
这时有官吏道,何不去求求神使大人?请她向神尊再求些恩泽下来,大梁说不定就有救了。
梁王却道,神使大人曾有言,她不会干涉梁国任何政事。
先前救灾也就罢了,她只解了天灾,对后来的灾民们,她也没有干涉梁王对他们的后续安置;更没有过问渎职官吏的惩处,只让梁王发布了禁止蓬莱神庙收祭神税的公文,再次摆明了蓬莱神殿不涉朝堂的立场。
那官员听罢沉默了一会。
对他们来说,这样一位尽收民心的神使不涉朝堂,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否则,以奉天神使现在的威望,若她像曾经的大国师那样独揽神权,他们这些大小官员头上都得再加一重大山。
虽然梁国君权神权并不互通,但有大国师弄权的先例在,众臣们多多少少还是对掌握神权的神使有些忌惮。
可现在,他们却有些后悔了。
奉天神使彻底远离朝堂,如今他们想去求助都没脸。因为米粮涨价国库空虚这样的俗事,根本与神明无关。这是朝堂上该操心的事,而不是神使该操心的事。
梁王这边与众臣唉声叹气,而奉天在神殿里也得知了一些消息。
比如两州四府旱情解后,国都米粮价钱不降反涨,又比如,殿外的广场上,因无米下锅来求助的穷苦百姓也越来越多。
奉天听到神仆们的报告,有些忧虑。
她决定出去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还未出门,梁王就来了。
梁王一来就要给奉天行大礼,奉天不解的拉住他,梁王却硬是拜了下去:“求神使大人救救大梁百姓!”
梁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豁出老脸来求奉天。
因为米粮的价格连连翻倍,国库根本承担不起。
可这救命粮又不能不买。
而且米粮涨价是因为相邻列国也遭了灾,粮食供不应求,价格也完全降不下来。
甚至列国在大梁的米粮商行随时都有断粮的风险,莫说是降价了,加价都不一定能保证买得到粮食。
奉天叹息:“我正欲出门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呢,陛下就来了,既是如此,我便先禀告神尊,求一求祂的指点罢。”
梁王自是感激万分不提。
奉天让梁王在后堂大厅稍候,而她则去静室里,用玉符向神尊祷告。
蓬莱岛。
墨卿收到奉天的消息时并不意外。
因为这些天墨卿能收到的信仰越来越多,除了受旱的州府外,其余州府的信仰线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因为梁王的公文和奉天的亲力救灾,又有返乡的灾民们的一路传颂,如今她的信徒已经遍及了整个大梁。
通过这些越来越密集的信仰线,墨卿很轻易的就能得知大梁各处发生的事情。
所以奉天来报时,墨卿早就想好了对策。
大梁如今缺的是救命的粮食,她大可以转化出一批现成的米粮传送给奉天,让她转交梁王,暂且解一解燃眉之急。
但在奉天欣喜时,墨卿又说了,这次就罢了,但她不可能年年都为梁国提供粮食。
否则长此以往,人人都只想靠着神明的恩赐度日,都不再脚踏实地的耕耘,那人们将会自取灭亡。
墨卿不想要一批除了拜神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信徒。因为这会让她想起某个人人崇尚苦修取悦神明,还将人们化成三六九等只顾拜神却罔顾尘世,将国家治理得乌烟瘴气的愚昧国度。
那个扭曲的国家让墨卿非常反感,因此,她不会容许自己的信徒也发展成那样。
这些话墨卿没有明说,但奉天却懂了墨卿的言下之意。
奉天虔诚的问道:“神尊,那我该如何做呢?”
墨卿答道:“此次梁国事毕,你便启程往列国中去教化万民。”
让奉天去列国,一来可以让她去新的地方布道,二来也可以让她作为一颗火种,把墨卿对信徒们的要求带到更多更远的国家里去,三来也可以让奉天在路上寻找她自己的道。
现在整个大梁都已经在墨卿的掌控之下,奉天即便不在梁国也无妨。
奉天应下,然后去找梁王,将神谕告知于他。
墨卿断开与玉符的连接后,用指尖挑起奉天金光愈浓的信仰线,又转身瞧见桃都木上,有好几根枝丫上都有了稀稀拉拉的来自大梁周遭的祈愿。
她飞身到一根第二层的树枝上,将奉天的信仰线挂了上去。
隐隐泛着紫光的金线飘飘忽忽的垂落在桃都木上,随着蓬莱岛上的微风起伏飘荡。像一缕极细的流苏,也像一小簇将燃未燃的火苗。
墨卿心想,或许再过不久,这条信仰线下就该多坠着一个神位牌了。
将整个梁国都纳入掌控中后,墨卿的左手神骨也觉醒了,并且新的神骨也正在酝酿成长之中。等奉天的列国之行告一段落时,墨卿的神骨应该就能觉醒得大差不差了。
墨卿从桃都木上飞下来,去书房炼制一些法宝器具给奉天。
除了常规的护身法器之外,墨卿还打算给奉天带上些留影石。
让奉天把沿途所遇见的诸事都记录下来,然后给子衿做教具。
子衿的无名小城屡战屡败,墨卿准备让她跟着奉天在人间的视角,让她看一看无名小城所参照的外界,再让她自己去总结原因。
得知自己马上要多上一门视频课程,子衿捧着修改了无数次的律令法典严阵以待。
*
梁国国都,蓬莱神殿。
梁王得知神谕后,先是欣喜若狂,后又忐忑不安起来。
他喜的是神尊竟亲自允诺帮大梁渡过难关,忧的是奉天神使这就要离开大梁了。
然而神谕不可违,梁王只能喜忧参半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奉天将神赐的装满粮食的一次性乾坤袋交给了梁王,梁王率众臣在国库里把神赐的粮食全部放了出来。
看着满仓的粮食,许多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今年的难关总算是可以过了。
至于明年,梁王与众臣都相信,在神尊的庇佑下,他们往后再也不必担心洪涝旱灾海啸了。只要风调雨顺没有天灾,勤劳的梁人们就能耕种出足够供应大半个梁国的粮食来。
有了这一国库的救济粮,梁王便不担心别的了,转而与众臣商议起了给奉天神使践行。
朝臣们听说奉天神使要走,都很有些不舍,有人还问,若神使大人走了,那国都里的蓬莱神殿该由何人暂管?
梁王也不清楚,但他相信奉天自有安排。
奉天确实安排好了暂管神殿的人选。
苏巧贞作为目前的神侍之首,代管一下神殿还是没问题的。
因为她又不是一去不回,有神赐的传讯玉符,又有可以日行万万里的天马马车,如果苏巧贞这边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奉天随时可以回来处理完毕后再回云游途中去。
不过奉天也在考虑,她是独自上路,还是要带几个人一同上路呢?
神殿众人都想跟着奉天走,但奉天当然不可能把她们都带上。
要是大家都走了,神殿里不就空了?
奉天思考后决定只带走两名神仆,小童儿们就不必带了。还是留她们在神殿里比较好。
小童子们得知这噩耗,个个都泪汪汪的揪着奉天的衣角,求奉天带上她们。但奉天温柔又不容拒绝的把她们安抚了下来。
最后惜辛抹着泪,跟奉天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大家,请神使大人不必担心她们,也希望她一路顺风。
奉天揉了揉这个小大人的脑袋,说自己相信她。
这个小家伙似乎天生就适合做领导者,也许等奉天从列国云游回来时,她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头领了。
将诸事安排停当后,奉天谢绝了梁王的践行宴,换上了普通的衣裳,带着百宝囊和两个随行的神仆,跟着陈国的难民们一道,踏上了前往陈国的路。
梁王接纳了陈国难民,让他们在国都外安了家,但这其中也有些思乡的人,想回去将家人也接来大梁。
于是奉天几人正好与他们同行。
陈国人得知神使大人将于自己同行时简直欣喜若狂,他们拍着胸脯保证,这一路他们定会伺候好神使大人和神仆大人们,保证不让神她们为俗事忧心!
奉天却笑着摆摆手,说自己此行就是来看各样俗事的,叫他们只把自己三人当做寻常人便可。
陈国人们很遗憾的长叹了一声。
然后他们凑银子雇了几辆马车,启程。
与奉天同行的陈国人共有十来个,男女都有,但都是健壮青年。
因为老人小儿在逃难来大梁的路上就伤了元气,经不起来回奔波,这些陈国人在梁国安家后就选了青壮去接众人的家眷,而留下的人则负责照顾其余老弱。
因奉天和两个神仆都是女子,几个陈国妇人便热情的邀请她们同乘一辆马车。
那几个陈国妇人把马车里里外外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再恭恭敬敬的请奉天三人上马车。
奉天有些无奈,但又盛情难却,而且她们确实也不大方便跟男人们同乘,便随着陈国妇人们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空间不算大,几个人坐在里面稍显拥挤。但好在大家都不是身娇肉贵的人,挤一挤也能凑合。
那几个陈国妇人见奉天随和,便想请她为她们讲一讲更多蓬莱神尊的神迹。
跟梁国一样,陈国境内也是男神当道,他们信的是风神爷爷,妇人都不被允许踏入风神庙。所以陈国妇人们如同当初的梁国女子一样,对蓬莱神这位前所未有的慈悲女神格外的崇敬,也格外的好奇。
奉天当然不会错过为神尊布道的机会,于是她便耐心的跟这几个同行的陈国妇人讲起了神尊的种种事迹。
从最初祂降临在梁国海滨,被误传为“海神娘娘”讲起,奉天每每提到这茬都会有些羞愧,她毫不避讳的跟众人讲,当初使得神尊名讳有误的罪魁祸首正是她。
她还说幸得神尊仁爱,并未怪罪于她,反而点了她做神使。又说神尊亲自驾临时是何等的威严,祂的神通又是何等的广大玄妙。
神符救难,海滨临世,使人返老还童,又降下金光治愈众生百病,还在三月三时亲自接引了一位至诚至善之女。
种种神迹听得陈国的妇人们张大了嘴,入了迷。
第87章
马车里, 奉天跟陈国妇人们讲完神迹后,又询问起了陈国的信仰。
因为她此去布道, 需要先行了解一下陈国的神明才好做些计划。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陈国的妇人们听到奉天发问, 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陈国与梁国彼此接壤,是紧挨着的邻居。
两个国家都离海不远,但陈国的位置在里侧一些, 与海岸之间隔着一个大梁。
有大梁作为天然的屏障, 陈国人便不必忧心海啸淹到他们的国土上去。
但大梁能替陈国挡了海啸,却挡不住台风。
临海国家, 没有一个是不惧台风的。从海上呼啸而来的飓风能将人们千辛万苦修建起来的房屋建筑撕碎,若是遇到大一些的台风, 连猪羊牲畜都能被吹得飞起来。
陈国人年年都要遭受台风的侵袭。
也因此,他们将台风视为风神之怒,虔诚的笃信风神爷爷,希望风神爷爷能看在他们诚心供奉的份上,少发些台风来惩罚陈国。
他们像之前的梁国人年年祭祀海神一样为风神爷爷举办祭典, 希望能以此取悦祂, 使陈国遭受的台风能小一些。
陈国妇人们说起风神爷爷, 都是又敬又畏,哪怕风神庙认为女子不洁禁止她们进庙参拜, 她们也不敢对风神爷爷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奉天闻言, 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神尊曾以神谕告知过她,这世间的种种天灾, 并非神之怒火, 而是自然运行的既定规律。就像是天要下雨一样, 是很常见的现象。
面对这样无常的自然现象, 祭拜根本不存在的神明毫无用处。
而真正的神明, 根本不会因一人或几人之罪就迁怒于整个州府,乃至整个国家。
连凡间都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神明连凡人都懂的是非曲直都分不清,那还叫什么神明。
不过奉天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就算她现在说世上没有风神爷爷,陈国人也不会相信。反而还会因此跟她生出龃龉,不利于她接下来的行动。
叫人改变信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是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于是奉天并未对陈国人的信仰多说什么,只在陈国的妇人们问她蓬莱神尊是否与风神爷爷同在天宫共事时摇了摇头,说自己并未向神尊问过这些。
陈国的妇人们有些遗憾,但也很理解奉天。毕竟神使大人事务繁忙,没空管别的也很正常。
她们一路就这样聊着,几辆马车轰隆轰隆的从梁国的官道上驶过。
大梁的国土不大,人口也不多,所以户籍制度不严,也不像有些国家那样出个村镇住个客栈都要路引文书。
因此,梁人们平时可以自由的来往,在遭灾时也可以在大梁境内自行投奔亲友或是去别处逃荒,而不会被盘查户籍。
这也是为什么陈国人能逃难一路逃到梁国来的原因。
他们混在梁国本国的流民里,跟着跟着就到了梁国国都附近。
而他们不往更富饶的国家逃难而往出了名的贫瘠的大梁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更富饶的国家户籍管理更严,他们连人家的国境线都进不去。只有大梁,贫瘠是贫瘠了点,但基本上常年都国门大开,不会被盘查。
因为大梁又偏又穷,有能力攻打他们的国家都嫌出兵费用比战利品还贵而不屑于攻打,因此大梁虽然国力薄弱,却稳稳当当的在列国中存活了下来。
所以大梁不论是边境,还是国内,几乎都不设盘查岗口,顶多有些守城门的兵丁,但大多数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是真的要查人。
陈国人们行走在梁国不必担心被拦下,但要从梁国回陈国,需要横穿大梁的北定府才能到达边界,不是一两日就能到的,路上得停下来歇脚。
到了中午时分,众人停靠在了一个官道附近的小村子外。
陈国人们就地取出些干粮,打算对付完午饭。
奉天与他们一样,也吃干粮,并没有搞什么特殊。
众人在马车外啃着饼子活动手脚,顺便透透气。他们歇脚的位置离那个小村子很近,时不时的能看见有本地的梁人背着筐挎着篮出入。
陈国人们看着那个小村里的梁人似乎个个都欢喜雀跃的样子,有些好奇。
“嗳,你们瞧,他们背上背着的是什么?怎么个个都没见空着手的呢?”
“莫不是去采买盐米回来了?”
“也不大像啊,哪有家家户户都同时采买盐米的?这又不是年节。再说了,大梁不也遭了旱吗?听说国都米粮都涨到十几文一斤了,要是买这么多盐米,那得花多少个钱啊!庄户人家哪来的那么多钱哟?”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同伴捅了一肘子:“嗐!你是不是忘了神使大人去救灾了?如今旱情已解,大家肯定是不缺粮了!”
刚刚说话的男人小声嘀咕:“那也不对啊,就算旱情已解,新征的粮税应该也没这么快到国都来吧?而且陛下不是下令免了遭灾州府的赋税吗?”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耐不住好奇,便远远的朝路过的村民招手扬声问道:“哎!老伯!你们怎么个个都背着筐提着篓哇?这是要做什么庆典还是怎的?”
那个被喊的老伯笑眯眯的应道:“不是庆典!是去官府买的国库米哩!官府老爷说咱们陛下|体恤百姓,特意开了国库补贴咱们!官米一斤只消两文钱,所以大家都去买官米啦!”
“而且这官米可不是普通的米!官府老爷说这是蓬莱神尊赐下救难的神米!嘿,别说,咱庄稼人年年种地,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的米粮!果真是神米嗳!”
原本梁人们确实快要没米下锅了。
旱情让他们自家田里的米减产,这会又赶上青黄不接的时节,去岁存的米粮也快见底了。
人们只能去外头买米,可前段时间国都中米粮商行的米都涨到了十几二十几个钱一斤,使得众人叫苦不迭。
但就在这时,梁王下令大开国库,将神赐的米粮运往各处府衙,以极低的价格售卖给百姓们,好使他们渡过今年的难关。
梁人们得知了消息,纷纷奔走相告相约去买官米,所以陈国人们看见的,就是买米归来的村民们。
这里离国都近郊只有半日的车程,国都发下来的官米早早的就到了这边的府衙,官府告示一贴,就有人敲着锣在村镇上沿途通知,于是村民们便欢天喜地的买米去了。
与陈国人搭话的老伯乐呵呵的掂了掂背上的大筐:“后生仔!你们若家里缺粮也可以去买官家的神米!官府老爷说一户人家能按人头买,一人可买十斤,多了不卖!你们早些去买罢!”
说罢他就背着筐摆摆手走了。
一人十斤米,他们省着点,再配些粗米糠皮之类的,能吃个把月,据说下个月官府还会再开一次仓,神米会供应到第一茬新米出来的时节呢。所以众人心头大定,也不再担忧要继续挨饿了。
老伯走后,陈国人们都不可置信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有妇人便跑到奉天跟前问道:“神使大人!那神米可是真的么?神尊当真赐下了米粮叫陛下开仓赈灾么?”
奉天点点头。
看到梁王的效率这么高,奉天心下也有些满意。
得到了奉天神使的肯定,陈国人们就坐不住了。他们走得不巧,没赶上国都第一批开仓的神米,于是他们就商议着现在去附近的官府买些神米回来。
奉天没有阻止他们,因为本来这米粮就是给百姓们的。
陈国人们便高兴的拿着新得的梁国户籍去最近的官府买米去了。
买完米回来后,已经是下午时分,众人又重新启程。
接下来的这一路,奉天都有看到同样的场景。
从国都运来的米粮陆陆续续的抵达各州府,挨饿的梁国百姓们终于吃上了饱饭。
奉天还听到许多人在商量要去蓬莱神庙里谢神尊的恩典。
神赐的米粮不仅使他们填饱了肚子,还让他们对神尊的信仰越发坚不可摧。
各州各府,都已经有新修起来的蓬莱神庙。
且香火一日比一日旺盛。
而曾经辉煌无比的海神庙却变得门可罗雀起来。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快要遗忘海神庙了。
真真切切受到了蓬莱神尊的庇佑的人们,在潜移默化中渐渐转变了信仰。
随着信仰一同转变的,还有些暂时无人察觉的东西。
比如蓬莱神庙庙祝班子只有女子能担任,从主祭大巫到底下的供奉童子,神侍神仆,都得由女子来做。
于是有些地方溺杀女婴的习俗开始有了停止的趋势。
现在他们都是神之子民,不必担心冻死饿死,多一张嘴也养得活。且就算女儿养不活也不要紧,送去蓬莱神庙做神仆也能活。
而女子们也能去神庙拜神尊,不再像以前那样被死死的隔绝在家里。
奉天在路途上,就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女子走出家门,去神庙上香,去街市买纸烛,去大集买香花鲜果。有了给神尊买供品这个天经地义的理由,谁也不敢阻拦她们,说她们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能光明正大的去蓬莱神庙祭神上供,就像是给她们撕开了一道通往外界的小小口子。
*
蓬莱岛。
在奉天远行时,墨卿将整个大梁的信仰线都悬挂在了桃都木上。
梁王将她赐下的米粮发往各州后,墨卿的蓬莱神庙就成了大梁境内香火最旺盛的庙宇。梁人们欢呼雀跃,他们拜谢国君,拜谢神明,歌颂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盛世。
如今整个梁国的信仰线都汇聚在了桃都木上,几乎无人再提及海神庙了。
这段时间,墨卿在蓬莱岛上处理祈愿,子衿则乖乖的看着奉天用留影石传过来的现实案例,每天都在认真总结学习。
墨卿很欣慰,她放心的任由小徒弟自己学着成长,而她开始琢磨起了另一件事。
子衿的无名小城是她参照外界所创,可以说无名小城其实就是外界浓缩后又加快了速度的微缩模型。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加干涉,无名小城里的种种败局最终都将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墨卿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人类走向灭亡。
所以她想出手干预,拨乱反正。
墨卿的双手神骨都已经觉醒,并在朝着手臂往上逐步延伸,因为这个缘故,她的真实之眼也升级了,除了“实物”的本质,她还能看见一些“虚拟”的本质。
比如这个世界的阴阳失调。
在墨卿的真实之眼里,失序的阴阳二气已经到了扭曲的地步。
向征着男人的“阳面”像熊熊烈火一般正在蚕食着向征女人的“阴面”。
这阳火看似燃得轰轰烈烈,但当它将一切都燃烧殆尽时,就是人类走向灭亡之日。
就像无名小城里的情形一样,男人们吃饱喝足后就会本能的为了追求繁衍而压制女人,逼迫她们除了生育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一来,人口会在短时间内激增,人一多,资源就会短缺,领头的男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选择用战争来消耗多余的人口,抢夺剩余的资源。
而这么做将会带来的后果,无名小城里的失败惨案已经重复了许多次。
子衿还小,加上她曾经生活的环境让她无法跳出既定的观念,无名小城里的律令改了无数条,但第一条的“男婚女嫁,男耕女织”却一直没变过。
而墨卿知道问题所在,她知道,是时候干预一下某些事情了。
阴阳失序的深层原因多且复杂。
贫瘠的土壤,落后的制度,低下的生产力等等等等原因,都让人们不得不选择以体力更优越的男人为主。
女人们虽然勤劳踏实,但一旦发生混乱,她们的体力和后天被培养出的乖顺性格都让她们无法守住自己的田产。
再加上“自古以来”的观念,和世代相传的陈旧思想,都更进一步的加速了阴阳失调的局面。
甚至在凡俗间,将代表女人的“阴”都污名成了不洁的代名词。
他们用“阴气”“阴谋”来形容不好的东西,让人人忌讳提“阴”而过度追捧“阳”。
与“阴”相反的“阳刚”“阳气”都被赋予了正面的意义,与“阴”彻底对立了起来。
可事实上,阴阳之理本没有对立,“阴”本身,其实与“阳”互生,两者的关系犹如树根与树干。
树根越深,枝干越繁。
而枝干吸收的风和雨露越多,树根也会更扎实。
两者之间本应是互相促进而不是互相对立的。一味榨干树根以求枝叶繁茂的行为只会自寻死路。
如果不想这颗大树死去,那么,修剪枝干势在必行。
只有等树根缓过来了,这棵树才会继续生长。
墨卿此时就像一个剪枝人,她要将多余的枝干一一修除。甚至在必要时,她会直接砍断现有的树干,待树根养好后,旧木桩上自然会发出新枝。
所以,墨卿开始行动了。
她要创造一门功法。
一门只有女子才能修习的功法。
这功法可以让她们拥有远超男人的体魄和力量。
墨卿用神骨将转化之力融进这功法里,修习功法的人心志越坚,能转化出的力量就越强大。
创造功法时,墨卿又考虑到外界此时的大环境,担心女子们忌讳力量,还特意分出了一部分转化之力,让修习功法的人体魄力量变强的同时并不会变得过于健壮,甚至还能使修习人的容貌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免得那些被从小灌输了“要娇弱美丽”的女子害怕变成五大三粗的样子而抗拒修习这功法。
而且用她们现阶段最无法拒绝的“美丽”为奖励,使她们生出更强烈的修习意愿来,也方便这功法未来的推广。
这功法被墨卿按照转化出的力量分成了不同的等级,并参照修真作品中的等级为它们命名。
初学者领悟了功法入门,便是练气一层;练气一层境界的修习人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体力提升 ,但并不太明显。
只有到练气三层时,修习人才能拥有可以碾压百分之九十的男人的力量。
而再往上,练气四五六层,修习人便能成为力大无穷的战士,待到七八九层时,更是能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练气大圆满境界后,修习人便半只脚踏进了修真领域,延寿一百。
再往练气大圆满之上,墨卿设置了一个问心关,如果能通过这一关抵达筑基境界,修习人便会成为真正的修真人,届时蓬莱神庙将会向她敞开大门。
将功法的前半段完善后,墨卿将它命名为《天女诀》。
墨卿忙活了好些日子才将这本原创功法拟定下来。
然后墨卿叫来小徒弟,把这本功法也拓给她一本。因为这功法的后半段还有金丹境,元婴境,化神境等等,很适合给现在的子衿作为开蒙法诀。
子衿先是高兴的双手接过功法,然后又忽然问道:“师尊,这功法只传女不传男,会不会有点不公平啊?”
墨卿拿起笔敲了敲她的脑袋:“公平不是平等,在失衡的天平上添加同等的砝码毫无作用,想要矫枉,必须过正,明白吗?”
子衿一愣。
似乎有什么遮在眼前的迷雾被拨开。
“我明白了!师尊!我好像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失败了!!公平不是平等,平等不是公平!嗨呀!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她之前总是只注重公平,每次都试图给予男人女人一样的地位,可师尊的话结结实实的打醒了她。
无名小城里的天平是严重倾斜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自以为的“公平对待”无异于拉偏架。当她践行“平等”时,就是在往天平上添加一样的砝码。
可天平本身就是歪的,她往两边加再多的对等砝码也无济于事。
想要让天平平衡起来,就得将重的那头的砝码取下来,添到轻的那头上面去。
子衿一拍脑门,像个小鱼一样就要跳起来去重写律令法典。
但她冲出去一半,又想到什么,风风火火的倒了回来。
“师尊!如果有男人想偷学这个功法怎么办?我之前在无名小城里发给女人的补贴她们都会给家里的男人诶!如果外面也跟无名小城差不多,那外面的女人会不会也把这个功法拿给男人练啊?”
墨卿微微一笑:“不用担心,《天女诀》只有女子能练,男人强行修习只会暴毙。”她在功法里融入的“阴”之法则,只有生来就怀有本源之力的女体才能承受。
要是哪个男人想抢占功法,蕴含“阴”之法则的力量就会冲破他们的阳火,让他们七窍流血而亡。
子衿闻言这才放心,拍拍胸口跟墨卿道别,兴冲冲的跑去改她的律令法典了。
看着小徒弟活蹦乱跳的背影,墨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女诀》初创完成后,墨卿直接以梦境为引,将蓬莱神庙的巫女们齐齐召来,并赐下了功法。
先从蓬莱神庙开始试点。
奉天带着众巫女童子神侍神仆毕恭毕敬的收下功法,并在墨卿的梦境指引下齐齐踏入第一重门槛。
让墨卿惊讶的是,这些女孩儿们中,竟然有许多人一入门就冲上了三重境。
奉天自不必说,她的心志与信仰一样坚定,她率先在梦境中冲破练气五重墨卿并不意外,但其他人居然也一举突破,实在是给了墨卿一个不小的惊喜。
待众人都突破得差不多了,墨卿才将梦境里的时间幻阵撤去,让她们回去继续巩固修习成果,并嘱咐她们,可以将这本功法传遍天下。
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只要有缘且有心,都可以无偿从蓬莱神庙领一本《天女诀》回去修习。
奉天等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一一应下。
有了这《天女诀》,世上的苦命姑娘们总算有了一条希望之路。
*
梁国国都,蓬莱神殿。
苏巧贞从梦中醒来,怔怔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她从桌边拿过一个小巧的茶杯,用力一捏。
咔嚓一声,茶杯碎裂,而她的手毫发无损。
苏巧贞倒吸了一口气,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然后去拿床边的梳妆镜。
镜中的女子神采焕发,姿容曼妙,不论是五官皮肤,还是身形样貌,都比曾经那个怯懦的官家女明艳得多。
苏巧贞不由得心脏狂跳。
梦中神尊亲赐仙法竟是真的!!
她在时间法阵中修习到的练气四重修为也是真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
“苏姐姐!!我们都梦到神尊了!!”
第88章
蓬莱神殿的供奉童子, 神侍神仆们今日起床后发觉昨夜的梦境似乎犹在眼前。
她们大感惊讶,想要跟同伴说起自己那神奇的梦境, 可彼此互相一对, 才发现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梦!
恰巧,在那梦中,她们所有人都在。
于是众人都忍不住了, 连忙跑来找苏巧贞。
如今国都的蓬莱神殿由苏巧贞这个神侍代管, 在奉天云游后,她自然就成了殿内众人的主心骨。
苏巧贞此时也惊奇非常, 她仔细询问众人后一抚掌:“看来昨夜的梦并非我们的幻想,而是神尊果真亲赐了仙法下来!”
众人互相对视, 然后按住狂跳的心脏。
苏巧贞又道:“神尊赐下仙法是为普度众生,我们必不能叫祂失望!除我们自身要刻苦修习外,还要将这仙法传遍世间!让这世上的女子都能沐浴神恩!”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苏巧贞回忆着梦中的一切,然后闭眼凝神,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光团。
这光团里便是神尊赐下的仙法。
神尊说, 如今世人蒙昧, 尚未开化, 寻常人家识字的也不多,女子更是没有读书的机会, 故而祂用神力将这本仙法凝聚成这样的光团。修习人只消将这光团置于眉心, 便可自然感知到该如何习练仙法。
而且,每个修习人修炼至练气三层以上后, 便能将这传法金光复制出来, 再像接力棒一般传给旁人。
神殿众人见苏巧贞的动作, 也齐刷刷的各自凝聚出一团功法光团来。
这便是她们要今日要在大梁撒下的第一批火种。
巳时初, 蓬莱神殿打开大门, 如往常一般迎来无数香客信徒。
但今天的蓬莱神殿,将会给来参拜的女子们一个极大的惊喜。
苏巧贞将她们凝聚出的功法光团悬在神尊神像足下的香案上,每一个信徒都能看见那由许多小光团组成的宛如太阳般的耀眼金光。
信徒们好奇的询问,然后得知这是神赐仙法后,都激动了起来。
当即就有人问,这神赐功法要如何才能得到?
苏巧贞答道,凡是身无恶因的女子,只有心念坚定,就可以无偿领取一份传法金光。
这话一出,就有男人们半真半假的玩笑道:“怎的只有女子的份,没咱们男人的份吗?”
苏巧贞正色道,这功法确实仅限女子能学。
有些男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只是在神殿中不敢发作。
又有人问,习得这仙法后有什么妙处?
苏巧贞垂眸扫过殿中神色不明的男人和眼含期待的女人,答道,这功法能使女子强身健体,容光焕发。而旁的却没多说。
顿时男人们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哦,这倒是无妨。
若只是能让女子身体好些,那日后岂不是更加好生养了?使女子容光焕发也是好事,他们男人看着也舒心。
他们大男人家的,似乎也没必要跟妇道人家抢这点子东西。
女人们倒是个个都很欢喜,追问苏巧贞,她们要怎样才算得上心志坚定,可以领一份传法金光回去修习呢?还有,这功法不识字的人能学么?年老体弱的妇人能学么?
苏巧贞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
许多女人高兴起来,想让神侍大人给她们照一照自己身上有无恶因,能否有资格领一份传法金光回去。
她们有的是平民女子,想习得功法后能变得更加健壮些好方便干家里的种种活计,有些是官家富商的女子,想习得功法后使自己的容貌再变得漂亮些。
苏巧贞没有对她们的动机发表什么见解,而是取出宝镜,在这些女子中挑了几十个,给她们分了一团金光。
得到光团的女子兴奋不已,有些当场就把金光置于眉心,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金光缓缓融入她们的身体里,那些女子竟无师自通的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闭眼入定,不动了。
男人们看得啧啧称奇,他们像是围观小猫小狗玩耍一般不住的打量着这些幸运的女子,还猜测她们之中谁入定醒来后会变得更漂亮。
苏巧贞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些男人们的样子有些可憎。
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而那些没领到金光的女人里,有人不满了。
一个面相略显刻薄的老妇人大着嗓门问苏巧贞,说她是这国都里有名的媒人,多年以来,手底下促成的姻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有这样大的功德,这仙法又不挑年纪,为何不能给她分一团仙法金光?
苏巧贞拿起宝镜,给那老妇人看了她在镜中的样子。
镜中这老妇人身上缠着许多条或明或暗的细线,这都是她给人说媒时积下来的因果。这些细线里许多半明半暗,还有些深得发黑,只有寥寥几条,是正常的淡色。
苏巧贞说,这都是她历年硬保媒给人牵下的孽缘。
殿里有认得这老妇人的,便大声笑道:“可不就是孽缘么!周婶子,你前儿那个月收了保媒钱给西坊头那个风流老爷说的新小妾你还记得么?”
“听人说她进门后被大太太磋磨,自己想不开吊死了哩!好歹也是条人命呐!”
还有人道:“是了!前年咱们巷尾那个肺痨鬼冲喜的娘子不也是周婶子说的么?那家肺痨鬼最后也没活,新娘的公婆便说她克死了自己儿子,把她捆了送去陪葬了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起了那妇人历年来做下的孽债。
这位周婶子,在国都里确实是有名的媒人,只要男方家能给足谢媒钱,她便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再糟劣的汉子,她也能硬给人谈下一桩好婚事,给人骗来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男人们都觉得周婶子收钱办事很是妥当,于是娶妻纳妾都爱寻她来撮合。尤其是那些恶名在外的男人们,尤其爱跟周婶子勾结,稍微花些钱就能弄来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儿纳进家里伺候他们。
国都中有女孩儿的人家都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媒人避之不及。
唯有那些家境贫苦的女孩儿家的父兄,会主动找周婶子给他们家里的女孩儿说一门富裕的亲事,多换些彩礼钱补贴家里。至于女孩儿过门后会如何,他们并不关心。
若女孩儿在夫家过得好,他们就去打打秋风沾点光,还要跟妹子女儿说若不是自己,她们也落不到这样好的姻缘,而若是女孩儿被磋磨死了,他们就只说她福薄,命不好,载不住富贵。
众人说起这些也很是唏嘘,好么,这一通算下来,这周婶子手里竟沾着少说百十来个女孩儿的鲜血咧!
虽说普通人家的女儿不值钱,可那么多条命攒在那里,也活该这周婶子日日来神殿上香却从未受过半点神恩了。
还有人笑嘻嘻的问道:“不止没受过神恩吧?周婶子,你上回做媒前来神殿拜神尊,我怎么听人说你身上焦了几日没敢出门?莫不是被神尊降雷罚给劈了吧?”
周婶子的脸色霎时间便涨红了。
她叉着腰大声啐道:“你们知道个屁!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女子若没有夫家便是天理不容!我辛辛苦苦给她们拉纤保媒,把她们送去富贵人家里享福,她们自己福薄受不起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和事老的男人闻言便也附和道:“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不管怎样,女子总要婚嫁的,周婶子即便是没拉得好姻缘,也终归是给她们寻了归宿,论理也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罢?”
众人说什么的都有,听得苏巧贞直皱眉。
她听着周婶子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做媒的功德,和男人们息事宁人的劝和,觉得没由来的有些反胃。
苏巧贞挥手让众人安静:“这神赐仙法给谁不给谁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周婶子,神尊有神谕,说习这仙法的女子若身带恶因便会如同男人强行修习一般七窍流血暴毙,今日你若非要,我可以给你,但你敢接么?”
众人齐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婶子白了脸,支支吾吾了半晌后道:“那什么,神侍大人,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没说一定要领一份仙法回去,老婆子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怎么好跟后生们抢机缘呢?还是先给了她们罢!”
苏巧贞冷眼看着她说完便落荒而逃。
男人们又围了上来,问道:“神侍大人,您刚刚说这仙法男人若强行修习就会暴毙?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家里女人万一学岔了,会不会也?”
苏巧贞冷下了脸:“这仙法本是神尊为女子所创,其中蕴含的阴力与男子相冲,男子贸然修习自是会七窍流血而亡,但女子只要身上没带恶因,即便学不会功法,也不会有什么岔子,顶多不得其门而入罢了。”
男人们听完解释,便讪笑着散去了。
这功法里蕴含阴力那听上去确实不是他们大老爷们该沾染的东西。昔日海神庙祭典前都要拔除阴晦禁止女人靠近呢,想来这仙法确实也无甚可学的。
这样的东西,倒确实跟女子们契合。
男人们压着心头的不屑与轻蔑,纷纷绕开了正在入定的女子们。
女子属阴,阴便是不洁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蓬莱神尊赐下仙法,恐怕也只是怜悯这些阴人,应当与男子无关的。
不知不觉中,他们虽然接受了蓬莱神尊是位女神,但却又不自觉的把女神与女人分得清清楚楚。
女神是高高在上的,但女人不一样,女人生来低贱,她们怎么能跟女神相提并论呢?男人们摇着头,不再关注神赐功法的事。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大梁境内各个蓬莱神庙里。
香火缭绕中的神明坐像垂眸注视着这人间百态,半阖的凤目中无悲无喜。
*
梁国某官道旁的客栈里,奉天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拿起床边的一个小铜镜,轻轻一捏,铜镜便在她掌中扭曲变形,脆弱得宛如一张草纸。
奉天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昨夜的梦境是真的,神尊赐下的仙法也是真的,她在梦境幻阵里一举突破到天女诀五层也是真的!
奉天清晰的记得梦中的一切。
神尊叮嘱她们,要将这仙法传遍天下。
要让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能站起来,拥有可以亲手碾碎加诸于自己身上的重重枷锁的力量。要让她们知道,女子生来便是与男子一样能顶天立地的人。
奉天忽然有些眼眶湿润。
少时她家贫,家里连给大哥娶媳妇的钱都凑不出来,于是家里人便想将她卖了换几个钱给大哥娶亲。
上一任祭祀阿嬷原本就喜爱她,得知她家人要卖她后,连忙赶来将她买下,免得她被污糟人家买了去作践。
于是奉天就这样成了王家村的祭祀接班人。
刚被买走的奉天很难过,那时还年幼的她揪着上一任祭祀阿嬷的袖子,委屈的问她,为何同样是亲生的骨肉,父母却能为了大哥毫不犹豫的卖掉她呢?
上一任祭祀阿嬷抚着她的头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因为女子来这世上,就是来渡劫的。只有受完了罪才能解脱。
那时的奉天不懂,但后来她渐渐长大了才隐隐约约的明白那时的祭祀阿嬷为什么会那样说。
被溺毙的女婴,被卖进楼子的女童,被绑进祭船推向大海的少女,被夫家嫌弃生不出儿子便百般打骂折磨的新妇,被丈夫新娶的妾室指着鼻子大骂人老珠黄的中年妇人,还有被儿子儿媳背上山活活饿死的老妪。
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她们似乎都在历劫。
她们的命运轻贱得如同蓬草,无人在意,也无人怜惜。
且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包括她们自己。
奉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她因为接任了祭祀阿嬷的位置而不能婚嫁,村子里的人便对她很有些同情,当着她的面时倒是挺恭敬的,但她也不止一次听到村里人在背后说她这辈子都嫁不了夫婿生不了子嗣,可怜得紧。
但其实奉天自己却暗中觉得这根本没什么。不能婚嫁,没有夫婿子嗣,她就不会有丈夫公婆孩子要伺候,也不必像许多已婚妇人那样被一大家子打骂磋磨。一个人反而落得清净自在。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奉天从没跟人说过这些。
一直到老了,眼看着村里的女子们处境越来越艰难,她却无能为力,甚至她自己都快要自身难保了。
在神尊降临之前,奉天曾经数次怀疑过,难道世上的女子果真都是生来历劫的吗?不然为什么她们的一生都这样坎坷悲惨呢?
后来听闻女神降临,她当时心里一动,便立即给女神找好了身份台阶,好叫村民们不抵触这位罕见的女神。
那时她想的是,她这一把老骨头也没多少活头了,若是能在死前为其他的女孩儿求来一份神明的恩泽,她死也值得了。
再后来,她也没想到自己只在一念之间,就被神明钦点成了神使,得以返老还童,甚至一路走来,成了如今的“神使大人”。
重返青春的奉天对赐她新生,予她教诲的神尊无比崇敬,神尊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神尊说,女子不是谁的附庸,她们生来就该是自己。
神尊还说,天下人皆由女子所生,若要说女子不洁,那天下便没有洁净人。
这些话,驱散了压在奉天心头八十几载的疑惑和不解,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神尊神谕,她一定一定要传遍世间!
奉天眨去眼中水光,利落的翻身起床,既然现在有了这仙法,而恰好她也要云游列国布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奉天找了两位神仆来商议,然后决定这一路都要将天女诀传下去。
目前离她们最近的目标,就是那几个陈国妇人。
奉天和两位神仆在早饭后就当众宣布了新的神赐仙法之事。
果然,那几个陈国妇人就都好奇了起来。
在同行的马车中,她们央求奉天给她们细讲讲这仙法要如何修习?何人可修?可有什么限制?需要什么供奉才能得到?
奉天耐心的告知她们,天下善女子人人可修这仙法,除了不能有恶因在身之外,没有其他限制,也不需要任何供奉,若她们有心,现下她就可以传法于她们,不过得先照照孽镜。
陈国的妇人们闻言便想照一照自己身上有无冤孽,可否学这仙法。
奉天一一为她们照过。
这几个陈国妇人身上,除了一人之外,其余人身上颜色都浅淡,无善无恶,是最最平凡不过的寻常人样。
那唯一例外的一人,身上缠着一丝微微发暗的细线。
没成想那妇人见到自己镜中身影就嚎啕大哭起来。
在她的哭诉中,众人明白了她身上为什么有这一缕孽债。
这位妇人没有名字,她父亲姓王,丈夫姓刘,于是她便被叫做刘王氏。刘王氏家里条件一般,不好也不坏,她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一样长大嫁人生子,膝下共有一女一子。
原本她的一生就该重复着千百年来惯有的妇人轨迹继续生活在后宅里,但一场旱灾打破了他们家的平静。
刘王氏一家弹尽粮绝,只能随着乡亲们出来逃荒。
逃荒路上,因为无力供养,她丈夫将她女儿卖给了一位行商。
刘王氏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四,那行商买她回去是想做个小妾。
刘王氏见那行商几乎比自己的父亲年纪还大,心中不舍。她丈夫却说,留着女儿跟他们受苦,不如跟行商老爷回去享福。好歹有一口饱饭吃,不至于活活饿死,还能给小儿子换些救命粮。
行商出的价格是十五斤炒米。
十五斤炒米,足以让刘王氏夫妻和小儿子在逃荒路上再多撑一个月了。说不定一个月后,他们一家子就能逃到可以安身的地方。
刘王氏沉默了。
她的女儿被行商老爷带走时,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叫她在老爷家要听话懂事,莫耍小性子,要伺候好老爷,这样她以后才不会饿肚子。
刘王氏的女儿含泪应下,跟着那位能当她爷爷的行商老爷回了家。
而他们一家,就靠着卖了女儿换来的十五斤炒米,熬到了大梁。
刘王氏说罢,泪如雨下。
另外几个妇人连忙安抚她,说她也是迫不得已,且她女儿说不定现在正在享福做富家太太呢,怎么也比跟着他们颠沛流离要好得多。
奉天也沉默了半晌。
这样的事其实并不罕见。
甚至可以说是司空见惯。
而且刘王氏身上那一缕孽债颜色不深,说明她女儿此刻还活着,只是恐怕境况不大轻松。一些后宅小手段的磋磨并不致命,但那种钝刀割肉般的痛苦却可以将人逼疯。
奉天不知道这一笔账该怎么算。
刘王氏卖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有错,可她并不是主谋,且她卖女儿时也并非出于恶意,而这世上也没有不许父母卖女孩儿的律法。
几个陈国的妇人都等着奉天的裁决,刘王氏却说自己有错,不配修习仙法,请神使大人惩处她。
奉天:“你有错,但不算大错,真正大错的,是这世道。”
她丈夫要卖女儿,刘王氏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而且正如另外几个妇人所说,如果当时他们没卖女儿,她女儿如今恐怕已经被活活饿死了,还不如被卖掉。
世道如此,刘王氏一势单力薄的女子又如何能抗衡呢。
奉天没有惩处或是怪罪刘王氏,只是将天女诀的传法金光分给了另外几个妇人。
刘王氏哭了这一通,此时见到自己无缘于仙法,既有些悔恨,又有些释然。
另外几个妇人得了仙法,都如获至宝,连忙将金光置于眉心,开始学着修习。
奉天神使说,这功法能让女子身强体壮,习到三层便能比九成的男人更有力量。
她们都是农妇,不在乎千金小姐家里重视的“闺阁风范”,也不追求弱柳扶风,只求力气大些,回家后下田种地才更方便。
庄户人家里的女人,是没有歇息的时间的。
男人们能干的活,她们一样能干,甚至干得比男人还多。
田间地头,都少不了她们的身影。但她们的勤劳却并没有为自己换来过尊重,反而得了粗鄙的名声。连她们的丈夫,也嫌她们粗手粗脚,不如“好女孩儿”们娇软惹人怜爱。
这些妇人们多多少少也有过些不忿。凭什么她们为了家里操持一生,到头来却连句好都捞不着呢?
若是她们也能像男人一样像男人一样可以竖梁盖房,又有一把子能在乱世中护身的好力气,那她们是不是也能像男人那样得到别人的尊重呢?
第89章
奉天将传法金光给了那几个陈国妇人后, 她们便认认真真的修习了起来。
传法金光中没有文字,也没有什么语言, 只有一股朦胧的指引, 让修习人能顺着这股宛如本能一般的指引内省自身。
就像人肚子饿时便会自然而然的想吃东西一样,接受到这团传法金光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生平所见所闻所受的种种不公之事。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思考。
所以接受了传法金光的女子就会顺着这股模糊的指引,开始思考。
神赐仙法|会激起她们心中最不甘最隐秘的渴望, 再用这渴望, 催生出她们对力量的向往,让她们如饥似渴的想要变得更强, 变得更加有力!
一个妇人在入定中皱起眉头,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像脱水的鱼那样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在仙法指引下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那些她自以为女子生来就该忍受的种种不公平。
她第一次像旁观者那样看到自己挣扎的样子。
是那么的狼狈不堪。
这位被叫做刘陈氏的小妇人,第一次在直面自己积压在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她痛苦的捂着胸口,向奉天寻求解答。
“神使大人我,我为什么会如此痛苦?是我不适合学仙法吗?还是”
奉天有过经验, 此时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妇人已经踏入练气一层了, 于是她答道:“不, 不是你不适合学仙法,而是觉醒的第一步本来就是痛苦的。”
陷在泥潭里的人, 挣扎自救的时候, 比静静等待被淹没的时候要痛苦多了。
但如果想从泥潭里脱身,这痛苦便是必经之路。
刘陈氏听了奉天的话, 不由得捂着脸哭出了声。
清楚的看到自己狼狈挣扎的样子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刘陈氏醒来后甚至在想, 若她没接下这仙法, 那她是不是还能继续无知无觉的过着“平静”的日子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清晰的看到自己曾受过的种种不公的规训, 让她迷茫又痛苦。
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女人不能进祠堂,女人要三从四德,女人要包揽家务还不许叫苦,女人要温顺要乖巧,要时时刻刻听话懂事,不能生气,不能嫉妒,不能抱怨,不能有一丝心不甘情不愿。
想做个好女人,就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做贤妻良母,要永远低男人一头,就算比男人有本事也还是要在男人面前伏低做小,不能损害他们的面子与尊严。
做好女人是如此的艰难,可做好男人却那么的简单。
不经常打婆娘就是温柔好男人,不酗酒赌钱逛楼子是顾家好男人,男人无钱养家是老实好男人,男人抠门爱财是持家好男人,男人吃喝嫖赌是有男子气概的好男人
明明都是些曾经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刘陈氏现在回顾起来却痛苦万分。
没见过光明的人本可以忍受黑暗,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不是不能活,刘陈氏浑浑噩噩的想着,泪如雨下。
奉天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想要觉醒,痛苦和麻木必须二选其一,你想选什么呢?”
若是她无法承受,天女诀自会在她脑中散去,从此以后她还可以继续过自欺欺人的“平淡幸福”日子。但如果她想更进一步,就必须直面这挣扎与痛苦。
要是连这点心志都没有,往后的路她也走不下去。
刘陈氏猛地一僵。
奉天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等着她做出选择。
要痛苦的觉醒,走上披荆斩棘的前进之路,还是要麻木的继续忍受身上越收越紧的枷锁。
半晌后,刘陈氏擦了擦泪,小声又坚定的答道:“我选痛苦。我要力量。”她不想再混混沌沌的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麻木生活了。她想像奉天,像神仆一样,拥有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
奉天笑了。
她递给刘陈氏一张帕子:“那就不要哭,要愤怒。”
哭没有用,害怕也没有用,只有愤怒,才会让她们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处境,知耻而后勇。
刘陈氏接过奉天递来的帕子,眼神逐渐坚定。她擦完泪,继续闭目凝神,再次感受着那股愤怒和不甘带给她的指引,将过往的种种委屈都化作满腔热血和力量。
奉天看着她们,与神仆对视一眼,都有些欣慰。
这些妇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从小也听的是“贤妻良母”的教诲,但她们的心中仍然有一团未熄灭过的火焰。只要给她们一个机会,她们就能翻过身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而不单单是谁谁谁的母亲,谁谁谁的妻子,谁谁谁的女儿。
她们就是她们自己。
她们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为母为妻为女是她们的身份之一,但不该是她们的全部。她们也该像男人一样,可以有做自己的权利。
这一天,三个陈国的妇人都窥见了一扇前所未有的辉煌大门朝她们打开。
除了刘王氏。
奉天看到了她眼底的羡慕和释然,拍了拍她的肩:“这世上的因果不是无解的,待我们路过那行商家时,将你的女儿赎买出来,了结了这一段孽债,你就可以修习天女诀了。”
刘王氏猛地睁大了双眼。
她一把握住奉天的双手,语无伦次:“神使大人!真的可以么?!我可以赎回我女儿,赎回我的罪孽么?!”
奉天温和答道:“当然可以,你们若钱财不够,我可以替你出赎买钱,到时你们母女团聚,还可以一起学仙法。”
刘王氏当即就想给奉天磕头,但这是在马车里,她又被奉天扶住了,没磕下去。
刘王氏哽咽道:“多谢神使大人!多谢神使大人!我和我女儿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都使得!!”
奉天无奈的说道:“不需要给我当牛做马,只要你们母女潜心供奉神尊,好好修习仙法,将来遇到那些苦命的女子时,也能拉她们一把就可以了。”
刘王氏猛地点头:“我会的!神使大人,若我和女儿有幸能学会仙法,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其他女子,像您一样,为神尊布道的!!”
奉天温和的“嗯”了一声,将这个激动到失态的女人安抚下来。
马车继续前行,中午时,又停靠在了官道旁,众人下来歇脚。
几个妇人的丈夫看着自己容光焕发的妻子,都睁大了眼睛。
刘陈氏的丈夫惊奇不已:“嚯!!婆娘!你修了这仙法,果真变得好看了!”
另外几个男人也啧啧称奇。
他们的妻子都是农妇,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加上本身容貌也普普通通,看上去就和众多农妇没什么两样,都是黑瘦干巴的样子。
但现在,她们整个人似乎都被照亮了一圈。
肤色还是那么个肤色,也没变白胖,但就是有一种精气神都打开了,神采奕奕的感觉,让她们似乎回到了青春年少时的朝气模样。
刘陈氏平时与丈夫关系还算亲昵,便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说好看不好看!怎么不关心别的呢?你不问问我现在力气有多大了么?”
刘陈氏的丈夫笑嘻嘻的凑过来:“行行行,那让我瞧瞧我婆娘的力气有多大了吧,来来来,你与我掰腕子!”
他这会看到变好看了的婆娘,心头喜滋滋的,只觉得她哪哪都顺眼,好似回到了新婚时那般,他还想着,就算妻子力气没怎么变大,他待会也得让她几分面子,好哄她高兴高兴。
其他男人们也跟着起哄,要跟自己的婆娘掰腕子试力气。
几个妇人便袖子一挽,齐刷刷的把他们丈夫的手掰了下去!!
她们的丈夫有点懵,但也不恼,只嘻嘻哈哈的说自己婆娘果真是力气变大了!以后做活下田岂不是更轻松了?
刘陈氏的丈夫还玩笑道:“婆娘,你现在能干了哩!以后咱们家挑担可得分你一半了哦?”
刘陈氏放下袖子,轻哼了一声:“什么叫以后再分我一半挑担?从前你在外头做活,难不成我在家里就闲着了?难道我现在没担着咱们半个家?”
她丈夫连忙作势打自己的嘴:“哎唷是我说错了话!婆娘你别恼,我重新说。以后咱们家的大担子就交给你了,行不行?我就在家享福喽!”
刘陈氏:“就你嘴滑!不过若是以后我真有幸再进一步,咱俩换一换,我去做工,你在家操持带孩子怎么样?”
她丈夫:“好是好,但外头哪有地方会雇女人家做工咧?”
刘陈氏:“现在没有,以后未必没有!我就问你敢不敢吧!”
她丈夫就嘻嘻嘻的说怎么不敢,若真有那一天,他就跟婆娘换着来,他主内在家带孩子享清福就罢了。
众人都哄笑起来。
只有几个妇人心里想道,到时候让你们也体会体会,看这操持家务的“清福”好不好享。
奉天笑着摇头。
几个妇人围着她和神仆不肯散去,看向她们三人的眼神都崇敬又狂热。男人们也打躬作揖的来谢奉天,说感谢她赐下仙法,叫他们的妻子变好看了不说,还变厉害了。
有男人还说,这仙法确实好,这样以后妇道人家们也能跟男人一样做粗活重活了,他们身上的担子轻了一半。
奉天只笑而不语。
刘王氏的丈夫得知奉天还要替他们出钱赎回女儿时,连连给奉天磕头,说若是她女儿赎回来了,便让她给神使大人当牛做马,一定好好报答她的大恩大德。
奉天无奈的答道,自己不需要谁当牛做马。
刘王氏连忙把丈夫拉开:“夯货!神使大人怎么会是那般挟恩图报的人呢!咱们以后要虔心供奉蓬莱神尊才是正经!”
她丈夫木楞的挠了挠头,连声说自己说错了话,还打自己的嘴,逗得众人哄堂大笑,他自己也瞧着婆娘的笑脸,跟着笑了。
于是众人便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他们接回家人后要在新家的地方联手盖个大大的蓬莱神庙,再找最有慧根的女孩儿来做巫女,侍奉神尊。
还说以后他们在大梁的新村落里要世世代代给神尊供香火。
奉天与神仆静静地听着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神色轻松愉悦。
*
大梁国都,蓬莱神殿。
几十个得到了仙法的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接一个的睁眼,从入定中醒来。
苏巧贞挨个瞧了她们一眼,这些女孩儿中,竟有大半都入门了,甚至还有好些女孩儿一举突破到了练气二层,在力量上已经堪比健壮的成年男子了。
但她们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变得五大三粗,甚至看上去还更秀丽了些。
内中有一个微胖的女孩儿,从入定中醒来后浑身略浮肿的身形都变得精瘦了起来。
她突破到了练气二层,天女诀便将她身上的松散筋肉收紧,使她变成了线条紧致流畅的样子,而她身上每一块肌肉中,都蕴含着不输于壮年男人的充沛力量。
简单的来说,就是将她身上的赘肉都转化成了结实流畅的肌肉,可以使她能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围观的众人都好奇又惊叹的看着她们,有些男人还开着自以为幽默的玩笑,说她们习得了仙法后果真变好看了,她们未来的夫婿可有福气了云云。
这些女孩儿刚从入定中醒来,心里翻涌的不甘与愤怒还未散尽,此时听到这些话就觉得有些刺耳。
有些女孩儿性格软和些,只扭过头当自己没听见,但有些女孩儿脾气急躁些,就反驳道,她们好看不好看,关旁人什么事呢?难道她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给夫婿观赏么?
有男人见她们生气,便打圆场说之前说话的人也没有恶意,不是那个意思。还夸赞她们,说她们怎么会只有观赏价值呢?她们还要为夫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操持内务,价值可大着呢。
那人本是想当个和事老,但这话说得好几个女孩儿都变了脸色。
原来,她们的一生,在男人眼中只有这么点价值。
就好像她们只是个能利用来劳作生子的工具一般。
有两个女孩儿当即就冷下了脸,她们扑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上,齐声对苏巧贞说道:“我不愿嫁人生子,情愿留在神殿侍奉神尊,求神侍大人恩准!”
她们不服自己生来的命运,也不想再过和母亲一样卑微的日子。
那些男人们自以为友善的玩笑话,其实是在拿刀子往她们的心上戳。
如果嫁人就要重复过着母亲的日子,她们宁愿终生不嫁。
苏巧贞有些欣慰,但她想了想,问道:“一入神殿,不仅终生不可婚嫁,还要与家中断亲,禁止私下贴补娘家或夫家,你们还愿入殿么?”
一个女孩儿坚定答道:“我母亲早已病逝,我爹娶了后娘生了儿子,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已无家可归无甚牵挂了,不婚和断亲我都能做到,请神侍大人收我入殿!”
另一个女孩儿也答道:“我父母早亡,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他们前一年也撒手去了,如今就我一个孤女,媒人想跟我说亲我都没应,所以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求神侍大人收我入殿!”
这两个女孩儿眼神坚定,说出的话也斩钉截铁,苏巧贞便将她俩收下,留在了神殿做见习神仆,若是日后她们果真初心不改,苏巧贞再将她们提做正式神仆。
那两个女孩儿立刻叩了几个响头,当即便站在了苏巧贞的身后。
在场众人都有些惊愕。
他们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烈性的女子,竟放着未来的夫家不寻,说不嫁就不嫁。
若是从前,或是在别处,人们难免会嚼一嚼舌头,说一说这两个姑娘怕不是着了魔中了邪,不然怎么会连嫁人都不想了呢?世上哪有女子不想求个好姻缘的?这般行事,多半是失心疯了。
但现在是在蓬莱神殿里,这两个女孩儿也不是无故说自己不嫁人,而是想入殿求仙缘,于是众人便不好当真神侍大人的面说什么了。
苏巧贞收下这两个女孩儿后,其他女孩儿有的羡慕有的不解,还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神殿中又有人看向了十来个接了传法金光却没什么变化的女孩儿,好奇问道:“怎的你们没变漂亮呢?是没领悟这仙法么?”
没什么变化的女孩儿便讷讷低头:“是我们没有慧根,学不会仙法。”
她们也被引导着看遍了那些不公之事,但她们已经被教化得如同笼中雀鸟一般温顺乖巧了,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或是不对。
嫁人生子,伺候夫君公婆,她们觉得是应该的,本来么,女子生来就是该做这些的。所以,她们没有什么想要改变的想法,也不想要能让自己独立自主的力量。
独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笼中雀鸟已经被剪断了翅羽,折断了脊梁,即便放她们自由,她们也飞不起来,被投喂习惯了的她们一出笼子便会饿死冻死。
笼中虽然没有自由,但至少有人饲养
自由,对她们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那些生来被带上的枷锁已经与她们的血肉融为了一体,就算是取下枷锁,她们的脊梁骨也没法再直起来了。
苏巧贞有些同情她们,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她自己也经历过枷锁在身的日子,知道挣脱枷锁的过程有多痛苦。
所以苏巧贞没多说什么,也没有抨击这十来个与仙法擦肩而过的可怜女孩儿。
她只宽慰她们道,仙法择有缘人而传,不能领悟仙法的人回去睡一觉就会彻底忘却这回事,所以,她们也不必困扰,回去睡一觉,醒来还是能像往常一般无二的生活。
那十来个女孩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们确实很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日子。
她们不敢往笼子外看,更不敢想被放生。
而且,她们接下仙法时想求的也不是力量,而是美丽。她们希望能变得更漂亮些,回头好嫁个好夫婿,能多被宠爱一点。
谁曾想这仙法却血淋淋的撕开了笼子上蒙着的黑布,让她们瞧见了外头的景象。
这让她们很害怕,也很惶恐。
甚至开始有些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接下仙法,让她们看到了那么可怕的笼子外的世界。
她们心想,麻木就麻木吧,也没什么不好的,千百年来的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苏巧贞摇摇头,不再关注她们。
神殿中的信徒们来了又走,一批一批的信徒,带着今日的新奇见闻走出了蓬莱神殿,将这仙法的消息带到了街头巷尾。
而那些有幸学会了仙法的姑娘,也脚步轻快的回到了家。
冯芝兰就是幸运儿之一,她迫不及待的跑回家里,想跟母亲说,以后她也有能保护她的力量了。
但当她刚踏进家门,就又听到了家里砸东西的声音。
她爹高声怒斥着什么,而她母亲的哭泣声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惨叫。
冯芝兰立刻推开门,一把抱住正在挨打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了她父亲的拳脚。
拳头落在身上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听得她娘眼泪更加汹涌:“夫君!!别打芝兰,要打就打我吧!”
表情狰狞的男人却不管那么多,拿起旁边的凳子就往她们娘俩身上砸:“老子管你那么多!小贱蹄子,这可是你自己凑上来找打的!”
他指着妻子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过门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就算了,还生出个这么个赔钱货来气老子!老子娶你有什么用!!”
骂完妻子,他又骂女儿:“你这个赔钱货!天天去蓬莱神殿拜神,怎么也不见你求回一门好姻缘来!老子养你十来年,竟连一个子都没收回来!你若再嫁不出去,老子可不养你了!!”
冯芝兰抬起手,捏住了砸下来的椅子腿,冷笑道:“你养我?你指的让我和娘在家没日没夜的做绣品,然后卖的钱给你拿出去吃酒赌钱么?”
“如果你说的是这种养法,那我还要多谢你不养了!”
她爹抽了抽被她捏得死死的椅子腿,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更加暴怒道:“反了天了!你这个赔钱货,竟敢顶撞你老子了!好好好,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们两个赔钱货!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纲常伦理!!”
他立刻就要扯出椅子,想更加用力的砸在妻女身上。
但他用力扯了扯,被他和女儿各握着一头的椅子却纹丝不动。
第90章
冯芝兰在迈入练气二层后, 身上的力量已经堪比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了。
像她爹这样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男人,她甚至不需要怎么使劲, 就将他连人带椅子推到了一旁去。
冯芝兰的爹娘都愣住了。
她爹还想站起来继续打她们娘俩, 但这次他举起的拳头就有些犹疑了。
冯芝兰轻轻松松接下这虚软无力的一拳,单手就将她爹的胳膊扭到了身后,牢牢的压制住了他。
她爹不可置信的看着曾经任打任骂的女儿, 眼中既有迷茫, 也有慌张
这赔钱货,何时竟有了这样的力气?而且她似乎还生出了反骨, 如今都敢对他这个老子出手了,那他以后想起自己曾经对妻女的打骂,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冯芝兰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爹眼里的恐惧。
原来,他只是这样一个虚张声势的人。
曾经冯芝兰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残暴最凶残最可怕的人,可如今,他却被她反拧着手跌坐在地上,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惶恐, 甚至连愤怒都被盖了过去。
冯芝兰的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拉她:“芝兰!!你在做什么!!他是你爹啊!!”
冯芝兰看了一眼自己暴虐的爹和懦弱的娘, 她忽然觉得很想笑。冯芝兰笑了起来, 她爹娘都惊恐的看着她流着泪的肆意大笑,话都不敢说了。
她爹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她娘, 罕见的放缓了声音问道:“她娘娃, 她是不是,是不是疯了?”
她娘脸上的青紫还未散去, 在这种时候, 她竟然还因为丈夫难得的和颜悦色而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她双手握住丈夫的手:“也许是中邪了, 我再多绣些帕子, 明日你少喝几口酒, 给芝兰找个驱邪的师傅来看看吧?”
她爹连忙点头:“我省得了!明日我不去吃酒了,把铜钱拿去给她请法师来!”
冯芝兰笑罢,自己抬手擦去眼泪,开口道:“我没疯,也没中邪。你们还不知道吧?神尊又赐下了恩泽,天下善女子都可习仙法,从此她们都能拥有和男人一样的力量。”
她放开她爹,随手拿起一个破旧的椅子,两根指头轻轻一捏,便将一条椅子腿生生捏断了。
冯芝兰:“看见了吗?就像这样。”
她站在堂中,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跌坐在地上抱成一团满眼恐惧的爹娘,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讽刺:“爹,以后你若是再打我娘,就不要怪我不孝了。”
她娘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冯芝兰打断了:“娘,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再挨打,但你也不许天天说什么‘谁家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忍忍就好了’这样的话。”
冯芝兰的爹嗫嚅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赔,芝,芝兰啊,你是说,你现在学会了仙法?”
冯芝兰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
若是以前,她敢有这样的态度,她爹早就拳脚相加了,但现在,他只是缩了缩脖子,小声的答道:“嗯我省得了,不是中邪了就好,你我以后不打你们娘俩就是了。”
冯芝兰拉起她娘,她娘又转身去拉她爹。冯芝兰看得心头火起,转身去做绣品了。
现在她爹不敢再打她们了,她盯紧些,以后说不定吃酒赌钱逛楼子也不敢了。没了这样一座大山压着,她日后多做些绣品拿去卖钱存起来,这个破败的家还能再坚持坚持。
冯芝兰呼出了一口气,原来拥有力量竟是这样畅快一件事。
亲手将曾经最最恐惧的人打倒后,冯芝兰就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浑身都松快了起来。
她想好了,以后攒多点钱,她要每日都去蓬莱神殿投钱叩谢神恩。神侍大人说这仙法练到练气三层以上后,还能自己凝练出传法金光,将它转送给其余有缘的善女子。
冯芝兰想道,她一定会好好努力修习仙法,日后帮助更多的女孩儿们,让她们能像自己一样,亲手打碎那些禁锢她们的鸟笼。
国都中,像冯芝兰这样的家庭还有许多许多,但其中,有几十个幸运的家庭里,发生了和冯家差不多的事情。
第二日,神赐仙法的事就传遍了国都的大街小巷,更多的女子鼓起勇气,踏进了蓬莱神殿,想求一份仙法。
苏巧贞和神殿里其余人连夜又凝出了许多传法金光,并告知众女子,日后若谁练到了练气三层,也可以来神殿一同传法给其余善信女子。
成功踏进仙法入门的女子们无有不应。
仙法传下去不到半月后,蓬莱神殿里,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收到了越来越多的来自第一批幸运女子的接力传法金光。
而这些传法金光,又被转送给了更多来求仙法的女子。
一时间,蓬莱神殿里女香客来往不绝,引得许多男香客艳羡不已。
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仙法的玄妙了。谁不想自己变得更厉害呢?
于是私下里,有些男人生出了些歪心思
什么只有女子才练得,他们大男人反而练不得,多半是那些女神侍女神仆偏心的说辞,他们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这样提升力量的仙法,合该是给他们男人练的!
女人家家的留在家里洗衣做饭不就好了,要什么大力气,仙法给她们简直是浪费。
但神殿的仙法只赐给善女子,男人们根本接不到那高悬在神殿吊顶上的传法金光。有些人就开始琢磨起了别的办法。
比如,让家里的女人去接一团传法金光,再带回去,给他们练。
至于神殿中日日都在重复说的男人练这仙法就会暴毙的说法,许多男人嗤之以鼻。
那些女人练了都一个个好好的,他们男人怎么可能练不得?
不过也有胆子小的和谨慎的没敢动,还在观望。
因为这仙法练坏了确实能叫人暴毙的。国都中已经有好几个出了名的恶妇非要抢传法金光,然后当场被金光贯穿了七窍吐血而亡的。
这镇住了许多恶妇和胆小男人的歪心思。
现在女子们想接仙法,都得先照过宝镜,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孽债才敢接。否则,孽债与仙法相冲,只会叫她们横死。
磋磨死了夫君小妾的正头太太,溺杀了女儿的农妇,逼死了新媳妇的恶婆婆那些知道自己身上有冤孽债的妇人都老老实实的不敢伸手去接仙法。
她们后悔不已,但悔的不是自己犯下的罪孽,而是悔自己与仙法擦肩而过,活活错失了仙缘。
得到仙法就能拥有力量与美貌不说,甚至修炼至练气九层后还能延寿一百,这让许多人都抓心挠肺的想要得到这仙法。
连梁王都克制不住对延寿的向往,腆着脸去找苏巧贞,问她可否通融通融,给他也赐一份传法金光。
但苏巧贞只说神谕如此,她也没有办法。若梁王非要,她倒是敢给,但梁王敢接么?
梁王讪讪良久,最终还是接下了一团金光,然后带回王宫,准备找个男人先试上一试。
当那个梁王指派的侍卫接下金光果真暴毙后,梁王瘫坐在王位上,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国都中暴毙的不止梁王的侍卫。
还有更多心生妄想的男人们。
他们的死亡,让众人不敢再造次。
而那些幸运的女子们,则开始从闺阁里走了出来。
没有人愿意雇佣女子,她们就自己挑着自己做的绣品吃食出来叫卖补贴家用,没有男人买她们的东西,别的女子便去照顾她们的生意。
国都中,开始有男人阴阳怪气的说“阴盛阳衰”“牝鸡司晨”了。
习得了仙法的女子充耳不闻。
她们一步一步,艰难又缓慢的从后宅里走到了阳光下。
这时,梁王下了一纸诏书。
诏书中说,为平衡阴阳,大力补贴多子的家庭,让他们仅凭生育便能过上不错的生活。还保障已婚女的种种权益,叫她们的丈夫公婆不能再苛待她们。
除此之外,诏书还规定若有要雇佣女子的,都必须给她们在生育期和葵水期放假,但工钱照给,否则严惩不贷。
这一纸诏书,让许多男人感慨女人要反了天了,连陛下都向着她们。
而女人们有的高兴,有的愤怒。
高兴的多是那些不敢接仙法的“好女子”,她们觉得能被夫家优待便是毕生夙愿都已满足了,别的什么事情她们都觉得与她们不相干。
愤怒的多是那些习得了仙法的“烈女子”,这一纸诏书,几乎又断了她们走出家门后的活路。摆明了是要将她们重新逼迫回家里。
愤怒的女子们联合起来,用自己赚来的银钱,组建了一个名为“天女堂”的女子互助会。
天女堂里的成员都是习得了天女诀的女子,她们聚在一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使自己和堂中姐妹都能依靠自身而在外头立足。
她们开店铺,办码头,做农工,像男人一样谋生,在国都中陆续建立了一家又一家全是女子的商铺,港口,庄园
男人和学不了天女诀的女人们就讥讽她们,说她们没个女子样,说她们逆反了阴阳迟早要招来祸患。
但天女堂的女子们咬牙顶着铺天盖地的指责与质疑,硬是撑了下来。
甚至有好些不被家人理解的女子干脆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只每个月送些银钱回去赡养父母,从此住在了堂中,再也不往家门里跨。
在这样混乱的背景里,第一批梁女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坎坷之路。
*
蓬莱岛。
墨卿飞身浮在桃都木前,挥手将第三层树枝上泛着微弱金光的因果线转移到第三层最高的树枝上去。
这些带着金光的因果线,都源于习得了天女诀的女子们。
墨卿之所以对这些因果线特殊对待,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这些修习了天女诀的女子们传递来的信仰,竟能直接增强墨卿的神力!
之前,墨卿的神力只能靠她自己用信仰慢慢积攒转化,成千上万的信仰量变转化后才能质变凝聚出一丝神力。
但现在,这些带着金光的信仰线,每一条,都能给墨卿带来一丝细微的神力!足以抵得过曾经千万条信仰的力量!
而且,普通人的信仰都是有上限的,比如一个没有学天女诀的人,他就算对墨卿顶礼膜拜,也至多只能给她提供十点信仰值,他这一辈子也只能提供出十点信仰值。
但学了天女诀的女子不一样,她们对墨卿的信仰似乎打破了上限!每一个学了天女诀的女子,她们至少能给墨卿提供一百点信仰值!之所以是至少,是因为这信仰值还会随着她们修为的增强而增强!
练气一层的信徒能给她提供一百点信仰值和百分之一缕神力,练气二层的信徒能给她提供两百点信仰值和百分之二缕神力,以此类推!
墨卿十分惊喜,所以她单独把这些信徒的信仰线拎了出来。
有了这些信仰线,她增强后的神力便可以多给她们灌注一些赐福,从而促使她们的修为继续增长,以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信徒们修为越高,信仰就越坚定,她们的信仰越坚定,墨卿的神力就越多,墨卿的神力越多,能赐给她们的赐福就越多,她们的修为就会越高。
墨卿的神骨,都因此已经从手骨往上延伸,觉醒到臂骨的位置了!
墨卿刚开始很意外,但仔细一想想,似乎也不难理解。
原因有二。
一是天女诀是她亲手所创,里面本就含有她的转化之力,信徒们接受了这一缕稀薄的神力,就相当于与她额外建立起了一条新的因果线,这一条自带神力的因果线,反哺墨卿的力度,自然就比普通因果线大得多。
二是因为这个世界阴阳失序太过严重,她这一干预,就相当于手动拨弄了倾斜的天平,让阴阳开始缓缓的趋于平衡。这样涉及到整个世界的大动作,当然能得到巨量的功德与反馈。
这两者一叠加,就是墨卿如今神力飞速增长的缘故了。
墨卿颇有些感慨的伸手轻抚那些泛着淡淡金光的信仰线,轻声道:“女孩儿们,加油。”
她与她们同在。
神明阖上凤目,指尖泛出金光,将丝丝缕缕的神力灌注到那些细细的因果线中。
桃都木上,一缕太阳般耀眼的金光转瞬而逝。
*
梁国边境。
奉天一行经过了漫长的跋涉,终于快要走到大梁的边境了。
这些天,陈国的妇人们进步飞快。
他们的丈夫也瞧见了仙法的好处,有的人就让自己的婆娘拐弯抹角的来问奉天,男人能不能学这仙法。
奉天严厉的警告了他们,还将男人强行修习仙法|会导致暴毙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男人们有些就老实了下来不再追问,但有几个却似乎仍旧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不过奉天和神仆不松口,他们也得不到传法金光而已。
这一路上,奉天一行横穿了北定府,见到了许多苦命的女子,也将神赐的仙法一路传下,而奉天自己,也潜心修炼,从练气五层,突破到了练气九层,即将迈入练气大圆满的坎。
练气大圆满之后会有一个问心关,奉天是知道的,但她并没有贸然冲关,而是顺应本心,静静地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再行突破。
两个神仆也突破到了练气七层,如今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勇武之人了。
陈国的几个妇人也各有进步,最差的一个也有练气三层,比得健壮男子还有力得多,足以在乱世中自保了。而进步最大的刘陈氏,已经练气五层,可以徒手裂山石了。
这几个妇人自从变得比男人更有力之后,她们的丈夫近来也变得体贴了许多。
连带着另外几个没有妻子的男人都不敢在她们的面前开些自以为幽默的玩笑了。而是闷头赶路,私下里偶尔还会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即将炼器大圆满的奉天耳聪目明,他们的窃窃私语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她见他们并未付诸行动,便也没当众点破他们。
刘王氏最近有些心焦。
其他几个同伴都纷纷习了仙法成了半个仙姑似的人物,只有她还是从前的模样。而且眼看着离大梁边境越来越近,她又数着日子算还有多久能赎回她女儿。
刘王氏的女儿是被陈梁交界处的一个行商买走的,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不太远了。
奉天知道她心急,但他们此行赶路乘的是普通马车,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奉天的百宝囊里的神赐天马马车,她并没有拿出来。
因为她谨遵神谕,说要云游布道,她就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前进,丝毫没有利用神赐法宝钻空子的想法。
而且这一路行来经历了许多事,看到了许多人,奉天的心境也渐渐变了。
她救过被山贼掳走的女孩,也打过拦路剪径的劫匪,还与几个陈国妇人给许许多多的苦命女孩儿留下了一团又一团星火般的传法金光。
种种事情,让她开始思考。
思考为什么众生皆苦。
但她还没思考出什么结果,大梁边境就到了。
刘王氏激动万分,她牢牢的记得买走自己女儿的行商就是在此地附近遇见的,想来他应该就住在这周围不远处。
因为这个缘故,一行人暂且停下了行程,准备先帮刘王氏找找买走她女儿的行商的家在哪里。
这个陈梁交界的边陲小镇不甚繁华,瞧着人也不太多,只是地广人稀,想找一个不知名姓的行商还真有些麻烦。
奉天他们在这个小镇上最热闹的客栈里先暂且住下了。
边陲小镇里的人时常见到八方来客,倒也不怎么稀奇奉天这一行陌生人,只是看到他们这一群人中做主的仿佛是个女人,有些好奇。
客栈的小二们还私下说这几个妇人不知道是哪来的,明明细看五官也不怎么美丽,但却好像比寻常女人家容光焕发得多。
而且那为首的女子更是奇异,她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八岁数,但一双眼睛却沉静得犹如深潭,叫人摸不清她的底细。
奉天一行人对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并不在意,反而找他们打听这镇子上是不是有一户今年年初买了个小妾的行商。
客栈的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笑着说:“客官,照您说的这种行商老爷可不好找————不是咱们这没有,而是多了去了,不知道您找的是哪位?姓甚名谁呢?”
这边陲小镇土地贫瘠不产米粮,大多人都靠着行脚商队过活。加上地处两国交界处,更是汇集了各路商贾,别说是梁国的,其他邻国来这里置办了宅子的行商也不少。
而买了小妾的就更多了。
今年年初陈梁两国都遭了旱,而陈国那边据说又有贪官贪墨了赈灾银,许多陈国人活不下去了,于是就往梁国逃。
这小镇上因为不产粮,又因为几乎家家都是商户,库里存的余粮比寻常百姓还多些,因此大旱对他们的影响反而不大。
有些尚有余粮的人家就趁机买了不少人往家里带。
往年买一个人至少要几钱甚至一两银子,而逃难来的陈国人却只需要几斤十来斤粮食就能买一个。而丰年时的粮食,最多不过几文钱一斤。
所以趁这机会捡漏买小妾的,买仆从婢女的,买娃娃的,什么样的都有,连镇尾上的花楼老|鸨都顺势买了不少眉目清秀的姑娘养在楼子里。
刘王氏听罢,有些急切的跟小二比划道:“我们也不知那行商老爷姓什么,他约摸有七尺高,生着一把长须,五六十岁的样子,这样的行商老爷,你们这里多么?”
小二笑嘻嘻的看着刘王氏不说话。
奉天了然的递给小二十来个铜钱,那小二才吹了吹荷包,将铜钱收进去,跟她们说道:“七尺高生着长须的老爷我们这少说都有二三十个,但五六十岁了还不忘娶小妾的,就那么七八个。”
这个时代五六十岁就跟快要入土了没什么两样,所以这个岁数还惦记小妾的男人就显得更引人注目些。
小二接着说道:“喏,你们朝这个方向走,那边有一条东关街,那边住着的都是咱们这镇上最有钱的行商大老爷们,你们瞧着那门口有石狮子的便是了。”
刘王氏连忙谢过小二,奉天等人也跟上她急切的脚步,朝着东关街的方向去了。
第91章
这个小镇的东关街上确实比其他街巷更繁华一些, 奉天等人一路走过去,看到这街上鳞次栉比的都是高门大户。
虽然不如国都中的王公豪宅那么夸张, 但在这个小镇上, 它们就是最大最华丽的建筑了。
一整条东关街上,门口有石狮子的人家,粗略看去, 竟真有二三十家。
刘王氏看到这些石狮子, 就想上去叩门。
其他几个妇人见刘王氏心焦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各自去敲开了好几户的朱红大门。但门房们一见她们衣着寻常, 又都是妇道人家,便不耐烦的挥手撵她们走。
只有一家的门房不知做什么去了, 叫了个小丫鬟来代班。而巧的是,这小丫鬟也是今年年初刚被买下来的陈国难民。
几个妇人虽不认识这个小丫鬟,但看着她也觉得面善。
那小丫鬟听说她们也是陈国人,还是来寻自家女孩儿的,便有些羡慕的给她们指了买过小妾的那几户人家。
刘王氏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了一小串铜钱, 一边道谢一边塞给了这个小同乡。
小丫鬟接过铜钱, 见到她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眼中的羡慕更甚。
那被买走的女孩儿,居然还能等到她娘来赎买她的一天, 真好啊。可惜自己的父母都没了, 没有人会来赎买她了。
小丫鬟怅然的缩回了大门后。
刘王氏等几人挨家的敲响了那几户买过小妾且年岁又大的行商家的大门,但可惜的是, 这几家都不是买走刘王氏的女儿的人家。
刘王氏等人也不气馁, 继续敲响了东关街最后一家买了小妾的行商的家门。
这一家看上去, 似乎比另外几家要破旧些, 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缺了一个角, 朱门上的门钉铜环也有些斑驳,看着不如旁的人家那么阔气体面。
这家的大门后似乎没有门房,刘王氏敲了半晌后,才听得里头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骂骂咧咧。
再片刻后,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女孩儿打开了门。
那女孩儿低着头,似乎有些怯生生的,但刘王氏一见她,就红了眼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大妞!!爹娘来赎你了!!”
女孩儿惊愕的在刘王氏怀里抬头,看到的就是她爹红通通的双眼:“妞,爹来接你回家咧。”
刘大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瞬间抱着她娘,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但呜咽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
这时,宅子里有传来了一阵恶声恶气的声音:“小蹄子!!叫你去开个门怎么这么磨叽?!是什么人来了你不会通报吗?!”
刘大妞赶忙从她娘怀里出来,抹了抹泪,应道:“回大太太,不是什么旁人,是,是我爹娘”她后半句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个身形有些富态的妇人叉着腰从后院里出来,她面相凶恶,都没怎么关注门口众人,上来就伸手拧住了刘大妞的耳朵。
她用力拽着刘大妞的耳朵把她扯得一个趔趄:“你嘴被锯子锯了吗?!人话都不会说了?!跟苍蝇一样回话,谁听得见?!”
刘大妞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侧着头嗫嚅答道:“回,回大太太,是我爹娘他们来赎我的。”
那妇人就放下了手,掸了掸袖子,看了一眼门口众人,阴阳怪气的:“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这小骚蹄子的爹娘啊?想赎她回去?”
刘王氏见到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虐待,连忙将刘大妞拉过来护在身后:“是,我们是来赎她的,请太太行个方便吧。”
那个凶恶太太冷哼了一声:“你们想赎她走当然可以,十两银子,我立刻将卖身契撕了!”
刘王氏大惊:“十两银子?!太太,老爷买我家女孩儿时只花了十五斤炒米啊!”
现在梁国境内各州府都有官米补贴,一斤米两文钱,刘王氏早就与丈夫买齐了十五斤官米想来赎回女儿,可没想到这太太居然狮子大开口,要十两银子?!
那个太太啐了一声:“你自己不摸着兜想一想,年初饥荒时的十五斤炒米是什么价?!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了,没有十两银子,你们休想把这小蹄子买回去!”
刘王氏的丈夫有些气不过:“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年初的十五斤炒米也不过几百钱,哪里就比得上十两银子了?!”
那太太扶了扶鬓边略泛黄的珠钗,又啐了一声:“我管你道理不道理!老爷不在时,在我们周家后院里,老娘就是道理!要么给银子,要么滚!”
说罢她就继续伸手想将刘大妞拽出来。
刘王氏护着女儿,推搡间,那周太太倒在了地下。
她立刻尖声嚎叫起来:“要反了!要反了!一个贱妾,竟带着外人来打正头太太了!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来人呐!把这个骚蹄子捆了去勒死!”
刘大妞和刘王氏的脸色就白了些。
因为在这个时代,贱妾是可以被主家打杀的,连官府都不会管。
众人都有些瑟缩,往后退了一步,那周太太就躺在地下不肯起来,继续尖利的哭嚎着骂刘大妞,说她敢不敬主母,死了都该下地狱云云。
奉天听得直皱眉。
她走上前,沉声道:“住口!你这妇人也忒刻薄了!即便你是当家主母,也不该如此磋磨妾室!大家都是女子,怎么就你心肠这样歹毒?!”
周太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奉天就破口大骂:“我呸!什么都是女子!那小蹄子一个贱妾怎么敢跟我这正头娘子比!做小妾的就是下|贱!她不敬我,我打杀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奉天都要气笑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蛮横的妇人。明明大家都是困在后宅的可怜人,她却能抓着个“正头娘子”的名头理直气壮的残害别的女子。
就像一条被驯化了的狗,被打断了脊梁后不敢对主人呲牙,就转头把心中的怨愤发泄到更弱小者的身上,以此来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与面子。
甚至还会因此生出某种扭曲的优越感。
为了维持这份优越感,她连人性都丧失了,只会像一条疯狗一样撕咬比她弱小的同类,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这样蠢且恶毒的妇人,无知,可悲,可怜,但又可恨。
奉天知道,她已经被驯化得疯魔了,她只会偏执的死守着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跟这样的人说再多也没用,于是奉天沉下脸,不再试图跟她支教,而是一掌拍碎了她家门口的石狮子:“少废话,给你十五斤官米,你把刘大妞的卖身契拿出来!”
周太太眼睛差点瞪出眼眶。
那么大的石狮子!竟被轻飘飘的一掌打得粉碎!!这要是落在她的身上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刘王氏也捡起一块碎石,给周太太看那清晰的断面:“太太,您若是不肯通融,那我们只好来硬的了!您这般磋磨我女儿的事我还没计较起来呢!”
周太太吓得尖叫起来:“你们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打死了我,你们也要被砍头!我可是周家八抬大轿抬进来正头太太,我要是死了,官府要拿你们去砍头的!!”
奉天冷笑一声:“谁说我们要打死你了?”她出手如电,瞬间将周太太的胳膊卸了下来,不等她惨叫出声,又给她安了回去。
“怎么样?你还想多试几次吗?”
周太太惊恐的抱着被卸脱臼后又按回去的胳膊,这些人竟然如此凶恶!但她胳膊现在活动自如,一点没伤着,她就算是想去报官也没人会管!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的弱了许多,但还想挣扎着给自己找补找补:“你们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还,还想强抢我家的小妾!这,这官府是可以管的!”
奉天懒得跟她废话,再次卸掉她的胳膊。
这次没给她装回去。
周太太的凄厉的惨叫起来,脱臼了的胳膊软趴趴的垂在身侧,痛得她满头冷汗。
奉天冷冷道:“你什么时候拿出刘大妞的卖身契,我什么时候给你把胳膊安回去。”
只短短几息,那周太太就痛得受不了了,连滚带爬的跪在奉天的脚下,求她饶了她,她这就去拿卖身契。
奉天这才将她的胳膊安回去,又叫刘王氏去把他们早就备好的十五斤官米拿来给周太太。
拿到卖身契后,刘王氏把一大袋子官米放在周太太身边,然后一把将那一张薄薄的纸张撕得粉碎。
刘王氏撕完卖身契,抱着刘大妞,母女俩抱头痛哭。
赎回了女儿,众人就想走,而奉天却没动。
她看着仍然满脸惊恐的周太太,想了想,将自己在仙法指引下学会的一个小法术打进了周太太身体里。
周太太看到一道白光打在自己身上,然后消失,她猛地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妖法?!你对我做了什么?!”
奉天微微一笑:“一个除恶咒而已,并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以后你每生出一个歹毒的念头,就会痛不欲生,直到你恶念散去为止。”
从今往后,如果她再想像今天这样欺辱别的女孩儿,就会体验到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除非她从此洗心革面,否则这除恶咒将会永远伴随着她,直到她老死。
奉天做完这一切,这才拍拍手,与众人一同离去。
回到客栈,刘王氏夫妇就要让女儿来给奉天磕头。
回来的路上,刘大妞从母亲那里得知了种种好消息。他们一家都已经在大梁安家了,弟弟此时就在新家里,与其他老乡等着他们接了亲人回去,而她也可以跟着神使大人一起学那神奇的仙法。
所以刘大妞毫不犹豫的就要跟父母一起给奉天磕头。奉天无奈的受了他们这个大礼,又取出一个神牌,交给刘大妞,告诉她这便是神尊的神牌,她随身带着,以后到哪都可以参拜祷告。
刘大妞双手举过头顶接下这神牌,万分恭谨的将这神牌放进了衣襟的袋中。
奉天还拿出孽镜照了照刘王氏,发现她身上那一条淡淡的孽债线果真已经散去了。而刘大妞身上也是普普通通没什么善恶的寻常样子,可以修习仙法。
于是奉天将天女诀传给这母女俩,叫她们好生修炼,争取早日赶上其他人的进度。
刘王氏一家的事情解决后,刘陈氏和另外几个妇人又好奇的围着奉天,想问她那个除恶咒怎么学。
这个除恶咒其实并不是天女诀里的固定内容,而是和入门指引一样的模糊引导。
达到了练气七层以上的人体内都会生出一股微弱的灵气,而修习人便可以借天女诀里的转化之力,将这股灵气转化成自己的力量或是一些简单的法咒法诀。
除恶咒就来源于此。
只要灵气足够的修习人,想要“除恶”的意愿越强烈,能领悟到除恶咒的几率就越大。
除了除恶咒,练气七层以上还有很多不同的小法诀法术,每个修习人会根据自己的修习道路的不同而领悟不同的法诀。
天女诀就像是一颗随机的种子,会在不同的人手中开出不同的花朵,结出不同的果实。
而想学习别人领悟到自己却没领悟到的法术也简单,只需要别人的一点灵气点拨就可以了。
几个陈国妇人听得心头向往至极,都纷纷说自己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练到七层,好来找神使大人学会除恶咒。她们也想像神使大人那样,惩恶扬善。
奉天笑着应下,说等她们修到练气七层以后就教她们除恶咒。
她不担心除恶咒被滥用。
因为除恶咒的前提是中咒人心中生出恶念,心里没恶念的人,中了除恶咒也不会有任何事。
陈国妇人们听完更觉得有动力了,当即表示自己一定好好修炼。
刚接到传法金光的刘王氏也跟女儿顺利的迈入了天女诀的入门第一层,此间事就算是告一段路了。
奉天心下有些欣慰,她也继续去修炼了。
现在奉天的修为在练气九层,离大圆满只差一线。
她根据天女诀的指引,开始思考自己的“道”。
因为练气之后就是筑基,而筑基就是正式踏入仙道的第一步,每个人都需要在筑基之前就寻好自己将来要修习的大道,为自己打下一个道基。
神尊说,世间有大道万千。
每个人的道都不一定是同一条。奉天需要尽快的找到自己该走的“道”。否则,筑基之后,没有牢固的道基,再想往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练气期的九个境界只要心志够坚定,几乎都能靠着水磨工夫达到,但筑基后却不一样。
因为筑基后,她们就不再是凡人,而是修仙者了。
而求仙之路可就没有那么好走了,每往上一步,都会比之前的一步更难。
奉天静静地入定,追寻着那一丝指引,在内心中自省求道。
*
蓬莱岛。
墨卿发现,桃都木上的信仰线少了大约五分之一左右。
并且还有持续减少的趋势。
信仰线减少,就代表着她的信徒正在流失。
如果一个信徒对神明失望,不再信奉神明,那么他们身上的信仰线就会消失或是转移。
但墨卿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
因为这些流失的信仰线,都来自男人和一些永远修习不了天女诀的女人。
他们嫉妒受到神眷顾的幸运女子,也愤恨神明不肯同样的照拂他们。
所以他们虽然不敢明着表露出对神明的不满,但私下里却不再信奉墨卿。
于是墨卿的信仰线就少了许多。然而他们的信仰线的减少,却对墨卿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前面说过,一个普通的信徒最多能给墨卿带来十点信仰值,而一个天女诀的修习人至少能带给墨卿一百点以上的信仰值。
男人们和学不了天女诀的女人们的信仰线虽然一天比一天少,但学会了天女诀的信徒们随着修为的提升,她们带给墨卿的信仰值也越来越多。
相当于前脚墨卿刚损失了几千点普通信仰值,她们转头就为墨卿带来了几万几十万带着神力的加强信仰值,并且还在持续提升。
所以墨卿不仅不失落,反而很高兴。
她既为那些修为不断提升的女子们高兴,也为神力不断增强的自己高兴,更为这个阴阳开始缓缓归位的世界高兴。
如今的梁国中,随着天女堂日渐发展,国都中已有了数家女子学堂,女子工会,女子商行,女子农庄等等等等
男人们和那些不可能学会天女诀的女人们再愤怒,再不情愿,也无法阻挡她们的崛起。
因为男人们唯一能仰仗着的体力优势已经被天女诀彻底颠倒了。
随便一个练气二层的女人,都能将大部分的男人轻松制服。
在体力上得到补充后,女子们的种种优点终于能被众人看见了。
她们与生俱来的细腻,耐心,平和,同理心等等等等都让她们能胜任任何一份工作。
走出那不见天日的鸟笼后,她们在阳光下大放异彩。
人们很快就发现了,女子学堂里的女教习教出来的女孩儿个个勇敢聪慧,女子工会里的女工们手脚麻利,做出的各样商品既精巧又别致,女子商行里的货物个个物美价廉,女子农庄里出产的米粮也格外的饱满新鲜。
这样新奇的发现,让一些不那么因循守旧的人,开始接受了一个有女子与他们共同竞争的世界。
还有些难得的开明的父母,尝试着把自家的家业交给了家里越来越能干的女儿。
官府的诏令仍然在,但那已经无法困住这些被解开了翅膀的女孩儿们。
现在国都中,女子们孤身出行也不必担心再遭遇什么危险了,因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碰上的,是能反杀他们的“天女”还是如同往昔一般柔弱可欺的“娇女”。
整个国都中,犯罪率陡降。
曾经的采|花贼,喜欢强抢民女的恶少,街头爱骚扰女孩的地痞流氓,还有那些喜欢折磨新妇的恶婆婆,爱欺辱妾室的大太太们,和爱仗着夫婿宠爱就反过来欺压原配夫人的宠姬们,纷纷都消停了。
因为他们曾经习以为常的种种恶行,都会引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天女”。
在“天女”们的影响下,梁国开始发生改变。
不肯接受世界变化的男人和女人们就开始反抗,男人们重新涌进已经破落的海神庙,在里面商讨着要如何让这些“大逆不道”的敢跟男人抢饭碗的女子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知是谁起的头,在海神庙里聚集了一批不服气的男人们,他们凑在一起,想给女子们重新带上镣铐枷锁。
硬来他们是不敢的,因为他们在面对修习了天女诀的“天女”时,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他们商量了许久,最终得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而且,他们还要拉拢“娇女”,让同为女子的她们,给“天女”们送上狠狠的一记反击。
*
下午,太阳西斜时,冯芝兰跟堂中的姐妹们道了别,就脚步轻快的回家去。
自从加入天女堂后,冯芝兰就成了女子工会里的一名刺绣女工,能得的工钱比以往更多。
因为工会里产业齐备,现在她们纺绣司都做成了一条龙,有人负责纺线,有人负责织布,有人负责染色,有人负责绣样,有人负责裁剪成衣。
她们做出来的成品,都将送去女子商行中,由贩售司的姐妹们售出,大家再一起算账分银子。
因为她们原材料自给自足,成本降低了不少,每个环节都批量操作的效率也大大提升,做出来的成品也是物美价廉,放在商行里卖得极其火爆。
冯芝兰现在每个月都能分到七钱银子的工钱,足以养活自己和她爹娘。
她爹现在老实多了,虽然还是会时不时的溜出家门吃酒赌钱,但冯芝兰给他的银子不多,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输光全家的家底了,而且吃完酒回来也不敢再打她娘了。
而她娘,一边高兴于夫君的回心转意,一边又担忧女儿,怕她在外面受人欺负,也怕她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以后不好找夫家。
但冯芝兰不爱听她娘讲这些,每次她都会拿自己下工时买的糕点塞她嘴里,让她闭嘴。
久而久之,她娘也不再那么频繁的说那些话了。
但这天,她的丈夫一回来,就拉着她进屋,小声的跟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交待了许多话。
冯芝兰的娘亲听着丈夫“推心置腹”的话,觉得丈夫说的在理,便应道:“我省得了,夫君你放心,等芝兰回来了,我会跟她说的。”
不多时,门口传来动静,下工的冯芝兰回来了。
第92章
“什么?!你们想给我过继来一个弟弟?!”
冯芝兰刚回家, 就迎来了她娘兜头泼来的一瓢凉水。
她不可置信的质问她娘:“好端端的,你们想再过继个儿子来做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撑起这个家, 爹娘转头就要再给她弄个弟弟来?!
她娘见冯芝兰反应这样大, 也有些瑟缩,这些日子,都是女儿在养家, 他们夫妇都得靠着冯芝兰过活, 所以这个家如今其实是冯芝兰在做主,她若是强硬反对的事情, 她爹娘也做不成。
冯芝兰的爹自从上次后看到女儿都想绕道走,平时轻易不敢在她眼前晃, 也不敢在她面前摆什么老子的架子了,有什么话都只敢让婆娘跟女儿说。
这次想过继个儿子的想法,是冯芝兰的爹在海神庙里听其他人说起的办法。他不敢自己跟冯芝兰说,就使唤婆娘来传话,顺便劝一劝冯芝兰。
海神庙里的男人们商讨了许久, 得出的办法就是先让“天女”们的家人出面, 不管用什么办法, 将“天女”与一个男子死死绑定在一起,再潜移默化的重新规训她们。
因为随着修习仙法的“天女”逐渐增多, 天女诀的“弱点”也终于被传开了:修习了天女诀的人, 如果心志倒退,重新回到甘愿做笼中雀鸟的地步, 她们的修为就会随之暴跌。
人的思想是会变的。
而只要“天女”们再次打心眼里认可了从前的男尊女卑, 她们就会重新跌落成凡人, 再也不足为虑。
这就是男人们讨论出来的釜底抽薪之法。
而“天女”的“娇女”家人们, 将会被男人们紧紧握在手中, 成为刺向“天女”心脏的一支毒箭。
冯芝兰的爹没听懂那些老爷们的长篇大论,但他听懂了一点:只要让他的“娇女”婆娘,好生给女儿“教导”一番,他的女儿说不定就会修为暴跌,重新回到能叫他随意打骂的样子。
原本冯芝兰的爹是想给冯芝兰说一门亲事,找一个夫婿,再让她的夫婿和公婆慢慢调|教她,但冯芝兰的娘此前一说这事,冯芝兰就大发雷霆,跟她娘吵急眼了还砸了家里一个茶碗。
所以这次冯芝兰的爹决定换一个路子,给自己过继个儿子。
冯芝兰多了个弟弟,她娘就可以慢慢教导她,让她学会事事向着弟弟,而只要冯芝兰接受了这个弟弟,那她自然而然的就会转变自己的想法,为了弟弟,重新做回“娇女”。
因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女子只要有了弟弟,夫君,儿子,她们就会渐渐忘记自己的立场,变成“长姐如母”,变成“贤妻”,变成“慈母”。
冯芝兰的爹用花言巧语,让冯芝兰的娘相信自己是一片好意,是为了这个家着想才要过继个儿子,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没有儿子的话,他们老冯家香火断了怎么办?
左右现在冯芝兰拿着每个月七钱的工钱,再养活一个弟弟也不是什么难事。
冯芝兰的娘深以为然,她觉得丈夫说得没错,家里还是得有个儿子才像话,而且女儿多了个弟弟,日后嫁了人,也在娘家有个靠山。
冯芝兰的爹为了让她娘更尽心,还告诉她,如果她能说服女儿,他以后就不再去逛楼子,只宠爱她一个女子,和她过新婚时那样甜蜜的日子。
这话说得冯芝兰的娘羞红了脸,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说自己一定好生跟女儿说这件事。冯芝兰她爹还教他婆娘,说如果女儿不同意,她就哭,就下跪,就求她,语言要软和,要让女儿狠不下心拒绝。
于是冯芝兰一回家,她娘就拉着冯芝兰要商议过继的事。
不等冯芝兰发火,她娘就声泪俱下:“芝兰!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有个弟弟,咱们老冯家才不至于绝后啊!而且,将来他也可以给你撑腰,给你做靠山啊!”
冯芝兰惊怒道:“给我撑腰做靠山?!现在谁在养活这个家,你不睁眼瞧瞧么?!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个做工养家,若是再来个弟弟,是你们养还是我养?!”
冯芝兰她娘立刻跪下抱住冯芝兰的腿:“我们养!芝兰,我们养!你只给他一口饭就是了!爹娘不会害你的,我们只是想给你找个靠山啊!不然以后爹娘去了,谁来照顾你呢————你又不肯说亲!”
她娘哭得肝肠寸断,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芝兰,你一个女孩儿家,早晚是别人家的,你总不能让爹娘绝后吧?你不能这样不孝啊!”
冯芝兰被她哭嚎得头痛,她娘这一哭就哭了半天,还作势要给她磕头求她,吓得冯芝兰一把将她扯起来,没让她真的磕下去。
她爹也小声的在旁边劝和,冯芝兰看了看哭得快要昏过去的娘和唯唯诺诺的爹,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累过。
冯家的动静一直到天黑了才消停,最后冯芝兰抵不过她娘的眼泪攻势,疲惫的说,随便他们怎么样吧,反正她不会管新来的弟弟的。
她爹娘终于磨得她松口,连忙点头说他们不会让她操心的,但心里想的却是,今天我们能磨得你同意弟弟进门,明天自然也能磨得你给弟弟出钱出力。
这时的冯芝兰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步退,步步退。
也不知道什么叫一朝妥协,全盘皆输。
国都中,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各个“天女”的家里。她们的母亲,姐妹,用尽了各种手段,让她们不得不接受了一个将要与她们绑定一辈子的男子。
弟弟,夫婿,干儿子每一个,都会在将来,生生吸干一个“天女”的骨髓,让她们甘愿自断双翼,重新做回柔顺软弱的“娇女”。
官府也紧随其后发布了新的诏令,规定女子年满十八还未婚嫁生子就要接受惩处,连带着未婚未育女的父母也要受罚。
“天女”们再次遭遇困境。
因为官府里,没有一个女子。
*
梁国国都,蓬莱神殿。
这段时间,蓬莱神殿里的男香客数量暴跌。
来往于神殿的,大部分都是女子,都是修习了天女诀的女子,和想要修习天女诀的女子。
神殿众人都有些心焦。
不是为了信众流失,而是为了其他女子的处境而担忧。
强制女子婚育,禁止女子读书从政,禁止女子独自立户
“天女”们好不容易走出来的路,正在被世俗和官府联手打压。
面对这些打压,她们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她们没有受过像男人那样系统的教育,暂且也没个领头人,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苏巧贞眼看情况不妙,有心想与梁王商谈商谈,可梁王再也没来过蓬莱神殿。
苏巧贞无法,她只能继续忧心忡忡,虽然神尊亲自入梦,告诉了她这些都是女子们想要站起来的必经之路,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担忧一同修习的同胞姐妹们的将来。
有这种担忧的不止苏巧贞,神殿众人都差不多。
尤其是暴脾气的惜辛,她这些天几乎天天在蓬莱神殿里骂骂咧咧,骂那些可恨的男人和为虎作伥的女人,还偷偷在心里骂她那没见过几次的父王。
惜辛私下里跟小姐妹们讨论过,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官府里没有女子。
因为她父王不许女子做官,或者说,这整个世界,都不许女子做官。
没有女官,就意味着不管女子们有多厉害,多能干,都不得不屈服于世俗权力。比如现在,“天女”们再不情愿,也拿梁王的诏书没有办法。
她们不得不从。
惜辛愤怒的一拍桌:“什么狗屁大官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
“说什么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还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许女人读书识字!”
“有本事让男人女人学一样的学识再来考过啊啊啊!!”
她像个张牙舞爪的炸毛小猫一样薅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嚷嚷:“这不公平,不公平!!”
其他小女童连忙来劝她冷静冷静,生气也没用,得想个办法。
惜辛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跑去找了苏巧贞。
苏巧贞看着这个愤怒的小王女,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惜辛可以去试试。
“惜辛,你想为做点什么吗?”
惜辛猛点头:“想!可是,我该怎么做啊?”
苏巧贞笑了:“那好,我们一起去求见你父王。”
梁王不肯来蓬莱神殿,但蓬莱神殿的神侍大人可以强硬一些,去面见梁王。
梁王曾经下令蓬莱神殿的神使神侍可以无需通报直接进宫,现在苏巧贞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王宫里。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先放出一只传讯纸鹤,提前告知了梁王自己即将前去的消息。
梁王接着那只纸鹤,面色铁青。
梁王猜到了苏巧贞的来意,所以他不想见苏巧贞。
但他也知道,他的王宫根本拦不住一位真神神侍。
梁王宫里,还有奉天神使留下的传送阵,除了她,谁也撤不了这阵法。
曾经梁王很庆幸宫里有一道直达蓬莱神殿的法阵,但现在,他后悔了。
当苏巧贞牵着惜辛踏出传送阵时 ,看到的就是紧紧攥着纸鹤神情复杂的梁王。
苏巧贞礼貌的笑了笑,与惜辛一同向梁王行了个常礼,曾经连奉天的半礼都不敢受的梁王扭过了头,有意无意的受下了这一礼。
“陛下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了吧?”苏巧贞笑容温和,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不知陛下打压天女,意欲何为呢?莫不是对神尊有所不满?”
梁王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还未来得及解释,苏巧贞又道:“陛下,咱们来谈谈吧。关于天女,以及大梁。”
梁王想拒绝,但这位昔日温温和和的神侍大人今日是罕见的强硬,径自就走进王宫大殿,落座在了侧首上。
*
梁国边境。
奉天一行人跋涉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陈梁交界处。
陈国的难民们还在一批一批的蜂拥进梁国里,使得几个边境小城里遍地流民,连官府都无可奈何。
奉天皱眉走过满是流民的街巷,她很疑惑,官府为什么没动静?梁王不是已经清洗了两遍朝堂吗?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得知了边境流民的事情,该派钦差来处理才对。
奉天不知道的是,梁王此时正在忙着打压“天女”,连朝堂都不怎么关心了。
梁王确实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君主。
他能为了大梁的安稳对曾经的大国师礼让有加,也能为了受灾的子民们大发雷霆血洗朝堂,还有一番想要振兴大梁的雄心壮志。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天女”。
梁王本身私德就算不上好,他是一个好国君,但并不能算得上是个好男人。他像这个时候绝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认为女人不该有与男人相同的地位。
他的后宫里堆满了佳丽三千,他将她们视作财产与点缀,视作能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柔美工具。在梁王眼里,男人统治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天女”的出现,让梁王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他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站在女人的尸骨血肉上俯视女人久了,已经忘了自己也是女人的孩子了。
所以梁王对“天女”的出现极其抗拒,后来他没能得到天女诀,这抗拒就渐渐加深转变成了忌惮和痛恨。
凭什么他堂堂君主都不能修习的仙法,那些卑贱的女子却可以修习呢?
如果天女诀只是让女子变漂亮,变大力气,梁王还能看在蓬莱神殿的份上勉强忍受,但天女诀却远不止此,它能使人延寿,还能使人踏进仙门。
那些练气七层以上的“天女”们,已经跟凡人们不是一个境界的了。
她们可以飞檐走壁,也可以学会各种神奇又厉害的仙法,甚至据说再往后还能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成为真正的“天女”。
这让梁王恐慌无比。
他做梦都会梦到他的后宫佳丽们凌驾在他的头上,他还梦到那些被他厌弃打入冷宫的可怜女人学会了天女诀后来找他复仇。
梁王寝食难安。
于是梁王与朝堂上的男人们开始将重心从国事转移到打压“天女”上去。在他们看来,国事可以缓缓,但如果放任“天女”发展,这世界就要乱了。
明明“天女”们只是拥有了一些足以自保的能力,男人们就开始慌了。因为以己度人,他们觉得女人们一旦拥有了力量,就会像他们奴役女人一样,反过来奴役男人。
所以梁王与众臣们商议出了种种看似偏向女子,实则确实打压她们的诏令。有神尊在上,他们不敢硬来,只能使出一些鬼蜮伎俩,试图对抗世界的变化,费尽心思的想继续维持他们高高在上的特权地位。
这些事,都是远离国都的奉天不知道的。
但好在苏巧贞还在国都,她带惜辛进宫回来后,用传讯玉符细细的跟奉天报告了这一切。
梁王打压“天女”,他自己心里也是虚的,所以苏巧贞找上门时,他也不敢硬顶嘴,毕竟这位神侍大人如今已有练气七层的修为,只消一道仙法下来就能劈死他。
————这也是为什么梁王痛恨天女的原因。
她们强大得能让所有曾经欺压过他们的男人恐惧万分。
但苏巧贞提出要梁王停止打压天女时,梁王硬着头皮,用奉天定下的“蓬莱神殿不涉朝堂”的规矩反驳她,哪怕是他整个人都在苏巧贞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他也不肯松口半分。
苏巧贞一时之间还真被梁王难住了,她不能驳回神使大人定下的规矩。
然而谁都没想到,惜辛这个小机灵鬼儿,当场说自己可以离开蓬莱神殿,并由她来“辅佐”父王,这样她的个人行为就与蓬莱神殿无关了。
苏巧贞差点笑出来,是了,她带惜辛来,不就是想让她这个王女名正言顺的“干涉”一下梁王吗。
梁王被自己的女儿堵得哑口无言。
最后,苏巧贞和梁王各退一步。
以蓬莱神殿往后彻底不再干涉半点朝堂之事为交换,换惜辛脱离神殿入朝。
梁王知道,若是这样的条件他还不答应,那他面对的就该是真神侍者的雷霆之怒了。于是他不情不愿的给惜辛设了个不在六部之中的新官职。
————司女监掌令。
梁国新设司女监,掌国内所有“天女”事宜。日后每一位天女都必须在司女监登记在册,若她们犯法也将由司女监捉拿归案。因为司女监的成员,皆是高阶“天女”。
但梁王与众臣都不会对司女监提供任何帮助,就连司女监的成员,也得惜辛自己去寻摸。
司女监创立的第一天,第一次踏入朝堂的惜辛被众臣轮番刁难。但她丝毫不慌,她学着那些男人们拿纲常伦理压人的架势,拿蓬莱神尊反压他们。
有人不服,惜辛便反问他是不是对神尊不服,有人说女子生来卑弱,惜辛便反问他是不是觉得神尊比男神卑弱,有人说女不如男,她就反问他神尊难道不如从未显过灵的海神爷爷?
如此种种,将那些不服的众臣们堵得无话可说。
借着三分学以致用和三分以势压人,还有跟男人们学来的四分胡搅蛮缠,惜辛成功将司女监的设立之事就此定死下来。
下朝后,惜辛吁出一口气,大步离开朝堂,准备回神殿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以后她就要自己住在外面了。
但惜辛并不怎么难过,她虽然不再是蓬莱神殿的小神侍了,但她依旧可以出入蓬莱神殿,因为蓬莱神殿的大门永远向信徒们敞开。
惜辛脚步轻快的走出议政大殿,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王妹今日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叫人大开眼界啊!”
惜辛转过头,发现这是她那位汲汲营营的三王兄。
她笑了,“这才哪到哪?三王兄可看好了,以后你们大开眼界的时候还多着呢!”
说罢她转身就走,“王妹我还有事呢,就先告退了,若是三王兄有什么事,咱们明日朝会再谈也来得及。”
三王子脸色铁青,看着这位人小鬼大的王妹风风火火的背影,攥紧了五指。
他的身后,是一众追随他的朝臣,见三王子脸色难看,他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大梁,恐怕要变天了。
惜辛回到神殿收拾东西,众小神侍小童子们都依依不舍的给她塞了一大堆临别礼物,雍娘更是拽着姐姐的袖子眼泪汪汪,说自己也想跟她一起走。
但惜辛揉了揉小妹妹的脑袋,“没关系的雍娘,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你和婉桃,还有大家,都要好好修炼啊!以后你们长大了如果谁想离殿的话,记得来司女监给我搭把手哦!”
雍娘和婉桃红着兔子眼点头。
其他小童子也舍不得惜辛这个大姐头,纷纷跟她拥抱作别。有一些小童就在心里想着,等她们再厉害一点,就去帮惜辛姐姐。
因为蓬莱神殿的童子是来去自由的,离开后也没说不能再来找姐妹们小聚,只不过不能拖家带口的来后堂而已。
惜辛的新住处,是梁王拨的一处小府邸,里头家私倒是齐全,但一个仆从也无,摆明了梁王对这女儿的态度。
然而惜辛不以为意,她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仆从。在蓬莱神殿里,她们都是自给自足的,惜辛现在洗衣做饭种菜都会,照顾自己绰绰有余。
苏巧贞不放心,亲自送惜辛去了新府宅上,还给她将行李一一安置好。
看着这个年纪小小就要学着独自面对风浪的小王女,亲手将她推出去的苏巧贞有些愧疚,她将矮了她一个头的小姑娘拥进怀里:“惜辛,往后要好好的。我和神使大人会看着你的。”
惜辛反手拍了拍苏巧贞的背:“放心吧苏姐姐!我可以的!我一定会做好掌令,带着天女们走出一条阳光大道的!”
司女监暂无实权,但惜辛和苏巧贞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能踏进朝堂,天女们的前进之路就已经又迈出了一大步。
苏巧贞相信惜辛,相信这个似乎生来就有领导风范的小王女日后一定能带领天女们走进新世界。
而惜辛也相信自己,她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辜负神尊,辜负神使大人给她的这一场造化,也不会辜负姐妹们对她的期望。
另一边,得知了这消息的奉天也颇为感慨。
这是惜辛的新开始,也是天女们的新开始。
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反攻之路正式开始!
另外跟大家分享一个图,我觉得蛮形象的。
真正的中立:
【女 | 男 】
中立
虚假的中立:
【女 | 男 】
“中立”
是不是很一目了然?
第93章
惜辛离开蓬莱神殿后, 苏巧贞就不好再时时去看望她了。
因为如今的惜辛已经是梁国的朝堂中人,而身为神侍的苏巧贞不能再干预任何国事, 自然也不能再频繁的与惜辛接触。
但惜辛却觉得, 苏姐姐不能常来看她,那她可以常去神殿看大家么!
虽然蓬莱神殿与梁王有言在先,但钻空子什么的, 谁不会呢?
惜辛可没忘记朝堂上那些男人们一边喊什么“存天理灭人欲”, 一边私下又相约去喝花酒的做派。
她虽然年纪小,但生在王宫中, 这点子心眼和见识还是有的。
所以惜辛理直气壮的觉得,凭什么只有男人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她也可以学他们呀!
这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听着惜辛理不直气也壮的歪理, 苏巧贞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个小家伙真的很聪明,也许,她真的能带领天女们走出一条光明灿烂的大道来。
惜辛还在掰着手指头扒拉自己的小算盘。
她想去蓬莱神殿里薅点人手回来。
因为现在司女监就她一个光杆司令,既无实权又无人手,只有每个月的一丁点俸禄。
梁王说, 不会给她提供任何帮助, 所以, 要如何招揽人手,如何开展工作, 全得靠惜辛自己想办法。
惜辛知道他们是想借此用软刀子叫她碰壁, 好知难而退,但她可不服输。
蓬莱神殿里, 每天都有许多天女来朝拜, 惜辛想从那些信徒里请一些不缺钱还识字的天女姐姐来给自己做帮手, 最好修为还要高一点。
她虽然不能给她们俸禄爵位, 但进入司女监后, 她们就算是在朝堂上记了个名,四舍五入也算是入朝了。未来如果顺利的话,她们说不定还真有官爵可享。
无师自通画大饼的惜辛觉得自己十分稳妥,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去薅人手了。
于是第二天,蓬莱神殿里前来参拜的天女们就发现了身着绯色官袍的小姑娘,正在一本正经的招揽人手。
惜辛连夜找了张布帛在上面写了个“诚邀有志之士”的号召书,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有些常来的天女认得惜辛,便好奇的问她:“小神侍大人,您怎么不穿神袍啦?这号召书又是怎么回事呢?”
惜辛故作老成的摇摇头:“这位姐姐,我如今不是神侍啦————喏,这个司女监,朝堂新设的衙门,现在缺人呢,姐姐你想入朝么?”
天女们看着惜辛小大人一样的样子都有点忍俊不禁,但为了不拂了她的面子,她们都停下来,听惜辛细说。
惜辛清了清嗓子,一一道来。
天女们先是抱着哄小孩的心态洗耳恭听,但惜辛越说,她们就越震惊。
梁国新设司女监,掌一切天女事宜。
司女监不在六部之中,没有实权,但可以挂名入朝。
一些眼光老辣的天女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背后的契机。
即便没有俸禄,没有实权,但这就像是给她们打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缝。如果她们能像惜辛说的那样,齐心协力推开这扇对女子关闭了千年的大门,她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太阳之下。
就如同现在的男人们一般。
天女们心潮澎湃,纷纷踊跃报名这一份没有报酬没有权力的工作。
惜辛大喜,掏出纸笔就开始登记。
不过由于进入司女监一文钱俸禄也没有,还需要占用挺多时间,所以天女们齐心商量出了个轮班之法。
惜辛先设了十二个助手名额,然后在当天有空闲的天女里面择人,大家轮流上岗协助惜辛。
有钱的可以出钱,没钱的可以出人出力。
司女监第一批人手很快集齐。
当天她们便去往各个女学,女子商行,女子工会,女子农庄等地方,一一为天女们登记造册,将她们的名姓户籍单独记录归档。
这一份为后世打下了牢固的女户的基础的名单,在第一批天女的手上逐日成型。
*
梁国边境。
给灾民们留下了粮食并传下无数份传法金光的奉天一行人重新上路,正式跨入陈国地界。
进入陈国,原本是需要盘查户籍的。
但由于灾荒,逃难者众,加上官府本身忙着捞赈灾银,没空管灾民们,所以边境的盘查并不严格。
陈国人们给奉天三人顶替了几个老乡的名,很顺利的就来到了陈国。
一踏上陈国的土地,一行人不由得面色沉沉。
无他,实在是眼前的景象太过凄凉了点。
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满目都是龟裂的焦土和散落在地的人骨。
那些骨头上,一丝皮肉都没有了。
偶尔会有一两只肋骨暴凸的野犬,呜呜低吼着争抢一两块能一口咬断的细弱骨头,挑里面那一丁点骨髓吃。
奉天看得直皱眉。
他们在这片惨烈的旷野里行走了数日,才隐隐瞧见人烟。
刘陈氏出去探路,晌午时回来跟众人说,前方有个村落,可以暂且去歇脚。
这些天他们一直风餐露宿,人和马都有些受不住了。奉天和几个学了天女诀的女子还好,但男人们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长久的坐在马车里,使他们都有些浮肿了。
马儿们也很疲惫,赶路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时候,是该找个地方歇歇脚了,如果有村落的话,去找村民们借宿几日缓缓神也是好的。
他们的马车上带得有粮食,应该能换一个借宿的机会。
左右他们一行人如今有好几个练气五层以上的高手,不怕保不住东西。
奉天想了想,认为不管是歇脚,还是顺势去那村落打听打听消息都使得,便与众人往那小村去了。
这村子比外面的焦土好不了多少,人也没看见几个,奉天一行人都从村口牌楼进去走了好一会了,才看见几家破败的茅庐。
但里面都没人。
不知是逃荒去了,还是已经
不过刘陈氏探路时是看见了这边有炊烟的,奉天他们又走了一会,果然遇见了几个干瘦的人。
他们行色匆匆,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看见奉天他们这一行外来人,都很惊讶的样子。
刘陈氏上前与其中一个妇人交涉,说自己一行人想借宿。
听到刘陈氏说他们可以支付粮食做借宿的报酬时,这几个瘦得骷髅般的村民什么都顾不得了,争先恐后的说自己家里还有空房,可以给他们住。
于是奉天一行人便跟着他们往各自家里走。
他们一行人有十来个,一户人家是住不下的,但恰巧这几个路过的村民都不是一家人,住处相隔也不远,倒很方便奉天他们借宿。
奉天拿出了十斤粮食作为借宿的报酬,然后带着众人暂且住下。
那些村民们暗中打量他们的马车的神情奉天看在眼里,但并未出声,只不动声色的将车马栓在屋后。
当晚,夜深人静时,这几户人家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试图半夜偷粮食并牵了马儿去吃肉的村民与不知何时守在了马车边的奉天碰了个正着。
奉天手持长鞭挽了个鞭花,抽碎了屋后的一个大石磨,似笑非笑的看着村民:“怎么?老乡们也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
村民们惊疑不定的看着被奉天轻轻巧巧一鞭子抽碎的石磨,咽了咽口水。
然后他们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是是是,我们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贵人您别见笑,我们这就回去睡,这就回去睡。”
说罢也不敢看奉天的表情,拔腿就跑。
分别借住在另外几家的两个神仆和刘陈氏在黑夜中遥望了奉天一眼,然后各自回屋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被奉天一行人的武力值震慑住的村民们就老实了很多。
奉天找他们借厨房锅炉,他们也毕恭毕敬的,没敢拒绝。
奉天并没有与这些村民们计较。
因为她知道,他们只是饿昏了头。
而且,他们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所以奉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事揭过去了不提。
村民们小心的觑了奉天一眼,见她似乎没有将昨夜的事情放在心上,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见奉天好似挺随和的,还试着与她搭话,想跟她套个近乎。
奉天一边和同伴们劈柴生火做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村民们应和两句。
他们的态度不咸不淡的,让村民们摸不着底,便纷纷找了借口离开,只留下一个眼窝凹陷的妇人踌蹴了半晌,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她羡慕的看着劈柴的刘陈氏,不甚熟练的恭维道:“这位贵人力气可真大哩!就跟个男人似的!”
刘陈氏笑了笑没说话。
那干瘦妇人又鼓起勇气道:“贵人,你们打算歇脚几日哩?可还需要什么奴仆么?我有个女孩儿,能干得很,您随便给一斤陈米,她就能跟着你走,给您端茶倒水跑跑腿做些粗活是没问题的。”
刘陈氏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没出去逃荒?”
干瘦妇人讪讪的笑了一下,说他们庄户人家,在外头也没什么亲友可投奔,出去逃荒也是个死,留在家里也是个死,还不如死在窝里,好歹不必做个背井离乡的孤魂野鬼。
刘陈氏沉默了一会。
那干瘦妇人见她不说话,又给她推销自己的女儿,她以为自己叫价太贵了,还主动降了一回价,说只消八两米也成。若还是不行,给五两米也使得。
正在烧火的奉天随口问了一句:“怎的你只叫价,却不见你女儿?”
却没想到奉天只是随口一问,那干瘦妇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脸色。
她紧张的四下张望了几遍,见没有同村的人了才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刘陈氏的裤腿哭道:“求贵人救救我女儿罢!不要米粮也罢,只要贵人们能带走她就行!”
奉天等人都被这忽然泪流满面的干瘦妇人惊着了。
刘陈氏拉起她:“这位嫂子,你先别哭,能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干瘦妇人死活不肯起来,还又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这里除了奉天一行人以外没有旁人才抹着泪道:“村里旱得活不下去了,说我女儿八字好,过几日便要烧了她去给风神爷爷做媳妇,好祭神求雨来!”
众人都惊了。
奉天放下手里的活计,一把拉起那妇人,让她细说。
在干瘦妇人的哭诉里,奉天又听到了一个不出意料之外的故事。
陈国大旱,官府又遍地蠹虫,无暇顾及灾民,致使陈国民不聊生。
有能力逃的,都逃出去了,剩下些逃不了的,便只能留在故土等死。
譬如这个名叫槐村的村子里的村民们,他们既没有在外间的亲友可投,又没有识字认路的人能带着出去讨口。万般无奈下,他们只能祈求神明的庇佑。
陈国笃信风神,相信祂执掌风雨,只要给祂奉上祭品取悦了祂,祂说不定就会降下甘霖解救众生。
但槐村村民们举办了好几场祭典都无济于事。
槐村里的风神庙老巫祝便说,是村民们给的祭品不好,风神爷爷瞧不上。
可即将饿死的村民们哪来的好祭品呢?
众人商议之下,觉得要钱粮没有,那就只有人了。
于是他们在村里挑选了一个八字好,长相也还算不错的女孩儿,想给风神爷爷娶个小妾,以此来取悦风神爷爷,让祂能降下风雨解救槐村。
而槐村历来的祭品,都是烧给风神爷爷的。
因为风助火势,所有人都认为,被火焰带走的祭品才能送到风神爷爷手里。
那个被选中的可怜女孩儿,正是干瘦妇人的女儿。
她女儿前些天就被捆去了风神庙,只待两日后的黄道吉日,就要被架上火祭台。
原本干瘦妇人已经绝望的放弃了挣扎,只等她女儿去了之后,她就也可以安心点火烧了自己的房子,跟女儿一同撒手去。
因为她是个寡妇,除了女儿,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但奉天一行人的到来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能一鞭子抽碎一个大石磨的奉天,让这干瘦妇人觉得,或许他们能将自己的女儿从风神庙里偷出来,再带走。
不管他们以后要把她女儿带去哪里,带去做什么,哪怕是卖进楼子里,也总比被架上火祭台,活生生的烧了要好。
干瘦妇人也信奉风神爷爷,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就是大不敬,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可她一直跟女儿相依为命,女儿没了,她也没了指望。
所以她宁愿自己下地狱。
只要奉天他们带走了她女儿,她自己就可以一把火点了自家房子,自|焚以谢罪。
奉天一行人听完当即答应这妇人救下她的女儿。
但不能像这妇人说的那样偷偷带走他女儿。
否则,这村子里还会选出其他的姑娘来代替她上火祭台。
能治标又治本的法子,是替他们求来甘霖。
干瘦妇人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求雨哪有那么简单说求来就求来的呢?
奉天当即向这妇人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叫她莫慌。
干瘦妇人有些迟疑:“梁国蓬莱神尊的神使大人?”
她从未听说过蓬莱神,也从不知道女子竟可以做神明的主祭,甚至是神使。
所以她看向奉天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她以为这是奉天不肯救她女儿所找的推托之词。在她看来,求雨和偷偷带走她女儿的难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奉天却微微一笑,随后抬手起势,以灵气为引,召来一缕清风。
平地而起的清风拂过那妇人干瘦的面庞,她呆呆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被吹乱的鬓发。
半晌后,她连滚带爬的冲到奉天脚下,抱住她的裤腿:“求神侍大人救救我女儿,救救槐村!信女愿意终生茹素供奉蓬莱神!!”
这时她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了,不管是什么神明,只要能显灵,她都愿意信,都愿意供奉。
她奋力在地上叩头的沉闷响声听得众人心酸不已,连忙拉住了她。
随后,奉天等人决定去找槐村村长。
干瘦妇人捂着自己磕破了却又被神仆随手治愈的额头,忙不迭的表示自己可以带路。
她跌跌撞撞的,带着奉天一行人来到了槐村里唯一一家大瓦房前。
干瘦妇人声嘶力竭的拍着瓦房紧闭的大门:“村长!!村长!!有神使大人前来拯救槐村了!槐村有救了!!”
一个同样干巴的小老头拄着拐杖皱着眉头出来。
“巧儿她娘?你又想做什么?老头子可告诉你,你装疯卖傻也没用,你们巧儿八字好,是非祭给风神爷爷不可的!”
奉天走上前去:“她没有装疯卖傻。我乃梁国蓬莱神使奉天,途径槐村,听闻你们求雨不成,特意前来援手的。”
小老头狐疑的打量了一遍奉天:“蓬莱神使?没听过。小女娃子,你莫戏耍我,哪有女子能做神使的?”
奉天无奈叹气,再次用灵气召来清风。
这一缕清风并不猛烈,与寻常的春风并无不同。但在这干旱数月,沉闷得连清风也没有一丝的焦土上就显得格外的明显。
槐村村长惊疑不定的看着奉天等人。
奉天道:“左右你们祭典也未开始,我替你们求蓬莱神尊降雨也不需耗费你们什么东西,你何不试试呢?”
槐村村长拈着稀疏的白须沉吟了片刻。然后他带着一丝希冀问道:“果真?你那蓬莱神真能降下甘霖?也不需什么祭典?”
奉天答道:“本来是需要正式祭典的,但事急从权,我可以先替你们求雨,祭典等甘霖降下后你们再补办————还需为神尊立庙供奉方可。”
小老头听罢又迟疑了一会,然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一咬牙,将拐杖往地上一杵:“行!老头子便信上你一信,若果真能求来甘霖,建一座神庙自然使得!”
凡人供奉神明,不就是为求一份庇佑吗?如果这蓬莱神当真灵验,凡人们自当恭恭敬敬的为祂立庙敬拜。
奉天见槐村村长松口,安抚的拍了拍巧儿娘的胳膊,让她稍安勿躁。等甘霖降下后,不再需要祈求风神爷爷的村民们自然会放了她女儿。
槐村原本的风神祭典安排在两日后,如今奉天要提前为他们求雨,日子就定在了第二日,比风神祭典早一天。
这样就算奉天没有求来甘霖,他们也能继续照常举行风神祭。
奉天与槐村村长交涉片刻后,便去准备洗手焚香,将这事告知神尊。
她的百宝囊里还有几张风雨符,但如果没有神尊的神力加持,是没法求来风雨的。
奉天焚香祝祷后,果然求得了神尊的恩准。
神尊还赐了她一些作用不同的灵符,将来若再遇着类似的情况,都可以派上用场。
得到恩准后,奉天稍稍放心。神尊并没有怪罪她先求雨后补办祭典,反而夸赞她赤诚之心可嘉。
奉天心想,也就是神尊慈悲,才这般怜惜世人。
若是换了旁的男神,恐怕早就要以“大不敬”罪惩治她,“降下神罚”了。
想到此处,奉天又摇了摇头。
此方世界唯有神尊一位真神,哪来的旁的“男神”。
奉天祝祷完毕,起身准备明日求雨所需的东西。虽然神尊发动神符不需要额外的排场,但作为一位敬业的神使,奉天很明白某些道理。
比如说神明不需要排场,但凡人却需要用排场来展现自己对神明的虔诚。
如果她什么都不准备,直接求下甘霖,那难保这些凡人不会因此蹬鼻子上脸,见神尊仁慈便怠慢于祂。
两个神仆与几个修习了天女诀的妇人都来帮忙。
她们打算明日用自身修为先弄出一个小些的“神迹”,待将槐村众人都震住之后,再行求雨。
她们敢有这样的底气,全因为这些天她们日日勤加修炼,现在就连进度最慢的刘王氏也已经有了练气四层的修为,能使一些简单的小法术,掐一些基础的小法诀了。
在她们几人商议下,定下了明日要做出的“神迹排场”。
另一边,槐村的村长也在召集村民们商议这事。
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觉得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还有人问道,如果那位外来的神使当真求来了雨,那他们后日的风神祭还办不办?风神庙里已经开了脸的巧儿还烧不烧?
槐村村长长叹一声:“若真能求来雨,还烧巧儿作甚。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能少造些孽就少造些罢!”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知道以人为祭是在作孽呢?只不过是走投无路了而已。
槐村众村民都低头不语。
一切只看明日。
第94章
第二日, 奉天一行人早早收拾齐整,来到了与槐村村长约定好的地方。
这里是槐村的大祠堂, 离风神庙很近, 祠堂里还站满了瘦得脱相的村民们。当他们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奉天一行人时,那瘦得凹陷下去的眼窝中都闪着或明或暗的光芒。
有些人在期待,有些人在半信半疑, 还有些人, 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往奉天身上瞧。
因为奉天和神仆今日都换下了普普通通的常服,换上了流光溢彩的神袍。槐村村民一看见那不似凡间能有的衣料时, 都忍不住提起了几分希望。
——————或许,这位外来的神使大人, 真的能替他们求来神迹,降下甘霖!
干瘦的村长小老头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迎了出来,然后他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奉天好几遍,态度也不由得恭敬了几分。
“这位神使大人, 我槐村剩余一百三十七口人都在此处了, 您看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奉天摇摇头:“不需要了, 现在就开始吧,你们退后些。”
众人连忙后退, 让出一块空地。
但奉天却没有进入祠堂, 而是在祠堂门口的一颗干枯的老树下,与两位神仆站定。
刘陈氏等几个妇人也临时换上了奉天准备的普通彩衣, 侍立在侧。
槐村村民们都伸长了脖子, 想看看这位外来的神使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在众村民的期待中, 只见那几个身着彩衣的妇人齐齐抬手, 竟祭出了好几道刺目的白光!
那白光居然一道一道的停留在空中, 仿佛组成了一个悬空的台阶!!
而奉天与两位神仆,就踩着那悬空的台阶,一阶一阶的走上了枯树的树冠之上!
她们三人站在比祠堂的屋顶还要高的树冠上如履平地,甚至两个神仆还凭空掏出了一座香案并一个巨大的香炉!
神仆摆出香案与香炉后就退至奉天身后,奉天上前一步,她手轻轻一翻,手中就凭空多出了几根香烛。
然后她恭恭敬敬的焚香祷告,取出通讯玉牌和风雨符,虔诚的祝祷起来。
槐村村民们听不懂的祝祷之音悠长又清越,其中似乎带着能使人安心下来的神奇力量。村民们把惊呼声咽进肚子里,一眨不眨的仰头望着凌空跪在香案前的奉天,有人的双手已经不知不觉的跟着合十起来了。
祠堂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村民们连呼吸都放轻了,齐刷刷的竖着耳朵睁大了眼睛仰着头,生怕错过了接下来的神迹。
能让人安定下来的祝祷之音结束后,村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外来的神使大人面前悬浮着的神符猛地爆发出一阵金光!
从高高的树冠上投下来的金光比烈日还要灿烂,而头顶的天空却忽地暗了下来!
一阵饱含水汽的狂风呼啸着从天空中刮了下来,黑沉沉的天幕下,那道金光猛地升起,一道光柱直冲云霄!
“轰隆——————!!”
金色光柱刚没入乌云中,空中就传来了一阵闷雷的声音。
一滴黄豆大的雨点,滴落在一个村民的鼻尖。
他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不等他缓过神,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越来越多的雨点组成了一道雨幕,将干透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涡!
“下雨了!!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祠堂院中,有人抑制不住的欢呼起来。
这一嗓子,打破了槐村里的死寂。
越来越多的欢呼声响起,槐村村民们冲进雨幕里疯狂的磕头。
“多谢神使大人!!多谢神使大人!!”
奉天站在高高的半空中,看着这些与梁国灾民一般无二的槐村村民们。
一场暴雨下完后,浑身滴雨不沾的奉天和神仆收起香案香炉等,再次踏着刘陈氏等人祭出的灵气台阶拾级而下。
她刚从老槐树上下来,那颗已经枯死的老树居然又渐渐返青,在众目睽睽下重新发出了新的嫩叶枝丫!
新生的树叶飞快的舒展长大,随后树上又冒出了一簇一簇的槐花,香甜的槐花气息与雨后的泥土味交杂在一起,让槐村的村民们泪流满面。
槐村得救了。
槐村村民们又哭又笑的围着奉天等人,要给她们磕头。
奉天一行人无奈的扶起这些瘦成骨架的村民们。
“如今甘霖已降,你们不必再办风神祭了,将巧儿放了吧。”
村长小老头抹着泪应道:“都听神使大人的!来人!将巧儿放了!”
巧儿被放了出来,与她娘亲抱头痛哭。
槐村村民见着她们孤儿寡母的相拥而泣的样子,都愧疚的低下了头。
奉天也长舒了一口气。
暴雨停下后,奉天又带着槐村村民们看了他们复活的庄稼。曾经已经干枯死亡的禾苗又生机勃勃的立在了田里,还挂着成熟饱满的穗子,随时可以采收。
槐村村民们哭的哭笑的笑,齐心协力的组织人手割禾打谷,将这一批神赐的救命粮抢收下来。
奉天等人见槐村人丁凋敝,便也挽起裤腿袖子帮忙采收,忙活了一整天,才将大半的禾穗收下来,又架起柴火烘得半干,让一村饥民都吃了一顿饱饭。
剩下的的禾苗他们也没割掉,因为奉天说,只要他们诚心供奉神尊,再好好打理一番田地,这些禾苗还能长第二茬穗子出来。
槐村村民个个红着眼眶点头,当即就商量着要给蓬莱神尊盖庙。
奉天又将修建蓬莱神庙的种种事宜告诉了他们,比如修建蓬莱神庙不可奢靡,禁止活祭,又比如只有女子才能做主祭侍奉神尊等等。
有奉天求来的神迹在眼前,槐村村民们哪里还顾得上曾经恪守的老旧规矩,遂一一应下。
被救下的巧儿还毛遂自荐,说自己愿入庙做巫女,终生不嫁侍奉神尊。
奉天见她颇有些慧根,不仅同意了她的请求,还传给了她一份天女诀。
巧儿感激万分的跪着接下了传法金光,在众村民的簇拥下走马上任,成了还未建成的蓬莱神庙的主祭巫女。
随后村民们又忙活着给蓬莱神尊补办祭典,新收的禾穗,刚采的槐花,巧儿凌晨起床去贮来的晨露,都是上好的祭品。
槐村村民们忙了两天,将原本给风神祭准备的一应用品都改做了蓬莱神祭上用得着的物什。
奉天与神仆带着新上任的巧儿主持了这一场盛大的祭典,槐村村民们还自发的抬着轿子,将蓬莱神尊的神牌供奉在上面,兴高采烈地游神。
他们游神游至邻近几个村庄,其他村的饥民们这才知道两天前的那一场暴雨竟是蓬莱神尊赐下的恩典。
原本有人是将信将疑的,但当游神的队伍走过他们的田野,田中干枯的禾苗都纷纷返青吐蕊结穗时,就没人敢再怀疑了。
因为奉天当时求来的金光只覆盖了槐村的范围,其他村落里虽然也沾到了神赐的雨露,却并没有受到金光的普照,让枯死的庄稼复活。
这是奉天的一点小心思,而神尊应允了她。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村民知道,降下神恩的并不是他们的风神爷爷,而是蓬莱神尊。
蓬莱神祭完成后,奉天等人就要告辞了,他们在槐村休整了几天,该重新启程了。
槐村与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们都依依不舍,但又不敢误了神使大人的正事,所以最后是巧儿率着众村民们含泪拜别了奉天一行人。
临走之前,奉天拍了拍巧儿的肩:“好好修炼,将神尊的恩泽传颂下去。”
巧儿坚定的点头:“我会的!神使大人请放心!我必不会叫您失望的!”
有天女诀在手,她日后也能靠仙法替神尊布道,将那陈国的伪神信仰击碎!
奉天欣慰的笑了笑,又分了一缕灵气点进巧儿的灵台,这样等她修炼到练气五层后就能无师自通的领悟除恶咒。
因为如果没有雷霆手段的话,某些顽固的观念是没法被根除的,比如人祭。
这时候就需要来一剂猛药,才能彻底除掉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陈规陋习。
奉天一行人走后,巧儿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带着村民回转。
她握了握拳,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修炼,等她练气三层了,她也要像神使大人这样,将神尊的传法金光传给更多女子。还要将蓬莱神庙发扬光大!
村民们看着今非昔比的巧儿,既有些感慨,又有些谄媚。
从一介凡女到真神侍者,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毕竟蓬莱神尊的神通大家都见识过了,谁也不敢再怀疑什么,只艳羡不已的看着巧儿,还有人想将自家女儿也送去将来的蓬莱神庙。
巧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只道,日后再说。
众村民见着她犹如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默默地在心里加深了对蓬莱神的敬仰和期盼。
陈国对不存在的风神的信仰,悄无声息的碎裂了一小块。
另一边。
奉天他们还未重新启程,刚走出槐村地界还没两天,就又不得不停下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什么意外了,而是奉天要突破了。
槐村一行,让奉天心有所感,练气大圆满水到渠成。
接下来,就是问心关了。
奉天要在问心关中叩问道心,而后为自己择一大道,铸成道基。
所以他们的行程只能暂停两日。
由于这路上条件艰苦,所以奉天并没有挑什么地方,而是就地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闭关阵法,开始入定。
两个神仆和陈国的几个妇人们都替奉天高兴,自告奋勇的给奉天守阵。
男人们则敬畏的牵着马车候在一旁,什么想法都不敢有。
只是偶尔有人看向自家婆娘时,眼神有些复杂。
陈国的妇人们可不管那么多,这些日子她们勤勤恳恳的修炼,心境也越发的开阔,曾经困住她们的种种枷锁再也无法禁锢她们。
所以她们对丈夫的复杂心情并没怎么在意。
曾经,她们也是这样仰望他们,痛苦又向往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要看,那就看着吧。
她们可没空安抚他们脆弱的小心灵,顶多说两句软话哄哄他们也就罢了。正如曾经的他们面对她们的苦痛时的随意敷衍一样。
不,也不一样。
她们可没像他们之前那样,敷衍完还要踩她们两脚,说天底下的妇人不都是这么过来何必这么矫情之类的。
*
奉天入定后,就对外界的一切都屏蔽了。
她按照那一缕近乎本能的指引,开始内观其心。
问心关内,有一道与孽镜差不多的幻阵,阵中景象因人而异。问心之人,能在其中反观自身。
奉天的问心关里,是一片荒野。
低垂暗沉的天幕下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朝着天边延伸而去。
奉天大步踏上那条小路。
她每走一步,路边就会多出来一道身影。
那身影里,有些她认得,有些认不得。但多半都是她曾经见过或是救过的灾民们。
抱着死去的婴孩哭泣的妇人,扶着腐烂木棺的白发人,抓着泥土往嘴里塞的幼童,看着账簿暗自伤神的当家主母,抱着空米缸悄然垂泪的小媳妇,还有不断出现的面目狰狞的撕扯着死人骨肉的饿鬼
每一道身影都不一样,男女老少贫贱富贵皆有。
每一道身影都一样,皆是形销骨立,哭嚎着朝奉天伸出双手,求她救救他们。
奉天每走一步,他们嘶哑的哀嚎就更大一分,夹在哭声中如同闷雷般的腹鸣声也更甚。
饿。
好饿。
饿得烧心。
饿得想死。
他们绝望又痛苦的感受同步到奉天的身上,让她的步伐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艰难,到后面甚至站都站不起来。
饿得发慌的当口,人是会失去理智的。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良心道德都顾不上的。
只要能缓解一下那让人发疯的饥饿,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东西都咽得下去。
泥土,糠皮,草根,乃至于同类的尸骨血肉,都是可以入口的东西。
奉天饿得手抖,两眼发昏的倒在了小路上。
那些影影绰绰的影子凑上来,纷纷将手里的东西往她嘴里塞。
“吃吧,吃吧吃下去就不饿了”
“快吃,你快吃啊”
他们呢喃着,把带血的泥巴,带刺的树根,还在跳动的血淋淋的肉块,还未死去的蚯蚓蚂蚱通通往奉天的嘴边塞。
各种难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奉天本能的想吐,可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张嘴,咽下了一口又一口的“食物”。
她的嘴角舌头被划破,喉咙也出血了,可她的饥饿却没有缓解半分。
一把生锈的匕首忽然被塞到了奉天手中。
奉天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捧着一个古怪的小包袱递上前,低声对她说道:“来吃吧”
可那小包袱里不是食物,而是一个瘦小的婴孩!
奉天想扔掉手里的匕首,她不能决不能!即便饿死,她也不能做出那种事!
模糊的人影见她迟迟不肯动手,便飘荡在她耳边轻声念道:“你不饿吗?你不想吃吗?把匕首捅下去,捅下去你就有吃的了,再也不会挨饿了,你快动手,快吃啊”
其他人影也飘飘忽忽的化成了扭曲的影子,在奉天的耳边催促她:“吃呀你快动手,快吃呀”
奉天的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痛,饥饿使她的胃痉挛起来,嘴里也冒出了酸水,她已经快要保持不了神智了。
她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看着眼前的婴孩,她再也无法看到婴孩的五官相貌,只能看见鲜活的细皮嫩肉,看上去似乎只需要轻轻割下一块,就能入口。
影子们抓起奉天的手,让她朝小婴孩下刀。
最后关头,奉天猛地抽回了手:“不不!稚子何辜!我不能!不能!!”
生锈的匕首掉在地上,奉天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满头都是冷汗。
但那些影子却不肯放过她。
见奉天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对小婴孩下手,他们又推出来一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女孩。
“稚子无辜,你下不去手那这罪妇你总该愿吃了罢她是个不守妇道的淫|妇,是罪该万死的你吃了她,反而能减轻她的罪孽,来,吃吧”
匕首重新被人塞进奉天的手里,影子们死死的捏着奉天的五指,让她没法再丢下匕首。
被捆着的女孩双眼空洞,一动不动。
周围的影子更加急切的催促奉天:“吃呀快吃呀!她是罪人,吃了也不会损功德的,你快吃,快吃啊!!”
那声音越来越尖利,最后两句几乎是尖声吼叫出来的。
奉天想挣扎,但影子们推搡着她,让她不得不离那个“罪人”女孩更近了一些。奉天的肚子直打鼓,她努力的想保持神智,试图摆脱影子们的控制,但她饿得失去了力气,也饿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奉天看着女孩身上细嫩的皮肉,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这不是无辜的婴孩这是罪人本就该死的罪人好多肉
奉天混混沌沌的,在最后关头,用匕首抵着那女孩的脖子,用微弱的如同蚊嘤的气音问了一句:“你,犯了,什么,罪过?”
她说得很费劲,似乎每一个字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那女孩嘴里塞着的布团忽然消失,她用怪异的语调一字一句的答道:“我,被,山,贼,玷,污,是,为,淫,罪”
万恶淫为首。
女子失贞便是淫罪,是要被处死的。
奉天猛地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
她忽然举起匕首,将女孩身上的麻绳一刀割断!
奉天醒了过来,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将女孩解开,又奋力的挥开了不断催促她吃了罪妇的影子们。
“她是受害者,她无罪!且无论如何也不该吃人!给人强加罪名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吃人更不该!!”
什么狗屁贞洁,不过是养不活人口的时代,为人吃人找出的借口之一而已。
让女子做祭品沉海架上火祭台也是一样。
说到底,还是因为“穷生奸计”。
吃小孩,吃女人,不过是因为她们无力反抗,是“现成的肉”罢了。
奉天挣扎着站起来,随着她的清醒,一支沉甸甸的禾穗在她手中成型。
“你们饿昏了头,我不怪你们。”
“来,吃吧,先吃饱,再回头看看吧。”
奉天将那一支禾穗上的谷粒拨下来,被推开的影子们立刻扑上来争抢她手中的食物。他们抢完一把,奉天又从禾穗上捋下一把,那区区一支禾穗,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怎么摘都摘不完上面饱满的谷粒。
影子们狼吞虎咽,不知吃下了多少谷粒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的身影也逐渐从扭曲的阴影形状,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吃饱的妇人解开胸襟给孩子喂奶,肚子不再叫的男人停下了挖草根的动作,木棺中饿死的人也坐起来与守棺的白发人抱头痛哭,小媳妇的空米缸重新满了起来,所有人都从“鬼”变成了“人”。
而那个被捆着差点被安上罪名吃掉的空洞女孩,眼神面容逐渐变化,最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女模样,奔向父母的怀中去了。
奉天看着这一切,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手中的禾穗变得像拂尘一样大,长满了谷粒的穗子就垂在她的胳膊上。
一切幻象如同云烟一般散去,奉天转身走向那条重新显现出来的小路上。
她一路走,一路将谷粒撒在路边,在身后留下一长串青葱的禾苗。
道心初成。
奉天走到小路尽头,一束阳光撕开乌黑的天幕,灿烂的金光撒在满地的禾苗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边。
奉天站在金灿灿的禾苗中,眼神含笑。
她清朗的声音在万亩良田中响起。
“我愿修五谷丰登之道。携禾穗,助丰收,使天下人不再饥荒。”
问心幻境轰然倒塌,奉天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
筑基,成。
第95章
奉天从入定中醒来。
她睁开双眼, 神仆和陈国的妇人们就关切的凑上来,问道:“神使大人, 您还好吗?突破可还顺利?”
奉天看着她们与昔日大不相同的面色红润的脸庞, 微微一笑。
“我已顺利筑基。”
她摊开手掌,一道灵光聚拢,渐渐形成了一支和问心幻境里一模一样的禾穗来。
奉天手持禾穗, 看向众人的眼神温和沉静:“从此以后, 我便是修五谷丰登之道的筑基修士了。”
神仆和陈国的妇人们小小的欢呼了一声,纷纷像孩童一般想伸手触摸奉天手中的禾穗。
奉天含笑从禾穗上摘下一把谷粒, 分给她们。
“此乃我灵气所化,凡人也可以吃。”
但由于奉天现在仅有筑基期的修为, 这禾穗上能摘的谷粒不多,约摸只能喂饱百十来人。
奉天却并不气馁,因为这禾穗会随着她修为的提升而变得更加厉害,往后说不定真能以这一支小小的禾穗解一国人的饥荒。
这禾穗,不仅是奉天的道基, 更是她的本命法器。
众女子听得心驰神往, 将奉天给的灵气谷粒吃下。
然后她们就发现, 这谷粒仅需几粒便可饱腹!
陈国的几个妇人大为惊奇,她们的手中各有三五颗谷粒, 吃下一两粒, 还剩一两粒,于是刘陈氏朝丈夫招了招手:“嗳, 相公你要尝一颗么?”
刘陈氏的丈夫有点兴奋的凑过来, 接过一颗谷粒吞下肚。
没一会, 他就睁大了双眼:“我不饿了!这一粒谷子吃下去, 我竟觉得像是吃了一大桌佳肴一般!饱足得很哩!”
奉天含笑不语。
其余男人也探头探脑的凑过来, 笑嘻嘻的从妻子或是同伴手里讨来一颗谷粒。经过众人的亲身体验,发现这灵谷果然神妙,凡人只需一颗便能饱腹一整天,而女修们也只需两三粒就可吃饱。
修为越高,就需要更多的谷粒才能吃饱。
奉天说,以后她每日都会摘一把谷粒下来,众人有想吃的都可以自取。
因为每日催生这灵禾也是奉天蕴养它的一种方式。
众人都对此又惊又喜。
女修们更是高兴,对自己未来的道途也充满了希望。她们都纷纷表示,自己也是挨过饿的人,以后也想像神使大人一样,修五谷丰登之道。
奉天答应她们,等她们练气大圆满时,就给她们传授此道的经验。
而后一行人重新启程,奉天则继续在马车中入定。
她要继续打磨这一支灵禾,让它成为她真真正正的本命法宝。
结出禾穗谷粒使人食之即饱,只是它最基础的功能。
奉天将这支灵禾纳入丹田,细细的蕴养它,让它成为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法宝。
*
蓬莱岛。
奉天筑基时,墨卿就同步收到了一大笔自带金光的信仰值。
一个普通的练气九层女修,能给墨卿带来至少九百点信仰值,但奉天这次筑基,却直接给她带来了上万的信仰值!
直接比得上十几个练气大圆满的女修带来的信仰值了!
墨卿有些惊讶,不知道是所有的筑基女修都能给她带来这么多信仰值,还是只有奉天能一次性给她带来这么多信仰值。
只不过目前女修们之中,唯有奉天一人筑基,其余人还在炼气期,没有可以参考的对象。
墨卿只能先继续观察。
这一观察,墨卿就又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这一笔一次到位的五位数信仰值,竟又给墨卿解锁了一个新的技能。
墨卿拉开系统页面,在角落里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进度条。
【从同一位信徒身上一次性获得10000+信仰值进度(1/1)】
【奖励:神之手已发放】
墨卿伸出自己的手,五指动了动。
神之手。
在这之前,她双手的神骨就已经觉醒完毕了,但看这奖励的意思是,之前的不作数,直到现在她的双手才能算得上神之手?
墨卿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自己的神骨。
在真实之眼中,她的神骨已经从双手觉醒到双臂了。
其中蕴含的神力也一日比一日充裕。
而这些,都是修习了天女诀的女修们给她带来的信仰所聚集而成。
墨卿想试试新的技能神之手,究竟是怎么个“神”法。
她飞身到桃都木的树冠上站定,然后伸手,抓住了一缕清风。
墨卿:“!!”
她真的抓住了一缕风?!!
小小的风旋儿在墨卿的手掌中打着卷儿,让她的手心凉凉的痒痒的。
墨卿松手,那一缕风又从她指尖溜走,将她的鬓发吹得微微飘起。
墨卿新奇不已,兴致勃勃的探索这个新得的技能。
然后她发现,神之手,真的是神之手。
比起当初双手神骨触及真神领域,现在墨卿的神之手,直接打破了“虚”与“实”的界限!
比如她可以实实在在的抓住没有实体的风,也可以在不发动虚实转化的前提下将这一缕风化作一滴雨,一道雷。
这是“实”转“实”!!
对应的,是她之前掌握的“虚”转“虚”!!
曾经的“虚”转“虚”技能,墨卿可以将神识或是自主转化的东西叠加起来,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实现“虚”与“虚”的转化,但却没办法将实物转化成另一种实物。
而现在,解锁了“实”对“实”的神之手却可以完美的做到这一点!
墨卿略有些激动的拿着一颗蟠桃,然后将它用神之手捏捏搓搓,将它从桃子的形状,搓成了一颗苹果的形状。
原本硬挺的蟠桃在她的神之手里,居然可以随意的改变形状。
而且,当墨卿把苹果形状捏好以后,这颗蟠桃,居然就真的变成了一颗苹果!!
“实”转“实”,实验成功!!
有了神之手,就意味着墨卿现在可以将任何实物都轻轻松松的转化成另一种实物!
墨卿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再次尝试了不同的实验方法。
这一次,她折下一支紫竹枝,将它与一缕清风捏合在一起,再用神之手将它们捏成了一个玩偶的形状。
最后,墨卿伸出食指,发动自主转化的“虚”转“虚”,像转化桃都木那样,为它点灵。
一道金光没入这个紫竹玩偶中,这个融合的清风的玩偶就甩甩脑袋晃晃胳膊腿,站了起来!它抱着墨卿的手指,蹭了蹭。
墨卿捧起它,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没有五官的小玩偶点了点头。
墨卿想了想,用指尖给它描绘出五官。
小玩偶瞬间笑了起来,不停的抱着墨卿的手指蹭来蹭去。
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墨卿又点了点它的喉咙,给它画出“声带”。
这下,小玩偶就像个真的小人儿那般咯咯笑了起来,还用清脆的童音喊墨卿“主人!”
它从墨卿的手中站了起来,然后像一阵风那样,轻飘飘的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飞来飞去。风势暂歇,落到地面时,它又能扎根到息壤里,在头顶长出一簇细小的竹叶。
小小的玩偶像个孩童一样,自由自在的在紫竹林里撒欢,它的根须可以抽出来,也可以收回去。它可以在地上扎根,也可以在空中飞舞,还可以像人一样用双腿走路。
它既是紫竹,又是清风,亦是能自主活动的灵物。
它是墨卿亲手造出的“生命”。
墨卿看着它欢快的小背影,忽然有些难以描述的震撼。
神之手。
真神造物。
墨卿蹲下来,朝小玩偶伸出手。小玩偶蹦蹦跳跳的爬到墨卿的手掌中,像坐在沙发上那样瘫成个大字。
墨卿有些想笑,但她能感觉到这个小家伙对她的本能亲昵。
她点了点它小小的鼻尖:“你还会长大,对么?”
小玩偶脆生生的答道:“嗯呐!!会长得像主人这么大!”
墨卿笑了起来,她捧着这个自己凭空创造出的小生命,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子衿正在勤勤恳恳的写作业。
奉天一路传回来的留影石里有许许多多她从未见过的人和事,墨卿让她把自己的感想都写下来。
于是这就成了子衿的“作业”,她每天都很主动的写一大篇感想,然后让师尊过目,给她讲哪些是对哪些是错。
墨卿把小玩偶放在伏案奋笔疾书的子衿的面前。
小玩偶很活泼,率先站起来跟子衿挥了挥小手:“你好呀!”
子衿抬起头,跟小玩偶面面相觑。
两个小家伙都歪着头互相打量对方。
然后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墨卿。
墨卿有点被萌到,解释道:“这是为师用紫竹与清风融合出的灵物,也可以同你一样长大,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耍。”
子衿睁大了眼睛,严肃的伸出一根手指跟小玩偶握手。
“你好,我叫子衿,是师尊的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玩偶双手抱着子衿的手指摇了摇,然后歪头眼巴巴的看着墨卿。
它还没有名字呢。
墨卿忍不住莞尔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给小家伙现起一个也行。
小玩偶愣了愣,然后一屁|股坐到子衿的手里,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想要像风一样的名字!请主人为我赐名!”
墨卿思考片刻,道:“现在是暮春时节,你是由春风与紫竹而生,便叫‘春和’吧。”
小玩偶兴高采烈的点头,奶声奶气的答道:“好!以后我就叫春和啦!春和多谢主人赐名!”
说完它还蹬蹬蹬的跑来抱墨卿的手指。
墨卿笑着用指尖抚了抚春和的脑袋,让它以后跟子衿一起玩耍学习。
子衿高兴坏了,多了一个小伙伴,还这么可爱,她当即表示自己以后要做个好姐姐,将春和养大成人!
墨卿:“”
子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所以这小家伙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责任感?
不过看到两个小家伙相处甚佳,墨卿也很高兴。
子衿在岛上的玩伴不多,除了胖虎母女和鸾凤们就没有旁人了。而胖虎母女经常满海乱窜看不见影,鸾凤们又在孵蛋没什么空,墨卿本人每天又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被放养的子衿平时基本上都只能自己玩耍。
现在多了春和,她们就可以做个伴了。
春和也高兴,她当场宣布自己喜欢子衿,并且她看到墨卿和子衿都是女孩子,便说自己也要做女孩子。
墨卿无奈的给她捏了一套小裙子,又给她画了些头发,让她也可以扎小发髻。
子衿捧着春和,“好!以后你就是我妹妹啦!”
春和抱着子衿的手指直点头,头上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
墨卿看得直笑,不过她来找子衿,除了把春和带过来之外还有正事要做。
等两个小姑娘熟悉了一些后,墨卿就招了招手:“子衿,来。”
子衿把春和放在衣襟里,哒哒哒的跑到墨卿面前,仰头看着她。
墨卿揉了揉子衿的脑袋,让她站好不要动。
子衿乖乖的依言照做。
随后墨卿发动真实之眼,看到了子衿的“思绪”,她伸出神之手,在子衿的小脑袋上凭空一捏,便捏出了一缕暗色的“思想”。
这是子衿从小接受的“男婚女嫁”“男耕女织”等等世俗观念聚成的旧日陈规。
墨卿抬手将这一缕枷锁般的思想碾碎,让它彻底消失。
子衿看不到墨卿的动作,但她却忽然睁大了双眼。
似乎有什么一直干扰着她的障碍碎掉了。
子衿感觉自己像是被卸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锁一般,从来没有这么轻松,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好似看见了自己未来的道途。
如同利剑一样锋锐无匹的信念猛地暴涨,让子衿在转瞬之间就在丹田中凝聚出了一颗金丹。
天女诀金丹期,成。
子衿感受着自己修为的变化,然后她闭上双眼,双手一翻,一把剑一本书在她手中成型。
墨卿含笑看着小徒弟左手上初具雏形的律令法典,和右手中的可斩一切不公的执法之剑,满意的颔首。
很好,不愧是她的徒弟。
初结金丹,就能找准道途,练出两个本命法宝来。
子衿在筑基期并没有练出本命法宝来。
因为她一直在蓬莱岛,对外界接触几乎为零,过往的种种又烟消云散,让她暂时没有像奉天那样深刻又强烈的意愿,所以她筑基期的问心关里,只重温了一遍被师尊带回来的经历。
子衿的问心关只加深了她对师尊的孺慕之情,却并没有让她炼成什么本命法宝。
而墨卿也不担忧,因为本命法宝来得早或是晚,其实对道途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早早练就本命法宝,对修行确实大有裨益,但相对的,修炼的难度也会增加许多,因为修士初入道途时,灵力是有限的,要一边蕴养本命法宝一边修炼,自然就会慢下进度来。
而晚一些练就本命法宝,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所以墨卿并没有督促子衿,而是让她顺其自然,不可冒进。
现在子衿一朝除去心障便原地结丹,就证明墨卿的培养方式是对的。
墨卿笑吟吟的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子衿从入定状态中醒来,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与剑,然后将它们纳入丹田,一个猛扑扎进墨卿的怀里猛蹭。
“师尊!我金丹啦!!”
她一边蹭一边问:“师尊,是不是你刚刚帮了我呀?我刚刚感觉好像有什么障碍碎掉啦!”
墨卿笑了起来,她的小徒弟真的是个非常敏锐,非常有天赋的小家伙呢。
于是她拍了拍子衿的后背:“师尊只帮你破除了一些陈旧的观念,主要靠的还是你自己平时勤勉。”
子衿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墨卿,眼里全是孺慕与眷恋。
春和费劲的从子衿的衣襟里钻出来,大声喊道:“子衿姐姐!你差点把我压扁啦!”
子衿手忙脚乱的从墨卿怀里站直,把春和捧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把你忘了!”
墨卿看着两个小家伙的互动,忍不住笑出声。
*
梁国国都,司女监。
惜辛与第一批挂名来轮岗的天女们一起走访了几乎整个都城,然后将所有的天女名录记录在册。
共计两万余名天女。
这个数字很让人振奋。
因为整个大梁国都,常住人口也不过二十万人左右。
除去一半的男人数量,相当于五分之一的女子,都踏上了修行路,成为了一名女修。
而这,还只是国都的人数而已。
大梁四州十三府,还有更多的蓬莱神庙,更多被接力传出去天女诀,更多因此而成为修士的女子。
惜辛合上厚厚的书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前来轮岗的天女们见状,也齐齐的长舒一口气。
现在的司女监在朝堂上没有实权,也没有任何的俸禄,但它的存在,等于官方默认了天女们可以有“自治”的权力。
官府不管天女,一切与天女相关的事宜都将由司女监接手。
惜辛与轮岗的天女们一连商议了数日,才大致的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登记天女名录时,她们顺势也把司女监的消息带给了其他天女们,让她们知道,以后国都里有这么个地方,可以来寻求帮助。
那些得到消息的天女们都十分高兴,纷纷表示自己也愿意出钱出力。
她们还真的捐出了许多钱和物,交给惜辛,让她用在司女监的建设上。
惜辛很是动容,将这些银钱精确到一文一厘仔仔细细的记下来,并表示这些银子未来的流动花费事项她都会全部公开,所有天女都可以来监督这一笔银钱的动向。
有了这一笔初始资金,司女监便可以聘请一些专职坐班的女吏。
再加上每日自愿无偿来轮岗的天女,司女监的日常人手就齐全了。
惜辛先将国都中天女的信息全部整合了一遍,再按照她们的工作给她们分类归档。女教习,女工,女农,女商等等等等,并让她们每一个行业都推举出一个领头人来。
推举出的各行领头人,也被惜辛记在司女监名下,名曰方便管理,实则将她们纳入了保护范围,以后各行女修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通过领头人层层上报到司女监。
而惜辛,将会在朝堂上,作为梁国天女之首,为所有天女一步一步的争来她们应有的权利。
朝堂上,梁王和百官冷眼旁观,想看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浪来。
惜辛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不以为意,她只要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至于别人的眼光看法,能奈她何呢?
就这样,上有惜辛在朝堂奔走,下有司女监众人在民间巡游,国都中原本分散在各处的天女们渐渐被拧成了一股绳。
每月初一十五,各行领头人都会来司女监议事。
她们会带来本行女修们的修炼进度,工作发展情况,以及一些不大不小的例行汇报。
这天,她们又在议事,十几位各行领头人和十位司女监常驻女吏共同聚在司女监不怎么宽敞的大厅里,各个神色凝重。
因为这一个月的例行督查下来,她们发现,有小半的天女竟然都修为倒退了!
天女的修为就是她们立足的根本,这样大规模的修为倒退,很难不让人多想些什么。
毕竟如今的国都中,对天女们又妒又恨,想将她们重新拉回污泥里的人可不少。
惜辛坐在上首哼了一声:“这不必说,定是那些男人们和‘娇女’们搞的鬼!他们看不得咱们站起来,就想暗中使软刀子!”
一个女学的头领女修皱着眉:“那咱们要如何应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姐妹们修为倒退,道心损毁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半晌。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决。
因为每一个修为倒退的天女,身后都站着一个试图重新“驯化”她的血亲家人。
天女们明知他们不怀好意,可一时半会儿又狠不下心肠与他们断绝关系。
毕竟人非草木,相依为命多年的家人即便可恨,也不是人人都能立时割舍得下的。
加上天女们才刚刚觉醒,她们的身上,依旧残留着许多陈规陋习带来的影响。
比如,光是一个“孝道”,就能压得她们无言以对。
惜辛皱着小脸,努力让自己压下怒气思考破局之法。
有什么办法,能让天女不再受他人的干扰呢?
那些男人们和“娇女”们真真是歹毒,知道硬来不行,就改用攻心之计,一点一点的磨去天女的斗志,甚至以死相逼,逼迫她们妥协。
而那些被迫妥协接受了丈夫,兄弟,子侄的天女们,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下,曾经坚定的要从泥潭里挣扎爬起来的心志渐渐消退了。
也因此道心动摇,修为倒退。
第96章
惜辛与众人商议了许久, 才勉强得出一个折中之法:让天女堂直接给众天女包住宿,每月只给两日旬休日可以回家。其余时间即便下工了也只能住在堂中。
不能隔绝家人对天女的影响, 那就尽可能的离家人远一些, 少听些驯化之语。
有了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天女们就能暂且逃离那个窒息的家。
而每月的旬休日,她们在家待的时间不长, 受到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就算有人在旬休日时被家人灌输了些驯化的思想, 但只要她回到堂中,与众姐妹们日日相处, 那一丝影响也能被渐渐磨去。
司女监众人议定后,在那一笔透明资金里取出了一部分, 拿去在天女堂各处工坊,农庄,商行,学堂等等等等里面加盖住宿处,尽量要做到让天女们在堂中住得舒适安心, 好缓解她们离家后的愁绪。
这消息逐层传下去后, 许多天女都松了一口气。
修为倒退, 对她们自己来说也很难接受。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她们有可能失去力量,还意味着她们差一点就要变成曾经自己最厌恶最恐惧的样子。
所以天女堂中众人必须留宿堂中的消息, 对那些被家人逼迫的天女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她们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用回家了。
而且也不是跟家人彻底断了联系, 每月旬休时还能回家,顺便给家人带些银两家用回去。
算是个两全其美之法。
天女们齐心协力, 出人出力, 在堂中为自己修建了住处, 而购买地皮和建筑材料的银钱, 都由司女监统一支出。每一文用度, 都会在司女监大厅里张贴出来,所有天女都能看到花费明细。
至于建房子请人工的钱就直接省下来了,因为天女们如今个个有修为傍身,要力气有力气,要法术有法术,修建些房屋而已,几天时间就能完成。
堂中房屋一建好,天女们就迫不及待的回家收拾行李,住进了集体大屋中。
这些新建的房屋格局有些像四合院,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独立小居所组成,上下三层,每一个天女,都能有一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厅堂卧室。
她们与众姐妹们比邻而居,若是喜静的,便可以选择在自己房中歇息读书修炼,若是喜爱热闹的,便可以来到院中,同其他姐妹一起休闲玩耍。
院中的空地也没浪费,好些勤快的天女在屋前屋后都种下了瓜果蔬菜,有些还种了花。
在这样放松愉快的环境里,修为倒退的天女们很快就重新追赶了上来,而那些心志极坚的天女,也因此修为大涨。
惜辛看着本月的天女录上众人齐刷刷上涨的修为记录,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国都的天女们,修为最低的都有三层了,而最高的,已经马上要九层了。
这是一件很值得庆贺的事情。
而且天女录每月更新,上面时不时的,就会多增加些名字,是新觉醒突破的女子。
大多数是堂中天女的母亲姐妹或是女儿,她们受到了天女们的影响,思想也逐渐改变,一点一点的接受了新的世界,并成功踏入仙门,成为了新的天女。
但就在惜辛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意外又来了。
或者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天女的“娇女”家人们,不知受了什么鼓动,竟组织起来,在天女堂各处闹事来了。
她们要么在堂中的各处哭嚎天女不孝,要么跪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磕头求天女堂放了她们的女儿/姐妹/母亲。
总之,动静极大,还有人拿着白绫来,说要吊死在天女堂里,弄得天女堂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客人们被这些状似疯魔的妇人撵走,学生们也被哭嚎得头痛欲裂,连纺绣司和珍宝司的器具都被砸了好些,还是“娇女”们边哭边砸的。
天女们无法,想报官都不行。因为官府丝毫不管这些按例当判寻衅滋事的妇人,还放言道他们只管男子,女子之间的事,又涉及天女,那就交给司女监来管吧,他们管不了。
无奈之下,惜辛只好下令,天女堂各处暂时歇业,先将那些闹事的“娇女”抓捕起来。
为了不让天女们为难,惜辛还让她们错开地方实施抓捕,免得让她们自己动手抓了自己的家人,届时闹起来更凶。
然而人是抓回来了,要怎么处理,却是个大难题。
那些被抓来司女监的“娇女”连哭带骂,仗着天女们没对她们下重手便有恃无恐的想故技重施,把司女监也砸了。
惜辛冷眼看了一圈闹事的,整整齐齐的,全都是“娇女”,一个男子都没有。
可她却很清楚,这些素来以乖顺柔善为美德的女子们,若不是受了家中男人的吩咐,是决计不敢这样出来“抛头露面”的。
男人们,隐在幕后。
他们想借刀杀人。
到时候他们身上滴血不沾,拍拍衣袖就能挑拨天女与其他女子的关系,还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惜辛看着这些甘愿被男人当枪使的“娇女”,觉得她们很可悲,但又同样可恨。
为什么放着人不做,非要去跪着做狗呢?
司女监的女吏们也头痛得很,聚在一起商议该怎么解决这些“娇女”。
惜辛坐在上首,问道:“大家有什么想法么?说出来一同参考参考?”
有一人问道:“不若将她们赶回去?”
惜辛摇摇头:“不行,今日赶走她们,明日她们还会来,无济于事的。”
又有人道:“在堂中各处增设护卫,以后不许她们踏进天女堂大门?”
惜辛还是摇头:“不行,现在大家的生意也好庄子也好学堂也好,人都越来越多,生意活计也越来越多,没有更多的人手来做护卫了。”
“而且,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呢?增设护卫不可行。”
有性格果决些的头领道:“不如重罚!当众给她们狠狠打一顿板子以儆效尤吧!否则,她们还真以为咱们拿她们没办法呢!”
惜辛还没开口,立刻有人反驳道:“不可!那毕竟是堂中姐妹的家人啊!”
刚刚开口的那位又冷笑了一声:“家人?你见过把人往死里逼的家人吗?你拿她们当家人,人家拿你当仇人!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反驳那人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又有人迟疑道:“可她们毕竟与咱们同为女子,咱们是否应该对她们宽容一些?”
主张重罚闹事者的那位女修又冷笑道:“宽容她们,好纵着她们下次再来闹事么?!”
她一拍桌:“这些‘娇女’明明自己也是女子,却甘愿做男人的走狗背刺咱们,咱们若是什么都能宽容,那她们以后必然变本加厉!”
温和些的女修觉得这话虽然有些道理,却似乎又有些偏激,于是她道:“可她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啊,她们从小学着三从四德长大,也是受害者,成为如今的样子也并非她们所愿吧?”
激进女修反唇相讥:“是,她们是受害者没错,可她们选择为虎作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加害者了!”
“以前没有出路只能苟且偷生就罢了,如今上有神尊庇佑,下有仙法可习,她们放着大路不走,非要自找苦吃与男人为伍,根本不值得同情!”
温和女修沉默了一会,又道:“可咱们替天下女子求的不就是个自由吗?若有人就是愿意选择家庭,在家中相夫教子,咱们是不是也不好干涉?强行让所有女子都与咱们一样出来打拼也不大好罢?”
激进女修:“如果你说的自由是相夫教子的话,那现在她们还不够自由吗?所有男人都支持她们,她们想生儿子就生儿子,想做小妾就做小妾,有人拦着她们不让做了吗?”
“天下女子选择相夫教子为人附庸的自由一直都充分得很,还需要你来替她们争取吗?!如今女子缺的是相夫教子的自由,还是向上拼搏的自由,你是当真看不见么!”
“咱们在外奔走,连带着她们如今也能安心上街不用担心被害被掳,也不必被关在闺阁里大门都不得出,还不用再担心被夫家打死磋磨死,可她们享受着咱们争来的权利,却要反过来背刺咱们,这跟放下碗就砸锅有什么区别?!”
温和女修再次沉默,稍后又迟疑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她们也是可怜人”
激进女修猛地站起来,怒斥道:“她们可怜,被世俗和朝堂联手逼迫的咱们就不可怜么?!她们是女子,咱们就不是么?!她们可以欺辱咱们,咱们就不能还手是么?!”
温和女修不说话了。
这时,惜辛也开口了。
“大家先冷静冷静,不要起内讧了。”
“‘娇女’们有苦衷,很可怜,身不由己,她们为夫君儿子家庭鞠躬尽瘁付出一生也值得尊重,但这些,都不该是她们成为男人手中的刀,刺向咱们的理由。”
“同情她们可以,但此次决不能轻饶,否则一步退步步退,咱们身后可没有退路。”
“林中木与斧头柄同林而生,那么林中木是否该对将要砍伐自己的斧头也宽容一些?两军交战,投敌者也是本国人,那是否也该宽容谅解他们的背叛?”
“斧头柄是被害的昔日林中木,投敌者也是无奈的曾经本国人,但斧头柄早已与斧头成为一体,不再是林中木,而投敌者也早已成了他国客,不再是故乡人了。”
“妥协与让步换不来尊重,也换不来自由。”
“‘娇女’们妥协忍让了千年,也不见得到过半点尊重与爱护,反而换来了践踏和轻视羞辱,换来了束腰裹脚,换来了三从四德贞节牌坊,她们为后人留下的,是永远脱不下的枷锁和奴役。”
“如今咱们有幸能得神明眷顾,那咱们该做的,就是站起来,把她们也拉起来,而不是让她们反过来重新把咱们又拽下去。”
“所以,我意已决。此次断不能轻纵。”
“此次闹事者全部严惩,按闹事程度各打五到五十板子!闹事者的天女家人也要扣除半两月例,若往后还有修为倒退者,也一并扣除月例!”
惜辛的口吻坚定不容拒绝,将严惩之事拍板定下。
多数参与商议的女修都点头称是,纷纷下去处理那些来闹事的“娇女”了。
很快,司女监的天女们就押着闹事者打板子去了,霎时间,司女监中,响起了更加凄厉的哭嚎与谩骂声。
“你们这些天杀的!!嘴上说着要为天下女子张目,可到头来居然连自己的家人都要打!!我们也是女子,怎么不见你们对我们宽容些呢!哎哟!!你们这些不守妇道的娼|妇!要反了!!”
行刑女修冷笑一声:“你这为虎作伥的玩意儿也算是女子?!我看你内里精神是个男人才对!怎么,想不到咱们会还手,猝不及防了就开始造谣污蔑了是吧?!”
“还说自己同是女子,可我看你们给同胞捅刀泼污水却麻利得很呐!”
被按着打板子的闹事者哭嚎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骂,骂天女没良心,骂她们都是牝鸡司晨要造反的娼|妇,骂天女堂让她们和家人骨肉分离要下地狱。
行刑女修又冷笑道:“天女堂让你们骨肉分离?往日你们家男人出门谋生,几年几月不回家的大有人在,怎的不见你们喊骨肉分离呢?到这时反而装起来了!”
那挨打的闹事者见自己说不过,便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用最肮脏恶毒的话侮辱天女们是荡|妇,是没人要的女人,是得不到男人疼爱的残次品云云。
行刑女修充耳不闻,按着闹事者一一打完。并告知她们,因为她们的闹事,她们的天女家人也会被扣工钱,所以这个月她们再想从天女家人手里拿补贴是不可能的了。
闹事的“娇女”们如遭雷劈,要不是被打了没力气,说不定还要跳着脚指着天女的鼻子大骂。
但她们都被毫不留情的扔出了司女监。
惜辛与司女监女吏们看着门外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只觉得可悲,转身关门,将外头乱七八糟的热议都挡在了门外。
让惜辛没想到的是,她这一出雷霆手段,居然导致了好几个天女的修为倒退。
她们平时都是温和的那一批,原本修为下跌也就数她们几个最严重,现在看到惜辛手段狠厉,都觉得她行事偏激,司女监的存在也有违“女子柔善本性”,便不由自主心生退意,后悔自己加入了天女堂。
惜辛对此不置一词,只说天女堂和司女监来去自由,若是有想走的只管走,她不拦着。
果真当即就走了几个人。
而惜辛也当真没拦着。
只在她们离去后,惜辛重新下令,天女堂日后只招练气三层以上修为的天女,日后还要增加月度修为考核,如有修为下跌的,扣工钱,修为大涨的,涨工钱。
并且那几个离开的天女,日后天女堂和司女监都对她们永不录用。
留下的都是心志坚定的人,对惜辛的决策没有丝毫异议。甚至觉得惜辛允许她们带走自己的财物,还给她们结算了月钱已是仁至义尽。
经此一事,天女堂和司女监的人心反而齐了起来。
而那些暗中挑拨的男人们,惜辛也记下了。如今司女监无权处理男人,但日后,她必然会带领着天女们稳步向前,迟早,会让那些隐在幕后的真正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
众天女纷纷响应。
这一次,她们向世人展现出了昔日女子从未有过的杀伐果断,也让那些暗中窥伺的人知道了,她们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她们的一身修为,可不是光用来好看的!
消息传到梁王耳中,他又郁郁的沉默了半晌。官府自己有言在先,说不干涉女子们的事,如今他也不好下令追究司女监动用私刑。毕竟,这可是他们当初亲口允诺的“不干涉”。
梁王长叹了许久的气,看着镜中自己的丝丝白发,神情萧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人心齐了的天女堂里又传出了接二连三的消息。
惜辛当众度过问心关,成为了筑基修士,正式迈入道途。而她就像是打开了天女们的某个开关一样,越来越多的天女突破,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修士,她们与凡人的差距,再一次拉大了。
突破后的天女们也不再遮掩自己的光芒,她们毫不顾忌的挥洒着自己的力量,将天女堂越做越大,司女监的规章制度也越做越齐。
而今梁国国都中,女修们的身影活跃在各个地方,她们像男人一样从商务农办学谋生,肆意的过着不受他人干扰的爽快日子。
被她们所影响的人也越来越多。
更多的女子鼓起勇气,逃离了深闺,来到天女堂。
朝堂上,百官对惜辛的措辞越发尖酸刻薄,死死抓着手中权力,不肯给她行半分方便,生怕司女监爬到了自己的头上。
惜辛却不以为意。
成为修士的天女们本身就已经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了,她不需要谁让出什么权力,手握大梁众天女权柄的她,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她现在只需要在朝堂上拿这些男人们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回堵他们,不让他们插手司女监的内务就万事大吉了。
百官们越是尖酸,惜辛就知道,他们越是惶恐,而这就意味着,天女们越来越强大。
已经成了半个老油条的惜辛不屑的笑了笑,怕吗?怕就对了。
曾经将女子敲骨吸髓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怕呢?
惜辛昂首挺胸走出朝堂,把百官和梁王都甩在身后,而她的前方,是初升的明日。
*
蓬莱岛。
墨卿又接二连三的收到了无数笔大额信仰值。
都是正式突破到筑基成为修士的信徒们给她带来的。
她发现,每一个筑基期修士能带给她的信仰值都在五位数,最低的也有一万,而最高的,比如奉天苏巧贞和惜辛等人,一次突破就能给她带来数万的信仰值!
而且这还不是结束,因为她们的修为还在涨,下一次突破小境界大境界又能再次给她提供更多的信仰值!还都是带着越发浓郁的神力反馈的信仰值!
女修们以一己之力,不仅填平了男人和“娇女”们流失掉的信仰,还多出了老大一截,直接把墨卿的神骨成功觉醒到了整个上半身。
是的,墨卿的神骨如今觉醒了一半了!
只差头和脚,她就能觉醒全部神骨,开始凝聚神格成为真神了!
墨卿还注意到,系统页面有一个小小的进度条。
【累计收到来自女修的一亿信仰值,进度(50273897/100000000)】
她猜测这个进度条满了之后,她又会获得一个新技能。
而且这个新技能,多半和神之手一样,是真真正正的真神神技。
墨卿看着悬浮的系统页面,嘴角噙了一缕笑意。
她的真实之眼中,蓬莱岛和这个系统都已经露出了一些她曾经看不见的东西。
墨卿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等她成为真神时,蓬莱岛和系统的来源就会显现在她眼前。
而她,也早已对此有了部分猜测。
但现在不急,女修们普遍修为还在筑基呢。
等未来,她的信徒全员成为女仙女神之日,才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修剪这方世界的“树枝”,养好它的“树根”就好了。其他的,都慢慢来,不急。
墨卿悬空漂浮在桃都木前,将女修们的信仰线拎起来,挂在了第二层树枝上。
第二层的枝丫也分了许多小层数,墨卿想了想,把奉天苏巧贞惜辛等人的信仰线挂到了第二层最高的树枝上。
挂完信仰线,墨卿又将普通信徒们的祈愿批量处理掉。
第三层的树枝上,普通信徒的信仰线居然维持住了数量。
并没有显得减少很多。
因为梁国的男人和“娇女”们虽然不再信仰墨卿,但奉天这时正在陈国云游布道,又给墨卿拉来了无数的新的信徒和信仰。
两者一出一进,刚好抵消。
所以第三层的普通信仰线看上去和之前差不多,没多太多,也没少太少,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样子。
但墨卿现在已经不怎么在意普通信徒的信仰流失或者增加了。
因为他们的信仰,不管是对墨卿而言,还是对这一方世界而言,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顶多就是多了一批拜自己的迷茫和欲望的“迷信之人”而已。
墨卿不需要这样蒙昧的信徒。
只有女修们饱含上进之意的信仰,才能反馈给墨卿更多的神力,扭转失衡的阴阳,让这世界的“树根”得到滋养。
第97章
陈国境内。
奉天等人已经跨过了陈国边境, 来到了陈国的一座边陲小镇上。
这时,与她同行的陈国人们便要考虑考虑接下来的路是不是该各自分头走了。
因为他们当初与家人逃难时便是分头逃的, 有的逃往了大梁, 有的逃往了陈国国都,也有的逃去了别的地方。
所以,如今他们无法再同路了。
奉天便让他们各自去自己的家人, 而她要和神仆们继续在陈国游历。
刘陈氏等几个女修有些羞愧, 觉得自己受了奉天这么多的恩德,却不能随侍在侧报答她, 反而要就这样离去,实在是有些忘恩负义了。
奉天却笑道, 她们此行本就是来寻家人的,此时分头走也是应该的。而且,她们各自分散去寻家人,也能如同星火一般将神尊的恩泽传颂开来,这是好事, 无需心怀愧疚。
女修们被奉天宽慰后才略安心, 随后, 她们恭恭敬敬的给奉天行了大礼拜别她与两位神仆,各自踏上不同的方向寻找家人去了。
临走前, 她们还向奉天保证, 她们一定会将天女诀传给更多的女子,也一定会将蓬莱神尊的神迹神恩传遍寻亲路。
奉天笑着与她们道别。
女修们走后, 奉天身边就只剩下了两位神仆。
这两位神仆一个名为奉珍, 一个名为奉云。都是昔日渔村出身的孤女, 自从蓬莱神庙建成后, 她们便自请入庙, 做了神仆。
而后又跟着奉天一路从渔村到国都,再从国都到陈国,见识了无数曾经无法想象的人和事,如今早已脱胎换骨,成了一名女修。
奉天这次出来游历,她们幸运的争取到了随侍的机会,与她一同横跨了陈梁两国。
由于奉天将每一个蓬莱神殿的神侍神仆童子都当做自己嫡亲的后辈对待,所以这奉珍和奉云也如同神殿中其他人一样,将奉天视作师长,对奉天的吩咐无有不从。
而蓬莱神殿上上下下都没有什么严苛的等级之分,大家平日里相处都如同家人一般,所以这两个年轻的神仆在奉天面前都完全不拘束,且奉天也从不拿那些外头的礼仪规矩管教她们。
现下陈国女修们离开,性格软和些的奉珍便问道:“神使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走?”
性格活泼些的奉云也问道:“神使大人,要不咱们去陈国国都吧?”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也去那里起一座蓬莱神殿!让陈国人都知道神尊才是此世唯一真神!”
奉天想了想,点头道:“自无不可,那接下来咱们便往陈国国都走罢。”
她们出门前并没有定什么目的地,所以现在临时定个目标也不错。
而且自从进入陈国境内后,所看见的都是满目疮痍,于是奉天也有心想拉一把陈国人民,好让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脱。
如果陈国也能像梁国那样,得到神尊的庇佑,那陈国的子民们就有救了。
三人议定,便转头往陈国国都的方向走去。
她们将马车都留给了刘陈氏等人,所以接下来她们都得靠自己徒步。
奉天有些心疼两个年轻女孩儿,便问道:“若是你们觉得疲累,咱们也可以去买一辆马车代步。”
但天马马车不行。
因为她们这次是出来游历的,若是坐天马马车直接略过旅途,那就本末倒置了。
普通的马车倒是可以,并不会影响到游历。且奉天的身上带着许多神赐的金银珠宝,算是公费出游,所以买一辆马车完全没问题。
奉珍奉云却答道:“神使大人,我们不累!不必买马车的!多浪费钱啊!”
她们如今都有练气七层的修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也没什么妨碍,更不要说是徒步走路了。她们都是吃过苦的人,跟奉天一样简朴惯了,都觉得能省则省,买马车没必要。
奉天见她们确实不嫌累,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心里还有些欣慰。
她们现在见过了神殿的辉煌和国都的繁华,却并没有因此而飘飘然,仍旧如同往昔一般不怕苦不嫌累,完全没有生出那些不该有的架子和高傲。
于是三人徒步而行。
刘陈氏等人离开之前,曾给奉天留下过一份简略的陈国地图,虽不怎么详尽,但大致的方向和出名的路标都有。
现在奉天三人便跟着地图,继续北上往陈国国都走。
她们走了两日,路上都没什么人烟。
就连路边的枯草都不多见,大多连根都被撅了。
一路上见得最多的,竟是散落的枯骨。
奉天叹息不已,与奉珍奉云合力将这些枯骨掩埋,使他们入土为安。
遇到那些人去楼空的破落房舍,她们偶尔也会去借宿一晚,并在屋中留下一笔银钱,若是房主他日回来,便能看见这“借宿费”。
而如果路上没有房屋可宿,她们便要么日夜兼程,要么露宿野外。
这天,三人途径一个空荡荡的村子,便想去借宿休整一番。
可这村子里竟十室九空,奉天三人连叩了数家门户都无人应答。
于是她们三人便选了一间未锁门的破旧茅屋,暂时落脚。
她们在茅屋中生火做饭,炊烟升起,饭菜香竟引来了一条膘肥体壮的黄狗。
黄狗油光水滑的,还颇为凶恶,初见奉天三人竟想扑上前咬一口!
奉天随手拂袖将这黄狗扔出了茅屋,那黄狗便夹着尾巴吠叫了一通,跑了。
奉云纳闷道:“这是哪来的黄狗?竟能吃得这般肥?”
这村子里看上去人都没了,那是谁在喂养这狗,还能将它喂得这样壮硕?
奉珍心思细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这狗刚见着我们便想扑咬,莫不是吃过人吧?”
因为这一路走来,陈国境内的草根树皮都秃了,除了人似乎就没什么食物了。而且她们在路边,也见过好些叼着人骨撕咬争抢的野犬。
只不过那些野犬都瘦得骷髅一般,并不像这只黄狗这么膘肥体壮的。
奉天皱了皱眉,她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于是她放下碗筷:“先吃饭,吃完咱们追上那狗,看它是哪里来的。”
她们之前走了几天,路上除了奉天的禾穗上的谷粒外滴米未进。难得今天有房舍可借,她便生起了火,加了灵禾的谷粒做了一顿能恢复精力的饭食。
奉珍奉云闻言,便先放过了那黄狗,落座吃饭。
她们吃饭吃到一半,茅屋外竟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
她拄着一根发黄的竹竿,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奉天她们桌上的饭菜,二话不说就跪下开始磕头。
奉天都惊着了,连忙和奉珍奉云起身把她拉起来。
奉云搀扶着这个瘦得骨架子一样,差点把自己磕晕过去的老妇人,奉天端来了饭菜,奉珍捧着粥碗给她喂粥水。
老妇人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粥水,加了灵禾谷粒的粥让她恢复了一点力气。
她看着奉天三人,眼里流下泪来,含含糊糊的念叨着什么。
老妇人的口音很重,但好在奉天三人在路上跟刘陈氏她们学了些陈国方言,此时认真听一听老妇人嘶哑的话语,倒也能连蒙带猜的听懂大半。
她在感谢她们,颠三倒四的说着“多谢好心贵人救命”。
奉云给老妇人顺了顺气,学着刘陈氏她们的口音,问这老妇人:“阿嬷,您是本村人吗?村里只有您一个人了?”
老妇人咽下最后一口粥,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是啊,都跑了,跑了只剩老婆子跑不动了”
奉珍想到刚刚那条古怪的黄狗,问道:“阿嬷,村里只有您一个人了,那您养狗么?”
老妇人摇摇头:“养什么狗哟,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她摇着头,忽然一顿,有些惊恐的问奉天三人,含糊的问道:“你们,你们看见黄狗了?!”
老妇人的反应让奉天三人面面相觑。
奉云答道:“是的,我们刚刚看见了一条很肥的黄狗,阿嬷您知道那是谁家的狗么?”
老妇人一脸恐惧的直摆手,还试图站起来推奉云:“走走!快走!不要在这里!黄狗来了,夜叉也来了!夜叉吃人,你们快走!!”
奉天皱着眉,问道:“夜叉?吃人?”
这时门外又传来动静,那黄狗居然又回来了!
它嘴里叼着个还带着些肉丝的骨棒,摇头摆尾的跑到奉天跟前,把骨棒放到她脚边,然后疯狂的摇尾巴。
看上去,它似乎被奉天打服了,正在给她“上供”。
老妇人乍然看见黄狗,吓得直哆嗦,随后两眼一翻,竟是直接腿一蹬,僵直的不动了!
奉云急忙扶住往后仰倒的老妇人,给她掐人中,但她手刚伸出去又猛地缩了回来。奉云惊道:“神使大人!阿嬷没气了!!”
奉天也惊了,连忙渡了一缕灵气给老妇人,又掐人中拍胸口,好一会才让老妇人重新缓过气来。
幸好她刚刚吃了奉天用灵禾谷粒煮的粥,吊住了最后一丝生气,否则她刚刚就真的要咽气了。
老妇人睁开眼睛,看到黄狗就吓得脸色煞白,奉天见她恐惧无比,便把黄狗拎起来,关到茅屋里间去了。
黄狗被关起来后,老妇人的脸色就好了很多,但看上去依旧很惶恐,她哆哆嗦嗦的让奉天等人快跑,不然夜叉来了就跑不了了。
奉天三人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下来,又从她口中问出了一些消息。
“夜叉吃人”是真的。
这村子里的人,跑了一半,还有一半,便是被“夜叉”捉去吃了。
奉天有心想再问问这夜叉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在哪里出没,想去为民除害。可老妇人吓坏了,整个人都抖抖索索的说不利索话,见奉天她们不跑,她就挣扎着想爬起来,自己跑去躲起来。
奉天三人无法,只能放她离去。
由于茅屋里间还关着狗,所以老妇人不管奉天三人说什么也不敢留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茅屋,像是在躲什么恶鬼一般。
奉天三人有些不忍,只好等她走远后,再把那黄狗拎出来。想看看能不能跟着它,找到那个吃人的“夜叉”。
因为从老妇人的话里能推断出来,这狗就是“夜叉”养的,所以老妇人才会说“黄狗来了,夜叉也来了”。
这黄狗放出来之后,又围着奉天摇尾巴,跟之前凶恶的样子判若两狗。
奉天猜测,或许是因为养它的“夜叉”平时也没少收拾它,所以这狗就养成了看到打不过的就上前谄媚讨好的习惯。
而若是打得过的奉天想到这狗刚见面时那呲着尖牙目露凶光的样子,沉下了脸。
奉珍奉云也猜到了这点,看向这黄狗的眼神都变了。
奉天把黄狗拎到了茅屋外,然后放下它,看它会不会回去找主人。
肥硕的黄狗一落地,又殷勤的把它之前叼来的骨头往奉天面前放。奉天看着那一截疑似人骨的骨头,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
黄狗一听那呼哨,立刻撒开腿,朝哨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奉天三人立刻跟上那黄狗。
黄狗在前面跑得欢快,不一会,就跑到了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壮男人面前。
腰间别着一捆麻绳的高壮男人看到黄狗,先是踢了它一脚,然后骂骂咧咧道:“你这肥狗!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让你去找活人呢,没找见吗?”
黄狗被踢了一脚,吐着舌头“汪汪”叫了两声。
高壮男人又道:“起来!带老子去寻活人!到时候你也能沾点光吃些肉骨头!”
追着黄狗赶上来的奉天三人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奉天沉着脸,正要开口,却被那高壮男人打断了。
高壮男人用邪|淫的目光扫了扫奉天三人,然后吹了个口哨,轻佻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竟这般标志?瞧这细皮嫩肉的,可要跟哥哥走?哥哥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奉天三人这一路也没少遇到这种下流人,当即不与他废话,上前三两下便卸掉那男人的胳膊,又将他摁倒在地上。
“说!你是谁?来这里找活人做什么?!‘夜叉’是不是你?!”
那高壮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了,此时还有些懵,他的脸被摁在地上,还嘶了一声:“嘶还挺辣啊小娘子!”
奉天一脚将他的脸踩进土里。
片刻后,鼻青脸肿的高壮男人被自己腰间带着的麻绳捆成了粽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倒是很能屈能伸,见自己不敌,开口就是讨饶:“哎唷我的姑奶奶,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三位,您大人有大量,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奉天给了他一脚:“少废话!‘夜叉’是不是你?!这村里的活人都是你吃了的?!”
高壮男人哭丧着脸:“姑奶奶!您轻些!是我是我!小人因长得丑恶,才得了个‘夜叉’的诨名,可小人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吃得了一村人哟!”
在奉天的逼问下,这高壮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交待了实情。
他就是“夜叉”没错,今年饿得走投无路辖时,他也确实吃了些人。但他指天发誓,自己只是跟着喝了口汤吃了些肉,并不曾自己动手杀过人。
他还说,他来这周遭寻活人,也是受雇于人,且“夜叉”也不止他一人。
这村子十里开外,有一处黄风岗,岗上有一家岗头栈,栈中有一对掌柜夫妇,往年就是专做黑店卖人肉馒头的。今年遭了旱,他们更是大张旗鼓的雇了人捆人去店里做馒头卖。
这个“夜叉”就是他们雇佣的人手之一。
他游走在附近几个村庄里,专门逮那些逃难都逃不动的人卖给那黑店掌柜,好赚两个银钱买些肉汤吃。
奉天冷声问道:“你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吃人,竟没人管么?!”
“夜叉”道:“我的姑奶奶哟!都这个时候了,谁来管咱们这些草民?这会子官府老爷们都忙着数钱呢!”
若是平日里,官府还有些震慑力,他们自然不敢这样大喇喇的行事,可现在光是逃难出去的人就有千千万,死在路上的多的是。
而官员们又正在忙着捞赈灾银发横财,这种时候趁机浑水摸鱼抓百十来个贫民,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更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待旱情过去,官府重新清点治下人口时,只消给那些失踪的人口报个“逃难而亡”就不会有人再追查下去了。
更何况,那黑店掌柜的手下有十几个精壮伙计,据说还与某处山寨的大王有些什么交情,往日连本地县太爷都奈何不得他们。
奉天听完,面沉如水。
她又从“夜叉”口中逼问出了那岗头栈黑店的位置,便抬手一个除恶咒了结了他。
“夜叉”轰然倒地,激起阵阵尘土。奉天等人也不埋他,任由他曝尸荒野。
奉天她们走远后,那条肥硕的黄狗围着死去的主人嗅闻了两圈,然后毫不犹豫的露出了一口利齿。
*
黄风岗,是一个位于陈国某边陲镇子的两地交通要道附近的风水宝地。
它虽然离连通两地的官道有些远,但也不是特别远,因此,总有不认路的人会误入到黄风岗。
有一对泼皮夫妇便瞧中了黄风岗的绝好位置,略略花了些银两打点,便将此地原有的一家客栈掌柜一家子逼得家破人亡,他们便顺势霸占了这客栈,在此盘踞起来。
他们在本地有一帮子地痞无赖的“生死兄弟”,又合起伙来明偷暗枪无恶不作,再用这些家财打点上下黑白,因此本地百姓即使被欺压得叫苦不迭,却没人敢反抗。
这黄风岗的客栈被他们占据之后,他们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起了黑店,专干无本万利的生意。
有行脚的来往客商住店,他们就一碗蒙汗药放倒了人,先搜刮了身上的银两物什,再将人拖进后厨洗刷干净,绞出满满当当的肉馅儿,做成肉馒头卖给不知情的新客。
本地的百姓们避之不及,但又不敢明着说什么,只敢私下里悄悄地叮嘱了家人,出门时一定要避开那黄风岗上的岗头栈。
本地百姓的讳莫如深,使得外来的客商无从知晓内情,这岗头栈上的黑店便开得顺风顺水,短短几年间就不知害了多少条性命。
据说连岗头栈里养的狗,都是吃着人肉长大的,比寻常恶犬还要可怖得多。
往年天下太平时他们都如此嚣张,今年陈国好几个地方遭了旱,境内乱了起来,更叫那岗头栈黑店无所顾忌。见逃难途径黄风岗的人多了,他们就肆无忌惮的“做大了摊子”。
无数无辜路过的灾民都在昏迷中被卸上了案板。
他们身上没什么银钱可赚,但剥了皮能制皮带皮甲,拆了骨能熬一大锅老汤,饿得精瘦的几两肉也能剁成臊子包进馒头里。
而如果路过的人是带着随从,或是精壮男人们带刀结伴,一看就是硬茬子不好惹的,黑店便将这些肉汤肉馒头卖给他们,再小赚一份零钱。
这样一来二去的,这黑店居然在灾荒年间赚得盆满钵满。
但很快,灾民们在路上死的死散的散,从黄风岗路过的人也少了起来。
黑店掌柜夫妇和泼皮伙计们才刚尝到甜头,怎么能放弃这样的好处?
再加上旱灾后,他们自己的存粮也吃光了,需得补充些库存。他们上上下下十几二十口人,每天要吃的肉菜可不少。
于是他们就雇了人,在周围村寨里到处抓人回去下锅。
那些没出去逃荒的,跑不动的灾民们,就遭了殃。
“夜叉”并不是指的某一个人,而是那些幸存的百姓,在私下给黑店众人和他们雇来抓人的打手们取的诨名。
黑店等人知道这诨名后,不仅不忌讳,还哈哈大笑着认下了这“夜叉”之名,很是沾沾自喜。他们觉得自己的名声威震天下,不可一世得很。
这天,黄风岗,岗头栈里。
一个麻子脸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副骨架子,啐了一口:“娘匹的,这肉真是一日比一日少,再这样下去莫说赚银子,咱们也要饿死球了!”
一个猴脸男人也唉声叹气:“可不是么!怎的今天还没人捉的‘猎物’回来?”
有人站在客栈门口朝外头张望了一下,然后面色一喜。
“起来起来!别嚎你娘了!有人朝着咱们这来了!哟~瞧着还是仨娇滴滴的小娘子咧!来生意了!”
其他人一听,立刻眼冒精光,烧水的烧水吆喝的吆喝,忙了起来,还有人满脸淫|笑,说小娘子可不能那么快下锅,不能浪费了,先给兄弟们耍一耍再吃也不迟。
顿时其他“夜叉”哄堂大笑,挤眉弄眼的称是。
第98章
奉天三人循着方向走上了黄风岗, 果真在岗头上远远地瞧见了一家客栈。
那客栈前还挂着沽酒的旗子,乍一看上去, 似乎就是一家寻常的歇脚店家。
但一走到岗头上, 奉天三人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和肉汤味。
那味道普通人闻起来是会忍不住想作呕的,但如果是饿昏了头的人,就只能闻见那股肉汤的香味, 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店里果然还有十来个肩上搭着抹布的伙计, 个个都生得一脸凶相,且吃得满面油光。与陈国路上遇见的那些瘦成干柴的灾民们比起来, 他们简直壮实得像头牛。
见到奉天三人,他们先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奉天腰间的长鞭和奉珍奉云腰间的长剑, 然后走在最前面那个麻子脸杠了一肘子身后一脸淫|笑的同伴,自己神色一敛,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
“哎唷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店里有上好的热乎肉馒头要不要来一笼?”
他身后被杠了一肘子的猴脸男人这才瞧见了奉天等人腰上悬的武器。
这年头,混道上的都知道有一句话,就是不要惹孤身的老人小孩或女子。
因为他们敢以看似孱弱的身子行走江湖, 那必然有些底牌和依仗。
所以这群“夜叉”在没摸清奉天几人的底细之前, 就果断换了面孔, 选择先诓骗她们吃下放了蒙汗药的肉馒头。
到时候这肉馒头一进嘴,管他什么高手不高手的, 全都只能任凭宰割。
奉天三人见到这些满身凶戾之气的伙计就准备动手。
但她们还没来得及动手, 这客栈里就又来了个女客。
她是从岗头另一个方向上来的,整个人又瘦又脏, 看不清模样。
还牵着个同样干瘦的小孩。
奉天三人和“夜叉”们都齐齐一顿。
那个又脏又瘦的妇人像是没看见奉天这边的动静一样, 一来就直接给“夜叉”们跪下了。
“夜叉老爷, 我愿将自己卖予你们, 只求老爷们赏口饭给我儿吃, 叫他能活下去,哪怕是留在店里给老爷们当牛做马也行!”
她说着,就把那个木呆呆的小孩也按在地上磕头。
“夜叉”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个吊梢眼男人上前,粗暴的一把扯起那个小孩,捏了捏他的骨头,又掰开嘴看了看他的牙口。
他仔细的把这小孩拎在手中上上下下的摸盘了一番,然后转头对同伙道:“还成,身子骨不错,养上几年,说不定也能长成个用得上的汉子。”
麻子脸男人又走过来,捏起那妇人的下巴,看了看她的模样。
“啧,既没有姿色,又没几两好肉,难怪养不活儿子只能来咱们这讨口。”他嫌恶的放下手,在抹布上擦了好几遍,“成吧!看在你们母子情深的份上,老爷我就发发慈悲,收下你这儿子,胡乱给他两口饭吃养大他便是!”
他们黑店不怕供不起一个小孩,而且这小孩日后长大了也是个劳力,能给他们团伙增添个人手。
就算这小孩不中用或者不识相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羊入狼窝,随时宰了他也能吃口热乎汤,横竖都不亏。
那妇人听罢,连忙给“夜叉”们磕头,她儿子木愣愣的站在一边,没什么动静。
直到他娘被“夜叉”们揪着头发往里间拖,他才流下两行泪来,嘴里不住的喊着“娘”。
奉天看得无名火起,当即一鞭子抽飞了两个拖拽那妇人的“夜叉”。
奉珍奉云也上前,一个抽剑出鞘护在那娘俩身前,一个去扶那个瘦妇人。
“夜叉”们没想到奉天她们忽然发难,又见自己两个弟兄被抽得横飞出去,砸坏了好几张桌椅,他们便怒了。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这几个小娘皮还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给你好脸你不要,那就不要怪老爷们心狠手辣了!兄弟们!抄家伙!弄这几个小娘皮!”
其他的“夜叉”们立刻从柜台前抽出了刀枪棍棒,里间还走出了两个膀大腰圆,提着杀猪刀的壮硕男女。
胖壮妇人眉毛一竖:“哪个不长眼的杀才敢在老娘店里闹事?!想尝尝老娘的金刀么?!”
她身旁的肥壮男人也瓮声瓮气的附和自己婆娘,举起了手里的杀猪刀。
有一个伙计便殷勤的搬了两张凳子给掌柜夫妇,谄笑道:“哎唷大哥嫂子怎么出来了,不过几个小娘皮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就来学着行侠仗义呢!这点子小事咱们兄弟就能解决,不劳大哥大嫂费心!”
但这活计话音未落,他好几个兄弟便砰的一声横飞到店里,又砸烂了几张桌椅。且他们倒在桌椅血泊里就没了动静。
黑店掌柜夫妇立刻知道碰上了硬茬子,胖妇人一个眼神,她男人便转身去后厨里取了些□□递给她。
胖妇人袖子一挽,将□□抹在刀口上,嘴里还不住的骂骂咧咧:“真浪费了老娘的好东西!这刀下去肉也吃不得了,白白浪费几副好肉!真真是晦气!”
她举起刀就朝奉天三人扑去。
角落里那对母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鹌鹑一般,连忙蜷缩着往墙角躲。
奉天见这胖妇人来势汹汹,行动之间又像是个练家子,似乎比其余“夜叉”都更难对付,便一个闪身,独自对上了她。
奉珍和奉云则合力清剿另外剩下的七八个“夜叉”。
胖妇人确实是个练家子,手里两把杀猪刀挥得虎虎生风,但她对上的,是已经筑基了的奉天。
奉天收起长鞭,翻手一握,一支灵禾便出现在她手中。
灵禾上的谷粒并不像往日一样沉甸甸的坠着,而是如同钢珠一样立着,奉天一道灵力打在禾穗上,禾穗上的谷粒们便纷纷化作金光,转瞬之间就激射出去,洞穿了胖妇人的胸口。
胖妇人举着刀,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冒血的胸口,然后砰的一声,仰面倒了下去。砸得地面都震了震。
解决完胖妇人,奉天又如法炮制,把那个壮硕掌柜也一并了结了。
她这边刚收手,那边奉珍奉云也把剩下的几个“夜叉”解决了,只留了一个活口,卸了手脚等着待会问话。
满地血泊中,那个前来卖自己的瘦妇人都快吓傻了。
见奉天三人朝自己走来,她吓得语无伦次的连连磕头,求奉天几人饶了她儿子,她甘愿受死。
奉天长叹一声,把她拉了起来。
“我们不杀你,你们走罢。”
瘦妇人却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带着儿子来了这岗头栈,只要“夜叉”们肯收她儿子,她儿子就能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就算是以后也成了个吃人的“夜叉”,也总比现在小小年纪就跟着她被活活饿死的好。
可现在岗头栈没了。
她唯一能给儿子寻来的活路也没了。
奉天能猜到她为什么哭得这样绝望,便伸手,在灵禾上捋了两颗谷粒,放在瘦妇人手中。
“这灵谷一粒能饱腹一日,你和你儿子先垫一垫吧。”
瘦妇人呆愣愣的接过那两颗小小的谷粒,就要往自己儿子口里塞。两粒谷子也好,总比没有强。
奉天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这谷粒一粒便可饱腹,你儿子还小,吃两粒小心爆体而亡。”
其实这灵谷吃两粒的后果并没有那么严重,顶多积食撑坏肚子。但奉天若不说得可怕些吓唬吓唬她,这个只想保住儿子的妇人恐怕是自己饿死也舍不得吃这灵谷的。
果然,一听说儿子吃两粒会爆体而亡,那瘦妇人立刻住手,只拈了一粒喂给她儿子。
木呆呆的小孩咽下谷粒,然后惊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娘,我饱了!我饱了!不饿了!”
瘦妇人呆了呆,她儿子从她手中捏起剩下的谷粒就塞进了她嘴里。
瘦妇人本能的咽了咽。
随后她的腹中就传来了从未有过的饱足感。
瘦妇人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干瘪凹陷的肚子,满脸都是不敢相信。随后她反应了过来,立刻就要给奉天磕头。
“仙姑!!多谢仙姑救命!求求仙姑收下我儿子罢!他很乖的,给您做个洒扫的童子或是给您端茶倒水都行!!”
奉天无奈的把她拉起来。
“我不收童子。”
瘦妇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奉天又从灵禾上捋了一把谷粒递给她。
“喏,这些你拿着,省着些吃,能顶个把月了。”
瘦妇人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这把能救命的灵谷,然后就想往破破烂烂的衣襟里塞。
但她想到了什么,又腾出一只手,撕了一小块裙边,把这把灵谷包起来后才塞进衣襟。有了这救命的宝贝,她就可以带着儿子再多苟活个把月。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熬来下一线生机。
把这对千恩万谢的母子送到岗头外,奉天才转身回来。
客栈里,奉珍奉云守着唯一的活口“夜叉”,正在等奉天来审问他。
那个被卸了手脚的麻子脸男人一脸惊恐。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眨眼间就取了他们十几口人的性命,竟比他们“夜叉”更像个“夜叉”!
奉云用剑抵着他的脖子,奉天坐在他对面,问道:“问你几句话,你若老实交代就给你个痛快,否则我便剥了你的皮,再把你泡进药里活他个长命百岁。”
麻子脸吓得浑身战栗,话都说不利索了:“仙,仙姑您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奉天问道:“你们雇佣去四处抓人的‘夜叉’共有多少人?姓甚名谁,分别去往了什么方向?”
麻子脸看出奉天是想一网打尽,便本着要死一起死的心态,把剩下的同伙都供了出来。奉天拿着纸笔一一记下。
记完这些,奉天又问道:“听说你们掌柜与什么山寨的大王有交情,连官府也奈何你们不得,是也不是?”
麻子脸哆嗦道:“是,我们掌柜跟贯头山黑风寨的黑风大王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们平日赚的银钱也会时常拿去孝敬黑风大王。”
奉天又问出了那贯头山黑风寨的地址后,便言出必行的给了这个麻子脸一个痛快。
奉云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和血迹,问道:“神使大人,咱们要善善后,埋了他们么?”
奉天摇摇头:“不必,将他们弃尸于此,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报应了。”
她们三人在店中说话,后院一个捂着嘴的伙计跌跌撞撞的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刚刚躲在后厨里亲眼看见了自己的掌柜和同伙们的下场,此时吓得尿裤子,哪里还敢出头。他这会满脑子都想着赶紧逃,逃得远远地,再也别遇见这三个凶神!
其实奉天知道还有个活口,但她跟奉珍奉云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点破。
等那伙计逃出去有一会后,奉天才道:“我跟着他,看看能不能摸出他们别的窝点,你们照着名单去抓其他的‘夜叉’,抓到后不必多费口舌,直接料理了就是。”
奉珍奉云应下。
三人还约定几日后在贯头山再汇合。
奉天取出两道可以传讯的玉符,分别给了奉珍奉云,交待她俩说若中途有什么变故,就及时传讯告知彼此。
奉珍奉云接下玉符后,奉天才悄无声息的跟上了那个逃命的伙计。
奉珍走之前看了一眼这尸横遍地的岗头栈,忽然说道:“阿云,我们把这里烧了吧。”
否则,这些东西说不定会引来更多吃人的人
奉云也觉得有理,便与奉珍合力,在后厨中寻了火种,一把火将这罪恶累累的岗头栈烧了个干净。
后厨中还有好些人骨,奉珍奉云忍着不适,将残骸收集了起来,准备将这些无辜之人掩埋起来,给他们立个衣冠冢。
院子后面有一片阴森森的竹林,还有个没有彻底掩埋完的大坑,坑底散落着许多骨骸。
奉珍奉云便将就着用这个大坑,把残骨一一收敛起来,掩埋完毕后立了个冢。
收拾完毕,二人才各自拿着一半名单分头去追杀“夜叉”余孽。
岗头栈黑店雇的“夜叉”人数不少,约摸有八九个,分散在附近的几个村落里搜寻活人捆了去下锅。
但由于灾民们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所剩不多,所以这几个四散的“夜叉”都去了更远些的地方抓人。
奉珍和奉云分头行动往两个方向去了,另一边,奉天跟着那个逃跑的伙计,竟一口气追出去数十里远。
寻常人走个十里都能要了大半条命,但这伙计不知是练过的还是被死亡的威胁逼出了潜力,竟愣是硬跑了这么远,路上头都没敢回。
奉天见他目标明确的朝着贯头山的方向跑,心下就有些了然了。
他多半是要去投奔那个甚么黑风大王,说不定还在想借些人马来给掌柜同伙报仇雪恨。
但其实这伙计根本不敢想什么报仇雪恨的事,奉天几人下手太利落了,还有那凭空出现的禾穗和金光,都叫人头皮发麻。
他是想去投奔黑风大王没错,但他也只是被吓破了胆,想寻个安全地方保命而已。而在这一片地界上,除了黑风寨,不知道还有哪里能保得住他的狗命。
因为黑风寨里“好汉如云”,地势也易守难攻,据说还跟头顶的知府老爷暗中有些款曲。若是能进寨中躲着,那几个女魔头应当也杀不进去,他的命就可保住了。
这黑店伙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气跑了二十几里路,途中翻山越岭也不敢停,可见他对奉天三人怕到了什么程度。
奉天追着他,来到了一座颇为巍峨的高山脚下。
从山脚看去,山中草木苍翠,似乎没什么人烟的样子。
但奉天估算了一下距离和方向,就猜到这座看上去杳无人烟的高山多半就是山匪们藏身的贯头山了。
黑店伙计手脚并用的爬山,爬得气喘如牛,而奉天就不动声色的跟着他,在这古木参天的山上拐了七八道弯,又越过了四五道坎,才隐隐看见前方似乎有炊烟升起。
奉天坠在黑店伙计身后,看到他从一个山崖上揪着几根藤条,一路滑了下去,然后就没了踪影。奉天有些纳闷,跟着滑下去,才发现这山崖的岩壁上居然有一个密道!
而这个密道的位置十分巧妙,如果站在山崖上看,是看不到这个密道洞口的。
奉天抬脚走进密道,又在其中穿行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道道包着铁皮的围栏出现在眼前,蜿蜒曲折的朝山谷中延伸而去,这里竟是一座极其隐秘的山中幽谷!
而黑风寨的寨门,就立在山谷尽头。
奉天站在密道侧面用山岩挡住自己的身影,然后从山石缝隙里往山谷中瞧。
谷口处有数折围栏,其中还有人拿着刀枪棍棒在巡逻放哨。那个黑店伙计连滚带爬的冲上前还差点挨了一记剜心脚。
他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些什么,似乎在解释,半晌后,巡逻的人才将信将疑的带着他往谷中走。
走之前,那人还不忘找了同伙来替自己继续巡逻。
奉天皱了皱眉。
这里的看守很严密,她该怎么潜进去?
而且,光是在谷口巡逻的人,乍一看就有好几十个,山谷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穷凶极恶的山匪。
奉天虽然已经筑基,但她面对这样敌众我寡的山匪窝还是得慎之又慎,免得阴沟里翻船,被人海战术活活磨死。
思考片刻后,奉天决定趁晚上夜深人静时再摸进去探个底,如果这里的山匪数量不多,她就自己动手,了结这个匪窝。
但如果山匪太多,她就得从长计议,等奉珍奉云来汇合后,三人再合力想办法。
奉天幽幽叹了一口气。
还是她不够强,否则哪会这般被动?
匪窝就在眼前,她却只能继续观望。
奉天叹罢,摇摇头不再多想,而是用传讯玉符给奉珍奉云发了消息,叫她们两日后来贯头山时记得隐蔽身形,因为这山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四散巡逻的人。
奉珍奉云很快便回了消息,说知道了,她们还顺道说了自己那边的进度。
九个“夜叉”余孽已经减去了四个,只剩下五个。
如果顺利的话,她们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去贯头山上与奉天汇合。
奉天略略放心,收起了玉符静待入夜。
三更后,夜深人静时,伸手不见五指。
山谷中巡逻的山匪们也少了一半。只剩下一半,举着火把在守夜。
奉天去密道内寻了个僻静处换了一身黑衣,然后悄然迈进了山谷中。
这时的山谷幽深黑暗,火把照不到的地方都是盲区,正好方便了奉天潜入。
因为山匪们需要火把照明,而已经筑基夜能视物的奉天却不需要。
奉天轻巧的跃起,几个纵身,就从山谷谷口摸到了寨子牌匾下。
她趁着两班守夜人交班时,迅速闪身进了山寨大门里。
寨中巡逻守夜的人更多了些。
而且寨中房屋林立,乍一看去竟有数十处居所,奉天摸不清这些地方都是做什么的,就只好用笨办法,一个一个的摸进去瞧。
幸好今夜无风无月,奉天游走在漆黑的山寨里,并没有人能发现她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奉天在山寨房顶上,挨个掀开瓦片往底下看。
有的地方是匪徒们的卧房,里面睡着横七竖八的山匪们,一个个都在打鼾,有的地方是班房,里面透着火光,还有值夜的匪徒在交班。
奉天默默记下这些建筑的位置和用途,继续往寨子深处摸。
摸到一处库房时,奉天停下了脚步。
这库房里竟整整齐齐的摆着许多刀枪皮甲!
奉天的心沉了沉。
这些东西,可不是普通山匪能拿到的。
她拿起一支长枪,在枪柄处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錾刻印记。那印记图案看不出什么,应该是黑风寨的标识,但库房里所有的物件上都有这个标识,就让人很难不多想了。
这么大规模的锻造制式武器,只有官府有这个本事。
看来这黑风寨与官府勾结的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奉天想了想,掏出留影石,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了下来,以防万一。
从武器库中出来,奉天又摸到了山寨里的后厨,并在那里发现了和岗头栈里如出一辙的满屋人骨。锅中还有些残余的肉汤。
奉天强压怒火,克制住自己一把火点了这里的冲动。
不行,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奉天憋着气,转头去查探别的地方。
这次她摸到了几处不同寻常的屋子,里面陈设精美,看着像是寨中头领人物的住处。
作者有话说:
陈国线与梁国线的布道路子有亿点点区别。
第99章
奉天悄无声息的从房顶跃下, 放轻了手脚一点一点的把窗户拨弄开,然后翻窗进屋。
这间大屋子很宽敞, 正堂侧房卧室一应俱全。
正堂侧房里都没什么特别的, 但卧室里传来了一阵一阵的鼾声。
奉天小心翼翼的摸进了卧室,那铺着软缎的床上,果然躺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凶恶男人, 床铺外侧, 还躺着一个浑身伤痕气息奄奄的女子。
那女子面色惨白,浑身不着寸缕, 胸口的起伏也微弱至极。她现在的状态看上去糟糕透了,如果不及时救治, 很有可能下一刻便要撒手西去了。
奉天看得怒不可遏,她趁那个肥头大耳的山匪翻身往里侧滚时,轻手轻脚的扯下了一张薄被,裹住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将她抱起来, 又翻窗出去了。
那女子一直昏迷不醒, 奉天将她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库房里, 又小心翼翼的取出神赐的甘露喂给她。
甘露下肚后,那女子的呼吸平稳了些, 奉天又从百宝囊中摸出了些神赐的药膏给她上药包扎。最后再掏出一套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奉天给这女子系系带时, 她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 整个人就本能的蜷缩了起来, 眼里是满是恐惧。
她下意识的动作让奉天看得心里堵得难受, 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膊:“姑娘, 莫怕。那山匪不在这。”
醒来的女子见到奉天, 愣了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她迟疑的看了看奉天身上的夜行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小声问道:“女侠?是你救了我么?”
她现在能感觉到浑身的伤口都凉丝丝的,没那么疼了。似乎有些伤口还在愈合,麻痒麻痒的,多半是被上了药,所以她才猜测奉天是不是救了她。
奉天点点头:“我见你气若游丝,便把你从那山匪床上偷了出来。”
那女子瞬间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拜谢奉天,奉天连忙拉住她,问道:“你想离开这里么?我待会可以送你出去。”
受伤女子却摇了摇头,抓住了奉天的袖子,双眼含泪道:“多谢女侠救我性命,但我还有大仇未报,求女侠送我回那黑风大王处!”
奉天愣了愣。
那女子却道,她本是良家女,上有父母长辈疼爱养育,下有弟弟妹妹同气连根,一家人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过得阖家美满。
可今年遭旱后,黑风寨的山匪便下山烧杀掳掠,将附近数十里的人家都掳到了山寨里。
这姑娘为了给家人求活路,不得已委身山匪,想换家人的性命。但那山匪嘴上答应,转头却照旧把她的家人丢进了汤锅。
而且还不止她的家人。
那些一起被掳来的左邻右舍,远亲近邻,无数无辜的百姓都成了山匪的口粮。
姑娘恨极了这山匪,日日夜夜都在想寻个什么机会给家人乡亲们报仇。可那山匪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恨意,变本加厉的折磨她,还曾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亲眼看自己的父老乡亲们是如何被剥皮剔骨下锅的。
姑娘说到这,浑身都在发抖,眼里的恨意浓烈得让人心惊。
奉天也听得火冒三丈,简直恨不得现在就一把火烧了这匪窝。
姑娘说罢,又跪着膝行上前抱住了奉天的腿,“女侠,您能将我从山匪床上救下来,肯定也会更多本事对不对?求您教教我!小女子只想学些能玉石俱焚的本事,下毒也好偷袭也好,只要能为家人乡亲报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学出什么厉害的工夫,也知道奉天没有义务教她什么。可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只要奉天肯教她,日后奉天让她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她一起丢进汤锅也行!
只要能让她报了这血海深仇,她什么都愿意做!
奉天叹息着拍了拍姑娘的肩:“我可以教你本事,但这条路并不好走,你还想学么?”
姑娘立即道:“想!不管多难我也愿学!求女侠教我!”
奉天看她眼神坚定,也不像是那种金丝雀般的性子,便抬手凝聚出一团传法金光,在姑娘惊愕的眼神中递给她:“来,将它置于眉心。”
姑娘惊愕之后,擦了擦泪,接过金光,毫不犹豫的放在了眉心处。
金光融入她的眉心渐渐消失,这姑娘也不由自主的盘膝入定。
奉天便守在她身边为她护法。
约摸半个时辰后,这姑娘才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了一口气。
奉天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姑娘天资悟性竟这样高,短短半个时辰便冲上了练气四层。
姑娘平息了一下心绪,然后纳头就拜:“多谢仙姑赐我仙法!!”
在传法金光中,她已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未来的路。
奉天扶起她:“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什么仙姑,我乃是梁国蓬莱神尊的神使奉天,特意来陈国云游布道的。”
姑娘猛地抬起头:“蓬莱神尊?”
奉天点点头:“正是,姑娘也听过神尊名讳么?”
那姑娘激动起来:“是!我爹爹是做跑商的,他曾去过梁国,还曾跟我们提起过那边有一位真神!可我们陈国信的都是风神爷爷,没有蓬莱神庙,我们也只是听听就罢了,并没有怎么当真。”
因为她爹当时说得天花乱坠的,比说书先生吹得还厉害,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在胡编乱造,都不信他。
可如今,真神神使亲自来了陈国布道,还赐下这么玄妙的仙法给她。
姑娘的心中顿时是又羞又愧。
她羞愧于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也后悔自己没能早早信奉真神。
否则,她的家人乡亲们,说不定也不会那样惨死。
奉天也有些感慨,但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在姑娘的央求下,奉天又带着她翻回了黑风大王的卧房里。
奉天在外面守着,姑娘大步近前,毫不犹豫的把被子掀起来捂住了山匪的口鼻,然后手下狠狠一拧!咔嚓一声后,这个杀人如麻的恶徒头一歪,终于得到了迟来的报应。
拧断了黑风大王的颈椎后,姑娘放下手,擦了擦眼里的泪水,然后跪在榻边,低声喃喃道:“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
她压抑着哭声哽咽了好一会,才重新拭泪站起来,眼中的痛苦和释然渐渐被坚定取代。
奉天见她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离开了这间卧房,重新找了个清净无人的地方坐下商议。
奉天问道:“姑娘大仇已报,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姑娘的眼睛还有些红,她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奉天的脚边:“神使大人,您来黑风寨是要为民除害的对么?小女子愿跟随神使大人,杀尽天下恶徒!”
奉天欣慰点头道:“你有这样的心,很好。我确实想挑了这山寨,你若愿意的话,便跟我一同想想法子罢。”
奉天现在身边确实缺点帮手。奉珍奉云还在分头清剿“夜叉”,没那么快赶来,她一个人想要挑翻这人多势众的山寨也的确有些麻烦。
若是有了个帮手,肯定比她单打独斗要好些。
见奉天同意她跟随,这姑娘立刻表示愿意听从奉天的号令行事。奉天想了想,道:“你现在修为尚低,不如你再多多修炼修炼,若你能在日出前突破到练气五层,我才好教你更多的本事。”
姑娘闻言,当即便盘膝入定。
奉天又守了她后半夜。
第二日,这个天资绝俗的姑娘果真迈进了练气五层。
奉天十分满意,带着她趁日出之前从山寨里离开。
因为白天山寨防守严密,她们不太好下手,还是趁晚上动手比较方便。
奉天带着这个姑娘寻了一处山洞暂且藏身。
趁白日的工夫,姑娘跟奉天交待了自己的姓名籍贯等消息。
姑娘名叫江云归,因她父亲名叫江白云,又常年跑商不在家,她娘日日盼她爹回家,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云归云归,可惜她爹再也回不去了。
奉天长叹,拍了拍江云归的肩,告诉她等剿灭了黑风寨,她们就合力把剩下的百姓放出来,再把那些受害者的骨骸掩埋了,给他们立一座冢。
江云归是个很坚韧的姑娘,听了奉天的话,她便沉下心来,再次入定。
她要勤加修炼,好学成仙法,与神使大人一同去剿匪除恶。为自己的家人,和无数无辜的父老乡亲们报仇雪恨。
奉天也趁着白日修炼了一番,将自己的本命禾穗又蕴养了一遍。
这禾穗现在既是可饱腹的灵谷,又是能斩除恶徒的灵武。
这一天就在奉天和江云归的修炼中很快过去了。
奉珍和奉云也传回了消息,所有“夜叉”均已伏诛,她们正在赶来贯头山的路上,约摸今晚便能抵达。
奉天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奉珍奉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刚好能在她们动手前赶到。
于是江云归从入定中醒来后,奉天便让她先不急着去山寨,而是等与奉珍奉云汇合后再四人同去。
入夜后,奉珍奉云果然到了。
奉天简单的江云归和奉珍奉云介绍了一下彼此,然后四人摸黑翻进寨中开始行动。
出发前,奉天还和江云归携手拓了一份黑风寨的大致地图来,奉天昨夜探查过的地方,和江云归这些日子知道的地方都画了上去。
她们今夜也决定分头行动。
奉珍奉云负责摸去关押百姓的地方,先除掉守卫,而奉天和江云归则挨个去除掉黑风寨的几个头领。只要首恶伏诛,底下的人一乱起来,奉天她们就可以趁乱放火。
今夜的黑风寨很是混乱。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发现了寨主黑风大王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而那个近日颇受他“宠爱”的小娘子却不见了身影。不知是死了还是被谁偷偷掳了。
没有人觉得是江云归自己跑了的,因为她这些日子受的折磨所有人都清楚,除非神仙下凡,否则她还能不能活过今日都是个未知数。
但毕竟是少了个人,不能不管,于是整个黑风寨沸沸扬扬的查了一天的人,闹得是满寨不得安宁。几个头领都以为是对方想篡位或是抢人在暗中下的手,互相推锅指责,吵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几个往日就有些觊觎江云归的头领,更是怀疑是对方的手笔,互相忌惮得很。有一个能为了小娘子杀寨主的狠人,此时就潜伏在寨中,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直到入夜后他们才勉强消停下来。
由于寨主的死亡,黑风寨里加强了夜巡,给奉天等人的行动增添了一些不便。
关押百姓的地方还好,现在寨中人人疑心同伙,反倒松懈了对他们的看守,奉珍奉云这边很顺利的解决了好些山匪,但没有急着把百姓们放出来。
因为现在寨子里乱得很,放他们出来反而更危险,还不如就让他们待在地牢里,等她们解决完了山匪再放他们出来。
奉珍奉云解决完守卫后,还给这些百姓们分发了奉天的灵禾谷粒,让他们先填一填肚子。
牢中百姓们都感激不尽,有些恢复了点力气的青壮还说想与仙姑们一同打山匪去。
但奉珍奉云拒绝了他们,而是让他们好生休养,随后,她们又给那些伤的重的百姓大致治疗了一下。
奉珍奉云前两日除“夜叉”时都又见了许多事情,心境上更进了一步,如今都有练气八层的修为,像一些简单的治愈法术法诀都可用了。
此时用来给百姓们疗伤正正好。
百姓们惊奇的看着仙姑施法,还有些机灵的便问仙姑收不收仆从。
奉珍奉云没有收什么仆从,但挑了些心性上佳的女子传下了天女诀。
那些幸运的得到了传法金光的女子当即就入定修炼起来。
因为奉珍奉云说了,只要肯用心,这仙法入门是很快的,如果她们赶紧修炼,就有希望在这几日进阶。说不定还能跟她们一起去剿匪。
得到天女诀的女子都是心志极佳的人,此时一听自己有机会得到力量手刃仇人,立刻便沉心修炼起来。
而那些没能得到传法金光的人,既羡慕又后悔。
羡慕她们可以习得仙法,后悔自己心性不佳或是性别不对,只能与仙法擦肩而过。
但没有人敢对奉珍奉云“传女不传男”的决定不满。
顶多酸溜溜的看两眼那些幸运的女子罢了。
另一边,奉天和江云归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几个山寨的头领今晚都不约而同的调了许多人手守在自己房前巡夜。
来来往往的山匪们有的提着刀,有的举着剑,不远处的哨塔上还有弓兵蓄势待发。
众多山匪们点亮了半个寨子的灯笼,照得黑夜如同白昼一般。
奉天和江云归隐在暗处,等了好半天也没找见机会潜进那几个头领的屋中。
因为现在山匪们太多了,而筑基的奉天也暂时还没有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如果她贸然闯入,惊动了巡夜的山匪们,届时万箭齐发,奉天也承受不住。
更何况奉天身边还带着一个只有练气五层的江云归。
江云归有些后悔,认为是自己昨日的冲动行事导致了今日的麻烦。
然而奉天却觉得江云归昨夜拧断黑风大王的脖子没什么不对的。那贼首杀人如麻,放任他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徒增罪孽。
而且不止黑风大王,但凡昨夜还有点别的机会,奉天还想把另外几个山匪头领一并处理了呢。
不过眼下的情况确实不方便轻举妄动。
奉天想了想,掏出传讯玉符,问问奉珍奉云那边解决完毕没。
奉珍奉云很快回复道已经解决完了地牢守卫们,现在百姓们都安全无虞。
奉天略略放心,随后让奉珍奉云在稍微远些的地方弄些什么动静出来,最好能把这些巡夜的山匪都引开。
否则一直这样干耗下去,奉天和江云归根本没有机会潜进屋中宰了那几个头领。
收到消息的奉珍奉云果断选择了放火。
她俩跟着奉天给的地图摸到了后厨,将烈酒和菜油坛子搬出来撒了一地。随后用火折子一点,整个厨房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时候大部分巡夜的匪徒都集中在几个头领的门前,厨房这边没什么人,一直等厨房燃了大半,才有人惊慌失措的发现这里着火了。
“不好了!走水了!厨房走水了!!”
山匪们手忙脚乱的分出人手来厨房救火,而隐在夜色中的奉珍奉云对视了一眼,轻巧的飞跃离开,转而来到山匪们的武器库里又放了一把火。
武器库着火让山匪们更慌了,但奉珍奉云却烧出了经验,又接连把银库和马厩给烧了。还顺手把战马们全部放了出来,任由它们惊慌失措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霎时间,整个黑风寨里火光四起,马儿的嘶鸣和人类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好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死人也该醒来了。
那几个头领纷纷穿衣起床,起来查看情况。
听说山寨里各处都起火了,他们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在捣鬼,于是他们咬牙切齿的下令全寨戒严,命令所有山匪起来待命,重点把守寨子门口,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山匪们领命,一半人忙着救火牵马,一半人打着哈欠去拿武器守寨门。
几个头领身边的人顿时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了几个随从心腹。
这几个十几个人奉天对付起来就不在话下了。
于是奉天凭空翻手取出自己的本命禾穗,数十道金光激射而出,瞬间便洞穿了山匪们的胸膛。
这时寨中乱得乌糟糟的,竟没人发现头领们这边的情况。
但奉天并没有将这几个山匪头领全部杀完,而是留下了两个活口准备到时候审问。
那两个活口被金光打断了四肢筋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奉天一掌切在颈侧,当场打晕了过去。
奉天和江云归一人提溜一个活口山匪,将他们捆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茅厕里。
随后她俩就分头行动,江云归留守在原地看着这两个活口,而奉天则转身去给奉珍奉云搭把手。
趁现在山匪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能趁乱宰多少算多少。
奉珍奉云放完火后就隐在暗处待命了。接到奉天的消息后,她俩立刻闪身到巡夜匪徒附近,劈手打晕了两个队伍末尾的倒霉蛋,神不知鬼不觉的夺走了他们身上的弓箭。
随后她俩就游走在各处,时不时就瞅准机会放一发冷箭,附着了些许灵力的暗箭百发百中,可以说是指哪打哪,让山匪们减员的同时又更加混乱起来。
奉天赶来与她俩汇合时,她俩已经浑水摸鱼解决了几十个山匪了,且丝毫没有暴露行踪,把山匪们骇得以为撞了鬼。
三人一碰头,立刻联手批量收割山匪们的性命。
奉珍奉云不再隐藏身形,而是抽出长剑直接杀进了人多的地方,而奉天就站在高处,用禾穗的金光为她们开道,并帮她们挡掉那些四面八方袭来的明枪暗箭。
山匪们哪里见过这样凶悍的女子,见奉珍奉云一剑一个人头杀得眼都不眨,一个个吓得险些尿裤子。
而且她俩凶就算了,身边还围绕着许多金光,若谁想靠近偷袭她们,便会被那金光当场击杀!
有些胆小的山匪便吓得丢了武器抱头鼠窜,而胆大的,敢反抗的,就被奉珍奉云二人干脆利落的斩于剑下。
整个山寨里乱做一团。
山匪们的惨叫声怒吼声求饶声混在一起,血腥味与焦糊味混着大火的浓烟蔓延开来,把个黑风寨衬得好似地狱一般。
直到天亮,杀得剑刃都卷了十来把的奉珍奉云才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迹,累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灵力耗尽,后半夜也干脆提起长鞭肉搏的奉天也暂时松了口气。
日出后,大半山匪伏诛,还有小半趁乱逃了出去。
奉天等人现下也无暇再去一一追杀了,倒真让他们捡回了一条狗命。
此时,黑风寨里浓烟遍地,到处都是被斩杀的山匪,如溪流般的血泊汇聚成洼,又缓缓沁进焦土里,变成一抹深色的痕迹。
奉天喘了喘气,问奉珍奉云:“还撑得住么?”
奉珍奉云放下不知道从山匪手中夺来的第几柄卷刃的长剑,答道:“还撑得住!”
累是累了些,但还不至于精疲力尽。
奉天笑了笑,让她俩就地调息。
奉珍奉云也不扭捏,立刻盘膝闭眼。
她们知道这事还没完,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地牢里的百姓,库房的粮食赃款,武器库里的官|匪勾结铁证,待审问的山匪头领,无辜受害的亡者骸骨等等等等
她们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和精神,才能协助神使大人善后收尾。
第100章
待奉珍奉云打坐调息完毕后, 她俩又起身给奉天护法,奉天便也争分夺秒的调息起来。
三人略作休整后, 便开始了收尾善后的工作。
这时的黑风寨中还残留了些昨夜幸运躲开的山匪, 现在奉天三人便分散在寨子里四处寻找漏网之鱼。
在那些漏网之鱼的眼里,她们三人如同修罗降世一般,毫不留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有的山匪想求饶, 跪下痛哭流涕说自己也是被掳上山寨没奈何的苦命人, 但奉天却压根不信,一道除恶咒下去就了结了他。
奉珍奉云也学会了除恶咒, 此时抓到一个山匪就给他们来一道法咒,让他们自行承担自己的孽债。
除恶咒只除恶人, 身上所携的孽债越多,能转化出的除恶之力就越浓郁,而相应的,被施咒的人会受到的惩罚就越重。
比如犯有杀孽的人,能使除恶咒转化出一百点除恶之力, 足以让中咒人当场横死, 而没有犯杀孽却身带恶因的人, 能使除恶咒转化出数十点除恶之力,要么断其手脚, 要么形成恶疾, 叫中咒人从此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生。
哪怕脑子里只有恶念,但只要动过手付出过行动, 也照样会转化出十数点除恶之力, 使他们痛得满地打滚。
这样既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也不会使任何一个恶徒逃脱审判。
奉天三人又忙活了一上午, 才将漏网的山匪们彻底清剿干净。
这时的黑风寨早已成了一片焦土废墟, 只剩下几处地方还算完好。
奉珍奉云便去地牢中放出被关押的百姓们,再带领他们去收敛他们家人的骨骸,晚些百姓们下山时就可以带着他们回家,好使亡者也能魂归故里。
奉天则转道去找江云归。
江云归在茅厕外守了大半夜,昨夜奉天三人在寨中大杀特杀时,也有些慌不择路的山匪逃到了附近,但都被江云归解决了。
她现在虽然什么法咒法术都不会,但光凭借一身可以徒手裂山石的好力气就可以劈手夺了山匪们的刀剑,再将他们斩于剑下。
只不过江云归毕竟此前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只能硬莽上去,所以她的身上也添了好些伤口。
奉天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身血迹守在原地的江云归。
地上还歪七扭八的躺着十来个伏诛的山匪。
奉天见状连忙从百宝囊中掏出之前给江云归用过的神赐药膏,将她那一身搏杀出来的伤口都治疗好。
江云归见药膏所剩不多,便想拒绝,打算靠自己硬扛到伤愈。
左右现在她身体素质极佳,骨头断了也能重新长回去,何况只是些不算太致命的刀剑伤。
这个曾经在山匪的折磨下度日的姑娘坚韧至极,丝毫没有怕疼怕苦的闺阁娇气。
但奉天却不忍心,仍旧按着她给她上了药。
神赐药膏固然珍贵,但本就是用来救人的。
而且,她现在已经筑基,可以学着炼器或是炼丹了。天女诀上有诸多法门可学,到时候她试一试看自己能不能学着练些疗伤丹药便是。
神赐的药膏十分好用,一剂下去,原本身上伤口深可见骨的江云归就肉眼可见的伤愈了。于是她和奉天一人拎一个,把两个活口带到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大厅里。
江云归在这厅中找到一壶冷茶,抬手便把两个活口泼醒。
两个山匪头领一醒来,发觉自己浑身痛得直抽抽,人还被捆在了椅子上,便怒气冲冲的大喊道:“来人!!来人!!给老子把这两个小娘皮捆了去剥皮!!人呢!都死哪去了?!!”
江云归冷笑了一声:“你今日叫破喉咙也叫不来人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两个山匪便挣扎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江云归,但江云归上前一人给了一脚,四肢皆断的两个山匪便痛得喊不出来了。
奉天想了想,一手一个椅子,把两个山匪转移到了大厅门口,让他们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一片废墟的黑风寨,和他们倒在满地血泊里的手下们。
“看见了吗,你们的黑风寨已经没了,且地牢里的百姓也被放出来了,你若不想被我扔给百姓们,便老老实实交待我要问你们的问题。”
地牢里的百姓们可以说是个个都恨不得吃了山匪的肉,喝了他们的血给家人报仇,如果奉天当真把这两人丢给百姓们,恐怕转眼之间就只能剩下两具骨架子。
两个山匪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珠子都快脱出眼眶了,嘴里呜呜叫着挣扎不已,似乎想爬起来咬死奉天和江云归。
但此时,他们也如同往日被他们肆意鱼肉的无辜百姓那样,再痛恨,再悲愤,也无济于事,什么都做不了。
奉天拿起一把匕首,抵在一个山匪头领的耳边:“好了,别嚎了,我要开始问话了,你若是不老实回答,我便从你的耳朵开始割起,将你削成一根人|棍。”
那个山匪立刻不敢乱动了,因为奉天的刀尖已经没入他耳后的皮下了,只消再用力几分,他的耳朵就真的要没了。
奉天见他停下挣扎,满意的收了收刀尖,问道:“你们黑风寨共有多少人?可有名录?抓了多少百姓?又与什么官儿有勾结?为何能在库房中备齐那么多制式刀剑?”
那个山匪头领听到前几句问话还绷得住,但听到奉天问他们跟什么官勾结,又问道库房里的制式武器时,他慌乱了起来。
这女魔头竟还摸到了他们的武器库?!!
山匪头领想到某些事情,瑟瑟发抖,嘴唇都白了几分。
然而奉天可不给他什么思考推脱之词的时间,拎着匕首便往下一划,山匪头领顿时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我说!我说!!我们黑风寨共有两千七百三十三人,名录在寨主房中密室内,抓了十来个村的百姓,与什么官儿有勾结都在寨主的账簿上记着!!”
另一个山匪头领目眦尽裂:“闭嘴!!你这个叛徒!!连两个女人都怕的软骨头!你算什么爷们儿!!”
江云归听到他的喊声,冷冰冰的勾唇,然后学着奉天的动作,把一只短刀抵在了他眼眶下:“哦?让我来看看你骨头有多硬?你这眼珠子还想要么?”
这山匪头领感受到眼眶下冷冰冰的刀尖和皮肉被戳开的尖锐痛觉,猛地闭紧了嘴。
江云归冷笑了一声。
真是好硬的骨头呢。
奉天见着江云归的动作,对她越发欣赏起来。
这姑娘胆大心细,又不拖泥带水,日后必能成大事。
然后她俩又联手逼问出许多黑风寨里的信息后,随即把两个山匪头领连着椅子一块拎起来,扔回了茅坑里。
两个山匪头领的惨叫和求饶声都渐渐被淹没在了恶臭的茅坑中。
奉天和江云归拍拍手,去跟奉珍奉云汇合。
但走到半路,奉天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给奉珍奉云传讯过去,叫她们带着百姓们来黑风寨的粮库碰头。
昨夜她们放火特意避开了粮库,那里头还有些山匪的存粮,分给百姓们倒是正正合适。
片刻后,奉珍奉云带着许多衣衫褴褛眼眶通红的百姓们赶来了。
许多人的怀里还抱着些零散的骨骸,黢黑的脸上被冲出了两条泪沟,似乎是刚刚痛哭过。
奉天有些叹息,与奉珍奉云江云归一同打开了黑风寨的粮库,把里面的存粮都分发给百姓们,再让他们下山回家。
百姓们有些想跟随奉天等人,但奉天觉得他们还是应该先回家去,好歹把家人的骨骸安葬后再谈旁的事情。
有人便哭道,他们如今家破人亡,田地庄稼也早已旱死,即便回去也没个活路,想求奉天收下他们。
奉天想了想,答道,待会她们与他们一同下山去,并允诺他们,会为他们求来甘霖。届时他们便可休养生息。
百姓们哭成一团,纷纷磕头跪谢,把她们当做了下凡救苦救难的神仙。
奉天无奈解释道,她们不是神仙,她们是真神使者。
说罢奉天又命奉珍奉云去山寨银库去取银钱来分发给众人,因为这些钱财本就是山匪们四处抢掠来的,如今还给百姓们算是物归原主。
百姓们个个五体投地,随后再膝行上前,乖乖的听命排队领取银钱。
奉天见这边事情大致了结,便自己转身去寨主的房中寻山匪名录和账簿去了。
她走的时候,留下的江云归正和奉珍奉云一起,绘声绘色的跟众人讲蓬莱神尊的种种神迹与神恩。
还告诉他们,如今他们得救,全靠神尊慈悲。
神尊派下神使神侍前来陈国布道,就是想救他们出苦海。
百姓们听得向往至极,纷纷表示回去就要给蓬莱神尊立庙祭拜。
习得了天女诀的女子们听说蓬莱神庙主祭巫祝童子等都只能由女子担任时,皆是踊跃举手道自己愿意入庙侍奉真神。
方才沉闷悲伤的气氛总算消解了许多。
另一边,奉天正在那匪首的住处挨个寻摸密室的所在,想找到山匪名录和官府勾结的账簿。这样她后面才方便斩草除根,也好叫这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日后能过上些安稳日子。
这匪首的住处极宽敞,奉天接连在正厅偏房和书房都查了一遍,连墙壁立柜都挨个敲了敲,但仍没有找到密室的入口。
只在书房中找到些山匪们日常开支进项的普通账簿,没什么用处。
但那上面记录的种种劫掠成果,都让奉天觉得昨夜的清剿还是便宜那些匪徒了。
奉天将这些日常账簿放下,面色沉沉的继续在书房内敲敲打打寻找有可能是密室入口的地方。
然而她一无所获。
这整间书房里的东西不多,文书也没有几本,一看便知这些山匪们日常是不怎么跟文书打交道的。
想想也是,一群匪徒而已,哪里会有什么读书的上进念头。设个书房也不过是为了记录些日常所需的文书罢了。
奉天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是匪首,应该也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书房内。最有可能的,就是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而离匪首最近的地方奉天抬脚朝卧房中走去。
卧房内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血腥味,床上的床单也沾着些血迹。不知是江云归当初留下的,还是那匪首伏诛时留下的。
而匪首的尸身已经被抬去了灵堂安置,所以卧室内勉强算得上是干净。
奉天在卧室内搜寻了一番,约摸半刻钟后,她敲到一个大立柜后面传来了空旷的回声。
她立刻推开这个实木的立柜门,果然在门内有一个不太复杂的机关。
奉天没有机关钥匙,也没有什么开锁的诀窍,但筑基修士的力量足以徒手拆卸掉这整个机关。
奉天三两下暴力卸开整个立柜面门,一个黑幽幽的密道口便出现在眼前。
密道内是一个曲折蜿蜒的漆黑台阶,奉天没有拿火把或是油灯,直接径自拾级而下。
这密道走到头,便是一间不太大的密室。里面摆放着许多箱笼,地上还散落着些金银珠宝。
奉天直接略过那些金银珠宝,转而在箱笼中翻找出好几个上着锁的木匣子。
有些木匣子上还贴着“密”字的纸条。
照旧暴力卸开木匣子后,奉天果然翻到了一叠账册。
她取出账簿翻了翻,脸色越发沉了。
因为这账簿上记录着的,是山匪们历年来“孝敬”上峰的银两开支,还有“上峰”们时不时拨下来的武器粮草等记录。
奉天还发现了一沓书信,是“上面传来的”叫山匪们除去某个新到任的官员或者某位途径富商的密信。
而那些“上峰”,竟赫然是陈国江州郡郡守府!
与梁国下辖四州十三府的州府制不同,陈国实行的是郡县制。
陈国共有十八郡,每一郡的郡守府都由陈王直辖,但各郡郡守府天高皇帝远,手中握着的是治下万千百姓的生杀大权。
而这样的情况下,一郡首府,竟在治下豢养山匪作为自己暗中杀人牟利的工具
难怪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竟宁愿逃难去贫瘠偏远的梁国,也不愿留在故土受欺压盘剥。
这陈国的根子都在开始烂了。
奉天心情颇为沉重的将这些书函密信账簿都收进了百宝囊里。
走出密室后,奉天抬头看了看天。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郎朗晴空,可奉天却觉得头顶这天,黑得不见天日。
她想,或许她接下来应该去江州郡。
去杀了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还要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奉天走去与奉珍奉云江云归汇合。
江州郡要去,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百姓们安顿好。
寨子里,百姓们正在奉珍奉云江云归的带领下收拾残局。
有人拖着地上的匪徒们堆在一起,有人在四处寻找柴火焦油,还有人在收殓那些无人认领的残骨,为他们挖坑立碑,修衣冠冢。
众人忙碌大半日后,将一切都收拾完毕,最后点了一把火,将这个盘踞在贯头山上许多年的匪窝烧得干干净净。
冲天的火光再次燃起,许多百姓都在烈火前失声痛哭。
有真神在上,他们的血海深仇,总算是报了。
火光燃尽后,奉天几人连夜带着百姓们下山。
在山寨中时,他们就已经议定了目的地。这些共患难过的百姓们大部分都已经失去了至亲家人,所以他们决定下山后就住在一起,不再分头回各村寨了。
因为他们就算回到本村寨,也没有故旧乡邻了。
还不如与这些同生共死的伙伴们抱团求生。
而且神使大人允诺他们为他们求来甘霖,他们凑在一起,人手多些,到时候才方便重新垦荒采收等。
奉天等人对他们的决定也没有异议。
一大群人下山后,他们在山下最近的一个无人村中暂且歇下。
忙碌了两天三夜未曾合眼的奉天奉珍奉云也总算能好好休息休息了。江云归已经决心跟随奉天,便与奉珍奉云歇在了一处。
三个年轻姑娘虽然性情各异,但脾性相投,彼此之间相处甚佳。
奉天便随她们三人凑在了一起歇息。
第二天,百姓们用从山匪粮库里分到的粮食,煮了稠粥,给奉天几人送来。
奉天瞧着那些瘦骨嶙峋却捧着碗给她们送粥的百姓们,心里酸软得紧,取出灵禾剥下了谷粒,分给众人。
填饱肚子后,奉天又跟众人一起搭了祭台求雨。
久违的甘霖果真在金光之中如期而至,受旱已久的陈国百姓们在雨中欢呼,狂热又虔诚的对着天空叩拜真神。 远在蓬莱岛的墨卿看到了这场景,心生不忍,照旧赐下了能使庄稼死而复生的神力金光。
亲眼看见禾苗们重新返青结穗的百姓们齐刷刷的跪下,五体投地的叩谢神明的赐福。
奉天几人又带着百姓们采收,把颗颗饱满的新谷米收进粮仓,把这些废弃空旷许久的粮仓填得满满当当。
有了这满仓的救命粮,这些百姓们就能在这里休养生息,直到迎来下一季的丰收,平稳的渡过这个灾年。
诸事已定后,奉天等人便要离去。
百姓们依依不舍,但也不敢阻拦神使大人去拯救更多的受灾受难的同胞们。
有些女孩儿还想跟随奉天,但奉天只择了几个天资心性都上佳的新修士,把大部分女子都劝留在了这里。
因为接下来她们要去江州郡除贪官,路途凶险艰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那些被劝留的女子们只得含泪应下,纷纷表示自己未来一定好好修炼,以后要将天女诀传给更多女子。
并且她们还起誓一定会守护好将来的蓬莱神庙,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祭祀不绝。
奉天含笑鼓励了她们,随后便带着奉珍奉云江云归和几个新收的女孩启程往江州郡去了。
然而没走出几天,她们又停下了脚步。
奉珍奉云经过此事,心有感悟,各自都快要突破了。
奉天很为她们高兴,便寻了个还算僻静的山脚,让她们暂且闭关。
奉珍奉云应下,一起闭关冲击筑基去了。
而奉天便趁着这个机会教导江云归和另外几个女孩。
江云归如今有练气五层的修为,可以学一些简单的法术法诀了,而另外几个女孩才刚入门,平均修为只在练气二层。
奉天对江云归的天资很看好,她从梁国到陈国,一路上传下了许多传法金光,使许多女子踏上了道途,但江云归是她见过的天赋心性都最优秀的。
从她刚一入门几日便能达到练气五层就可见一斑。
江云归被奉天夸赞得脸都红了,引得另外几个女孩都笑着打趣她。
新来的几个女孩虽然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但她们已经将至亲的骸骨入土为安,如今卸下了所有的苦痛和压抑,都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肯说肯笑了。
江云归与她们同病相怜,因此奉天带着的女孩们彼此之间都相处得很是融洽,只需要假以时日,她们便能成为没有血缘的新家人。
奉天带着她们几个,一边给她们传道受业解惑,一边给奉珍奉云守关护法。
奉珍奉云这一闭关,就过去了三日。
三日后,奉珍率先从问心关里突破醒来。
她手里握着一支通体洁白的药杵,眼含期待的把自己凝练的本命法器给奉天查看。
奉天慈爱的笑着摸了摸奉珍的脑袋:“筑基了,很好。”
奉珍便弯下了眉眼,像个被父母夸赞了的小女孩一般,丝毫不见在山寨中剿匪的“女魔头”的凶悍气势。
她握着药杵,高兴的对奉天说道:“神使大人,我悟出的‘道’乃是救死扶伤之道,我想学炼丹治病救人。日后如果你们再受伤,我也可以给你们治疗啦!”
奉珍的秉性素来软和,哪怕是这一路不得不举起刀剑诛除了许多恶徒,但她的身上依旧没沾染上什么杀气,反而更多了些对世人伤痛的怜惜与关切。
在这个人命如浮萍草芥般的国度里,奉珍看到了他们的伤病苦痛,也看到了他们顽强求生的艰险不易。
所以她想走救死扶伤的“道”,将那些在伤痛中挣扎的人们都解救出来。
奉天听着她用清冽柔和的嗓音说着这样温柔又坚定的话,不由得欣慰又骄傲。
她握着奉珍的手拍了拍:“好孩子。”
奉珍得到了最最孺慕的长辈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弯着嘴角。
其他女孩们也上前祝贺奉珍,奉天看着她们互相拥抱鼓励的样子,沉静的眼中也染上了温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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