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用力地拉开窗帘, 黑天鹅湖在一瞬间就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
黑天鹅之家在湖岸的东侧,而她和祁照住在西边单独的一桩以木头搭成的小别墅里,像是猎人的小屋, 拥有很好的视野。
“我就说以Chelsea的性格,不可能会让其他的水鸟入侵她的领地, 你瞧, 湖上全都是黑天鹅。”
黑天鹅是高贵的鸟类, 不像是寻常的海鸥和水鸟, 繁衍起来没有其他的鸟类那样迅速。
作为一个湖而言, 它当然是有边际的。但这样的围度,若是沿湖散步的话,也足以消磨很长的一段辰光。
温颂打开了玻璃门, 打算去湖边走一走。
她倚靠在门边换鞋,原本仰躺在柔软大床上的祁照很快站起来,走到她身旁。
一只手支撑她, 一面蹲下来, 替她取下脚上的那双高跟鞋, 换成了一双柔软的平底芭蕾鞋。
“有一段路会很难走。”
他们一起朝着黑天鹅湖走,沿着湖边散步。
化雪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还冷, 纵然日色在湖上粼粼, 说话时呼出来的气是白色的,温颂倚靠在祁照怀里。
“Chelsea会令人捕杀飞到黑天鹅湖里的其他鸟类, 有时候也会误伤湖里的黑天鹅, 不过她并不在乎。”
黑天鹅毕竟不是切尔西的本体, 不过是她所需要的点缀。
看过那个夜晚切尔西的表现, 她做什么, 其实温颂都不会觉得奇怪。
“人总归是要有点寄托的, Deidrick不在了Lilybell的存在也不过是个谎言,她也许会,也许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那一天在墓园晕倒之后,切尔西就被送进了爱丁堡皇家医院。
脑溢血引发的休克,脑部机能损伤,她陷入了活着的长眠。
在拉克兰热情的邀请之下,祁照和温颂一起搬回了黑天鹅之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小半个月的时间了。
就算拉克兰或许还有其他的私生子女,没有一个像祁照一样出色。
这世上真正在乎戴德里克死因的人或许只有切尔西和谈雪,拉克兰宁肯息事宁人。
原本觉得很麻烦的问题,忽而迎刃而解。
“什么时候回伦敦呢,我也有些事情需要回国去处理。”
这其实是隐晦的催促,迷/药的事悬而未决,谈雪也不在夏城,陈菁菁只不过是暂时沉寂着而已。
祁照说的那段很难走的路就在眼前,天鹅湖两侧都是森林,雪化之时泥泞不堪。
温颂当即决定折返,她不想让她漂亮的鞋子沾上一点泥泞。
“Philips葬礼后一天我们就回伦敦去,而后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回到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困扰的夏城。”
她从不怀疑祁照所说的话,她停下了脚步,和祁照面对面。
平底的芭蕾鞋让她在他面前过分矮小了,她闭着眼睛走向他,下巴抵在他心脏上。
祁照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心满意足地把她拥在怀里。
“闭上眼睛,想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的声音很轻柔,他们本来也是刚刚从彼此枕边醒来,“醒来也会发现不是梦。”
温颂睁开了眼睛,仰起头看着他。
“这只是你赔给我的,是八年之前的伤害,是你夺走我的成就感。”
他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她的,“我把我整个人都赔给你,我把我完整的人生都送给你。”
“怕你不收下,嫌它不珍贵。却又怕你收下,发现它原来千疮百孔,一点都不美丽。”
温颂把头仰得更高,防止眼泪滑落下来。
爱丁堡的天总是灰蒙蒙的,现在连阳光都没有了,周围很安静,偶尔能听见黑天鹅在水面上扑腾翅膀的声音。
“他们也没有给我做白天鹅的机会。”
她伸出手抚摸着祁照的脸庞,忽而笑起来,“也许你生来就是要给我折磨的。”
温稷、何婉生、陈菁菁、“那个女人”……
他们人人都以“爱”为旗帜,实际只把钱财揽在怀里。
他们不择手段,肆无忌惮地伤害着无关的他人,一度让她以为,这就是爱的本质。
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她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祁照,他们相爱着。
此刻祁照把他的手抬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即便换了更昂贵的金属,那只水獭看起来还是丑陋又蠢笨。
“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他们又在原地拥抱了许久,然后才重新携手朝着房子的方向走过去,在水边遇见了谈雪。
奇怪又不奇怪。
祁照松开了温颂的手,“她也许有话要对你说。”
她和谈雪总是有话要说的。
温颂朝着谈雪走过去,湖水中倒映出她们两个人并肩的影子,黑天鹅在湖上游动,波澜不定,所以影子都是折叠而扭曲的。
“你赢了,温颂。Rodriguez集团未来的总裁夫人……或者现在已经是了?”
谈雪低下头,望着温颂左手上的戒指。
“从小到大我已经很习惯赢这件事,但人生不是做了谁的妻子才算是‘赢’的,谈雪。”
有多少年了,她们没法心平气和,豪无芥蒂地呼唤对方的名字。
谈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你什么都得到了。”
“你也没有失去所有,几张Lilybell还在世时的照片,换了Chelsea几百万英镑,再加上那笔Andrew给你的赡养费,以及恒诺……”
“不过劝你还是别在恒诺上费太大功夫,没有了Hyman集团,Alex会很快把你踢出局的……”
并且连恒诺本身,也会消失在它曾经的三个合伙人的联盟之下。
“人生得到与否,也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温颂。”
谈雪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她好像终于又从谈雪口中听见一句稍加诚恳的话。
温颂也只能说她所认为的实话,那些她看见的东西。
“可你就是从你父亲破产之后发生改变的,你不再把我当成朋友了,我们好像只是敌人。”
谈雪笑起来,她大约是想要冷笑,但太多的心酸堆在一起,让她此刻仓皇地抹去了眼泪。
“你觉得我可笑吧?我是挺可笑的,你到现在也一点都不了解我,而我那时候却为你的冷落不停不停地失望着……”
“直到我发现只有恨你能让我好过一些。”
温颂冷眼看着她,她得承认,谈雪对她而言的确早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即便谈雪提起过往,提起她们和彼此相伴的十几年,她也只觉得是上辈子的喜怒。
和如今毫无关联,调动不起她内心的一点波澜。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任何话都不可能让她们在这么多事情发生之后仍然和彼此和解,她干脆保持着沉默。
一片积雨云漂浮到了黑天鹅湖的另一侧,天气仍然不算晴朗,但也有丝丝缕缕的阳光倾斜着,垂直着照耀在湖面上。
没有祁照的拥抱温颂总是觉得冷,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你可以继续恨我的,我没有关系。回国之后塔拉和恒诺还是竞争对手,你现在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可以心无旁骛地工作。”
“然后继续被你打败吗,温颂?”
温颂点了点头,她的胜负欲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是的。”
谈雪一下子泄了气,她在温颂身上找不到一点温情,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应该知道的。
“我不会再做审计师了,Lilybell需要我。”
她说的是那个孤儿,是那个可爱,称呼温颂为“Aunty Scarlet”的小女孩。
如果是温颂的话,她绝对不会和莉莉贝尔说起谈雪,不会说起梅兰妮。
“Lucien给我的东西才真正让我衣食无忧,以后的人生我想过得简单一点。”
除了对温颂,祁照给予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陈菁菁的事情我会替你处理好,我和她合作了很久,我知道她最需要什么。从此以后你不会在夏城遇见她,连带着她的儿子温希。”
用最合适的刀,却切割最合适的肉。
“至于陈湘,迷/药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成年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末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你和我也不会再见面了。”
温颂诚恳地点了点头,评价了一句:“这是好事。”
这句话让谈雪的情绪再一次激动了起来,“温颂,如果我真的下定决心的话,我不会比你差的。”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这就是她和谈雪之间的分别,不假设,原谅则要用整个人生去换,谈雪此刻总该明白了。
“我希望Lilybell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教育,我希望她有比你我都更稳定的人生。”
这是她唯一能出口的祝福。
谈雪点了点头,她没有对着她笑,转身离去了。
温颂不自觉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来很多年之前她离开伦敦的那个夜晚。
谈雪太多愁善感,不够坚定,那一天她望着她的背影,一定不会像此刻温颂的心一样空空如也。
是的,空空如也。谈雪今天走了,她就会把她完全忘了。
祁照仍然站在原地,看着温颂朝着他走过来。
那片积雨云最终没有在他们的世界里下起雨,倏尔天晴,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皮肤是一种像大理石一样的白。
她忽而很想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写她的名字。
反正不会再有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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