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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往事


    “然后?”祁照侧过脸, 用手捧住了温颂的。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她始终都低着头,仿佛这伤口是她的,是他在为她舔舐伤口。


    “然后就一直拖到了毕业典礼之后, Deidrick的身体终于好一些了,他们通知我去苏格兰——”


    “我就像是一个容器, 生存的意义只是小心翼翼地养护着对Deidrick来说无比珍贵的那个器官。”


    他们的鼻尖温柔地碰撞在一起, 温颂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他也是的。


    她抬起眼看着他, 他的目光始终就在这里。


    “那段时间Chelsea频繁地派人来伦敦监视我, 以确保我有好好地对待我的身体,也或许是防止我逃跑。”


    “我不敢辞去我的工作,尽管我和我的同事都已经不堪其扰。”


    “但我更害怕她的人会因此找到Convent Garden的公寓, 找到你。”


    祁照又苦笑了一下,爱怜地吻去了她沉静眼睛之中缓缓落下的星光。


    “Chelsea是个很傲慢的人,你绝对忍受不了她的傲慢。并且如果她了解你对我的重要性的话, 你绝对会受到伤害——如果是这样, 我会不计一切代价的。”


    “所以你最后找到了其他的栖身之所, 并且也有其他在意的东西。”


    不是反问,温颂的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怒气。


    无论对过去或是如今的温颂来说爱始终如意, 是彼此麻烦, 是不死不休,但她真正凝望着祁照此刻的眼睛, 没法再理直气壮地诘问他什么。


    “我的母亲死于不恰当的爱, 死于穷困潦倒, 我绝不能让你我重蹈覆辙。”


    “Queenie和Philips帮了我, 他们是唯一的, 认为我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的两个和Rodriguez家族相关的人。”


    所以奎妮和菲利普对祁照来说有不同的意义, 不是谁重要,谁就可以不重要的关系。


    “那一天……”


    他伸出手揽过温颂的肩膀,让他们可以面对着面,而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那一天我不是去找你的,你不必为此背负上任何的愧疚,虽然我觉得你也并不会。”


    温颂的手也同样抚上祁照的脸庞,月色下他的金发也同样显眼,她的Lucien好像真的在这个夜晚回来了一些。


    “那我至少不会那么恨你。”


    尽管她的Lucien并不畏惧恨。


    “不恨我的话,这七年间你要怎么记得我?”


    他撩开了温颂额前的碎发,让月光能够代替他均匀地亲吻着她的面庞。


    “我没法向你说出‘等我’这两个字,因为我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一定不会等我。”


    她的心只会在“等待“和”凭什么等待”之间来回切换,而不是一直咬牙切齿地记得这个谎言,期待着来日再和他不死不休。


    七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出了车祸,钢管刺穿了我的肺,但我的肾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我的父亲觉得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生来的意义就是死在当下,而后把我的器官提供给他引以为傲的儿子Deidrick。”


    “而Chelsea她当然更恨我,她觉得我为了不把我的器官提供给她的儿子,连车祸都可以遭遇。”


    “你瞧,他们没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


    Lachlan、Chelsea、Deidrick……


    没有一个是温颂认识的,哪怕是见过一面的人,所以她心中有理所当然的恨意,可以忽略戴德理克的态度与所作所为非黑即白地评论。


    “最后死掉的人是Deidrick, 这就是他们的报应。”


    她更用力地抱紧了祁照,希望在这一刻用她的力气将他从他的迷惘与悲伤之中拖拽出来,他们只是二十岁和彼此相依为命的Scarlet and Lucien。


    祁照也回抱着她,他们不再和彼此面对面,只能在肩膀上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他们都希望我就此死在手术台上,可主刀的医生是Philips。”


    “他用尽全力留住了我的生命,并且告诉我的父亲,相比于垂死虚弱的Deidrick,在医生的眼中,仍然在奋力求生的生命才是更有价值的。”


    他不知道菲利普最后是怎么说服他的父亲的,但终归是他在手术之后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片白茫茫,而围绕着德里戴克的是深沉到推不开的黑色。


    “We now commit his body to the ground. Earth to earth, 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 In the sure and certain hope of resurrection to eternal life…”


    (现在将他的身体归于土地,尘归尘,土归土,在确定的希望之中复归于永恒的生命……)


    祁照的声音里有种理所当然的苍凉感,最终归结成一句:“这就是七年之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他望着温颂背后空空如也的地面,就像是望着望着教堂的穹顶,感受不到壮丽,只有压抑、悲伤、痛苦在不停地蔓延。


    而后面的故事,温颂自己也可以描绘。


    祁照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定需要休养很久很久;他成了Lachlan Rodriguez唯一的儿子,理应参与到家族生意的管理当中,而Chelsea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


    这些事,用了七年才完成。


    他们慢慢地放开了彼此,过往毕竟只是过往,此刻凝视的是此刻的面庞。


    祁照伸出手,温柔地将她脸上纵横的泪水抹去了。


    “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诉说这些事的时机。”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在他们彼此信任,情浓意洽的时候说的。


    而温颂觉得她整个人都被浸泡在这些痛苦的往事里,摧毁去的是她为抵御祁照而修筑的城墙。


    随着眼泪一起流逝掉的是她的力气,现在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又应该用怎样的立场来面对祁照。


    祁照眼中的回忆之色顷刻散去,底色重归于他对世事的冷漠,视线中心却是温颂的脸庞,犹如在冰原之上开出玫瑰。


    “那就继续恨我,或者爱我。”


    夜晚的海浪仍然在无休止地拍打着礁石,尽管听不见声音。


    温颂看着他眼睛里的她自己说:“我没法原谅你,有关于越集的事。”


    就算他给了最体面的处置,就算这件事从开端到结局带给她的一直都是正面影响,做这件事的人是他,那就不行。


    “那就不原谅。”


    他的目光渐渐地更浓烈,迫不及待地催促着那株玫瑰开出更美丽的花朵。


    每一朵花都不应该抵抗这样的要求,在那些养分到达之前她闭上了眼睛。


    夜幕初生时留下的伤口在此刻重新绽开,混杂在唇齿之间的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他很快不满于此,将自己的手垫在温颂脑后,温柔地让她躺在了地板上,就像是他刚刚进门的时候一样。


    在他把手从她脑后抽去的微小震荡里,她忽而发觉他进门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决定了此刻。


    那枚水獭戒指仍然戴在他的左手上,原本和温颂十指相扣的右手上戴着两枚戒指,分别在食指和无名指。


    他把他的手从温颂的手指之间抽出去,金属的坚硬成为了她脑海中唯一具象的感受。


    没有在上帝面前许诺的戒指对人类而言只是单纯的装饰,在伦敦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戴这些饰品。


    而在他们共同推开伊甸园的大门之后,他右手的中指上就始终空空如也,是皇帝的新戒指。


    它存在的,或者说不存在的意义是:“Easy to expand.”


    他们并肩躺在地板上,捕食者的右手忙碌于编织陷阱。


    在这种时候捕猎者总是维持着一张冷淡面孔,耐心地观察着蝴蝶的细微表情。


    用右手轻柔地点触,令蝴蝶的每一个细胞都维持着相同的频率,不要突兀地表现得太过欢愉,或是太过痛苦。


    因为这还远远不够。


    爆裂总是隐藏在温柔之后,一朵积雨云迫不及待地亲吻着世间它不曾抵达的万物。


    狂风骤雨降落在另一个地方,所有声音霎时间都湮灭在他的喉咙里。


    然后捕猎者和蝴蝶的距离变得更近,木质地板天然的冰凉和坚硬透过捕食者的力量无比具象地传递到她的每一个细胞里。


    蝴蝶太瘦,腰肢和地板之间有太大的缝隙,骨头好像要在这连绵的外力里不受控制地碎裂开来,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蝴蝶奋力地推动着对方的肩膀。


    那片积雨云原来是回到了他的眼睛里,变得更晦暗深沉,让人看不清云层背后的东西。


    野兽通常完全不能理解人类举止所代表的意义,换做君主蝶来引导着彼此眼中天地的转换,柔软的云朵其实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蝴蝶却忽然觉得必须要让他也了解一下这份欢愉所附赠的东西。


    但温颂很快就发觉这其实更是自讨苦吃,这样的状态能够让他更好地把君主蝶的翅膀收拢,捏在他的掌心里,让他连亘地,将自己的爱意全部传达给蝴蝶。


    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温颂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被封闭了。


    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头上,而她又湿漉漉地黏着祁照,长夜过去之后消散的力气才会重新充盈,此刻就应该允许他们维持原状。


    餐盘上的那杯牛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翻了,在地板上铺陈开,肆无忌惮地蔓延到他右半边,侵扰着他的温感。


    他坏心眼地蘸着翻倒的牛奶在蝴蝶的脊背上,在那只蛰伏着的君主蝶上写起他的名字,缓慢地唤起了她的意识。


    “Lucien…”温颂轻轻地呼唤着他。


    他的手停下来,聆听着她的呓语。海浪温柔而多情,不会吵嚷人类的梦境。


    “Love me, please,please…”


    (请你爱我……)


    第62章 爱我


    温颂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的八点, 养成的习惯在哪里都改不掉。


    房间里的窗帘紧闭着,热气始终流淌在她周围,努力地想要将温颂重新拖回到她的梦境里去。


    而她的梦境里有什么——


    “Love me,  please,please…”


    (请你爱我……)


    温颂一下子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身上很轻, 连一条丝绸睡裙的重量都没有。浑身上下的骨头却像是被拆解过一样, 让她一张脸面目狰狞, 几乎痛呼出声。


    温颂环顾四周, 很快发现一旁的衣架上她带来的衣物不见了,上面只挂着一条和她平时穿的,款式差不多的丝质长裙。


    她在心里自嘲, 至少祁照不像神话故事里的牛郎一样不要脸,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把她仅仅困在这个房间里。


    她很快穿好了衣服,在洗漱的时候伸展了片刻, 这种被拆解过的酸疼不是轻易就可以消除的, 她唯有忍。


    温颂在心里骂了祁照一千零一遍, 在挑选词汇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避开了“Bastard”这个词。


    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 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 看着镜子里唇边挂着白色泡沫滑稽的自己。


    这里的别墅,在外观上看来都是相似的。


    但内部的装饰却因为主人的品味而各有不同, 祁照把他的房子装修得像是艺术馆。


    大片的留白和忽而出现的当代画家仿梵高风格的画作, 让她在欣赏的时候有种回到伦敦画廊的游离与悠闲感。


    但精神食粮必须建立在温饱的基础上, 她必须要找到祁照, 找到一些东西填满她空空如也的肚子, 物理方面的。


    温颂才刚刚踏上通往一楼大厅的楼梯, 就看见祁照坐在窗边的吧台旁。


    他带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松开着第一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犹如雕塑一般的白色肌肤。


    下身是灰色的西装裤,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白。


    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动着手边的资料。


    斯文败类。


    “Why don。''t you go to the bank to work? Have you finished your performance this month?”


    (为什么你还不去银行工作?你完成你这个月的业绩了吗?)


    像他们刚从LU毕业的那时期。


    祁照不理会温颂的刻薄,他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早餐你可以自己做。”


    昨夜的一切温情都好像是梦,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对话之间重新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温颂停下脚步,在楼梯上背着手,“放我走,我需要工作。”


    在昨夜那些事发生之后,这就像是需求得不到满足之后的撒娇。


    祁照的那一杯咖啡见了底,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了眼镜,把它折叠好,而后将手中的那一堆资料放在了一旁。


    “Ruby把你需要的有关于Hyman的资料都送了过来,你可以在这里工作。”


    也就是说,他刚刚看的东西,是属于海曼集团的内部资料。这是机密,不是谁都能接触,随意翻看的。


    保密是她的责任。


    下一秒温颂就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走过去,用一只手按住桌上的资料,而后一条小腿跪在祁照的大腿上,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让它们紧紧地贴合在他的皮肤上。


    “如果海曼集团的关键信息因此而泄漏的话,祁总裁是需要为此负责的。”


    即便是再好的布料也有边缘,重压之下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道粉色的痕迹。


    她安静地欣赏着这些痕迹,也让他明确地感受着她的愤怒。


    而祁照只是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情绪成了他诡秘的催化剂,他的手落在她为细腻丝绸覆盖着的小腿上。


    而后很快嫌弃它碍事,不如她的肌肤光滑,他钻进去,从脚踝处一路向上,毫不避忌地停留在令她不自觉红唇轻咬的那一处。


    祁照把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而后微微低下头,亲吻了她此刻仍然紧紧钳制着他的手背。


    下一刻又张开,将他的牙齿狠狠地楔进她的肌肤与血管里。


    温颂吃痛,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他的两只手忽而都解放出来,握住了她那一只,移动到了他衬衫的下一个扣子上。


    他歪着头看她,目光中无疑是挑衅,而不是邀请。


    “现在是圣诞假期,银行职员不需要工作。”


    温颂忽而想起来,今天是12月24日,是圣诞前夜。


    她的手停留在那个扣子上,他从容地空出一只手,用力地一揽她的腰,让她无可抗拒地面对面跪坐在他腿上。


    这样的姿/势,她比他略高一些,这一点距离不会是他们之间的阻碍。


    祁照修长的手指绕到温颂脑后,微凉的触感将她所有的感官都闭合,让她像一个布偶娃娃一样低下头,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亲吻。


    他已经喝完了一整杯咖啡,苦涩的香气氤氲在彼此的唇舌之间,为他持续不断的进/攻打着欲盖弥彰的掩护。


    狩猎恶龙的女骑士在他不断的抚触之下丢盔弃甲,君主蝶安静地栖息在她的巢穴之中。


    聪明的捕食者避开了蝴蝶积蓄着毒素的腹部和翅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蝴蝶的触角,引导着蝴蝶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像扑向最爱的植物一样扑向他。


    温颂修长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脖颈,晨起时因为不曾睡好留下的酸胀在此时不值一提。


    原本被她紧紧按住的那一叠资料也在此刻溃不成军,在叹息声中散落一地,纷飞成了圣诞前夜助兴的雪花。


    君主蝶接近猎物是为了将它吃掉,而此刻蝴蝶觉得距离自己被捕食者吞噬也已经不远了。


    她的视线在一片盛大的欢愉中模糊起来,无比清晰的只有他脖颈上粉红色的“线”。


    温颂任由她其他部分都是似无骨的软,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抬起来,想要触碰它们,指尖却一下子被他衔住,用以防止他唇齿间泄漏出有关这场qingshi的信号。


    阳光下她的皮肤也泛着和他相同大理石样的白,温颂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烧红她的眼睛,任由这个男人在洁白之地放着火。


    时间在这时候没有意义,欢愉是不会止息的浪潮。


    最后也是他先从这浪潮中抽离出来,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她。


    她还察觉不到自己在被人审视,手指在无意识的时候碰见了桌上坚/硬而冰凉的什么,是他喝咖啡的时候用的那只骨瓷杯子。


    温颂偏过头去望,丑陋的皇冠标志也望着她。


    她想到片刻之前这杯子里还盛满了咖啡,忽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渴。


    她在吧台上坐起来,拿起这只杯子,里面刚好剩了一点,她在杯沿上他触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鲜明的唇印,展示给他看。


    祁照安静地看着她,在片刻之前那犹如神启的瞬间他总是保持着沉默。


    而温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刺激到了他什么,他从沙发上拿来一张羊毛毯,粗暴地把她包裹起来,扛着她进了浴室,把她丢进了空空如也的浴缸里。


    即便房子里的暖气再暖,陶瓷、钢铁也永远都不可能凭空拥有体温。


    温颂的脖颈碰到浴缸的边沿,不自觉一激灵,祁照却像是发了疯一样,把那张羊毛毯径直从她身上抽走,随意地扔到了地上。


    他打开了水龙头,浴缸里的水一点一点地漫上来,温颂没有任何遮蔽,小腿弯曲着,水温由点及面。


    祁照的动作当然是令她恼怒的,所以在他俯下身来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她就再一次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领,迫着他和她四目相对,强迫他下一刻又情难自禁地开始和她深吻。


    那些温热的水一点一点地漫上温颂的膝盖,那是和她的胸膛几乎平行的地方。


    君主蝶已经快要溺死,祁照身上的伤口也同样被浸润着。


    水没法倒灌进去,令他感觉到疼的是忽而失去理智,用力地咬着他舌头的温颂。


    血花在唇齿之间绽开的那一刹那,尝到了异样的腥甜,他们终于和彼此分开。


    祁照只是退开了一步,用手指擦去了溢出唇角的一点鲜血。


    而他们方才都挣扎得太过剧烈,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没有人伸手去关掉它的来源。


    那些温热的水就在浴缸里荡着秋千,借力飞到了浴缸之外,沾湿了那张温暖的羊毛毯。


    “Who touched you?”


    (谁碰过你?)


    是赤/裸/裸的欲/望之下暴露出来的质问。


    那一枚红色的唇印,不是落在他身上。


    是别人,是客体,哪怕只是一只杯子。


    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嫉妒地发疯。


    而她记恨着那七年,记恨着这期间任何的改变和了解,可怜改变不了恨。


    反正他们在一起,不是他发疯,就是她发疯。


    她已经完全习惯了。


    “Will this break you up?”


    (这会让你支离破碎吗?)


    温颂只保持着她的脸在水面之上,伸展着四肢,任由浴缸里的水开始像瀑布一样向外持续不停地漫溢着。


    它们尽数朝着羊毛毯子流去,在这空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祁照没有回答她,他的白色衬衫前面也完全被水浸透了,包裹着他前胸尚未消退的粉红色。


    他阴沉着一张脸,从浴室里快步走了出去。


    温颂把她自己完全沉入了水下。


    长发像水草,浴缸里的水面之下看不见大不列颠的云。


    第63章 前夜


    温颂自己伸手关掉了水龙头, 浴缸里的水使得她不堪重负。


    她尽力地把能够被洗去的,属于他的痕迹洗掉,而后从浴缸里走出来, 踩在因为水渍而变得冰凉的羊皮毯上。


    她穿上了挂在一旁的浴袍,从洗手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一盒烟, 抽出了一根, 用打火机点燃, 站在浴室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


    站在这里能看见别墅紧闭的大门, 那上面的密码锁如昨夜一般挂在那里, 仿佛自己是她永远解不开的谜题,在耀武扬威着。


    那支烟她只不过抽了一半,摁灭之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后从浴室里走出去,朝着二楼走廊尽头的衣帽间走去。


    和伦敦弗洛格纳尔街的别墅一样,这里的衣帽间里摆放着各种最新款的女士成衣、配饰, 供她随意挑选。


    而她自己的那件Maison Margiela大衣则像没人要的东西一样被扔在试衣间的的地上, 褶皱的模样多少有些私人恩怨的意思。


    温颂没有把它捡起来, 而是靠在试衣间门前又点燃了一支烟。


    这一次,她更是只抽了一口。


    她打算重新下楼去, 祁照在客厅里。


    而此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陪伴着他的还有那只闻名已久的骑士查理王犬,他们在进行一些无聊的, 重复性的活动, 不过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


    这是一种常常在英国王室宫廷出入的狗, 深受英国国王与女王的喜爱。


    “每日只玩狗, 而不专事朝政的愚昧国王。”


    “比银行职员要好一些。”


    温颂很快就得到了祁照的回应, 而更迅速的是他的狗。


    那只小狗迅速地从他身边跑到楼梯上她的身旁, 她紧紧得抓住扶手才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害怕而倒下去。


    它显然是得到了足够的训练,纵然跑过来的动作很迅速,收住的时候也很迅速。


    它就坐在温颂下一级的台阶上,叼着一只球,仰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试图把它嘴里的球抛给她,继续它和祁照刚才玩的游戏。


    “这个球上面全是口水。“


    她不得不承认当时她没有和祁照一起养狗,就是因为这些她需要和小动物保持距离的事。


    “Belle, come here.”


    听见主人的呼唤,它很快回过头去,从不欢迎它的客人身边离开。


    祁照抚摸着它的头,就像是爱护一个孩子,“我想你们应该彼此认识一下。”


    指她和他的狗。


    温颂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朝着已经重新变得整洁的吧台走去。


    如果这座别墅里没有第三人的话,那些资料就都已经被祁照整理过,按照Ruby送过来的顺序分门别类地放好。


    那只骨瓷茶杯已经不在原处了,温颂随意地瞥了一眼,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它的踪迹,上面犹自带着唇印和咖啡渍,是他们各自留在它身上的罪证。


    原本在橱窗里用它不菲的价值蔑视行人,被得到和使用之后无非是这样的下场。


    那么,在他们方才和彼此分开的时候,祁照会如何想那些接近过她的男人呢?


    她翻开资料,所有的注意力就都放在这些信息上。


    近来她各种绯闻缠身,Aldrich始终没有联系她,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她看了一会儿这些资料,窗外传来一阵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祁照已经带着他的狗走到了房子外面的草坪上。


    他是背对着她的,她不自觉地被他们的快乐所吸引,从工作中分出心,看着他们玩了一会儿,直到祁照发觉她的目光为止。


    祁照做了个手势邀请她一起出来玩,她心有所动,却只不过用唇语说:“你难道不需要工作吗?”


    隔着厚重的玻璃,除非她大喊大叫。出于实用角度,她没有发出声音。


    祁照很快就不理会她了。


    温颂又不自觉望了他们片刻,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楼阑的消息,简短的四个字:“怎么样了?”


    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不远处别墅大门上的密码锁,然后回复消息:“帮我去这个地址找一个人了解情况。”


    一长串地址发给楼阑,还有那个人的姓名与身份。


    楼阑已经知道了温颂在医院得知的那件事,她知道要怎么做的。


    接下来温颂一连工作了两个小时,饥饿的感觉才终于将她从这些资料的思绪里强硬地抽离出来,从八点钟醒来开始她没有吃任何东西,此刻饥肠辘辘。


    祁照恰好从房子外面走进来,别墅的大门随后打开,他在中国的助理并不是英国的那两位。


    一只巨大的箱子被搬进餐厅,打开之后有被端出来的菜有法式焗蜗牛,奶油蘑菇汤,鹅肝酱煎鲜贝……


    分明是刚刚做好的菜肴,一样一样按照法餐上菜的顺序陈列着。


    他们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坐在吧台前的温颂,做完这一切之后和祁照点头致意,而后就又迅速地离开了。


    温颂向后靠在吧台椅的靠背上,漫不经心地转着她手中的笔。


    “这就是你说的,明天会定好餐厅?”


    “Rencontre的主厨,现在在为我私人服务,不能保证客户安全的餐厅值得倒闭。”


    祁照洗完了手,漫不经心地用干净的白色手巾擦拭着他线条优美的手。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记者,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把这座别墅布置成餐厅的样子,毕竟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不是什么“马上”,是十二个小时之后的明天。


    说话之间祁照已经在餐桌的一侧坐下来,自顾自地开始享受这丰富的午餐。


    想起早上他对她的态度,温颂觉得如果她继续这样倔强下去,很可能会饿死在这座别墅里,别妄想和疯子讲道理。


    他们之间对食物的矛盾集中在泰餐上,法餐是他们都喜爱并且享受的。


    黑衣人再一次从房子中离开之后,冬日有阳光的午后变得格外漫长,令人昏昏欲睡。


    祁照好像只是要把她囚/禁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他重新戴上了金边眼镜,开始阅读一本温颂最讨厌的物理学书籍。


    温颂又望了那只密码锁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合上了那些资料。


    相比于这些工作,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些人在没有得到你允许的时候,应该是不会进来的。”


    不是询问,是一种已知的规则。


    她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蝴蝶结,干脆利落地脱掉了那件她从浴室里穿出来的浴袍。


    “那只淘气的小狗应该也不会跑进来。”


    而后捡起他手边的那条丝质的连衣裙,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换上了它,晃了晃微乱的长发,将上面的流光倾泻在丝绸上。


    丝绸原本也没有曲线,是她赋予它的。


    在物理学和她之间,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选。


    他看着她,看着她身上那些用吊带连衣裙遮掩不住的痕迹,伸手推了推眼镜,说出口的话听在她耳中总像挑衅。


    “下一次我会温柔一些。”


    温颂在他身边坐下来,从他手中毫不费力地抽出了那本书,摊开放在自己交叠抬高的大腿上。


    而后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镜,戴在自己的脸上,看着上面模糊的文字。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除了财会类的书籍,她这辈子怕是什么也看不懂。


    她和他之间维持着距离——手臂之间,丈量的话大约就一厘米。


    距离的存在是有必要的,能让她自己冷静地像是图书馆里戴着老花镜翻书学习的老妇人,又让他求而不得。


    “不如来玩个游戏。”


    欲/望无可自抑,点燃他边缘的理智。


    “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四位数的密码,她只能想到日期。


    “12月21日。”


    在普利茅斯的海滩上,“我们相遇的那一天是几月几日?”


    “7月9日,和9月28日。”


    后者是在LU的课堂上遇见。


    “毕业舞会那一天。”


    “12月11日。”


    “你成为汇丰银行职员的那一天。”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三秒,精准无误地给出了这个答案:“9月5日。”


    像是在遮掩什么,她伸出手去,将他打开的那个扣子扣好了,不情愿地像是九年前的那个9月5日。


    他握住了她的手,“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做出这个选择,我不会是现在的我。”


    是要刺痛她的心,还是取得什么谅解?


    温颂没有回应什么,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们一起度过了这漫长的午后,而后是晚餐和夜晚,就像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亲密无间的恋人一样。


    直到他在她身边熟睡的时候。


    她确信他已经睡着了,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不吵扰他的好眠,静下心来的时候,发现这是分别七年的第一个。


    “她早已经心如铁石”,温颂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


    而后她站起来,朝着走廊尽头的衣帽间走去,穿好了所有属于她的衣服,跟衣帽间里所有价值连城的衣物都说了再见。


    山毛榉的树影有一半倒映在玻璃上,随着夜晚海边的陆风摇晃着。


    她在密码锁前停下来,伸手之前犹豫了片刻。


    作为一个成年人,被另一个人非法囚/禁,像这样,她当然是可以报/警的。


    甚至不报/警,只要她想离开,可以有无数个方法。


    可是她更不想输给他,就像是解一道写在纸上的题目,解不开的时候,不是把纸张撕碎就能欲盖弥彰。


    温颂觉得自己想得有些远了,已经站在这里发了一会儿呆,伸出手迅速地按下了前三个数字,“090”


    而后迟疑着,按下了最后一个。


    温颂得到了密码正确的指令,听见了门锁弹开轻微的声音。


    她却在这时候再一次犹豫起来,这答案仍旧是他告诉她的。


    她怎么会去记得他们的恋情开始分崩离析的那一天呢,少女总是祈祷路上没有任何阻碍,令愉快变悲哀。


    像是命运驱使,她回过了头去。


    祁照就站在山毛榉的影子前,安静地望着她微笑。


    “Merry Christmas.”


    已经过了零点了,圣诞前夜已经过去。


    他这样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戒指盒,好像真的在祝她圣诞快乐。


    第64章 圣诞


    温颂就知道祁照不会察觉不到午后她是在套话, 所以此刻也并不觉得惊讶。


    别墅的门被夜晚的风吹开,她站在原地,没有走出去, 也没有向他走过去。


    “在我问出那个问题的那三秒,你是在犹豫着给我错误的答案, 还是庆幸于我对你的了解?”


    若要报答这样的了解, 不应该用谎言。所以他也的确给了她正确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当然很重要, 关系到她能不能留在这里, 和他一起过圣诞节。


    而祁照向着她走过来, “你并不想离开。”


    他从来都擅长拆解,从来都不遵循她的逻辑,在这个夜晚更看穿了她的犹豫。


    “我永不会放手。”


    这句话或许更像是“圣诞快乐”。


    祁照打开了那个戒指盒, 里面并排盛放着两只戒指。


    一只是丑陋的水獭,包裹着普利茅斯海滩上的沙子,和夜晚月色下的陆风共鸣着。


    那是她的东西, 他只是还给她。


    至于另外一只……


    “你真的没有爱过Queenie吗?她是个珠宝设计师, 而那时候我在你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枚刻有字母‘s’的戒指。”


    这是一枚设计十分简洁的戒指, 戒指的内环刻着“S”,她和它很多年没见到彼此的面了, 但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它的模样。


    “Wen Song。BRP上有你的姓名, 我只是不知道中文字要怎么写。这是给你的。”


    果然不是Scarlet。


    几天之前那个忽然出现的念头被证实,就算这枚戒指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 她也没有勇气再追问他有关于这枚戒指的用途。


    她只是反复地觉得失落, 觉得整个人在往下坠。


    究竟是什么夺走了他们之间的那个七年, 她曾经一意孤行地以为那全都是Lucien的错,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呢, 为什么总是在彼此伤害, 也伤害别人?”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颂自己也有些讶异,大多数时候她并不是一个会主动为别人着想的人。


    但奎妮和麦烁都是他们两个之外的人,她其实理应对他们怀有歉意。


    祁照把那枚戒指拿出来,低下头,握住了温颂的手,把那枚戒指戴在了她左手的中指上。


    “Love me, please, please……”


    像是大西洋海浪的吟唱,像是精疲力竭,用汗水把彼此浸透。


    “Please, please……”


    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单词,却不敢再提爱。


    海浪不断不断地拍打在她身上,她的血液也开始荡秋千,就像是浴缸里的那些水,温热地沸腾着。


    温颂也低下头去,从戒指盒中取下了那枚水獭。


    她抚摸着上面每一条她所知的痕迹,它们远比昨日她留在他脖颈上的那些更清晰恒久。


    她没有打算把这个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没有打算把此刻变成她期盼已久的夜晚。


    她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拥抱着他,感受着他,听着他的心跳,直到和她完全同频,直到他也安静下来。


    “你真的爱我吗?”


    他的手穿过她的头发,掌控着她的脖颈,掌控着她的脑袋。


    他在对着她的灵魂起誓,“Scarlet,如果连对你的爱意也要被怀疑的话,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像是心中忽而插/入一柄利剑,温颂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的。


    “我会勇敢,并且孤注一掷。”


    她透过他的眼睛去抓他的灵魂,这不是什么承诺,这是警告。


    下一刻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朝着房子里走去。


    他们路过山毛榉的影子,也路过山毛榉,名叫“Belle”的狗做着甜美的梦,他带着她回到空旷到好像只剩下一张床的卧室里。


    Maison Margiela的大衣再一次被扔在地上,这次倒不是什么私人恩怨,是温颂自己。


    祁照追逐她,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西装里衬衫的纽扣并没有扣好。


    她有些粗暴地抽出了他衬衫仅存的一角,解开了那些慌忙中被扣错的扣子。


    这是人类祈求快乐的本能,面对祁照的时候她身上这种本能会被无限放大。


    而祁照当然也是的,他的“小男孩”不像在伦敦街头闲逛时那样垂头丧气,在她面前总是斗志昂扬。


    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头,忍不住夸奖了一句,“Big boy.”


    他是满意她的夸奖的,但他此刻显然更想要别的,动作利落地把那件白衬衫丢在了地板上,和她的大衣一样。


    “暴殄天物。”


    温颂的感叹没有完成,世界在她眼前更换了一种折叠的方式。


    祁照和她仍然面对着面,“小男孩”有了目标,反而安静下来。


    他温柔地抚摸着温颂的脸庞,月光凝结在他眼中,像是要流淌到她眼里。


    “Scarlet, Scarlet……”


    他分明在重复着她的名字,她却觉得世界是沉默的。


    “Lucien, Lucien……”


    温颂也重复着他的名字,手指落在他坚实的腹/肌上。


    从一块跳跃到另一块上,像是在弹钢琴,从一个八度跳跃到另一个八度,每一个音节都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忍不住笑起来,若是不触碰这些,“那才是暴殄天物。”


    这两个名字是魔咒,他俯下身来,以唇舌令它们融合在了一起。


    月光滴落在她眼睛里,冰凉潮湿,像是不断向她汲取温度的他的唇瓣。


    他忘记了和温颂的右手十指相扣,于是她换了另一种方式取暖,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小男孩”,现在她也有资格问一问。


    “Did anyone touch there?”


    (有其他人碰过这里吗?)


    “No.”


    祁照的回答简明而有力,精瘦的腰很快帮助小男孩摆脱了她的手。


    没有哪个小男孩喜欢被大人摸头,他们喜欢自己去探索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这一次温颂的双手都和他十指紧扣,温柔地被钳制着。


    她从不拒绝他,她欢迎他的到来,并且她会解他的渴。


    祁照的耳边一定有海浪的声音,因为他们的节奏是一样的。


    但温颂后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还保持着一样的步调了,她在浴缸里的热水短暂地活过来,又在柔软的梦境里睡过去。


    这一天她难得的睡到了下午,醒来的时候下楼,祁照仍然在和Belle玩着在温颂看来无趣的游戏。


    整个房子在一夜之间充满了圣诞气息,那些黑衣人才是这座房子里的田螺姑娘。


    于是她悠闲地转回二楼,从衣帽间里找出了一条Versace最新款的猩红色高定礼裙。


    在工作之外的一切地方,她喜欢艳丽的东西。


    这条裙子有很大的裙摆,羽毛装饰,祁照从房子外面走进来,看着她站在一堆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之间。


    “很庆幸你没有选择正红色那件,否则的话我会以为是有一只火鸡跑到了我家里来。”


    祁照倚靠在门框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他刚才在门外和狗玩了很久,衬衫的袖口没有扣好,整个人都被节日的松弛感包围着。


    他的头发是血脉自带的淡金色,今天是一个阴天,下午的时候整座房子的灯光就都已经明亮着。


    那些光芒是浮在他身上的,让她觉得这世上的一切好像都和他没关系。


    只有她和他有关系。


    她微微仰起下巴,骄傲地像是一位女王,“Scarlet.”


    (猩红色。)


    他应该朝着她走过来,把她从台阶上抱到圣诞树下,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圣诞树下的礼物盒里没有礼物,被父母伤害过的孩子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圣诞老人。


    他们只是平躺在圣诞树下柔软的地毯上,这个角度才是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无声就是最好的,意味着他们此刻都没有烦恼。


    直到祁照开了口,“Queen Turkey, would you like to dance with me?”


    (火鸡女王,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他还是这样称呼了。


    温颂笑着侧过身,整个人蜷缩起来贴在他身上,伸出手想要将他从地毯上撬起来,去为她做饭。


    “I am hungry.”


    (我现在很饿。)


    圣诞节的时候餐桌上应该有烤火鸡、烤鸭、烟熏三文鱼,各种英式甜品以及热红酒。


    而祁照唯一亲力亲为的事是把烤好的火鸡从烤箱里拿出来。


    享用完圣诞大餐之后他们仍然拿着酒杯,把它们当作舞伴,在播放着《一步之遥》的客厅里起舞。


    探戈是唯一一种需要舞者保持严肃的舞蹈,要斩钉截铁,要棱角分明。


    If you make a mistake, get all tangled up, just tango on.


    (如果你跳错了也没关系,接着跳下去。)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都溃不成军,最终还是决定用彼此来取代酒杯,把天旋地转维持在同一个频率。


    他终于停下来,用力地抱起她,把她放在了昨日的吧台上。


    礼服很快褪到腰际,温颂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探戈之所以要左顾右盼,是要提防恋人三心二意。”


    祁照仰头看她,双手掐着她的腰,从腰际上移动,不虔诚的信徒在渴望着他的神明。


    她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大笑起来,趴在他肩上,在他耳畔说话。


    “成年人不原谅,也不调/教他们的恋人,他们只会选择换一个。”


    他偏过头来亲吻她,这些吻都是干燥的,她脑海中幻视着冬日燃着火焰的壁炉,他在不断地往里面添着柴禾。


    “Will you marry me?”


    (你会和我结婚吗?)


    在她被烧干净之前,在她回答之前,一直被丢在吧台上,也一直鸦雀无声的手机不断地响起来,脑海中清醒了一瞬,便没法再沉溺进去。


    是开始的是楼阑发来的消息,一条新闻的链接。


    “独家新闻!会计师事务所塔拉合伙人温颂是Rodriguez集团总裁儿媳?其母爆料……”


    何婉生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不断地有人把这条新闻的链接转发给她。


    圣诞节是耶稣诞生的日子。


    Then, take me to hell.


    (然后,带我去地狱。)


    第65章 暗示


    温颂站在屏幕之前, 看着屏幕里女人的脸。


    她抱着手右手收成拳,无意识地咬着自己右手的食指。


    “我的女儿不可能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时候就和一个我甚至没有见过面的男人订婚。她不是一个会因为钱而折腰的女孩子,我……”


    “女孩子?不知道何女士是否知道近来温女士卷入的绯闻, 商界有多名精英男士都被认为和温女士有一定的关系……”


    楼阑迅速地切换到了下一个视频,她坐在温颂背后的沙发上, 还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何女士的气质真好, 不愧是书香门第, 领导之家的女儿。这记者显然是不怀好意, 问出来的这些问题分明都有导向性, 她太爱你了,所以难免……会失去理智。”


    楼阑的用词太保守了,何婉生哪里只是“失去理智”, 她直接在记者面前发了疯,犯了她一直以来,稍微受一点刺激就会犯的心理疾病。


    没有任何体面。


    屏幕上又出现了丁恒的脸, 他仍然坐在他的那间办公室里。


    “越集的项目……我记得这个项目是温女士执意要去竞争的。”


    “鉴于她进入我司之后卓越的表现, 我和曾经的三位合伙人, 楼女士以及许先生一致决定在她拿下一个大项目之后就把她升为初级合伙人。”


    采访没有简单地只根据这一件事情的发展进行下去。


    “您能简单介绍一下温女士的工作表现吗?据我了解,温女士今年只有27岁, 非常年轻, 能够在恒诺这样级别的事务所成为合伙人,哪怕只是初级的, 成长的速度和势头也是非常迅猛的。”


    而后是男人之间一连串针对女性心照不宣的诋毁, 最无耻的莫过于丁恒的暗示。


    他告诉那个男记者, 也告诉所有人, 她是被他从恒诺赶走的, 就是因为这些不光彩的事。


    他成了正义的那一个, 和刚入所的实习生搞在一起,抛弃实质上的发妻的男人,成为了行业风气的整肃者。


    卑鄙无耻。


    “……越集的IPO尽调项目是一个很好的项目,这不可否认。当时越集寻求合作伙伴的时候,几大所都有提交方案。”


    “应该说温女士对这个项目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兴趣,想成为合伙人,想要赚更多钱也无可厚非。”


    “但恒诺作为老牌会计师事务所是有底线的,据我所知,当时提交给越集的方案之中,不乏有比温女士提交的更有竞争力的。”


    “越集的杭总还是力排众议,把这个项目交给了温女士,交给了恒诺。这一点,说起来我应该感谢杭总的信任。”


    他又在暗示。下三流的东西。


    “至于温女士的私生活,她有一个在英国工作的未婚夫这件事倒是一直有听说。”


    “在看见祁总机场的那条新闻的时候我还八卦地问过我们其他的同事,他们都说从没有见过温女士的未婚夫,因此我没法不能判定这条消息的真假……”


    “不过如果祁总裁真的是温女士的未婚夫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样做。”


    记者再一次提问,怕观众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您的意思是,温女士从中牟利了么?”


    丁恒当然不可能给他这样的话柄。


    “我没有这样说。只是温女士成为了恒诺的合伙人,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虽然破裂了,今年恒诺的一部分利润也仍然要按照约定的份额支付给她。”


    记者又告诉他何婉生接受采访的事。


    “什么?温女士的母亲否认了么?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现在的小姑娘主意都很正,做出一些私定终身的事情也不奇怪。”


    “不过看起来温女士的母亲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做子女的还是不应该让父母这么担心……”


    一连串废话之后,记者又问起了恒诺未来的发展,问起了谈雪。


    “至于恒诺新的合伙人Melanie Hyman女士,她是一位拥有卓越光辉的优秀女性,我相信我们未来的合作会非常愉快。”


    “我很遗憾知道她流产的消息,希望Hyman先生也不要因此太过难过……”


    楼阑关掉了电视,沉默片刻之后她说:“丁恒纯粹是在落井下石,我已经让律师草拟声明,会一一驳斥他所说的这些话,并且追究他的责任。”


    “没有必要。”


    何婉生的脸从屏幕上消失之后,温颂就放松了下来。


    “永远不要向男人,向不值得的人去自证什么,他们有一套自欺欺人的方法。”


    温颂深吸了一口气,祁照说的对,她根本就不想从那座别墅里离开,迈出一步,就要应对无穷无尽的烦恼。


    “他那么喜欢造谣,但我们倒是用不着造谣,只要把他做过的事陈述一遍就好了。谁还不认识几家媒体呢?”


    “恒诺的利润是你我该得的,我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少要一分。他也别想要从你那里分割到多一分财产,Sandra,你会做到的吧。”


    家宅已经如此不宁,丁恒看起来还是太清闲了,得为他找一点事情做做。


    温颂点燃了一支烟,打开窗户,让冷气灌进来。


    烟草的味道遍布全身,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她把这支烟抽完了,才重新开了口,“昨天让你帮忙查的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温颂知道自己是问得太急了,但楼阑总不会让她失望。


    “找到那个女人了,不过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她表现得很警惕。就算我承诺会给她钱,并且当着她的面给她转了五万块钱,她也只不过给了我一点点未必有用的消息。”


    温颂并不急着追问,看着手中烟头的亮光一点点在寒风中熄灭了。


    “五万块钱,我会打到你的卡上。”


    她抬起头望了楼阑一眼:“亲姐妹也要明算账。”


    楼阑并没有阻止,她心里满是好奇,“为什么你会忽而让我去查这件事,在医院的时候谈雪跟你说了什么吗?”


    谈雪当然不会跟她说什么,连“谢谢”都没有。


    温颂克制住了再点一根烟的冲动,再站在窗前,她觉得自己快要结冰了。


    “在医院的时候,我假装是她最好的朋友,看了一眼医生的诊断报告。”


    那时候谈雪紧紧地依偎着她,所有的支撑和信赖都给了她,没有人会知道她们其实是这世上最恨彼此的人。


    “G2,P1,A0。”


    在生殖科里,这几个字母和数字都有很重要的意义,在这一次流产之后,“A”后面的数字应该被改为“1”。


    “G”是“Gestational”,是病人怀孕的次数。


    “P”是“Produce”,是病人生产的次数。


    而“A”是“Abortion”,是病人流产的次数。


    流产之后通常都要分析原因,这几个字母和数字,能让情况一目了然。


    上面的那串密码里有一部分属于这一次怀孕和流产,最不寻常的是属于“P”的部分。


    谈雪生过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在哪里,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她从来都不知道谈雪还有这样的一段经历,那么安德鲁·海曼知道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吗?


    楼阑显然听懂了温颂刚才说的话,“谈雪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她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很多很多。”


    “如果她不是给其他的女人做了一个坏榜样,如果她没有在不劳而获,我会佩服她的决心,以她为榜样的。”


    温颂从她的包里拿出了车钥匙,“你不用以她为榜样,你本来就比她更优秀得多。”


    “Aldrich希望我不要继续在谈雪的私生活上下功夫,因为他觉得他的父亲见惯了风月,不会在乎这些事。”


    “我是可以从其他方面让Aldrich在和Andrew、谈雪之间的斗争之中获胜,但我和谈雪之间还有私人恩怨,不能不处理。”


    她朝着门口走去,楼阑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要去哪里?”


    温颂脑海中又浮现出何婉生的脸,令她不寒而栗。


    “我必须要让她找到我,否则只会发生更多的事。”


    发生她没法承受的事。


    何婉生没有能力控制住旁人,只能不断地折磨她。没有任何办法的。


    楼阑一下子理解了,快步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以做安慰。


    “正好我也要出门。”


    温颂一下子想起来许诺声,“你要去哪里?”


    略带了一点霸道。


    楼阑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她今天稍微有些迟钝。


    “我要去找孟迪。冯炎也在这件事里横插了一脚,不是吗?我和她有类似的经历。”


    但楼阑为什么会不明白这是徒劳无功的呢?


    “孟迪恨我。更何况她需要她的前夫按时支付抚养费,她不会帮我。”


    上一次温颂和孟迪见面的事,她已经都告诉楼阑了。


    楼阑仍旧胸有成竹,“可是孟迪和冯炎对这件事的说法不一致,会影响她的网络形象。”


    真正的小三蒋文琼也已经被打过了。


    “你不知道么,她转型做母婴博主了。她应该知道与至今待业在家的冯炎每个月能给得出的抚养费相比,流量才更重要。”


    温颂倒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思绪完全被突然发生的这成吨的杂事搅乱了,现在必须要拨乱反正。


    从见到她的妈妈开始。


    从最难的部分开始。


    第66章 作恶


    距离约好的, 与何婉生在公寓见面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温颂刚刚打算把她的车短暂地在路边停一下,就看见了正好拿着哨子在路边执勤的麦烁。


    而在这段路上行驶的车辆并不多, 麦烁当然也很快就发现了她,快步朝着她走过来。


    温颂摇下了车窗,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并没有做好要不要下车的决定, 只好暂时地让自己停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你什么时候换到这个区域来执勤了, 我不知道。”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他们大概……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他也只是回答她的问题:“快到新年了, 市里做的决定,临时调换区域执勤。过一阵子我可能还要去乡下。”


    没有任何的勾子能让这话题继续下去。


    麦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找到了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把车停到地下车库里呢, 从这里走回去的话,还需要几分钟的。”


    他微微抬了下巴望向车内的空间,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你总是穿着高跟鞋。”


    如果非要回答的话:“我怕我妈妈会在车库里等我, 距离我和她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一小段时间。”


    她不能忍受跟何婉生呆在一起哪怕多一秒。


    而她相信麦烁一定看了那些报道, 哪怕他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甚至连朋友也不算是。


    她马上要去见别人, 而他仍然在工作时间,今夜的偶遇应该到此为止。


    可他终究还是有一些少年人的不甘心, “他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麦烁果然看到了。


    温颂点了点头, 又深吸一口气,“那时候还不是, 但现在是了。”


    在圣诞夜的时候, 在祁照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 她已经要回答他了。


    从前每一次见到麦烁, 他总是蓬勃的, 永远有积极的态度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此刻他微微低了头, 又像是无所适从,把帽子摘下来又重新戴回去,一只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微微摇晃着,背到了身后去。


    他想要离开这里,又似乎觉得这样并不礼貌,帽子的阴影下面是湿漉漉的一双狗狗眼,提醒着温颂她是怎样的一个坏人。


    她慌乱地想要解释,“麦烁,其实你对我而言就像是夏天带冰的橙味汽水。”


    完成这个比喻之后,温颂平静了一些。


    “可现在是冬天,我也不是二十岁。更确切的说,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在酒吧里度过长夜了。”


    他们根本就不适合。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的话,拧开了汽水的盖子,里面的汽泡就会慢慢消失的,会变成最普通不过的糖水,泯然众人,我们都不会快乐。”


    “可我会改变的,我……”


    他猛然抬起头,奋力地想要为自己争辩最后一次,温颂没有打断他,打断他的是他的同伴。


    “麦烁,你干嘛呢,那辆车有什么问题?快过来开罚单!”


    他再一次垂头丧气着,无可奈何地大声给出了回应:“知道了!”


    或许这回应也是对她的。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好好和彼此告别,麦烁需要工作,而温颂已经快要迟到了。


    她从车里走下来,快步朝着公寓走去。


    要面对何婉生的话她什么都不能想,只是听着高跟鞋的鞋跟在地面上打着节拍,用指纹解锁了房门。


    一点也没出乎她的意料,房间里没有开灯。


    沙发上最浓的一团黑影就是她的母亲,温颂打开了客厅里的灯。


    “你迟到了五分钟。”


    温颂摘下了自己的高跟鞋,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家居鞋,在何婉生面前,至少让她的双脚放松一下。


    她的语气很随意,“是的,你从来都不迟到。”


    何婉生一下子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她面前她从不掩饰她的任何情绪,从不在乎这些东西对那时尚且年幼的温颂而言会不会是一种折磨,会不会让她像她一样发疯。


    就像此刻一样。


    “你和媒体报道的那些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从不在乎自己的言语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房间里冷得像是冰窖,和上一次一样,何婉生只把自己裹在一张披肩里。


    温颂在房间里走动了几步,打开了暖气。


    “您没有必要用我的事情来惩罚您自己。”


    何婉生此刻愤怒的就像是面对着敌人的女战士,“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颂不得不回答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媒体说的那些话有些是真的,也有些是假的。我从没有通过任何不正当手段去获取利益和名誉,过往我一直声称我有一个未婚夫就是讨厌被那些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男人缠上。”


    这件事,何婉生是知道的。


    “而从昨天开始,我的确有了一个未婚夫,他是祁照。如你所见,他也是Rodriguez集团总裁的小儿子。”


    何婉生猛然挣脱了那张披肩,好像是它一直在限制着她的发挥。


    “私生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走到温颂面前,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个耳光,言语更加愤怒。


    “他是小三生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居然和他在一起!你爸爸留给你的那些钱,你从陈菁菁那里非法获得的钱难道还不够你生活吗!”


    尽管疼痛感是真实的,温颂还是很快便转回头面对着何婉生。


    何婉生话语里有她不可置信的部分,而她仍然愤怒着,似乎要让温颂在此刻就为她的桀骜不驯,为她的卑劣付出代价。


    “够了!”


    温颂紧紧地抓住了何婉生的手,没有让她的耳光再落下来。


    “够了。”


    她又重复了一次,希望能浇灭她眼中的疯狂,片刻也好。


    “如果你一定要继续跟我强调什么‘小三’,什么‘私生子’的话,离我们母女最近的不是陈菁菁和她的儿子吗?”


    “陈菁菁是怎么成为‘那个女人’中唯一不同的那一个的?温希为什么能够出生?这些年你每日每夜都睡不着,有没有想清楚?”


    高知家庭的女儿,在婚姻上遇见了无赖,难道就只有任人欺凌这一条路可走吗?


    作为女儿温颂可以原谅她的软弱无能,但作为母亲,何婉生不该把她向上走的路堵死。


    “你总是要我为你打算,撕我的护照,把我困在我的房间里……可是你这样做,根本帮不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何婉生在门外哭,她在门里哭。


    她们都一样,哭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哭不公平的命运,那是她人生最大的阴影。


    都到那时候了,这样究竟又有什么用。


    “你在怪我……连你也在怪我……”


    何婉生用尽全力挣脱开了她的钳制,她的手以一种怪异的频率抖动着。


    这世上唯一能和她产生强烈联结的温颂不再逆来顺受,不再任由她折磨,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不怪你。”


    何婉生的人生走到今天这一步,旁人或许连看她一眼也懒得。


    可温颂是何婉生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价值,她还是可怜她。


    “你本来就是受害者,我看着你反复地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走不出来,我怎么还会怪你。”


    就算何婉生那样憎恨陈菁菁,除了那一次被逼到了绝境失去理智动了刀子,她实质上也没有对陈菁菁做过什么。


    旁人都觉得何婉生是懦弱可欺,她爸爸那些朋友的妻子都在背后笑话她没用,可这世界上心里纯净到没有一点恶的人,又究竟有几个。


    “一头羊要杀死一只狼,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只能把自己变成狼,或是更强大的动物。”


    想到这里,温颂忽而想起了一件别的事。


    “陈菁菁手里已经没有钱了,温希却还住在VIP病房里。这笔钱,不会是你给她们的吧?”


    护士说救温希的钱是一个姐姐的给的,但她每天接触那么多人,未必能记得清楚这些细节。


    何婉生偏执糊涂,但也……


    “我没有给她钱。我知道她只是骗我,哪怕温希……哪怕温希死了,也不会是你做的。”


    温颂在这时候走了片刻的神,她想知道何婉生究竟没有有设想过“温希死去”这个可能。


    但这当然没有意义。


    “你最近是不是和陈菁菁,或者和她有关的人接触过?”


    何婉生刚刚说,她有从陈菁菁那里非法获得的钱财。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没有。”


    何婉生仍然否认,她似乎已经力竭,也似乎是从温颂刚刚的话语里找到了一点安慰。


    她的神情狡黠了一瞬,像是拿捏住了温颂的什么,让她们可以重新谈一谈条件。


    人生的悲剧,就在于人们永不会改变。


    “你不能和那个人男人在一起,你马上跟他分手,并且向外界发出声明。”


    何婉生人生的悲剧,是她分明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握不了,却还想要掌握他人的。


    “你已经阻止过我一次了,妈妈。”


    悲伤让温颂此刻很冷静,也不害怕告诉她真相。


    “七年之前他是我在伦敦的恋人,若我这一生从你们失败婚姻的阴影里走出去,再选择走进婚姻,他只会是我唯一的选择。”


    “温颂!”


    何婉生再一次张牙舞爪起来,温颂已经不想再陪伴她了。


    “如果你真的爱我,而不是仅仅想要控制我的话,证明给我看。”


    不要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不要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不要……把那件事说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温颂关掉了房子里所有的灯,让何婉生呆在她更舒适的环境里。


    温颂按下了电梯下行的按键,拨通了祁照的电话,她已经精疲力竭,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立。


    “来公寓接我吧。”


    第67章 书签


    “I have got a lump.”


    阿佛洛狄忒从浴缸之中走上岸, 恒定的温暖之中,温颂越来越清醒,嘟着嘴和祁照撒娇。


    暖色的灯光之下, 祁照翻动着书页,随口问她:“Where?”


    浪潮退去之后与文明无关的野兽迅速地进化成了看拉丁文书籍的物理学者, 这就开始对另一个人类的苦难视而不见了。


    他看书的时候很认真, 完全没有去深想温颂刚才说的话。


    她平躺着, 伸直了自己的手, 而后悻悻地说:“You do not.”


    云团的触感一如既往的好, 想触碰就触碰,这是对他敷衍语气的报复。


    祁照将要把书本翻到下一页的手停下来,与他僵硬目光不匹配的是温颂手中的云团, 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她能清晰地感受着血液在其中的流动,某处要再下一场雨。


    温颂微微动了动, 祁照轻轻“嘶”了一声, 像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转过头来看着她,伸手推了推金丝眼镜的边缘。


    语气冷漠, 堆出来理所当然的质问:“Lump?”


    只不过是一个单词, 质问之外还有危险的试探。


    它和温颂很熟悉,几瞬之间就就恢复成猎人狩猎蝴蝶的武器, 可惜她从来也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


    她向来无法无天, 并且在此刻大言不惭, “So let you swollen too.”


    祁照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直起上身遮挡住了台灯所有的光芒, 伸出手轻抚着她的面颊。


    长睫一扫, 目光下移,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上。


    “我倒是也可以。”


    她不可以。


    于是温颂主动而短暂地亲吻了一下他高挺的鼻梁,“Goodbye, little virgin, go explore the unknown physical world.”


    (再见,小处/男,去探索未知的物理世界吧。)


    这个称呼由来已久,是在他们第一次探索彼此的时候。


    十八岁的英国男人,这大约是一种羞辱。


    祁照挑了挑眉,抓住了温颂的手,向着黑暗的地方探索去。


    现在已经不是小男孩,是山洞中盘桓着,虎视眈眈的巨龙。女骑士的盔甲破裂,刀剑损坏,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进攻时机。


    温颂的手挣脱出来,又忍不住撩拨,轻轻用剑柄弹一下巨龙的头之后迅速地收回手,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祁照略有不满,但终究没有纠缠,重新靠在床头,继续看他的书。


    他们没有回到海边别墅里去,电梯只不过下行到十二层,他们在祁照的公寓里。


    在和Convent Garden几乎完全一样的公寓里,一闭上眼睛,温颂就会看见那些他们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拥抱、亲吻、争吵、歇斯底里的画面。


    而她如今的人生中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解决,温颂睁开了眼睛。


    祁照发觉她没有睡着,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配合地问:“需要我问什么问题?”


    以使得谈话继续下去。


    温颂没有很快回答她,她发觉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书籍的下半部分,很快就要翻页了。


    于是她翻过身,猛然抬起头,咬住了书页的边缘,目光向上和他对视,不让他继续他的阅读。


    祁照毫不犹豫地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让她没法使用口、鼻中的任何一个器官呼吸。


    这样的话,她很快就松开了,在他的书籍上留下一整排牙印。


    “也不嫌脏。”


    她的神情狡黠,目光始终是向上的,“Just a little gift, do you like it?”


    (只是一件小礼物,你喜欢吗?)


    “Nope.”


    祁照再一次低下头去看着他的书,高贵而冷漠。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 only love you.”


    (世间万物,我只爱你。)


    他用的是比“like”更深沉的“love”。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她又产生了微微的退却之意。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的吧?”


    温颂今晚失去见了何婉生的,她在她面前从没有胜利可言。


    很多年前她做的那件事在今夜何婉生的话语之中泄露了端倪,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她不敢问。


    他的回答迅速又凛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结婚,你不想要答案吗?”


    在圣诞夜,在伦敦的弗洛格纳尔街,在很多个无名的,嚅唲的瞬间。


    祁照仍然在阅读他的书籍,温颂留下痕迹的页面都被干净的书页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


    “我知道答案。”


    温颂微微皱了眉,“你确信你知道?”


    他今夜好像异样冷漠,并且一直维持着这冷漠。


    她非要他呲牙咧嘴,面目全非给她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松口之后两排牙印比书页之上的更鲜明,抬起头的时候他也看着她。


    “A gift?”


    (一件礼物?)


    “A bookmark.”


    (一张书签。)


    他才是她有兴趣阅读的书。


    祁照终于合上了他的物理学专著,把它放在床头柜上,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她的。


    “不听话的小狗,是要戴上嘴套的。”


    “可是你喜欢我的声音,总是催促我发出声音给你回应。”在那些时刻。


    祁照的眸色沉下来,“今夜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不是警惕,是巴不得的付出。


    温颂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偏绿色的蓝,她并不想从中真正地撩拨出他的欲/火,至少现在不想,她只是在一次确认她的拥有。


    “我总是没法用颜料调出你眼睛的颜色,把它送给我。”


    说一些残忍的话,就好像自己很厉害,就可以吸引对方,令其仰慕。


    “你可以拥有我身体其他的部分,但眼睛不行。”


    “我要用它来凝视你,凝视你……一直凝视着你,这是我所有快乐的来源,Scarlet。”


    他低下头来吻她,温柔的,没有任何侵略性的,就像是为他的脊背所遮挡的暖黄灯光一样。


    温颂终于在这个吻里找到了一些安心感,房门被锁住就像是世界被锁住,唇齿之间感受到的爱意把彼此锁住,他不会再离开她。


    不会的吧?她都已经在心里说过:“Yes, I will. ”


    祁照慢慢地离开了她,这一刻他选择比潮水更温柔,把所有的节奏都交给她掌控。


    “该说晚安了吗?”


    温颂仍然是睡不着的,但她也不想再继续折磨祁照了,他们都需要晚安。


    她重新躺平了,想起她伦敦岁月里的另一个主角,最后一段枕边谈话。


    “谈雪过来告诉我你和Queenie订婚的那天,她流产了,是我把她送到医院里去的。”


    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慌乱的那一天。


    “送她到医院的时候,我是她唯一的家属,医生和我简单谈了谈她的身体状况,我也看见了病历里她的GPAL情况。”


    “她怀过两个孩子,不是一个。其中有一个孩子出生了。”


    祁照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


    温颂反而觉得奇怪,“你一直认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听见这样的事的时候不觉得奇怪?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并不关心她的事。”


    祁照伸出手去关掉了台灯,在这月光并不明亮的夜晚,从这一刻开始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七年的时间好像很长,也好像很短。”


    她只知道两年前谈雪就成为了安德鲁的妻子,成了Hyman集团的“第一夫人”——就是这样的公开的消息,她还是这几个月间知道的。


    如果那个出生了的孩子是安德鲁的,他们没有必要隐瞒。


    再加上怀孕生产,休息恢复的时间,那就是在“四年”这个时间节点更早之前。


    不过其实对于温颂而言,哪一年都是一样的,毕竟她们已经断绝联系这么久。


    “那个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呢?”


    是个普通人,抑或是某个富人。从谈雪的性格而言,富人更有可能。


    祁照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兴趣,但他总算没有阻止温颂继续说下去,“GPAL……那么L呢?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吗,现在又在哪里?”


    他这样说,温颂才忽然反应过来,医生的记录单上并没有“L”。


    “L”,“Live”, 是否仍然存活?


    “我不知道。”温颂耸了耸肩,“我让楼阑找到了谈雪的母亲,去找她询问了。”


    她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曾经的阔太太,一件衣服也不止五万块。而现在五万块钱就能让她吐口贩卖自己女儿的隐私……”


    也因为谈雪和她的母亲关系并不好,毕竟,她在安德鲁那里的人设,可是某集团的千金。


    “楼阑完全可信吗?”


    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温颂伸手去抓他的耳朵,“她不是谈雪那样的朋友,我也不是伦敦的Scarlet。”


    她和楼阑彼此都有分寸,这样的友谊才能长久。


    “这件事……就算谈雪知道了也没什么,我昨天已经发现了Hyman集团账目上的一点问题,Aldrich的危机也许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她只是还没有完全确定。


    祁照把他的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蜷缩在她身旁,呼吸轻微而缓慢。


    他在黑暗之中摸索到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放在心口。


    “新年之后,我可能需要回一趟英国。”


    他说的是“可能”,也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困意来袭,温颂闭上了眼睛,“是什么牵绊住了你,来自大西洋北部的大不列颠人。”


    祁照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你明天陪着我,哪里都不去。”


    属于Lucien的,幼稚的命令。


    温颂微笑起来,他们一起坠入梦乡中。


    作者有话说:


    lump/swollen,肿胀


    第68章 同意


    “你让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饿死我?”


    温颂从背后抱着祁照, 看着他再一次把平底锅里煎糊了的鸡蛋倒进了垃圾桶里。


    “火候太大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洗了个澡,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钢铁森林的唯一好处, 是能让人永远生活在适宜的温度里。


    她贴着他的脊背,垫着脚把下巴放在他肩上, 他移动, 她也跟着他移动, 就像是一只寄居蟹紧紧地贴着它的壳。


    祁照有些无奈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都不需要用天然气了, 用你就行了。”


    温颂在片刻之间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解开了他睡袍上的蝴蝶结,手伸进他的睡袍里,触碰着他的腹肌。


    “把这里加热的话, 能煎鸡蛋吗?”


    话音刚落,祁照猛地转过身来,双手钳制住温颂的腰, 用力地向上一提, 让她坐在了厨房的岛台上。


    这男人最喜欢让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此刻眼睛微眯。


    “一定要这么玩么?”


    温颂颂了耸肩,略微弯腰抓住了他睡袍散落下去的衣带, 然后耐心地把它们打成了一个蝴蝶结。


    “I will sit here quietly.”


    (我会安静地坐在这里。)


    她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并不存在于她手中的小皮鞭。


    “Until you invite me to breakfast at the table. Go my little gift.”


    (直到你邀请我到餐桌旁吃早餐。去吧, 我的小礼物。)


    但这也是祁照无能为力的事。


    他松了手,从睡袍的口袋里找出了他的手机, 大约是要找他的助理。


    温颂按住了他的手, 从岛台上跃下来, 若是在公寓里的话, 她不想让别人来打扰。


    这里对她而言就好像是一个虚拟的空间, 只能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还有鸡蛋吗?”


    温颂朝着冰箱走过去, 打开之后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食材,当然也有鸡蛋。


    已经有三个被他祸害了,温颂看了一眼这鸡蛋的生产时间撇了撇嘴。


    不过她安慰祁照,“还好,我们还有时间能在它们孵出小鸡之前把它们中的一些吃掉。”


    她从里面拿了两个,又把一袋吐司面包打开,放进了面包机里。


    然后在平底锅里倒了一点点油,微热之后利落地把鸡蛋打了进去。


    祁照有一点永远都赢不过她,就是她其实也不过平平的厨艺。


    在LU的时候如果早上有课的话,吐司面包夹鸡蛋,再加上黑胡椒粉和一些沙拉酱,是他们都习惯的早餐。


    所有的调料都是齐备的,甚至来自英国,来自Tesco, Waitrose这些平价超市,一比一复制。


    祁照对Convent Garden那所公寓的熟悉程度,不像是从来都没有回去过。


    温颂很快做完了这一切,祁照也热好了牛奶。


    鲜牛奶加热之后里面的甜味会更明显,这样的味道对她来说就足够。


    吃完早餐之后祁照很主动地把所有的碗碟和杯子都放进了水槽里——她还是别想看见他洗碗。


    而温颂先一步坐在了真皮沙发上被烟烫出了一个洞的地方,打开了电视。


    出声询问祁照:“看电影么?”


    Hyman集团项目组的人在处理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重要的那些她也已经让Ruby去尽量搜集一些资料。


    在塔拉当然比在恒诺更自由。


    他朝着她走过来,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不想听别人说话。”


    祁照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躺在她的大腿上。


    “说点什么给我听吧,什么都可以。”


    像是躺在普利茅斯的沙滩上,只想要听海浪的声音,汹涌一些,或者温柔一些都可以。


    那么她也只想要遵从她的心,了解她想要了解的事。


    “你和Queenie,还有Deidrick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是,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和他又是如何相处的。


    祁照并不排斥,他现在很听话。


    “Lachlan直接把我带回到了Rodriguez家族的庄园里,带到了Chelsea面前。”


    在他母亲自杀身亡,他被人从伦敦带走开始。


    第一句话里提及的人物就是他现在的父亲和母亲。


    “Chelsea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她当着我的面和Lachlan开玩笑,说她早已经习惯了,Lachlan又不是第一次把私生子女带回来。”


    但Chelsea在撒谎,这么多年,他根本没有见过除他之外的另一个。


    “然后Deidrick就从另一个房间里走了过来,他牵着Queenie的手。”


    都是彼此的青梅或是竹马。他和奎妮认识的时间,果然比她更早得多。


    “Deidrick的态度很冷淡,但并不至于没有礼貌,往后的时间里他都是这样。Queenie是那个家里第一个和我问好的人,我理所当然地对她印象深刻。”


    这么说的话,温颂还是有些嫉妒。


    “玛格丽特说,斯图尔特家族早已经没落了,像你们这样的资本家,为什么一定要她来做未来的女主人呢?”


    从哥哥到弟弟,祁照说的对,她又不是一件物品。


    祁照在温颂腿上翻了个身,“因为Philips,作为一个医生他帮了Lachlan很多忙,而且斯图尔特家族还有一些人活跃在苏格兰的政/坛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祁照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温颂想起了鸟嘴医生的形象。


    “如果再往前追溯的话,我的祖辈,更早一些的那些人积攒了几代的家底只不过是在苏格兰开了一家小小的钟表店。”


    “是他们中的一个得到了某一任Lord Stuart的赏识,让Rodriguez家的钟表成为上流社会的流行物品,整个家族才渐渐崛起发家的。”


    “当然,也有一些灰色的部分,比如走私白银、瓷器……”


    要积攒下来这么庞大的财富,不可能没有这些。


    “后来的事情里干净的那部分都写在Rodriguez的品牌故事里了,Queenie会成为Deidrick未来的妻子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祁照靠在温颂小腹上,似乎觉得有点累,闭上了眼睛。


    “在我看来,Queenie和Deidrick……并不适合,他们也并非彼此喜欢。因为大人之间一贯以来的暗示和默契,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要比和我更疏远。”


    “但Queenie是个听话的孩子,不像Deidrick那样不知天高地厚。”


    “天高地厚”这个词,用在这里其实很有意思。


    “他去北爱尔兰旅行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两个人开始了一段长达几年的恋情,终于有一天被所有人发现了。”


    “Queenie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当然会这样觉得。”


    但如果是玛格丽特,她只会觉得庆幸。


    只会马上做一些事,把这件事钉死,不再因为家族的原因嫁给再见不爱的人,就像她面对陆放峥和司槿的事情一样。


    “那段时间Queenie的心情很低落,几乎有了抑郁倾向。”


    所以二十岁的那年,奎妮被菲利普送到了伦敦,也所以有了那些藏一半说一半的误会。


    “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确应该是这样的。”


    淡淡的嘲讽,也许祁照会误解为是温颂对奎妮的。


    但并不是。


    二十岁温颂自己面对何婉生发来的那些消息的时候,仓皇地离开Convent Garden,拉着行李回头望雨中的这座公寓的时候,又究竟比那时候的奎妮好多少呢?


    祁照会读她的心,“你为什么会离开伦敦,你和谈雪,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何婉生是什么样的人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看过她昨晚发抖的样子,应该也明白了。


    “可能比你以为的了解,还要更深一些。”


    温颂不自觉叹了口气,她不在乎祁照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为自己感到庆幸,不必多费唇舌。


    “谈雪告诉何婉生我在伦敦和不三不四的男人交往,出入酒吧和各种娱乐场所,根本没有在好好念书。”


    这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望着洁白一片的天花板出神,让祁照设想一会儿,像何婉生这样的人,遇见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而温颂脑海中浮现出她和谈雪决裂的那一天。


    该怎么形容那一天的谈雪呢,是什么冲昏了她的头脑,单纯的嫉妒吗?


    和祁照不同,就算她和谈雪在一起,情绪崩溃到了极处,她们也都不会发疯。


    温颂那时候还没有明白谈雪做这一切事情的目的,她以为只是因为她再一次得到了奖学金,是因为钱。


    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那天的画面,觉得连头发丝都是真实的。


    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回忆里却是模糊的。


    总之很不愉快,伦敦大雨里夹带着的植物气息让她们都想要呕吐。


    “我回到了国内,因为婚变何婉生变得更加不正常,立刻就把我软禁在了我的房间里,撕碎了我的护照,不许我再去英国。”


    那一瞬间的情绪涌上心头,温颂猛然低下头,咬在祁照的脖颈上。


    是背后的位置,薄薄的一层皮,眼泪滑落下去,和他的汇集在一起。


    “You made me unable to resist. You destroyed me completely at that time.”


    (是你让我没法反抗她的,你那时完全摧毁了我。)


    她原本打算永远都不告诉他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她觉得他们不会在一起,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一旦说出口,事情就会无可自控地变成今天这样。


    所以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对这份爱意的保护。


    爱真的要爱到面目全非,遍体鳞伤才好看吗?


    她不是二十岁了。


    “You said yes.”


    在她精疲力竭,终于放开祁照的时候,他平躺着,枕在她腿上,目光都失了焦,像是刚刚从一场窒息里解脱出来。


    他伸出手,支撑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垂头丧气。


    祁照又重复了一次:“You said yes,Scarlet.”


    那些能说的部分,都说给彼此听了。


    他感觉到她不再需要他的支撑了,于是他坐起来,把她被泪水打湿,黏在脸上的头发都温柔地拨开了。


    “The wedding will be held in summer.”


    (婚礼将会在夏天举行。)


    第69章 进展


    “所以婚礼会在哪里举行呢?”


    温颂和楼阑各自靠在沙发的一侧, 也都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液体。


    区别只在于温颂杯子里的是塔拉正式开始营业的时候许诺声送给她的白兰地,而楼阑杯中的只是白开水。


    “会在伦敦找一个小教堂。”


    温颂的回答很简单, 她微微举高了酒杯,把杯子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而后坐起来, 重新为自己加上。


    “定情之地。”


    楼阑笑了笑, 举杯和温颂致意, 而后她们各自饮下一口。


    温颂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分享这个消息给你,难道不值得我们一起大醉一场,怎么有人喝白开水都喝得比我慢。”


    因为连续工作, 楼阑最近的身体状况不佳,所以并没有和她一样喝酒。


    “待会儿还要去见客户,总不好一直跟她说抱歉, 我需要去卫生间。”


    温颂点了点头, 又喝下了半杯酒。


    在这个夜晚, 狭小的房间里她没有烦恼,可以放任自己, 想怎样喝, 就怎样喝。


    “两个疯子的结合不需要旁人的祝福,也许到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再加上一个牧师。”


    楼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像是觉得杯中的白开水太凉了, 站起来把它倒进了花盆里, 而后重新拿起了水壶。


    水壶放在边缘, 她背对着温颂, “不宴请宾客并不奇怪,让我感到奇怪的事,是你居然会需要婚姻。”


    从让她遍体鳞伤的家庭里走出来,已经拥有了财富,却还是要再一次踏入到漩涡中去。


    是的,楼阑一定觉得婚姻是漩涡。


    “我不是需要婚姻,我是需要他。”


    温颂的回答很干脆,她知道楼阑对于婚姻的态度,但楼阑并不完全理解祁照对于她而言的意义。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她盛放所有爱恨的完美容器,没有别人能做她浑身湿淋淋之后裹住她的那张羊皮毯。


    “有什么东西能把我和他紧紧捆绑住的话,我都会说我要,并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楼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病人——比疯子好一点,至少病人是真的没得选了。


    “所以祁照是回英国去准备婚礼了吗?”


    楼阑一边说,一边拿出了她的手机,在相册里查找着什么,“我的英国签证和美国签证都要过期了。”


    温颂颂了耸肩,并没有在意楼阑刚刚说的话。


    “他毕竟有爸妈。”


    拥护着旧式观念的华裔父亲,和一向厌恶他的继母。谁说他们就不是父母。


    温颂酒杯里的酒又空了,这一次她只倒了一半,她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发晕了。


    “他原本打算向媒体公开,不过我拒绝了。我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他也只是企业家,我们的婚姻不会给Rodriguez集团带来很大的动荡,当然更不至于对塔拉有什么大的影响。”


    她也不会搬到英国去,或许她和祁照会维持现状,聚少离多。


    “就像之前的谣言不需要公证一样,我觉得解释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楼阑似乎并没有在听,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塔拉如今只有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个婚姻状态改变,短期内当然也不可避免地会造成一些不方便的状况。


    温颂略微有些抱歉,“Hyman集团的审计项目在正常进行中,并且我这一次的预感也是对的。”


    她决定和楼阑“汇报”一些她工作的进度,她毕竟已经有几天没有从那所公寓里走出来,到事务所这边来主持工作了。


    她们是朋友,更是合作伙伴。


    “简单来说,Andrew Hyman唯爱中国人,从中国区公司通过一些手段分出一些资金给了他的第三任妻子,作为给她和她所生的儿子的抚养费。”


    再简单一点,就是安德鲁一直在将公款挪作私用。


    爱丽娜·海曼是个灰姑娘,不知怎的就成为了安德鲁这样的人的猎物。


    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五年,育有一个儿子,离婚之后爱丽娜·海曼就从中国区公司离职,留下来的却还有她的一个远房堂弟。


    她所有的财产几乎都来自婚姻的积攒。安德鲁是个高调的人,他们当时好离婚协议都由专业的媒体向公众披露过,他一次性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钱财。


    没人知道有钱人为什么有这种爱好,也或者是为了更方便他得到女人的青睐——离婚的前妻都能得到这些,那么他的现任妻子呢?


    不知道谈雪是不是看中了这一点。安德鲁虽然老,但也没有老到她能分他的遗产的时候。


    说到这个话题,楼阑的神情很快严肃了起来。


    “你搞清楚他们具体是如何操作的了吗?”


    温颂只是和祁照一起呆在公寓里,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法,最明显的一笔是每年大约一百万的葡萄酒购置费。他们采购的这种酒叫Birkenau,据说是法国进口的。”


    明明买了一百万的葡萄酒,但在销售报销的招待费中还是可以常常看见相关的支出,这引起了温颂的注意。


    “Hyman公司有很多高价值的客户,Hyman先生本人更是品酒的行家,常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日常品酒的心得。”


    “不过,我翻遍了他的社交账号,一张和Birkenau相关的照片都没有。”


    葡萄酒这种东西,都是在社交场上出入的,好与坏,大家都心知肚明。


    “后来我又让人去查这种酒,发现所有的葡萄酒都从Alina Hyman所谓朋友,其实就是她自己持有的酒庄之中购入。成本到售价翻了几十倍。”


    但即便这个差价再可观,一百万人民币对他们这样级别的商人而言也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或许仅仅只是安德鲁私下补偿爱丽娜的一种方式,而温颂只要知道这一种就足够了。


    “我现在抓住了这个漏洞,安德鲁会有很大的麻烦的。他只是自以为自己做的隐蔽,觉得在那些天价赡养费的新闻背后,我不会查到他前妻身上去。”


    所以敢听谈雪的怂恿,要和第一任妻子一家翻脸。


    温颂不可避免地有些得意,这让她失去了一小部分观察的能力。


    “我已经建议Aldrich带着一瓶Birkenau以及审计报告去和Andrew一起吃饭了。”


    “也许这顿饭吃完,他能有些新的感悟,能体会到我们这个民族‘家和万事兴’的深刻内涵。”


    楼阑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朝着卫生间走去。


    片刻之后她回来,温颂坐在地板上,用手撑着头,看着酒杯发呆。


    楼阑犹豫着要开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伸手把温颂搀扶起来,就被人抢占了先机。


    “不过才喝了那点水,就开始需要去卫生间了么?”


    楼阑决定不管她,“还以为Hyman集团涉及到的业务那么多,工作进展起来会很慢,塔拉的第一桶金会是我赚的。”


    “看来还是你捷足先登。”


    温颂笑了笑,“如果真的是需要出一份完整的审计报告的话,那就像你说的一样。”


    “可Aldrich只不过是想要借我和谈雪之间的恩怨一用,毕竟是第一次合作,他也没有那样信任我,信任塔拉。”


    她和她项目组里的人拿到自己该拿的钱,那就足够了。


    楼阑从衣架上拿起了她的风衣,温颂很快察觉了,“现在要去见客户吗?”


    她看了一眼手表,“将近十一点,已经很晚了。对了,骋亚的那个项目进展顺利吗?”


    楼阑关心她的项目,她也应该关心关心楼阑。


    尽管骋亚和她之间还是有一些令人尴尬的关系的。


    楼阑长舒了一口气,“你以为我是要去见谁?我要见的就是骋亚的老板娘麦晴。”


    温颂下意识地皱了眉,她们只是在和骋亚合作,而麦晴没有在骋亚任职,好像也不应该……


    “我也长话短说,骋亚老总出轨了,目前骋亚财务涉及到的一些问题,和Hyman中国区的问题有些许相似。”


    “麦晴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要私下见我,给我提供一些资料——她不想我出现工作失误,仅仅是女性之间的一点好意。”


    楼阑同样把她遇见的问题说得很简单,易于有些酒醉的温颂理解。


    她消化了片刻,忍不住冷笑起来,“财富、男女、苟且……什么层次的人都避免不了,人或许也不应该被分出任何类别。”


    如果麦烁知道了这件事……


    这似乎不是她该考虑的。


    温颂回过神来,“那你快点去吧,她帮助了我们,我们也应该帮助她。”


    楼阑和麦晴其实是有着类似的经验的,骋亚总裁不忠诚的证据可以给楼阑提供帮助,那么楼阑也可以提供给麦晴一些斗争的经验。


    楼阑弯下腰来摸了摸温颂的头,“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叫代驾。”


    她当然是知道的,目送着她出了门。


    手机忽而响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温颂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来不及接起电话,跑进了楼阑的卫生间里。


    生理期提前了。


    她打开了卫生间的抽屉,想找一找有没有卫生巾,在一堆杂乱的物品里找到了一张报告单。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旋即又重新亮起来,是相同的号码。


    第70章 病房


    “……病人存在长期精神抑郁的情况, 一直在吃药控制治疗。但近来应该是受到过比较严重的刺激,所以导致精神状态比之前更不稳定。”


    “病人毕竟已经年过半百,收到刺激之后情绪没有得到很好的排解, 所以才会导致今天这种忽然昏倒的情况。”


    “目前病人的情况并不太乐观,已经出现了中风的前兆, 你作为家属应该多多关心她, 不要再让她受到刺激, 并且积极接受康复性治疗。”


    医生指着屏幕上何婉生脑部CT的扫描结果和温颂说了一大篇话, 她始终沉默着。


    温颂当然是担心着何婉生的, 但这医生也显然认出来她们这对母女就是前几天新闻的主角,难为他还能这么敬业。


    “她现在情况不佳,如果回家的话也很容易出事, 应该是要住院休息的吧?”


    温颂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安顿何婉生,跟着她一起住显然不现实,那么住在医院里, 她反而能放心些。


    中年男医生推了推眼镜, 似乎是觉得温颂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考虑到病人长期精神抑郁, 相比于药物治疗,她更需要的是家人的关怀。最近这一周她肯定是要住院的, 往后的情况要看她恢复得如何。”


    没给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过,有一周是确定的也好。


    可以让她暂时喘息, 消化一下她在这个夜晚得到的两个消息。


    “我知道了。”温颂站起来, “谢谢你医生。”


    在往外走的时候微微觉得有些晕眩, 有的事总是在人们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时候发生, 告诉她她并没有资格随心所欲地饮酒。


    走出医生办公室之后眩晕开始加剧, 温颂承受不住这种攻击, 不得不扶着墙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暂时坐下来休息。


    相比于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烫的脸,她的手是冰凉的,于是她弯下腰去,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在心里告诉自己赶快清醒过来。


    若是有人路过她的话,这样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孝顺的女儿。


    但她其实也只是在盘算要怎么处理何婉生的事情而已。


    现在跟着何婉生一起住的只有一个年轻姑娘,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没有生病的时候还好,现在何婉生一生病,只怕给她加价,她也没法承受住这样的压力。


    但如果把何婉生送到养老院去……她并不适合群居。


    温颂叹了口气,捱到了那阵晕眩感过去的时候,松开手正打算站起来,就听见有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温小姐。”


    温颂抬起头,正好是那个女孩,汤湘。


    是她把何婉生送到医院里,并且打电话给温颂的。


    她从小在乡下生活,来到大城市不过一两年。


    何婉生忽然在家里晕厥,她一下子慌了神,在邻居的帮助下才叫来了救护车把何婉生送到医院里,又在医生的提醒之下,告知温颂这个消息。


    汤湘现在已经不慌张了,不过看起来仍旧和刚才在病房里见面的时候差不多。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皮肤略黑,扎着一根马尾辫,一张脸和她简约大方的衣着看起来并不匹配。


    改变一个人的衣着很容易,何婉生不会真的允许一个土里土气没有修养的女孩在她家中出入,但有些事是没法改变的。


    汤湘只是千万个值得尊重的平凡女孩中的一个。


    不过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这样的眼睛,温颂生活至今,也没见过几个人拥有。


    温颂微笑了一下,并不想让汤湘,这个她们母女之间的客人太过畏惧她。


    “怎么了,是我妈妈醒了吗?”


    汤湘很快有些局促地摆了摆手,“不,不是的。只是我出来打水,看到你坐在这里,所以我以为……”


    以为她在哭。


    但温颂当然不是。


    她看了汤湘一眼,果然看见她拿着一个热水壶。


    于是她站起来,和她一起往前走,“我今晚还有其他事,不能留在医院。我妈妈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今晚的事很感谢你,月底结算薪水的时候你会得到应有的报酬,这一点你放心。”


    “我其实并不是……”


    温颂的脚步慢下来,“你有些别的打算吗?”


    汤湘的头低下去,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片刻之后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我知道了温小姐,我会照顾何阿姨直到她出院的。你们都是好人,我其实不应该提报酬的事的。”


    她恐怕是真的不在乎报酬。


    温颂也努力做一个好人,她唇边仍然挂着微笑。


    “这些是你应得的,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汤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任何恶意,放下心来。


    “温小姐,你放心吧,我会努力学习怎么照顾何阿姨这样的病人的。”


    温颂微微点了点头,目视前方,继续往病房的方向走。


    “你是几岁出来打工,来到夏城的?没有继续上学么?”


    这话题大约戳到了汤湘的痛处,尤其是在她这样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面前。


    “我职高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其实我考上了高中的,但家里没让读,他们觉得女孩子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早点出来打工嫁人生孩子就好了。”


    太经典了,也太荒谬了。中国无数的女孩正在复制这样的人生。


    温颂并没有半分怀疑,但汤湘似乎是害怕她不相信。


    “温小姐,我没有说谎,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的话,我可以给你我家的地址,你可以让人去打听的。”


    只是这样无伤大雅的事,真不真又有什么要紧,汤湘好像巴不得温颂去查她似的。


    温颂只是轻笑了一下,在病房门前停下来。


    “我就不进去了,反正她已经睡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汤湘的个头原本就比温颂矮,再加上温颂高跟鞋的高度,她需要微微抬头看她。


    这个角度和姿态让汤湘看起来越发可怜。


    “那温小姐,如果何阿姨有事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了病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在灯光泄漏的缝隙里,温颂看见了何婉生沉在黑暗里的脸,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瞬。


    真的很巧,明明有距离何婉生更近的其它医院,但她还是被送到了这家医院里,和谈雪在一起。


    也正好让温颂去见一见她的老朋友。


    是温颂把谈雪送过来的,幸而她也还记得谈雪住在哪里。


    一路走过去病房里的灯几乎都熄灭了,毕竟已经是凌晨。而在她驻足的病房门前,里面的灯仍然亮着。


    像是没有预料到温颂会就这样闯进来,围在谈雪身旁,连带着她本人都愣了愣。


    而后才有她的助理朝着温颂走过来,却又被谈雪半路召回。


    “让温小姐过来吧,没关系的。半夜过来,看起来温小姐是有话要对我说,你们都先出去。”


    气氛并没有在一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倒像是她本来就在等着温颂一样。


    围着谈雪的那几个人对她的命令没有任何异议,很快离开了。


    温颂并没有朝着她走过去,而是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放松了一下她因为穿高跟鞋而有些酸胀的脚。


    “到底是VIP病房,什么都有了,除了小了一些,其实和家里也没有什么两样。”


    谈雪并不急着追问她的来意,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和家里比还是差远了,现在毕竟不是在伦敦求学的时候。”


    温颂点了点头,佯装认同,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病房的布置。


    产科的病房,通常都会布置得很温馨。


    “我好像终于知道少了什么了,原来是少个会哭会闹的孩子。这几天你休息得怎么样,流产是大事,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伦敦岁月的结局已经不能刺激到如今的温颂,她当然比谈雪更懂得怎么戳人心窝。


    就是此时的谈雪再有城府,此时也忍不住色变。


    “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那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温颂的到来,“不问问我为什么深更半夜来医院么?”


    谈雪终于笑起来,唇边带了淡淡的得意。


    “总不会是特意来看我的,那么就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倒霉的事。我不问不是照顾你么,温颂?”


    温颂再一次缓慢地点起了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和谈雪告辞。


    她已经得到了今夜她想要的讯息,只需要回去慢慢拼凑。


    “看到你这么可怜,Aldrich都不舍得再拿你的私生活来攻讦你了,不过我也已经找到其它东西,你马上就会完蛋了。”


    真心实意的关怀。


    健康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她可不希望在知道安德鲁改变了更换Hyman集团中国公司总裁这个想法的时候,看到谈雪再一次住进医院里。


    也要混淆谈雪的视听,“一个没有怀孕的人做HCG检查的话,上面的数值应该是‘0’,对吗?”


    温颂很满意地在谈雪脸上看见了讶然的表情,就像是今天晚上她呆在卫生间里的时候一样。


    谈雪今天要睡不着了。


    而她还是会做个好梦的。


    “今天实在已经太晚了,就算是要盘算怎么对付我,也等到明天吧。”


    谈雪的语气仍然不慌不忙,“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吗,温颂?得意过了头会倒霉的,你还没有赢呢,你很快就会继续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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