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感知
“……前一阵子在机场祁总裁已经宣布过跟你的婚约了, 怎么还没过几天,他又让中英两国的媒体发了一遍这条新闻。”
“怎么,你不肯给一个具体的结婚时间, 他在向你逼宫么?”
温颂把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楼上的人是何婉生, 她总要做一下心理建设才能让自己安然地面对她。
她趴在方向盘上, 并没有直接回答玛格丽特的问题。
“你懂那种被全世界的人背刺的感觉吗?”
温颂感觉到一阵阵胸闷, 让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
“在他回到英国之前, 我们达成了一致, 不打算再对媒体解释什么的。甚至连婚礼也不会邀请任何人,再进一步说,其实有没有婚礼我根本就无所谓。”
而今早她醒来又看见铺天盖地的报道, 给祁照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玛格丽特感受到温颂的烦躁,沉默了片刻,“也许……也许是他和Lachlan的谈判并不顺利, 所以先斩后奏。”
“也或者他知道你的妈妈不会同意, 所以……”
但这样是说不通的, 他明知道何婉生已经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刺激,甚至因此住了院, 又怎么会这样做, 火上浇油呢?
温颂直起身体,靠在椅背上。
昨夜她并没有理会谈雪最后的挑衅, 回到公寓里之后却也没有能够睡着。
人一旦习惯了两个人生活, 独自一人走到长夜里去就会是一件很难克服的事。
况且, 在很多事上她也的确需要时间想清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实我手里Hyman集团的项目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马上就可以结束了。找下一个项目也不用那么着急。”
接一些不需要她亲自坐镇的小项目, 可以给她一点时间处理私事。
“但骋亚那边好像又出了一点小问题, 具体的我还没有问Sandra。”
她说到这里,恰好楼阑的电话进来,温颂和玛格丽特毕竟只是闲聊,当然会选择挂断她的电话。
“很晚了,你睡吧。”
英国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祁照应该也在睡觉。
玛格丽特并没有纠缠,她近来的心情也很不好。
接起楼阑电话的时候她也先叹了口气,似乎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满含惆怅。
“麦晴应该会跟骋亚老总陈旬鸿离婚,这件事情一出,涉及到财产分割,对骋亚上市的进度一定会有影响。”
温颂干脆几乎将座椅放平了。
“这一年来大部分的项目,好像都是因为男女关系而产生波折的。你说说这些人,他们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呢?”
“饱暖思淫/欲。如果他们贫穷一些,每天都只想着赚钱,反而想不到做这些事了。”
楼阑像是司空见惯,也并不觉得这件事十分棘手,单纯感慨而已。
在这时候温颂忽而有了些困意,“麦晴的情绪怎么样,协议离婚,还是准备打官司?陈旬鸿出轨的对象,有牵扯在公司事务里吗?”
她想起来她最后一次见到麦晴,她很冷静地应对着媒体的询问,在一瞬间做出了最好的决定。
“麦晴倒是挺冷静的,和我当初差不多。她已经做家庭主妇很多年了,遇见这样的事还能这么镇定,值得敬佩。”
是女性对女性的欣赏。
不是所有女人在面对婚姻和人生的变故的时候,都会变成阁楼上的疯女人。
“陈旬鸿出轨的对象不止有一个,所以他当然也不是什么情种,不至于让她们掺杂到公司事务里,这无疑也减少了我的工作量。”
“麻烦的是股份的分配,作为结婚时的赠与,麦晴手里有骋亚10%的股份,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处理。”
温颂记得她之间看过骋亚的股权结构,如果麦晴选择将股份抛售,当然,是抛售给特定的某个人的话,陈旬鸿会失去他对骋亚的实际控制权的。
不同的人经营公司,会有不同的理念和方向,楼阑不想让她手下的人白白浪费时间,也不想让塔拉失去这个项目。
只是目前一切都还说不好。
电话那头的楼阑充满了干劲,“我到公司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温颂默了片刻,“昨晚何婉生晕厥住院了,我现在在医院。确认她没事了,我就会过来。”
楼阑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没事,你在医院照顾她也没关系,反正Hyman集团的项目马上就结束了,Ruby跟了你那么久能处理得来。”
“至于骋亚的事,麦晴愿意和我沟通,听取我的意见,我会再秘密和她见面,把塔拉的损失降到最低的。”
她想要拿的是项目的报酬,不是对方违约的赔偿金。
温颂无声地点了点头,已经九点多了。
她没有回应楼阑什么,原本已经将手机放下来,那一侧传过来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温颂忽而有了一种冲动,“你没有其它的事要跟我说吗?”
微弱的噪音立刻停止了,温颂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
温颂来到病房里的时候何婉生闭着眼睛,像是仍然在休息。
而汤湘坐在她床边,在病床的角落里摊开了一本书,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今早的汤湘和昨夜的汤湘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同,她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看起来仍然没有任何精英女性的气质。
温颂没有再犹豫下去,推开门走进了病房里。
汤湘又没有睡着,很快合上书,站起来和温颂问好:“温小姐。”
她在温颂面前始终有些局促,毕竟她们一点都不熟悉。
温颂看了一眼那书的封面,“是会计学方面的书?”
像是怕被温颂嘲笑,汤湘把那本书捡起来,藏在了身后。
“之前……之前在职校的时候学过相关的知识,后来出来打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何阿姨说您也是学这些的,听说我经历之后就给我报了个培训班,不过我笨……”
温颂打断了她的话,“做会计不需要多聪明,能把知识都记住并且应用就可以。还有就是手脚一定要干净。”
她从她手中接过了这本书,随意翻动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做的笔记。
不说做得如何,至少态度很认真。
她随口问了一句,“注册会计师证考了吗?”
这又伤到了汤湘,她小声回答:“我没有学历……”
注册会计师证要求的最低学历是大专。
她正想要安慰她,病床上的何婉生忽而开了口:“没有学历又怎么样,有的人读了那么多书,不过只学会了反抗父母。”
这话当然是在说温颂。
她拿出手机,把塔拉HR的微/信推送给了昨天刚加上的汤湘。
“这是我们公司HR的联系方式,,她姓吴。这一周结束之后,你可以跟她联系,到我们公司实习试试。”
“工资不高,但够你生活。我不保证你能留下来,毕竟事务所里名校毕业的会计师太多了。不过有这样一段经历,以后你去一些小型的事务所,会有帮助。”
温颂忽而抛出了橄榄枝,汤湘和何婉生都愣住了。
但这样好的机会,谁都不会想要放弃的。
“谢谢你温小姐,我会和吴女士联系的,谢谢您……”
温颂不想再和汤湘虚与委蛇下去了,“我和我妈妈有几句话要说,你应该还没有吃早饭?给我妈妈也带一些回来吧。”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没有人会想要在风雨欲来的时候还留在这里。
汤湘很快就离开了,温颂从床尾走到床头,帮何婉生掖了掖被角。
“如果不读书的话,也许今天我和汤湘的位置就会换一换。”
何婉生冷冷地盯着她:“你不用在我面前展示你的优越感,你是我生的。”
好像这样就永远都要任由她控制。
“如果我不是你生的,或许我还能在伦敦继续我的学业,不至于连个硕士的学位都没有,在职场上刚起步时举步维艰。”
温颂很快找回了她的理智,跟何婉生争论这些是没有用的,她也更没必要激怒她,这对她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医生说你需要住院观察一周,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汤湘不适合继续照顾你,我会为你重新物色一个合适的看护。”
何婉生的质问接踵而至,“凭什么?”
她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她并不能歇斯底里。
而这里同时也是医院,她向外人展示的形象并不是一个刻薄的母亲,无措的疯子。
“没有凭什么,汤湘会到我那里去工作,你刚刚没有听见么?”
温颂的语气很冷漠,却在何婉生心上丢下了一颗暴怒的种子。
“我问你凭什么!”
温颂再一次觉得何婉生可怜极了,除了对她的控制欲,她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敏锐的感知力,以至于给了她这么长的时间,她却还是只会可悲地问她“为什么”。
也许或许这种感知力是转嫁到了温颂身上,每一次在何婉生身旁,她的感官都会被迫放大。
温颂淡漠地望了她一眼,“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要伤害我的话,你是会选择帮那个人,还是帮我?”
第72章 淹没
温颂开着车穿过夜晚的跨海大桥, 辅助驾驶可以让她不那么全神贯注,也让她可以偶尔望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疲惫, 却始终望着她的祁照。
“望妻石。”
她刚刚去机场接他回来,所有的媒体都聚集在他的商务车旁试图采访他, 而他坐了更早的航班, 走了其他的通道, 坐进了地下车库中温颂的车里。
“这架飞机是伦敦时间凌晨两点起飞的, 为什么会买这个时间的机票?在飞机上的时候没有休息吗?”
不得不承认她与何婉生是一脉相承, 在事情超出她的控制的时候,她还是会有微微的愠怒。
她并不喜欢,也不希望自己的私事变成公众的谈资, 他再一次让媒体刊登那些消息,毕竟是没有和她商量的。
所以她此刻的语气很冷淡。
而驾驶位与副驾驶的距离也让他没法拥抱她,不是物理的距离, 而是心理。
“处理完所有的事, 这是最早的直飞航班。”
不说想念她, 想见到她。
温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解除了辅助驾驶, 然后保持着沉默往夏城市中心她的公寓驶去。
祁照看起来的确很疲惫, 他再一次把他的头发染成了黑色,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唯有一张脸带着不曾休息好的惨白——
“Vampire.(吸血鬼)”
她在心里想, 应该掰开他的嘴, 看看里面长得到底是什么样的牙齿, 拔下来打磨打磨给她做个吊坠。
至于项链, 抽他脖颈上的一根血管刚刚好, 她上次咬他的时候感受过, 不粗也不细。
在将要到达公寓的时候楼阑忽而来了电话,温颂没有多想,按下了接听。
“你现在在哪里?”
楼阑似乎是在喝水,有杯子被举起来又放下的声音。
从那一天通过电话之后,温颂仍然没有回塔拉,大多数时候在Hyman集团中国区的办公室里办公,所以她们有四、五天没见过面了。
也没通过电话。
温颂没有打算骗她,“快到公寓楼下,怎么了?”
那一边隐隐约约,也有电视的声音。
楼阑的心情看起来并未收到什么影响,语带调侃:“我在看电视台直播,还以为你和祁总裁都被堵在了机场里。”
“记者说的煞有介事,要你们回应最近的风波,看来只不过堵住了一辆空车子。”
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它不足以成为这几天以来她们之间的第一个电话。
温颂没有对她的调侃作出回应,楼阑很快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但她犹豫了一下,温颂很快明白过来是为什么,“祁照也在这里,没事,你说吧。”
“你之前让我去找谈雪的母亲,我之前给了她五万块钱,并没有得到什么很有用的消息。我今天又去了她家一趟,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答,遇见了邻居,才知道她搬走了。”
搬走了?
既然如此,那么搬到哪里,也就是不可知的事了。
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是我自己太大意了,谈雪现在都是恒诺的合伙人,她肯定认识你。而她虽然不管她妈妈,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也不会任由她继续住在那里让我可以探知她的隐私。”
说白了这种事也没有办法,她总不能非法拘/禁谈雪的妈妈。
温颂冷笑了一下,“我前几天还去医院探望了谈雪,也许她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在打听这件事了。”
这样也好,谈雪也许会集中精力去掩藏她的第一个孩子,没办法知道Hyman集团中国区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让我别跟她炫耀,她说我还没有赢,我会继续痛苦下去。”
什么叫“继续痛苦”?过往的人生中能够让她痛苦的,无非是祁照。
想到这里,温颂下意识地偏过头望了祁照一眼。
而他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也正好望着她,看起来精神已经比方才更好了一些,在察觉温颂目光的时候无意识地颤了颤。
蝴蝶扇动翅膀,会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掀起风浪。
温颂感觉到些微不安,好像有谁在她的灵魂上轻轻地吹了一口凉气。
于是她挂断了电话,加快了速度,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里。
“我先上楼休息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在公司说。对了,我介绍过来的那个姑娘……只是个乡下姑娘,不需要限制她什么,给她找个最合适的岗位。”
挂断电话之后温颂先一步下了车,但她停在原地没有动。
祁照温温吞吞,朝着她走过来,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膀。
在她开口之前,他说:“我是不是有点发烧?”
他的温度和气息一下子让温颂忘记了刚才那口凉气,伸出手试探他的额温。
“好像是有一点。”
他们彼此依偎着朝着电梯间走去,看着数字像倒数一样变成“12”。
祁照好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失去了自主行走的能力,整个人的力气都加诸于温颂身上,他们穿过并不漫长的走廊,在祁照伸出手开门的时候,温颂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奎妮的房门。
她好像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得到奎妮的消息了,而祁照根本就没有容许她多想。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就被祁照抱起来,祁照前进而她无可自制地后退,直到他把她放在了厨房的岛台上。
彼此对视的时候才发觉他们连房子里的灯都来不及打开,有些猎手擅长在深夜时捕猎。
坐直身/体的时候她只比他略矮一些,他的一只手从腋下绕到她背后,微微地将她向上一提,用鼻尖摩挲着她的面颊,而后享用这个阔别不久的吻。
在很多方面祁照都是天才,包括亲吻。
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伦敦的月光在Convent Garden的公寓里总是不甚明亮。
他的眼睛湿湿的,那一天和这一天都是。
舔/舐唇瓣的时候是痒和温柔的,这时候理智还没有像大雪一样融化,还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变化。
看到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的时候,祁照才会更进一步,柔无法克刚,他总会耐心地等到她愿意接纳他的时候。
唇齿相接,而后再和她一起在昏暗潮湿的地方起舞。
彼此的身/体好像都会在这时候迸发出无数的能量,若是不做些什么,他们都会被烧成灰烬的。
这一天他的耐性比那一天要更差,他一面吻她,一面就把她的大衣从肩头推下去。
而后再一次收回手,将她的毛衣从裙子里抽出来,用手堵住了漏风的地方,而后逐渐向上,干脆利落地解开了扣子。
“No. You still have a fever.”
(不,你还在发烧。)
温颂从那一片缠绵和潮湿之中挣扎出来,推开他的手柔若无骨,像她即将投降的意志。
他顺从地在她微弱的力气里退开,又瞬间像秋千一样重新荡回她身旁。
“Scarlet, stare at me.”
(斯嘉丽,凝视着我。)
那片蝴蝶掀起的阴影完全在他的目光中溶解,她凝视着他,忽视了在她身上游走的微凉的触感。
那只手抚摸过整只君主蝶,从后背游移到了相对的另一侧,钢琴在云上,指尖在跳跃。
他像是没法再忍耐什么,也像是终于意识到不必束缚什么,钢琴在叹息声中落下一声重响,把一整片云揉在一起。
祁照收回手,目光仍然像来时一样湿淋淋,只是更晦暗。
这一次他把她打横抱起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就像他的心跳一样剧烈。
抓住那两片云朵的时候捕猎者就已经完全地退化成了一头野兽,渺小的蝴蝶无法在风暴中展翅,被用力地丢在了更大的云朵上。
但君主蝶永远会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她在这时候要扮演的并不是将要被野兽一口吞掉的弱小猎物,而是驯兽师。
她始终凝视着他,就像是他刚刚祈求的那样。
“Drown me please,Lucien, my dear Lucien.”
(请淹没我,卢斯恩,我亲爱的卢斯恩……)
下一刻他又把她打横抱起来,朝着浴室走去。
祁照没法等待浴缸里的水把她淹没的时候,就把她推进淋浴房里,野兽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住它们的力气,她的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让她条件反射地发起了抖。
他很快打开了花洒,热水有恒定的温度洒在他们身上。
她决定要惩罚他,含着一口温热的水咬在他肩膀上,而后一路向着既定的目标移动,直到他如大理石般的肌肤上唯一有颜色的那一处。
祁照很快就受不得这刺激,用力地让她转了身,背对着他。
温颂的双手被他反剪着,一下子失去平衡,伸出下巴抵在墙壁上,仍然冰冷一片。
她听见了水珠在他手心和另一处摩/擦的声音,野兽等不到蝴蝶变得干燥的时候,又开始侵蚀她的意志。
她的下巴一下一下不可自抑地和浴室的墙壁产生碰/撞,他发觉了,却不松开她的手,而是只用一只手钳制住她,另一只手垫在她下巴上。
这样似乎仍然不能让他满意,他最终还是大手一捞,把她捞回来,和他紧紧依偎着。
他的唇贴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贴在那只君主蝶身上。
祁照的声音忽而犹如梦呓:“Don’t,don’t stare at me,not you.”
(不,不要凝视我,不是你。)
他咬在那只君主蝶眼睛的位置上,温颂吃痛,一下子把她的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他顺势紧紧地抱住了她,牙齿在用力,其他地方更在用力。
欢愉把温颂的挣/扎都淹没了,他真正地淹没她。
乃至于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在那些颤抖终于停下来,让她几乎完全脱力的时候,她回过头去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Lucien,我怎么能不爱你。”
他令她如此快乐。
第73章 火焰
“不烧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发着烧, 出了这么多汗反而不烧了。
温颂松开手,张开四肢,在床上躺平, 放松下来。
在她说完她怎么可能不爱他之后几乎是不停歇的又一次,她的四肢百骸好像都被完整地□□过一遍, 精疲力竭。
祁照只占有床榻很小的一部分, 他侧过身来, 在她面颊上轻轻吻了吻。
“我不在的时候, 你都住在这里吗?”
温颂的公寓是她和何婉生见面的场所, 就算何婉生现在住在医院里,她在那座房子里留给她的阴影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有气无力, “别蹭我,很痒。”
她分明是要他不再亲吻她,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呆上片刻, 让那些流散在空气里的力气与精力都重新回来, 他的手却向下探。
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落在片刻之前和他亲密无间的地方。
“很疼吗?我看到你皱眉。”
他的声音是燃烧过后的低沉,温颂贴近他, 把脸埋在他颈间, 让他的锁骨盛放着她的下巴。
又麻又痒。
疼也的确是一切都结束之后的感触。
已经把彼此都清洗干净了,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想责怪什么, 那毕竟是她心甘情愿。
“你去英国, 都见了什么人?”
像一个常年漂泊的旅人被问及旅途见闻, 他的语气很淡漠。
“Lachlan、Chelsea、Philips, and……”
“Queenie.”
温颂为他添上了这个名字。
“No, Deidrick.”
祁照很快否认了,最后的这个名字,她从没有设想过。
在这片刻之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他为什么没有见奎妮,还是问他为什么去见了戴德里克。
“纵然我和Deidrick的关系并不亲密——我和Lachlan、Chelsea又何曾亲密过。”
“但我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地想到他,会思考他的死亡带给我的意义。”
温颂认为他又想起了那场悲惨的车祸,翻过身来抱着他,把自己的脸贴在那道丑陋的疤痕上。
肺是用来呼吸的器官,她和他共享着呼吸。
她原本以为这句话只不过是开始,却原来已经是结束,他没有再提起任何有关Deidrick的事。
反而主动提起了奎妮,“我去斯图尔特家的城堡找过她,我知道她在那里。但是她并不想见我。”
就算祁照在媒体面前说得再冠冕堂皇,再尊重奎妮,可是她爱他。
奎妮可能到现在也不想责怪他,不想像温颂,或者何婉生那样歇斯底里地闹一场,不见面是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那么,“为什么要向媒体再公开一次呢?我们明明都已经说好了。”
这几天温颂的出行仍旧不那么方便,Ruby告诉她,在塔拉楼下也常常见到记者。
“他们这样的家族不能出尔反尔,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有痕迹,不会改变。”
当然是Rodriguez家的人,生意人最讲究诚信。
温颂不会问他,他们是否能够接纳她这样的问题,因为她根本也不接纳他们。
“你的堂兄、堂弟,或者其他人能接手Rodriguez集团吗?我想让你陪我在夏城呆一阵子,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从塔拉走开。”
他们手中如今拥有的财富已经足够他们活上几辈子,她没打算活那么长。
祁照接手Rodriguez集团只不过是会令他们这对有情人,这对快乐的情侣聚少离多,于她而言得不偿失。
温颂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犹豫的时间长度并不足以让她生出疑惑。
她就安心地,相信他和她是一样的。
“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这段时间我会频繁在中、英两国之间来回。”
像是害怕她不满意,他抱紧了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温柔地像是从未在他们的夜晚明亮过的月色。
“你的签证仍在期限之内吧?某一天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先去英国登记结婚。”
“我已经让Hancocks的工匠按照那只水獭戒指设计我们的结婚戒指了。”
那是他上一次将它带走的原因。
“德文郡怎么样?我们去普利茅斯的海滩上漫步。”
去他们相逢的地方。
但那得是夏天,否则的话天气会很差。
温颂享受着他的抚触,这件事不必急于一时。
“谈雪还想要对付我。”
祁照的回答快到令温颂有微微的讶然,“她不会得逞的。”
她当然不会。
温颂在心里这样说的时候,忽而想起方才在车上的情形,她心里有些微疙瘩。
“看起来谈雪的妈妈应该是被她自己藏起来了。Andrew想要从Aldrich手中夺回Hyman集团中国区的计划以失败告终,他看起来也并不介意谈雪的过去。”
所以也许不是为了防着安德鲁知道什么。
“她忽然把她的妈妈藏了起来,反而更像是做贼心虚,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后来你在英国和谈雪有过交集么,你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父亲可能是谁么?”
这个孩子显然不是在她们本科的时候出生的,后面她们痛苦地将彼此相忘于人海。
如果这个夜晚,在谈及这个问题的时候温颂抬头看一看祁照的表情,或许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她没有,她还沉溺在彼此紧密相连的那些时刻里,她像何婉生一样被深深蒙蔽着。
祁照的回答简洁的像是一个谎言:“我不知道。”
那就不知道吧。
还有一件事,和他不算太相关,温颂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告诉他。
这件事萦绕在她心上已久,每次想起来都顿觉烦躁,此刻也是一样。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他追问了,她好像就有了不得不说的理由。
“楼阑好像怀孕了。”
如果一个正常的,没有怀孕的女人,那么她血液HCG检测值的结果应该是“0”,而不是任何数值。
那张报告单上写着楼阑的姓名和年龄,这种事无论是医院还是她都不会搞错。
所以楼阑总是只喝水,不碰酒精和茶,以及任何饮料。
温颂自嘲地笑了笑,“我怎么每天都在试图搞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
一会儿是谈雪,一会儿是楼阑。
在楼阑身上,温颂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许诺声。
根据日期和HCG值,这个孩子的月份还很小,不知道许诺声知道了没有。
她怎么又有一种被他们联合算计的感觉?
“我们不应该恭喜她吗?”
男人,特别是一个已经成功的企业家无法理解女性的这种困境。
“我和她仍然在创业初期,塔拉拥有的业务量非常不稳定。这个孩子的到来,不管是谁的我只能认为是意外,并且从楼阑目前的表现来看,她似乎正在准备做一个母亲。”
平时总是抱怨职场对女性不公,但自己成为决策者之后也难免刻薄。
或者哪怕这是一年,甚至半年之后发生的事,温颂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烦躁。
“你应该直接去询问楼阑,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烦躁。”
祁照在这时候把自己装扮成了灯塔,负责指明方向。
“你和楼阑是那么好的朋友,一个孩子也总会有一个父亲,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他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温颂觉得自己好像被教育了,于是她恨恨地在他身上咬了一口。
祁照抚摸着温颂的头发,就好像她是一只小狗一样让他觉得可爱和好笑。
“Scarlet.”
也是呼唤Belle的语气。
温颂更加不依不饶,坐起来挠他的痒。
而此刻他也并不想放过她,用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他们开始在床上打架,向对方掷出一个又一个枕头,大喊着,大笑着把长夜撕成一块块碎片,把所有的精力消耗完全。
整个房间凌乱地像是刚刚被人洗劫过,温颂躺在他怀里,他的手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撩拨着她的头发。
“Belle也是这样拆家的,还说你不是狗。”
“Belle是怎么来到你身旁的?”
“它本来是一只很脏的小狗,应该是被人遗弃了,在温彻斯特的街头游荡。我坐车路过的时候曾经见过它。”
那时候还没有收养它的想法,只是他在温彻斯特街头“around and around”,即便不没有再见面,脑海里也有了这个小小的影子。
有时候是它,有时候是他自己。
于是他继续“around and around”,这一次有了目标。
“我在温彻斯特大教堂附近找到了它,那里是我的妈妈长眠的地方。我说‘Belle’,它就朝着我跑了过来,有雨之夜,在我怀里它终于不再发抖了。”
“Belle’也是我妈妈的名字,我小的时候总是叫她的名字。让她抱着我,让她陪我入睡。”
宠物从来也不是牲畜,是家人。
温颂伸出手抱着他,好像在这个夜晚发着抖的还是伦敦街头的那个小男孩,迷茫的,没有方向,没有未来。
生命是随时会被大雨淋熄的火焰。
“下次和Belle见面的时候我会和她好好认识一下的。”
她也会陪着他再回到温彻斯特去,去见一见另一个长眠着的Belle。
Belle是他认可的唯一亲人,但温颂和他一起去见过她之后,他唯一的亲人会变成她。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爱你,Scarlet。”
这表白来得突兀,又好像不突兀,温颂安心地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沉入更深的梦境里。
“See you tomorrow,Lucien.”
第74章 怀孕
温颂离开公寓的时候祁照还在休息, 他睡得很沉,安稳得像是未经世事的孩童。
她安静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从一片狼藉的房间里走出去,在塔拉的楼下又遇见了一些蹲守的记者, 她戴着比她的脸还要大的墨镜,神情冷漠, 通过货梯到达了塔拉。
温颂刚刚从货梯里朝着塔拉走去, 就看见了坐在前台的汤湘。
高跟鞋的声音快要淹没她全部的感官她才抬起头, 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差点碰倒了她的水杯。
“温总。”
很好, 至少在公司汤湘学会了换一种称呼。
“如果楼总安排你作为前台工作的话,你不应该在客人走到你面前的时候才有反应。”
她刚才仍然是在看那本会计书,显然是入了迷。
桌上原本摆着红白两色的郁金香, 此刻凋零了一半,汤湘绝不是个合格的前台。
汤湘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注意到温颂望着花朵的目光, 连忙解释。
“这个花是楼总早上连包装拿给我的, 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我看这里刚好有一个花瓶,就想着先把它插起来……您觉得不好看的花我马上换掉。”
汤湘在温颂面前总有些战战兢兢的, 可温颂就不信汤湘之前没有遇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如此做作。
不过这花原本是楼阑的……没人会送将要凋谢的花, 只能是在楼阑身边摆放了几天,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
是谁送的?
温颂无心再和汤湘多说什么, “这份工作你先干着, 我会去见楼总, 和她商量的。”
她走出两步, 又回头看汤湘。
“其实任何职位都能学到东西, 从一开始就让你坐在那一群高材生中间, 未必是对你的锻炼。”
塔拉开给所有员工的工资都在行业平均水平之上,当然也包括前台。
更何况,前台能接触到很多钥匙,监控设备。
温颂朝着办公区走,一路上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和恒诺那群不知忠心于谁的人相比,在这里都是楼阑和她的心腹,因此即便出了祁照的那件事情,大家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好奇心——至少是在明面上。
楼阑的助理Yana坐在她外间的办公室,看见温颂走过来,和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楼阑办公室的门。
“楼总今天上午没事。”
意思是没有需要出门会见的客户,也没有人要来办公室见她。
温颂刚刚走进办公室,楼阑就适时地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笑望她:“今天的气色很好,看来昨晚你过得很不错。”
温颂一愣,楼阑以前从不开这方面的玩笑,在丁恒身边的时候,她像是一个只需要工作的灭绝师太。
这是好的改变吗。
“Lucien一直都很不错,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
她不想让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脱了外套随手扔在对面的沙发上,而后姿态随意地坐下来。
这个角度,她和楼阑对望着:“那你呢,Sandra,你交了新的男朋友了吗?”
楼阑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重新拿起了她的那支钢笔,却并没有写什么。
“难得有一次,我们一见面完全没有谈工作,直接谈生活私事。”
“但这其实也是谈工作,你知道的,Sandra。”
一个怀着孕,准备生育和抚养孩子的合伙人,和一个铜墙铁壁,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依赖与麻烦的合伙人,对塔拉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楼阑当然也不会再装傻下去。
“你知道我怀孕的事了,对吧?”
楼阑把手里的钢笔和文件同时递给温颂:“签个字吧。”
温颂并没有动。
她还不知道楼阑递给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连接过来的勇气都没有。
“Sandra,你要抛弃我,抛弃塔拉吗?”
这是最坏的结果,可楼阑怎么忍心?
楼阑一直望着温颂,沙发的背后就是窗户,是去年夏天这里还空空荡荡的时候,她们一起晒过的太阳。
她温柔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会抛弃你,抛弃塔拉。如果我这样做的话,和自愿放弃一切有什么区别?”
“我是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走回头路。”
温颂仍然没有动,她对谁的信任都脆弱。
楼阑只好再次往前递了一些,“是塔拉5%股份的转让书,我很抱歉没有提前跟你商量这件事,这是我的诚意。”
“Sandra.”温颂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呢?”
这件事比楼阑怀孕还要不可思议。
去年因为许诺声的事,她出让20%的股份是因为他们之间算不清楚的情谊纠葛,因为许诺声是个成熟的,可以对塔拉有所帮助的人。
可现在只是为了一个未知,唯一确定的事是它是累赘的,人。
“没有为什么。”
楼阑无可奈何地放下了她的手,“我只是常常觉得孤单,幻想我一个人在房子里走动的时候,有两个人的声音。”
她知道温颂接下来要问什么,“孩子的父亲不是许诺声,是我从精/子库里买来的优质细胞,我的孩子会很好,很聪明。”
“我也并不是刻意隐瞒你,只是医生告诉我我年纪略微有些大了,之前还做过流产手术。”
“这个孩子现在并不一定能够保住,我有出血的情况,所以卫生间里仍然有准备那些用品。”
“我只是想完全稳定之后再告诉你。”
她应该相信楼阑吗?这根本不是一个很好的怀孕的时机。
可是她也不是常常有机会拿到塔拉5%的股份的,这意味着她和楼阑之间的差距会被拉大,意味着她在塔拉会有绝对的话语权。
温颂站起来,从楼阑桌上拿起了那份合同。
楼阑看着她的动作,“塔拉会蓬勃发展下去,这可不是我想套现。”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专业的审计师,当然不会给彼此挖什么坑。
温颂还是完整地过了一遍,而后在末尾签上了她的名字。
“我说不出什么祝福的话,Sandra。在我眼里婚姻是一回事,生育又是另外一回事。”
祁照最多可以让她相信这世上有美好的婚姻,但他们恐怕都没法从失败的父母这个角色中解脱出来。
“大多数时候婚姻不会费事到让你完全无心,也没有力气工作,我知道,我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楼阑低着头,她大约是回想起从前和丁恒在一起时的伤痛。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没有人情味了,现在尘埃落定,温颂绕到办公桌后,把手搭在楼阑肩膀上。
“失去了那个孩子,你后悔吗?”
被丁恒算计怀上的那个孩子。
楼阑深吸了一口气,“当时不后悔,过后就也不后悔。如果那个孩子还在,说不定我已经被丁恒逼迫离开恒诺,只能每天被无形的墙关在那座房子里。”
“而且丁恒既然会出轨,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会出轨。”
“其实你是想问我这一次会不会后悔吧?”
楼阑抬起头,和温颂四目相对。
她才刚刚怀孕,她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也很难在眉宇间凝聚出原来的那种干练。
“一切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我不会后悔的。”
像是立誓一样,楼阑很快拿起了她桌上其他的文件。
“过了头几个月,后面也就是分娩以及分娩之后的那个月我恐怕没法专心工作。不过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
温颂想说她其实不必如此,但她知道这也不是温楼阑愿意听到的。
“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
温颂让自己的语气更郑重了一点,“任何事,我都会帮你的。”
她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也不能辜负,楼阑握住了她的手,把这份温情化解于无形。
“说不定很快就要你帮忙了,小孩子有很多东西需要挑选,我总觉得我的眼光有些过时了。”
温颂忍不住笑起来,“我喜欢的东西和Margot有点像,可能会吓坏小孩子的。”
那么这番对话到此为止。
楼阑给她的钢笔吸满了墨,“那个小姑娘,你安排在前台到底有什么用?”
汤湘在前台,其实是温颂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而已。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Ruby催我回公司好几天了,我回办公室了。”
楼阑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几乎是下一刻就开始工作。
温颂快步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Ruby知道她今天来了公司,早就在这里等候,“温总!”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今天似乎并不怎么害怕温颂,“Hyman集团中国区项目已经都做好收尾了,我们的人都从那边撤回来了。”
温颂整理着她桌上的文件,“就为了这件事?”
“你和越集的祁总真的是恋人吗?那时候我们在越集办公,他们都说跟着祁总的那位斯图尔特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剑拔弩张的,当时我们在旁边都吓坏了。你跟他在一起,不存在他胁迫吗?”
温颂感到无语,“你觉得我像是会被人胁迫的人吗?”
变相承认了她和祁照的恋情,Ruby止住了吃到大瓜兴奋的欢呼。
“帮我约一下Aldrich Hyman,今晚或者什么时候他有时间我请他吃饭,就当是庆功了。”
关于谈雪的知与未知,有些事她要再确认一下,奥德里奇什么时候约安德鲁吃饭,也最好能等到她给出信号。
温颂坐下来,忽而觉得不知道应该从何做起。
于是她把所有文件都整理了一遍,把Hyman集团这份尚且等待她签名的文件放在了最下面。
最重要的放在最下面,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
而后她把音乐打开,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花盆里那枚摄像头的角度。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机屏幕适时地亮起来。
是许诺声。
第75章 利益
温颂和许诺声约在和平路一家咖啡厅见面, 出门之前,温颂莫名有些心虚地望了楼阑的办公室一眼。
楼阑其实已经离开了,Yana正在整理文件, 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笑着对她说:“最近楼总都走得很早, 都是下班的时候就走了。”
毕竟她要养胎, 温颂总觉得楼阑看起来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更紧张。
温颂轻笑了一下, 仿佛无可奈何, 她走到了办公区里。
让所有人都停下来听她说话。
“最近大家的工作都做得很不错, 为我们这个新成立的公司贡献了很多。目前Hyman集团的项目已经在收尾阶段了,大家很快就能拿到一笔可观的奖金。”
出来打工都是为了钱,没人听见这个消息会不高兴。
这是塔拉成立之后完成的第一个项目, 她会非常慷慨地对待每一位功臣。
“楼总都走了,我也准备走了。所以……你们懂我意思吧?回家好好陪陪家人和伴侣,不管今天有什么事, 留到明天再做, 就当是给我省点电费吧。”
心甘情愿加班的也没几个, 骋亚项目要做的是一些平常的工作,大方向还要等楼阑和麦晴继续商谈, 给出结果。
办公区一时之间尽是欢呼的声音, 而温颂的声音向来很清晰,很有穿透力, 坐在前台的汤湘也能听到。
尽管温颂已经告诉他们不要继续加班了, 但都是职场上的老人, 他们也不可能在温颂离开之前离开。
她很快在办公室整理好了一切, 背着她的爱马仕Birkin, 和办公区的人们说了再见。
原本打算对汤湘视而不见, 走出去几步又回头。
“最近我有项目结束,让他们都准时下班。你也可以早点回去,在家里看书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人来。”
她没有等汤湘的答案,今天下班之后的这段时间她会比在塔拉的时候更忙。
温颂很快驱车前往和平路她和许诺声约好的那家咖啡馆,在经过主干道的时候下意识左顾右盼,寻找麦烁的身影。
但她当然没有找到,她也是刚刚想起来,麦烁说过的,他或许会被临时调到乡下。
她没由来地惆怅了片刻,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把车停好,而后朝着咖啡馆走去。
许诺声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在看财经类的杂志。
但温颂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他根本就没有在翻动书页,分明是在发呆。
看起来……有很多无法排解的心事。
她认识许诺声……大概也有七八年了。
他的性格很好,总是笑呵呵的,几乎没有什么有情绪的时候。
即便项目上的事情再繁琐,他也总能用他的人格魅力化解大家的情绪和不满。
温颂忽而发现她刚刚在办公区怀柔的政策其实也是许诺声过往常用的,她在恒诺这些年,丁恒、楼阑、许诺声,其实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
经历会决定一个人,得到了的就是她的。
她定下心,朝着咖啡厅里的许诺声走去,而后径直在他对面坐下。
温颂点的是一杯卡布奇诺,而许诺声,她看了一眼。
“怎么又是冰美式,这么多年都没有换口味。我说你抠门也要有个限度,这么大个老板,每次都点最便宜的。”
气氛已经够沉重了,她怕许诺声一开口就是她不能承受的。
许诺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很快笑起来。
“咖啡里加了奶怎么还能算是咖啡,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不懂。”
那本财经杂志被放在了一旁,那上面有丁恒的照片。
温颂歪着头看了一眼,“是去年六月对丁恒的采访吧,在这里还要看见他,真是晦气。”
“不论私德的话,丁恒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但人怎么能分裂开来看呢?一部分的好,并不能代表他是个好人。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卡布奇诺,温颂并不着急去动。
“说起来我已经有一阵子没关注许老板你了,丁恒在恒诺引入了新的合伙人和资本,你现在呢,在做什么?”
许诺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里面几乎只剩下一些冰块。
“我也从恒诺离开了,楼阑没有跟你说吗?还没有想好做什么,这段时间没有什么收入,所以要节俭一点。”
温颂再一次唤来了服务员,让他们再给许诺声上一杯冰美式。
“我和你也是朋友,许老板。不是所有的消息都要通过楼阑我才能找到,不是吗?”
一提到楼阑,气氛瞬间就变得尖锐了起来。
许诺声当然能察觉出来,下意识地要去拿杯子,它可以遮掩他的表情。
但又忽然想起来里面已经没有咖啡了。
“你知道楼阑怀孕的事了?”
温颂淡然地点了点头,“她今天刚刚向我承认,不过看起来许老板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许诺声低下头去,用双手环着那只已经冰块正在融化的杯子。
恰好服务员走过来,礼貌地把杯碟都收走了。
“我……我犯了一些错……”
温颂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男女之事上去,卡布奇诺快凉了,现在只有她有资格用咖啡杯挡住自己的表情。
“那天我和她都喝多了,我……”
“停!”
温颂当然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她在阻止她脑海出现画面,心里一下子涌上来无限火气。
“我不是你们的大女儿,这些事不必让我知道。”
她原本也在怀疑楼阑那些话的真实性,如果她需要一个孩子的话,现在的技术那么成熟,她也根本不需要在这个当口。
要么是发生了意外,要么就是她和某个男人的预谋,这个男人大概率是许诺声。
“楼阑说她的孩子是从精/子库挑选得来的,和你没有关系。”
她不过是想激一激许诺声,或者讽刺他一下。
他却好像猝然愣住了,“你说什么?”
在许诺声的疑惑之中,温颂忽而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就算这个孩子是许诺声的,楼阑或许也根本没有想过让他做孩子的父亲,所以她对外才那样主张……
可现在所有的猜测都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是不是你的,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任何区别,许老板。”
许诺声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在沙发上坐直了,有些仓惶地说:“我明白,我明白。”
“作为合伙人之一,楼阑的身体状况势必会影响到塔拉到发展,作为和她一起创业的合伙人,她割让给我5%的股份作为补偿,我们已经签订了合同,我的钱款会很快打到她的账户上。”
“5%?”这个数字让许诺声讶然,干他们这行的,对数字总是比较敏感。
他大约是觉得太多了,也或者,他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孩子对楼阑的重要性。
温颂根本就不想掺合到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里,大家都集中精力去谈利益会更好一些。
“楼阑势必会有一段没法工作的时间,我只是一个提议,如果那时我独木难支,或许许老板你可以过来帮我。”
当然不是以合伙人的身份,是普通的员工,管理层。
“除了没有合伙人级别的提成,其他的待遇都可以享受到。当然,也许楼阑自己也不会同意这个提议,所以我再说一次,这只不过是我的建议。”
温颂觉得有些烦躁,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我约了Aldrich Hyman吃饭,马上就到时间了。”
“我觉得或许许老板你和楼阑应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不是为了塔拉,当然也不是为了我,我已经趁人之危,从中得到了足够的好处了。”
“你们应该只为了你们自己,为了这个孩子,好好谈一谈未来的发展。”
“还有,靠女人可怜的男人,通常不会得到女人的爱。”
许诺声和楼阑都比她年长,其实也轮不到她来教训他们。
当局者迷,要迷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呢。
“Scarlet.”
温颂起身离开,却又被许诺声唤住。
他看着她,眼中盛满了无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许诺声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一瞬间放松下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在咖啡厅暖黄的灯光似有粼粼波光。
“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温颂还能说些什么呢?她迅速地转过了身,离开了咖啡厅。
距离她和Aldrich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那家餐厅其实就在旁边,走路过去也可以。
温颂一个人坐在这里,安静了片刻,在发觉自己的心没法静下来的时候,拨通了祁照的电话。
他好像是被她的电话吵醒了,轻轻地哼了一声……"The bank clerk hasn。''t got up yet. You can be absent today.”
(银行职员还没有起床,你今天旷工了。)
“I miss you terribly.”
(我很想你。)
那就足够了。
“我晚上约了Aldrich Hyman吃饭,有些事要和他谈。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来接我吧,我会把地址发给你。”
银行职员在柔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令人舒服的白噪音从手机里传来。
“你可以在你想要见到我的任何时间见到我,Scarlet.”
温颂挂断了电话,她的心好像也被那些像云朵一样的鹅羽充满了。
夜色降临,一月份的夏城仍然很早地入了夜。
她打开手机里的app,通过它,她可以看见自己办公室里的情形。
一片黑暗,沉寂地像一个寻常夜晚。
第76章 猫鼠
“Rencontre关门之后,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夏城吃法餐,现在这家倒是也不错。”
Aldrich切着盘中的牛排,微微笑着和温颂说话。
“还以为上次的新闻之后, 你不会再愿意跟我独处了。”
他们所在的这家法国餐厅名为“Errer”,在法语中意为“漫游”。若是有想象力一些, 这其实是一个很浪漫的词。
“上一次的新闻同时针对了你和我, 让公众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正常, 进而影射Hyman集团中国区的账目是有问题的, 用舆论逼迫你下台。”
“但他们并没有得逞不是吗?目前为止, 我们还是达成了目的。”
今天的晚饭实质上应该说是庆功宴,她为他解决了一定的麻烦,而他也给她带来了收入和名誉。
Aldrich拿起了酒杯, “在巴斯克语里,‘Errer’名为错误,今夜我们举杯, 是为‘正确’。”
酒杯轻微碰撞的声音回响在空气里, 温颂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海曼先生和我刚开始认识的那样不太一样, 那个更深沉一些,而现在就像是刚刚发出的这声音一样, 是清脆的。”
“用声音来形容人么, 有趣。”
Aldrich喝完了杯中酒,他是个很直接的人。
“Scarlet, 这个项目才刚刚结束, 其实你不用那么着急为以后打算的。”
是的, 他看穿了温颂今夜的其中一个意图。
“好饭是不怕晚……但奈何我性子急。马上就是中国新年了, 如果能有一个新的项目, 我也能更安心一些。”
Aldrich并没有就这样答应她, 只是让侍者重新为他们倒了酒。
“有些项目是固定每年要做的,塔拉可以像其他事务所一样。在同等的条件之下,我当然会优先考虑塔拉,考虑你。”
不把话说满,也是彼此都能理解和体谅的。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换做温颂来敬酒,“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海曼先生。”
Aldrich很谨慎,尽管他握着酒杯,却并没有把它抬起来。
“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只是希望海曼先生你能够把和Andrew见面谈判的时间推迟一些,应该不会很久的。”
“到哪一天呢?”
Aldrich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用漫不经心来掩饰他的急切。
如果温颂是他的话,也会想要尽早用这件事打败自己的父亲的,西方人认为人都有弑/父情结。
“也许就是明天,也许还要再等几天,会很快的。并且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迟则生变。”
温颂不是当事人,说这话没有什么力度,她决定抛出下一个诱饵。
“我和谈雪是仇人,所以尽管你说不必再查询和她有关的消息,但我还是得到了一些。在失去和你父亲的这个孩子之前,她还生过一个孩子,你或者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她并不是想对谈雪进行荡/妇羞辱,觉得她连傍老男人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她发觉了谈雪对这件事的在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一直勾着她继续了解下去。
“我不知道这件事,并且我想我父亲也不知道。但是他不会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他的钱,还有他的名声,谈雪也不过是他的某一任妻子而已。”
“说实话他会持续不断地给我的第二任继母钱,还是用这种方式也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一想他有多在乎他的私人财产,似乎也并不算太奇怪。”
谈话的内容太多了,人就很容易饱。后面的菜肴没有人动过。
“也许我带着证据和他谈判,他会向我求饶,然后告诉我这都是源于我那位继母的勒/索……他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奇怪。”
“我现在对谈雪没有半点兴趣,我只想保住我和我母亲应该拥有的东西。”
是Aldrich将她拉上船的,现在又要将她撇下来。
不过也没关系,她和谈雪本来也只拥有彼此,只和彼此不死不休。
“不是觉得这里的味道还不错吗?如果今天不让海曼先生吃饱的话,又何谈未来的合作呢?”
她和Aldrich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正事了,可以安静地享受着这顿晚餐。
全程他都没有像那些八卦的普通人一样问起温颂和祁照之间的事,直到他绅士地送她到停车场,看见站在温颂车旁的祁照的时候。
“我见过他,在威敏斯特公学读书的时候。他比他哥哥低一个年级,但是他好像那时就比他哥哥更高了。”
Aldrich说的是Deidrick。
“那时候我喜欢的姑娘先喜欢他哥哥,然后又喜欢上了他,我的青春期就在挫败感中结束了。”
Aldrich停下来,“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再见,Scarlet。”
温颂也和他说了再见,快步走到祁照身旁,自然而然地抱住他。
她喝了酒,身上发着热。
而祁照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毛呢大衣完全是冰凉的。
“Take me home, Lucien.”
她像在伦敦,像十九岁时那样撒着娇。
祁照神情冷漠,低下头,用他冰凉的手捏住了温颂的下巴,让她和他对视。
“Where is your home?”
他眼睛里有着冰凉的焰火,在温颂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把她塞进了车里,用安全带捆住。
然后自己坐在驾驶座上,一脚油门几乎是飞出去。
他根本不会顾及温颂的感受,或者说在酒精的作用下温颂也根本就不必他来顾及。
今天发生的事情把她的脑子塞满了,就像她在胡乱地塞着自己行李箱的时候。
她根本就不觉得害怕,在深夜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错觉自己回到了十九岁。
祁照带着她回到了公寓里,这一趟根本就不是旅行。
吹着冷风的时候温颂的意识越加混沌起来,她总是把握不好自己喝红酒的尺度。
这个夜晚的祁照更加暴戾,他好像固执地认为她喜欢沉溺在浴室的水汽里,不肯再让那只君主蝶看着他的动作,便从正面。
他托着她,强光之下她的肤色和他这样的白种人几乎没有分别。
祁照没有多余的四肢再能护着她的脑袋,在和浴室墙壁的亲密接触之下,温颂的思维越发混混沌沌。
“Lucien, Lucien……“
她只能重复地唤他的名字,在这一场漩涡之中勉强找到立足之处。
祁照在她的呼唤之中渐渐温柔起来,瓷砖让她觉得冷,不断地吸取着她的体温,他抱紧她,从浴室里走到房间里。
不顾彼此湿淋淋,也不管房间里仍然乱糟糟,续上了她的呼唤。
蝴蝶终于等到了捕猎者力竭的那一刻,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室外的夜风让她糊涂,室内的冰冷又让她清醒。
他像每一个拥有良好耐心的猎人一般蛰伏在这里,满脸阴郁地盯着她的脸,想触碰却又不伸出手,缓慢地喘息着。
温颂伸出手抚摸他湿透了的头发,爱怜地说:“A wet puppy.”
(一只潮湿的小狗。)
“And angry.”
(并且愤怒。)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了,她已经完全清醒理智。
他是嫉妒,他总是嫉妒。
温颂独自和奥德里奇在一起,并且他搀扶她的照片被媒体拍到过,如果电子照片也有形的话,那大约会被他完全撕碎。
而今天她让他来接她,就算是商业会谈,他也没有说清楚她今晚要见的人是谁。
温颂停下整理他头发的手
“Other men。''s souls are too dirty. I only love you.”
(其他男人的灵魂太脏了,我只爱你。)
温颂从前只不过是用他的嫉妒来磨一磨她的爪子,此刻它光鲜亮丽,不需要再打磨了。
在这句话落下之后,祁照也像是找回了理智,慢慢地退出来,躺在她身边,像是她抚摸着他一样,用手分开她凌乱的头发。
“你喜欢鲜艳的东西,不应该总是把自己埋没在黑、白、灰里。”
那是她的工作装,是她的发色。在这个行业里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也不会有人奇装异服。
人民币还有好几种颜色,但他们没有。
温颂侧过脸,佯装认真地问他:“Will you be a man? Support the family and take care of the children?”
(你会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养家糊口,并且照顾孩子吗?)
他回答的时候认真地让她感到不安,“I will support the family, but no children.”
(我会养家糊口,但没有孩子。)
是的,温颂分明也不想要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这样说了。
手机屏幕忽而亮起来,温颂下意识去取她被丢在床下地板上的手机。
只是一条转账消息,而她想起了别的什么。
于是她再一次打开了那个监控app,具有夜视功能的设备,让她看清了那只呆在她办公室里,把她的文件弄得一团糟的老鼠。
温颂按下了一个按钮,画面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老鼠在一瞬间惊慌失措想要逃跑,而她做贼心虚关上的门此刻禁锢住了她。
上面有智能锁,也已经锁住了。
她拼命地想要打开门,神情越加慌乱。但一个小姑娘的力气怎么可能抵挡得过机械。
温颂欣赏了一会儿她的慌乱,祁照的手又覆上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以做安抚,以示她的同意,只是要等一会儿。
温颂反复地按着控制灯开关的按钮,让它看起来好像的确是出了什么机械故障。
也反复地看着汤湘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次又一次溃败,看着她因为害怕而疯狂起来,就像是猫抓住了老鼠,而后出于乐趣反复折磨。
在沉入新的风浪之前,她最后给Aldrich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就可以约Andrew了,海曼先生。”
她说过不会很久的。她等的就是今夜。
第77章 穷途
“温总温总温总!您什么时候来公司啊, 您办公室里进了个奇怪的女人,一直在不停叫骂,内容涉及到您家庭的一些隐私了……”
“那个门我们都打不开, 她好像也出不来。前台那个小姑娘也一直没来,不知道钥匙在哪……”
温颂在塔拉楼下的停车场里听着Ruby惊慌失措的声音, 淡定地打开了监控app。
昨夜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里, 没有再管一直惊慌失措的汤湘, 但后半夜, 她应该也是安静下来了的。
而今天早晨办公室慢慢地有了人, 汤湘大约也算到了这是温颂的算计,就开始不管不顾,破罐破摔地把温稷当年做过的事情喊破。
她和陈菁菁一样, 根本没有任何法律意识,不知道在这社会上做任何事,都有可能是会付出代价的。
“我刚刚试了下, 应该是门禁系统出故障了, 我尝试了一下, 也没法远程控制打开办公室的门。”
“我马上就到公司了,你们不要急, 先报警吧。如果她实在太过吵闹的话, 你们应该都没法工作,所以……”
先看看热闹也行。
温颂还是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反而放平了座椅, 舒缓一下她酸痛的身体。
“温总, 那我就报警了, 我还怕涉及到一些您家里的事, 所以拦着她们……”
Ruby是为她着想, 而她其实并不需要。
她已经被夏城人看了太多热闹了,不差这一些。更何况做错了事情的人是温稷,她早已经跟他划清界限。
不过,“楼总来公司了吗?”
楼阑刚刚稳定下来,这件事没有提前告诉她,她担心她会受到惊吓。
“还没有呢,我问了Yana,她说楼总今天上午要去见一个客户,应该不会来公司。如果我刚刚联系不上您,可能Yana就打电话给楼总处理了。”
不知道就好。
“跟Yana说,这件事不用告诉楼总,我五分钟之后就会上楼。”
在这五分钟里,积蓄更多的愤怒,和更多的目击证人。
温颂挂断了电话,从手包里找到一盒烟,点燃之后摇下车窗,而后她车里的光线酒杯遮挡了一部分。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车窗外,白色的卫衣,休闲裤,是麦烁。
温颂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正要打开车门走下车,就被麦烁按住了。
“我只是想问问我姐姐的事,我从她那里知道,她有在私下和你的合作伙伴见面。”
但很可惜,这其中的细节温颂并不清楚。
如果仅仅回答这个,未免太过敷衍。
“麦女士是个很聪明的人,作为家人,如果她没有让你知道她现在的打算的话,也许是她也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做。”
相比于麦晴,麦烁似乎和“深思熟虑”、“成熟”这些词汇都不搭边,那是他属于少年的魅力。
“楼阑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并且在这方面她也有相应的经验。她会给麦晴最好的建议,作为女性,作为出轨的受害者。”
利益和情谊,其实温颂不知道楼阑会怎样选。
“所以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不必太过担心,不光光是楼阑,你姐姐身边还会有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们会给出最好的建议。”
麦烁的手从温颂的车门上移开了,他像是一株经受不住将开春时霜冻的植物。
但是他并没有在她面前自怨自艾什么,除了任由他那双像狗狗一样充满活力的眼睛下垂着。
“我不应该打扰你的。”
任是谁也会心软,这世上的人与事,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温颂抬起头,和上一次在夜晚中见面相比,他似乎消瘦了一些。
她原本觉得他是像太阳一样永不熄灭的,但原来有很多事都能击垮他的快乐。
温颂趴在车窗上,她是个易感的人,很快就被麦烁的情绪感染,刚才的志得意满荡然无存。
“人不应该去忧虑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事,麦烁。如果你不快乐的话,你姐姐会更难过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大约麦烁也在后悔。“那你会不快乐吗?”
什么才是残忍?她必须回答。
“我不会的,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还有恋人。对不起。”
温颂重新发动了汽车,在踩下油门的前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是必须得说点什么,尽管麦晴并没有请求她的帮助。
“如果我是你的姐姐的话,我会试试以小搏大。”
用麦晴手里的股份,用一些手段,撬动陈旬鸿。温颂不知道麦晴会不会有这样的魄力,但在她的认知之中,这才是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
陈旬鸿想给骋亚换一个老板年,是的,他可以。
说完这句话之后温颂就发动了她的汽车,在距离电梯更近的位置重新停下来。
她没有回头去看麦烁是否还在那里,因为这也是和她无关,是她没法掌控的事。
因为汤湘,今天的塔拉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在听见温颂高跟鞋声音的时候,围在她办公室前面看热闹的人像老鼠一样散去——他们至少没有被禁锢住。
办公室周遭都是磨砂玻璃,外面的人能看见里面的人影,里面的人当然也是一样。
温颂站在门前,汤湘很快安静下来,她只是怒吼着她的名字:“温颂!”
闯进她办公室的不明人物认得她,温颂不必回头,也知道有无数人正望向她的方向。
但汤湘再如何挣扎都没有用,谁让她只是老鼠,连锋利的爪子都没有。
Ruby走到温颂身旁,“温总,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温颂也根本不着急。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从外面按了按密码,但并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做了万全的准备。
“这个门的确是出故障了,我之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试了试远程解锁,不过也没有用。”
“故障?那昨晚办公室里的灯忽亮忽灭是不是故障,分明是你搞的鬼!”
汤湘能够清晰地听见温颂说话,怒不可遏地反驳。
都这么久了,就算其他人对汤湘不熟悉,也应该渐渐地能够猜测出来她的身份了。
“原来灯也出故障了么,我倒是不清楚。我昨晚一直忙于应酬,和客户吃完饭之后就喝醉了,未婚夫来接我回家,直接就休息了。”
“温颂,你根本都算计好了!”
汤湘现在没有一点从前在温颂面前的畏惧和谦卑,那些原本也只不过是装出来的。
“汤湘,你是得了失心疯吗?你本来只是我妈妈身边的保姆,是我看到你在学习,所以才给了你在塔拉实习的机会。”
“结果你不仅不知感恩,还潜入我的办公室,结果作茧自缚。”
“怎么,你是受人指使所以来窃取商业机密吗?等警/察来了之后我会好好和他们谈一谈这方面的问题的。”
汤湘不会聪明到抹去那些文件上她的指纹,那些文件她会一并提交给警/察检查。
这些话都是说给温颂的“证人”们听的,而汤湘越加被激怒了。
“温颂!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吧,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你的算计!你有什么脸提起我只是保姆的这件事的?”
“如果不是温稷,如果不是他带走了我妈妈,我怎么可能寄人篱下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得不到教育!”
是的,温颂知道她是谁。
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知道汤湘和陈菁菁脱不开关系。她们拥有同样的一双眼睛。
但她倒是真不知道陈菁菁和陈雷之间还有一个女儿,用她看似质朴的出身欺骗了何婉生,又借由何婉生住院这件事,期望从温颂身上得到什么。
她也在何婉生住院的那个夜晚明白了,那个给了陈菁菁钱,让她治疗温希的那个“姐姐”就是谈雪。
或者更卑劣一些,是谈雪雇佣了汤湘,而后汤湘再用这笔钱来治疗她的异父弟弟。
陈菁菁、谈雪、汤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们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但又有什么用呢,温颂冷笑了一下,手下败将就还是手下败将。
“关于我父亲私德的问题,你刚刚应该已经在办公室里叫骂了许多了。”
不过应该也有一些人,是今天才知道温颂就是夏城那位著名商人温稷的女儿。
她合理地拥有大量的财富,其实根本不需要一个未婚夫。
“我建议你还是省一省力气,警/察来了之后毕竟还是要问话的。”
“希望你作为塔拉公司的前台员工,能够有很正当的理由在未经允许的时候闯入总经理的办公室。”
温颂一面说,汤湘一面用力地拍着玻璃,也很符合一只老鼠在发觉自己没法像以前一样自由时的愤怒与迷惑。
“并且在办公室的门打开之后,如果我发现我办公室里有任何物品损坏,我都会要求照价赔偿。”
汤湘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在温颂说完这句话之后更用力地拍打着办公室的门。
一声爆裂的声音之后一扇门上的玻璃四分五裂,再轻轻一推,所有的玻璃碎片都掉落下来,在地面上汇出一条晶莹的河流。
Ruby下意识地拉着温颂后退了几步,而惊吓过后温颂很快镇定下来。
她知道汤湘帮了她的忙。这样一来,也不必请这套智能家居的生产商来鉴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那些碎玻璃划伤了汤湘的手,也有一些在飞迸的过程中在她脸上留下伤口。
没有了玻璃的阻挡,温颂与汤湘面对面同彼此对视着。
而汤湘显然也是受到了惊吓,她的平静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下一刻那些伤口就撕碎了她的理智,她再一次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恰好在警/察进门的时候。
第78章 末路
“在下班之后, 我并没有允许任何人进入我的办公室。里面存放着很多重要文件,涉及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商业机密,不是人人都能随便进去的。”
“我让我的同事拍摄了我办公室里的照片, 并且我在办公室里安装了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摄像头,如果您需要的话, 视频和照片我都可以提供。”
“同时我也让我的同事带手套之后把所有的重要文件都送过来了, 摄像头的角度并不能看清她对我的文件做了什么, 我觉得指纹可以说清楚一部分。”
“从今天上午九点, 公司开始有人上班之后, 她就一直在我办公室里大喊大叫,严重影响了我公司员工的办公状态,也泄露了我个人的很多隐私。”
两个警/察坐在温颂对面, 一直没有开口。
温颂也觉得自己输出得太多了一些,对着他们微笑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
“所以我的诉求是, 如果我提供的证据确实可以证明汤湘做了如上这些事, 我应该可以同时要求法律惩罚, 以及经济补偿吧?”
误工、非法入侵、损坏财物、泄露他人隐私……陈菁菁和谈雪不来保她?
一个警/察飞快地记录着她所说的话,而后另一个警/察回答她的问题。
“温小姐可以把你认为是证据的东西提供给我们, 不过你刚刚提到了重要的文件……交给我们检验没关系吗?”
温颂仍旧淡笑, “我对人民警/察还是绝对信任的。”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合上了文件。
“嫌/犯的名字其实并不是‘汤湘’, 我们检查了她的证件, 并且和系统里的信息比对过, 发现她真实的名字应该是‘陈湘’。”
“在对她的审讯之中, 她透露出她的母亲和您的母亲之间存在一定的矛盾, 温小姐, 关于这件事您知道多少?”
“陈湘?”
温颂在警/察面前表现出了货真价实的惊讶,还从没有人说过她演技不好。
陈雷的女儿么,自然应该叫陈湘。
“警官,你们能不能再透露一点消息,也许再说多一点,我就会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两个警察再次对视了一眼,“我们会问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嫌/犯主张是您故意要将她关在您的办公室里的。”
“是出于私人恩怨,根本不是什么机械故障。”
年轻的警/察站起来,看起来似乎有点遗憾。
“如果她的这些话属实的话,您恐怕也会面临非法拘/禁的指控。”
温颂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这点,她过往的人生总是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养成了她做什么都谨慎的性格。
从办公室装修开始,她就好像预感到了与丁恒偷进她办公室类似的事情会发生,所以特意选择了这套可以抹去所有人为痕迹的系统。
而汤湘的愤怒更是增加了取证的难度,这套家居毕竟是一体化的。
甚至就算他们能够证明这是她主观故意,也不过是为陈湘减少一点惩罚而已。
把陈湘逼成这样,亲自动手才快意,她已经爽到了,并不是那么在乎后续法律的惩罚。
当然,能多赔一些钱是最好的。
温颂也站起来,和警/察握了手。
“如果她坚持这么认为的话,希望您能好好取证,早些还我清白。”
“我们事务所另一个合伙人刚刚怀孕,我的工作任务很重,但如果您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我可以配合取证。”
“感谢温小姐对我们工作的配合,您应该也受到了惊吓,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给您造成太大的困扰。”
即便是陌生人,向来也对她很客气。
温颂习惯了这种殷勤,看了一下手机里的消息。
“今天一大早就遇见这种事,所里的大家也辛苦了。我点了一些咖啡,不知道够不够,请两位警/官帮忙分发一下。”
他们下意识地推辞,不接收来自被问询人的好意,“温小姐公司的员工应该也受了惊吓,或许这些咖啡还是给他们送去。”
温颂转身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大衣,姿态优雅。
“已经给他们订好下午茶了,毕竟陈湘在喊叫的时候泄露了我的隐私,我也需要‘封封口’。”
她真正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今年的春天也来得晚。
因为陈湘受了伤,在医院处理了很久,又在这里被询问了许多话,温颂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是很想朝着她的车走过去。
这里是夏城的老城区,保留着几十年前小镇的风貌。
梧桐树种得又密又高,她朝着一棵树走过去,也不管粗粝的树皮会不会斩脏她价值不菲的大衣,无所谓地靠在上面,点燃了一支烟。
她知道她心里这种无缘由的惆怅来自于何处,塔拉的位置毕竟在她小时候几乎从不涉足的地方。
而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温颂!”
陈菁菁从大街的另一边走过来,她连让温颂站直身体的威慑力都没有。
“陈菁菁。”温颂缓慢地吐出一口烟,“怎么了?”
人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总是比较容易失去常理。
就算温颂只是这样的回应,也一瞬间让陈菁菁失去理智。
“你到底要害我们家害到什么时候,小希现在还离不开人照顾,阿湘又受了伤被你送到了警/察局里,你的心怎么那么毒!”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拉扯温颂。
温颂眼疾手快地躲开了,回头望了一眼。
身后就是警/察/局,“如果你也想进去的话,我不介意送一送你。”
那支烟还没有抽完,温颂抽了最后一口,任由黄昏时的风将残余的烟烧尽。
烟灰在空中飞舞,让温颂想起她和祁照重逢的那天。
她是如此的依恋他,七年前是如此,七年之后也是如此。她总是假装自己很厉害而已。
她决定速战速决,觉得胸腔里空空一片,于是又点了一支烟。
“陈湘是你和陈雷的女儿吧,从一开始就是你在欺骗温稷。”
温颂知道陈雷的存在,却从没想过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如果不是陈湘自爆,她只把他当成陈菁菁的同乡对待。
“也是你自己起了贪心,破坏别人的家庭,造成后来这一系列的事。”
这道理她已经说了太多次了,没什么意思。
所以说点新鲜的。
“不要以为你和谈雪联手就能扳倒我,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对手,也不会和你这样没用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人联手。”
“几年前我就能从温稷那里得到他几乎全部的财产,我今天也照样能让你一无所有。”
“他给你的那些根本不是他的施舍,而是我的施舍。”
陈菁菁并不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她的出身限制了她人生的一切眼光,所以温颂以为这些话就足够让她偃旗息鼓。
她甚至因为得意多说了几句,“陈湘打碎了我办公室的玻璃,手上和脸上都受了伤,尤其是脸上,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有了案底,脸又受伤了……你还怎么拿她给你的儿子换一笔丰厚的彩礼,就像你一样?”
“你是十八岁跟了陈雷的吧,那时候陈雷家给了你爸妈多少钱,他们才把你卖给他的?”
陈菁菁的眼睛里渐渐积蓄起了泪水,这些都是很多年再没有人提起的伤痛。
在那一刻温颂忽而醒悟,陈菁菁是有理由认为生活对她不公的。
她没有得到过教育,没有选择的权利,在曾经青梅竹马,两心相知的那个男人离开这个贫穷的村落的时候,她也许徒步走了十里路,目的就是追一追那些汽车留下的,但早已经消失的烟尘。
她的美梦在那时候还没有像烟尘一样消散,真正消散的那一天,在她被父母卖掉,给弟弟换彩礼的时候。
可是……这一切和温颂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稷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可影响了她人生的,恰好是陈菁菁。
温颂原本以为陈菁菁会被她这番话完全击垮的,所以她打算离开了。
但陈菁菁并没有打算让她就这样离去。
“温颂!”
除了像这样喊她的名字,她本以为陈菁菁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些东西你真的‘施舍’给我了吗?那家公司在温稷去世的两年之内就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真的是偶然吗?”
何婉生!
温颂心里同时涌上来怒火与无法排遣的寒意,这是她最畏惧为人所知的事。
更畏惧让陈菁菁知道她的畏惧。
温颂转过身笑了笑,夜幕已经降临了。
“你们已经见过原本一辈子都不应该见到的钱了,还不肯知足吗?”
“陈雷已经被保释了吧?别忘了你还欠我很多钱,小希治病也需要钱。谈雪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她可不会做你的提款机。”
陈湘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温颂又望一眼警察局明亮起来的灯光,状似不经意地说:“陈菁菁,你还记得这个警/察/局吗?”
第79章 孩子
“I already done.”
(我已经做到了。)
温颂拿着酒杯, 站在海边别墅客厅巨大的屏幕面前,看着里面滚动播放的新闻。
“Hyman集团总裁Andrew Hyman先生通过英国媒体向外界公布Hyman集团中国区公司去年一整年的财报。”
“Hyman集团中国区公司在其长子Aldrich Hyman的经营之下维持着良好的运营,董事会研究之后一致决定由Aldrich Hyman继续担任Hyman集团中国区公司CEO一职。”
不搞勾心斗角, 奥德里奇也不是草包,英国企业在中国赚得盆满钵满。
杯中酒是伏特加, 是温颂并不习惯的烈酒, 但她还是将它一饮而尽, 感受着烈酒入喉, 一点一点腐蚀着她食道、内脏的感觉。
祁照忽而从背后用力地拥抱着她, 他故意地要用这种方法闯进她的感官里。
他口中还有热酒,却一下子衔住了她的耳垂,细细地摩挲着。
温颂已经有些醉了, 有些事她无法掌控,不想让美好的夜晚也沉浸在这无尽的焦虑和痛苦之中。
所以她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感受他的抚触,合着房子里舒缓的音乐缓慢摇晃着。
到茶几旁边的时候, 他引导着她在地板上坐下来, 而后重新拿起了酒瓶, 为彼此满杯。
祁照从来都不畏惧醉,和她一样。
人生无非是在了悟与沉醉之中切换, 不是白天与黑夜, 或者清醒与睡眠。
他们又只和彼此推杯换盏几个来回,温颂的头几乎已经沉重到抬不起来。
她靠在沙发的坐垫上, 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令它和她的心跳一样稍显急促。
有许多话呼之欲出, 她似乎必须得说点什么, 有关于今天的事。
话到嘴边却格外迂回, 或者说, 连温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Hyman家族的成功,是因为他们每一代都有足够的孩子。应付战争,应付灾荒,应付罪责,应付意外……”
这是奥德里奇自己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番话,对Hyman家族朴素的生育观印象深刻。
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好像不是堆积在温颂的脑袋里,是堆积在她喉头。
“楼阑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是何婉生的女儿。你说,何婉生会后悔生下我吗?”
温颂和祁照原本各自倚靠在沙发靠垫上,维持着将彼此当做客体的距离。
她说了这句没有逻辑的话,祁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伤感,用力地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用整个身体保护着她。
“如果Belle不曾后悔生下我的话,那么何婉生也不会。Belle离开的那天清晨,她吻了吻我的额头,她说她爱我。”
“她只是太痛苦了。我也早就已经原谅她了。”
这番话让温颂莫名地流下泪来,她的脸埋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就像是听她自己。
Belle的痛苦已经得到了原谅,那么她的痛苦呢?她的痛苦何时能结束?
“你想要个孩子吗?”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你也不会想要的。”
祁照的面颊和她有着一样的温度,“我会爱她,只比爱你少一点。”
温颂第一次认真地和它讨论起这个问题,是在酒醉的时候。
“孩子不是一颗种子,不是不需要照顾就会长大的。”
尽管他们两个也都像是野草,生长依靠的是收割其他植物的养分和水源。
“别把他们种在英国人的花园里就好了,他们就会自己长大。”
英国人很在乎他们的花园,这番对话以调侃收尾。
伏特加的酒瓶已经空空如也,祁照仍然摩挲着她的耳垂,渐渐起了旖旎的心思。
“I wanna you.”
温颂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他,用眼神挑衅。
他分明没有戴着那副金丝边的眼镜,欲/色仍然与傲慢交织在一起,他抓住了她的手,向蝴蝶展示猎人用以捕猎的武器。
蓬勃的,呼之欲出的。
温颂仰起头来亲吻他,她难得地有一点服务意识,从唇角一点一点地向中间亲吻。
在他克制不住准备攻城略地的时候,她却又一闪身躲开了。
半是撒娇,半是指挥。
“You taste terrible.”
(你尝起来很糟糕。)
祁照于是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上台阶,穿过夜晚昏暗的走廊直到浴室里。
他让她紧紧攀着脖颈,弯下腰打开浴缸里水龙头的时候做了一个毫不费力的深蹲。
温颂毛呢的裙摆在浴缸边缘抚过,他把她放下来,一面无法自控地深吻,一面帮蝴蝶解除了外物的束缚。
浴室里一点都不冷,实际上烈酒把他们都浇得滚烫。
浴缸里接近体温的水根本谈不上温暖,她整个人都沉在水下,感到了寒冷和压迫。
温颂拉住了祁照的手臂,不肯让这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留下的雕塑离她远去,她用眼神邀请他和自己一同沐浴,以免这浴缸成了纳喀索斯的河流。
而祁照也欣然同意,让浴缸里的平静的水变成了奔涌激荡的江流,在地面上蔓延出新的湖泊,映照着他们的影子。
在他的引导之下,温颂转过了身,趴在浴缸边缘。
祁照从背后拥抱她,就像他们刚刚在客厅里起舞一样。
但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一步之遥,让那蓬勃的植物生长在她所提供的土壤里。
她每一次都想要搞清楚它究竟是怎么变得更庞大的,毕竟一颗种子如何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对她而言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但触碰和包裹着种子的神经没有继续向内生长,这一切对她而言仍是未知。
所以她只好沉溺在另一个人类恒定的体温里,不像水流的温度会改变,他带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整个浴室都是洁白的,就像雪洞一样。
温颂眼前只有一片雪白,她渐渐地觉得单调,于是回过头去,望向祁照。
他正低着头忙碌于他自己的事,无暇顾及君主蝶。
偶然间抬头捕捉到她的目光,却仍没有丝毫羞耻。
祁照平静地望住她,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挑衅,仿佛他此刻所做的事再正当无比,像《圣经》曾写。
而实际上却用一只手更用力地掐住了君主蝶的腰,更用力地重复着他方才的动作,用另一只手去揉搓蝴蝶的……
温颂几乎能想象出她皮肤上浮现出的他的指痕,她咬住她的唇瓣,忍受着突如其来的羞耻感,承受着浴缸之中一波比一波更剧烈的浪潮,渐渐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凌晨几点,温颂翻了个身,祁照仍然没有睡。
他像一只蛰伏于黑暗之中已久的兽,在心里判断计算着,哪一刻才是吞噬她最好的时机。
温颂粗暴地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Sleep,now!”
祁照的长睫在她的手指之间扫过,她以为他是听了她的话,一收回她的手,他就又睁开了眼睛,平静地和她对视着。
望着她的时候他眼睛里还有残余的火星,把她从世事的冷漠里分离出来。
温颂在一瞬间又觉得很亲近,主动缩到他怀里,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凸起的,令她感到不舒服的喉结。
“Naughty boy.”
(淘气的小男孩。)
“You are not my mommy.”
(你又不是我妈。)
祁照的语气有一点点攻击性,温颂察觉了,把头从他的臂弯上抬起来,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你今天吃火药了?”
睡过一觉,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窗帘的边缘透出一点点光亮,温颂想,大约已经快要天亮了。
祁照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也任由她捏着他的鼻子,看起来很安静,易碎的。
“想多看你几眼。我接到了电话,英国那边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Rodriguez集团的事情么?”
温颂松开手,翻过身来趴在床上。
“你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些事完全交接出去?对了,从Rodriguez集团离开之后,你名下独属于你的资产有多少?”
祁照在床上躺平了,刚才还说想要多看她几眼的人,此刻望着天花板。
“我没有计算过,这些事错综复杂,大约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些事做完之前,我不会做你的新娘。”
温颂原本以为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算不上什么威胁。
但祁照没有更多的回答,他的手机屏幕忽而亮起来,有一个未知身份的来电,他大约也曾以为那是对他的救援,从这个话题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生的那个孩子的下落么?”
是谈雪的声音。
“你现在来我家,我会告诉你。”
温颂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抢祁照的手机,而那一端的女人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剩下两声急促的电子音,而后归于沉寂。
谈雪的孩子……他在追寻的下落。
温颂坐在床上,冷冷地望着祁照,就像是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
她不想问问题,她觉得她的问题恐怕不得其法,问不到关键点。
祁照也沉默着坐起来,他眼里有愧疚,让温颂的心沉下去。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做了先开口的那个人,“谈雪那个孩子的父亲……”
温颂的手机屏幕恰好也在这时候亮起来,她才发现此刻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深夜,已经是早晨。
温颂想要把她的手机拿起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却被上面显示的来电人吸引了目光。
是警/察/局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温小姐吗?我是夏城市公/安/局南城区恒浥路公安分局的警/察。”
“我们在对陈湘进行审讯的时候发现了另外一桩案件的线索,您现在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第80章 地狱
温颂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她开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她将要面对的事,还是此刻或许就要面对的肮脏的事实。
“背叛的人要下地狱。”
祁照从前所说的那句“Treat me like a dead man” 此刻不停不停地在她灵魂里回响, 像这七年的每一个夜晚。
而他此刻安静地望着她,伦敦雨季时的那些雾气里他伸出手, 想要握住她发着抖的手。
可是他明明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停止发抖。
“谈雪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是我的。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温颂感觉到一阵疲惫正在缓缓流过她的身/体, 让她有种因为寒冷、恐惧而虚脱之后的无力感。
祁照没有说下去, 她就只好追问他:“然后呢?”
他为什么要弄清楚谈雪的那个孩子在哪里, 为什么要因此把谈雪的母亲带走……
那个孩子的父亲又究竟是谁。
她曾经以为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是她和祁照断断续续地讨论了很多次,他分明这样在意,却又始终保持沉默, 维持着对她的欺骗。
为什么?
“在很多次闲谈之中,我都对你提起过。在Deidrick和Queenie之间有双方都默认的婚约的时候,Deidrick仍然有了自己的恋人。”
是的, 很多次。
“你从没有问起过‘那个女人’, 因为你觉得那根本就不重要。但……如果那个女人就是谈雪呢?”
一个人死去了, 不是就那样死去了。
温颂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名为“谈雪”的石头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即便那颗石头已经落下去很久很久, 仍然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
她也仍然没有愈合。
温颂又想起来很多年前她和谈雪分开的那天, 她提着行李箱站在伦敦大雨下里的路灯下,而谈雪站在街边咖啡馆的雨棚之下。
早已熄灯了, 谈雪分明已经站在雨棚之下, 仍然撑着伞。
各种各样的细节浮现出来, 她在回忆里看清了, 谈雪手中的那把雨伞, 银质伞柄, 伞型修长,是劳斯莱斯汽车上配备的那一种。
是阴雨天的不时之需,也是晚宴入场之时对女客人的保护。
可那时的谈雪还怎么可能。
温颂是比谈雪更幼稚的一个,还以为她们的爱恨都只被困在LU这座象牙塔里。
谈雪对她只是单纯的嫉妒,并且没有一点反击的可能。
“我拿的是奖学金,又不是助学金,我可以拿这笔钱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如果你觉得这不公平,你也想要从LU账户里发出来的钱,你可以去申请助学金的。”
而那天的谈雪对她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永远都这样看不起我呢?”
谈雪在双重保护之下,连鞋子的边缘都没有溅上水珠,干净地好像生活在玻璃的世界里一样。
“Lucien不会再属于你了。”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屑和怜悯,而这些通常都是温颂在无意间给予她的。
“你要回国了,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了。不过你还是会经常得到我的消息的,在各种新闻里看见我光鲜亮丽的样子。”
温颂浑身都湿透了,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像她最害怕的那样。
但她还发表着她无力的宣言,“你永远都不可能打败我的,谈雪。”
那个夜晚谈雪是没有打败她的,因为温颂还不知道自己回国之后面临的将是怎样的地狱。
那么今天又凭什么?
“大二的那一年,你在普利茅斯海滩上遇见我的那一年,谈雪去了北爱尔兰,去了贝尔法斯特,她在那里遇见了Deidrick。”
“他们是怎么相识,并且相恋的,我并不清楚,也并不关心。但总之Deidrick那个秘密恋人就是她,Chelsea反对的也是她。”
就算万能如Chelsea,也有做不到,和不知道的事。
她在吩咐这件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谈雪和他相识,也满心以为自己一定能找到戴德里克流落在外的那个孩子。
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只要是戴德里克的血脉就好。
“你一定也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是因为Chelsea。有一天她忽然吩咐为她办事的人找到谈雪,找到一个孩子。”
Chelsea曾经在Rodriguez家的大厅里,当着所有家人的面骂谈雪下/贱,不知道她吩咐人去找谈雪所生的那个孩子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她根本就没有避开我,因为在她眼里我就是低贱的,要心甘情愿地给Deidrick的孩子让路,整个Rodriguez集团也都应该是那个孩子的私有物。”
用私生子,来打败另一个私生子。
是的,Lucien怎么可能认输呢?
很快另外的一种预感瞬间升腾起来,让温颂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你听起来是那么在意Rodriguez集团。”
不是出于对Chelsea,对所有反对他的人的报复,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要拥有。
祁照安静地看着她,天光已然大亮,从他的眼中她可以知道,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温颂忍不住气急败坏,她总是觉得这样就可以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可悲。
“你说过你以前愿意给Deidrick提供□□,和Chelsea提出来的条件是离开Rodriguez家独立生活!”
“人是会改变的,Scarlet. 人不可能永远幼稚得像二十岁。”
“就是那段作为银行职员的经历告诉我,如果我可以拥有,我为什么要失去?”
祁照是在说,她凭什么用二十岁时候的善恶标准,道德准则,希望和理想去要求他。
他是可以不失去Rodriguez集团的。
那么他就会失去她。
温颂在这一刻的理智完全被压抑的情绪所冲破,把自己摆在和Rodriguez集团完全一样的位置,非要他二择其一。
她用力地甩开了祁照的手,用单薄的丝绸睡裙包裹着自己的身体,飞快地从卧室里走出去,在脑海中搜寻着昨晚的记忆,在浴室里找到了她所有的衣服。
祁照追过来,堵在浴室门口,急躁且烦躁。
“谈雪或许根本就没有生下这个孩子,或者这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如果她手里真的有这张牌,根本不会留到现在才来打。”
“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在和Chelsea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如果我可以拥有,我为什么要失去……”
“背叛的人要下地狱!”
他重复地说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温颂怒不可遏,也重复了一遍她的诅咒。
他眼中的那把火烧得愈烈,神情却越发平静。
“你希望我下地狱。”
她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其他的部分是世事。
温颂也冷却下来,但这只是为了释放更多的不满,“如果我得不到你的话,你就下地狱。”
下一刻祁照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如果我下地狱的话,你就跟我一起去。”
在这撒旦开口的一瞬间里,温颂又想起了其他的事。
“你忽然违背我们的约定,决定要向媒体公开我们订婚的消息,是不是为了激怒谈雪,为了让她亮出最后的底牌?”
她越是愤怒,他加诸于她手腕上的力气也越大。
“是因为我爱你,Scarlet。”
“如果连对你的爱意也要被怀疑的话,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温颂分不清这是他们缔结的盟约,还是单纯的魔鬼低语。
她都分不清了,她听见她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不是祁照钳制着她的力气让她发抖,而是她已经预料到了她在警/察/局将要面对的一切。
红与黑是地狱的配色,如果谈雪真的知道了什么,恐怕先下地狱的人就不是祁照了。
而是她。
“Scarlet,警/察找你要做什么?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害怕。”
祁照松开了她的手,她颤抖着,把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拿了出来。
这个电话不是警察的催促,天知道她有多庆幸。
“喂,Scarlet,你今天会过来公司吗?因为骋亚的一些事,我必须和你见一面。喂?”
楼阑的声音总是这么平静,她的情绪总是这么稳定,就算是在她发现自己怀孕的那天,她可能也没有温颂此刻慌乱。
“Scarlet?Scarlet?你还在听吗?”
她开始呼唤温颂,大约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温颂连忙尽力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我会过来的。昨天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警/察今天早晨让我去警/察/局配合调查,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我就会回塔拉。”
“那就好。”
她这才从楼阑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疲惫,另一个生命的诞生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需要帮助的话,随时跟我联系。”
如果楼阑真的知道温颂在温稷遗嘱中分给陈菁菁的那家公司上做了什么手脚,她只会觉得她是疯了,对她敬而远之的。
温颂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
“现在就跟我去英国。”
祁照接过了温颂的手机,飞快地解锁,拨通了一个电话。
“现在帮我预订两张从夏城起飞飞往伦敦的机票,立刻,我和Scarlet……对……”
温颂把她的手机抢了过来,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爆裂的声音之后,再没有其他她不想听见的声响。
“我不可能向她们认输的,我会面对我需要面对的一切。”
“我能看清这世上的任何人,我只是看不清你。也所以Lucien,只有你能把我拖到地狱里。”
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争吵的源头。
“现在我和谈雪同时向你发出了邀请,你会怎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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