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博果尔这样自然是不能出宫去的,太后便叫他先留在了贵太妃的住处,又想叫人将董鄂婉心接进宫中,却被博果尔拒绝了。
“我如今能走能动的,平白叫她跟着担心做什么?”
博果尔摇头道,“先不必告诉她,只说我想在宫里陪陪额娘便是了。”
昭宁其实是不认同的。
董鄂婉心是博果尔的妻子,她有权利知道博果尔的情况,若是易地而处,她决计不想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但博果尔这么说,太后也同意了,昭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回了永寿宫之后私下里对顺治说:
“我觉得,还是早些将襄亲王福晋接进宫为好,”
即便刚刚博果尔看起来好似正常人一般,但昭宁始终心中难安,“我听着太医的意思,想要解药总得些时日,难道还能一直瞒着她吗?”
顺治搂着昭宁沉默不语。
从刚刚开始,他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整个人仿佛被一种哀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昭宁察觉到顺治的不对劲,抬手抚摸他的脸颊问道:“福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秘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襄亲王看着无碍,你们却都这般担忧?”
刚刚在慈宁宫她没敢当着博果尔的面问,只是自己猜测怕是个很厉害的药,如今见顺治情绪如此低落,更是验证了心里的猜测。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害怕的人,可现在她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恐惧和无助。
“昭宁,这么多兄弟中,我跟博果尔是最亲近的,”
顺治没有回答昭宁的问题,只是靠着她喃喃自语,“他虽然只比我小四岁,却好似我亲手养大的一般,说句实话,在我心里,他比福全还亲。”
“我最是了解他的性子,虽然莽撞却单纯善良,从小到大,我就没瞧见他为难过哪个奴才,对待亲人,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顺治极力压抑着心里的伤痛和怒气,“他一直把静妃当成姐姐一样看待的,多少次偷偷往侧宫里顺东西,我都是知道的,可静妃却要他的命!”
顺治终究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博果尔才十五岁啊,刚刚娶了亲,还没有孩子,她,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博果尔又做错了什么!”
昭宁不想替静妃辩解,无论她是有心还是误伤,终究是叫博果尔受到了伤害,顺治气她恨她,都是应该的。
“若是博果尔有什么万一,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顺治的眼睛通红,“昭宁,我绝不会再手软了,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博果尔不会有事的,”昭宁也忍不住流泪,“一定不会有事的。福临,咱们给他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太医治不好就去找外面的名医!不是说那是前朝的秘药吗,那咱们就去找前朝的太医,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你说的对!”
顺治惊起,“都这个时候了,还等太医院研究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寻找前朝太医,他们定然有解法!”
说罢,他径直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昭宁没有跟上去碍事,而是寻来了福嬷嬷,将刚刚问顺治的话又问了她。
福嬷嬷神色凝重的问道:“主子知道乌香吗?”
昭宁摇了摇头。
“那是前朝时南洋进贡的贡品,万历皇帝最喜欢用,说是有壮阳的功效,可这种东西一旦用上就不能停,越用越多,身子就越虚,”
福嬷嬷一脸厌恶,“这秘药便是以最纯的乌香为原料炼制而成的,据说能让人在快乐中死去。”
昭宁瞬间明白了福嬷嬷口中的乌香是什么——
鸦片。
这让所有后人深恶痛绝的东西,竟是这么早就存在了。
“嬷嬷,这秘药若是只用了一点点,也会让人上瘾吗?”
昭宁追问道,“若是上了瘾,可能戒掉?”
福嬷嬷叹道:“若是乌香,用的少倒是没什么,便是上了瘾,若是有大毅力,也是可以戒掉的。但前朝这秘药不一样,它里面除了大量的乌香之外,还加了许多别的东西,据说样样都是能叫人上瘾的,便是用了一点点,后果也不堪设想。”
福嬷嬷的话让昭宁辗转反侧了许久,甚至在夜里梦到了博果尔躺在床上一副瘾君子的模样,吓得她直接惊坐而起。
顺治其实一直未能入眠,见昭宁惊梦,也坐了起来,搂着她轻拍安抚。
昭宁半晌才回过神来,抓住顺治的手认真说道:“福临,不能叫太医继续给襄亲王用那秘药。”
顺治低声解释:“那秘药一旦沾上了就不能停,若是停了,博果尔会很痛苦的,但若是每日只给很少的药,就能让他如常人般维持许久。”
“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出去寻找前朝御医了,皇额娘手中的药还够博果尔支撑数月,一定来得及。”
昭宁用力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福临,你听我说,博果尔他只吃过一点点秘药,便是那秘药再厉害,这么少的分量,也不会真的叫他有多大的瘾,若是就此停药,便是一时间他很难受,撑过去就好了啊。”
“可若是因为怕他难受就一直给药,只会让他毒性更深,到时候就算是找到前朝太医,又有什么用呢!”
昭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谈剂量谈毒性是不对的。
所谓用上就不能停,只能说明那秘药成瘾性非常大,但并不能说明它就戒不掉啊,博果尔年轻,又常年习武,身体自然很好,撑过几日发作,说不定就戒掉了。
可若是不忍心他难受,就算按最低的量持续给药,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对秘药的需求越来越多,药吃多了亏了身子,再想戒掉,就没那么容易了。
顺治并没有觉得昭宁在说梦话,反而很认真的思考着。
他虽然对秘药的了解不深,但却是曾经跟汤若望探讨过乌香的,汤若望的想法跟昭宁差不多,都是说在刚上瘾的时候戒掉最容易,若是等用多了,就真的戒不掉了。
可太医院却更主张维持用药,认为在不了解药性的情况下戒药太过危险,不如等研究明白再说。
这两种办法各有各的道理,顺治也是纠结许久不能下决心,可如今听到昭宁赞同汤若望的主意,心里也开始动摇了。
“要不然,先不要叫太医院给药,等几天看看情况?”
顺治迟疑的说道,“若是博果尔撑得住,说不定真的就熬过去了。”
昭宁听到顺治答应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往后一倒,说道:“好,那快睡吧,等天亮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情况。”
……
昭宁从未见过秘药发作时应该是什么模样,但她觉得,至少不应该像博果尔这般满面红光,神采飞扬。
博果尔请安的时候看起来精神极了,贵太妃也不再似昨日心如死灰的模样,甚至对着昭宁都有了笑脸,仿佛昨日想要至昭宁于死地的人不是她一般。
“昨儿事发突然,一时间我也是吓坏了,如今瞧着博果尔并没有妨碍,我这心啊,也就放下了,”
贵太妃拉着太后的手说道,“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是我鬼迷了心窍才会胡说八道,经过这么一吓,我也是全都想明白了,今后绝不会再跟皇后娘娘为难。”
说罢,她竟是对着昭宁拜倒,磕头道:“多谢皇后娘娘大度不与我计较,我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贵太妃这一跪一拜,把昭宁架了起来,叫她不能说出不愿意原谅,可昭宁如今却没心思与她演戏,只是问道:“你又给襄亲王吃那药了?”
“吃了啊,才按照太医给的分量用了两次了,博果尔就好了,瞧瞧如今着精神的模样,怕是能上马杀敌了!”
贵太妃兴高采烈的说道。
不过半日时光,竟然用了两次药?!
昭宁晃了晃,差点没站住。
顺治扶住昭宁,却不似她这般惊慌,而是问博果尔:“当真感觉无碍了吗?”
博果尔用力点了点头:“可不是,昨儿我还以为我不行了呢,结果今天起来浑身都是力气,李太医果然是太谦虚了,什么前朝秘药,岂能难得倒他?”
“如此就好,”顺治松了一口气,“今后可不能这么不小心了,要万事注意。”
说罢,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贵太妃,说道:“太妃做过的事,也不是一句认错就能算了的,看在博果尔的份儿上,朕饶你一命,从今日起,你就搬离慈宁宫,去佛堂潜心礼佛吧。”
顺治这般处置并没有跟昭宁商量过,他有些心虚的看向昭宁,心里盘算着若昭宁不愿意放过贵太妃,自己还能再追加些什么惩罚才好。
可昭宁完全不在意顺治怎么处置贵太妃,她依旧直直盯着博果尔,似乎想要看穿他一样。
“昭宁?”
顺治轻轻晃了晃昭宁,“看什么呢?”
昭宁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向顺治。
“皇上,您当真觉得襄亲王好了吗?”
昭宁知道自己此时说这些话不合时宜,但她却是不得不说,“您不觉得,襄亲王如今精神的太过诡异了吗?”
“皇后!就算我得罪了你,可博果尔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气只管往我身上撒,休要诅咒博果尔!”
贵太妃起身怒斥,“哪里有诡异,你就是见不得他好,非要他虚弱着才行吗?”
昭宁也不与贵太妃争辩,只是道:“我亦是替襄亲王担忧罢了。不若让襄亲王在宫里多住几日吧,皇上担忧他的身子,昨夜一夜未眠,襄亲王若是好了,便陪着皇上去养心殿休息吧。”
她又看向贵太妃:“至于您,皇上刚刚已经下了旨让您去佛堂静修,您也别耽搁了,早些收拾了东西动身吧。”
太后昨晚上也没睡好,今日没什么精神,听了昭宁的话便点头道:“也好,博果尔,这几日你就留在养心殿吧,苏茉儿,看着贵太妃收拾东西,别叫宫女们带了什么不该带的。昭宁啊,陪我回去歇歇吧。”
太后说了话,所有人只能应是,博果尔倒是还想求情,却被贵太妃瞪了一眼,警告他闭嘴。
贵太妃知道今日这惩罚并不算重,所以赶紧痛快应了,好叫昭宁不好再找后账。
而昭宁的注意力不在贵太妃的身上,她只想让贵太妃母子隔开,以免贵太妃再乱来害了博果尔。
顺治和昭宁一起扶着太后回去后,昭宁又送顺治出门。
行至门口,昭宁悄声对顺治道:“等到了养心殿后,你看着襄亲王,不要再叫他吃那药,便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
顺治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昭宁的头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等昭宁再次回到殿内的时候,却见太后并没有躺下休息,而是神色深沉的在思索什么。
见昭宁进来,太后招手叫她坐在身边,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不该再给博果尔用那东西?”
昭宁点了点头:“昨夜我跟皇上商定叫襄亲王先不要用药看看情况,却没想到贵太妃这么急,这才多少功夫,竟是就叫襄亲王吃了两次!”
“额娘,我问过福嬷嬷了,那乌香本就有壮阳的功效,吃了之后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是正常的,但也不代表就没有害处,如今我就是担心,这多用了两次药,会不会造成大祸。”
“别说是你了,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敢继续给博果尔吃,”
太后叹了一口气,“也怪我,昨儿太医留下药的时候就应该叫人收起来,不该留在她手里的。我本以为这当额娘的该最谨慎,可谁能想到她竟会如此,当真是鬼迷了心窍啊!”
“额娘,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昭宁犹豫道。
太后强笑:“你既然问了,就是想说,那就说吧。”
“我觉得,贵太妃再鲁莽,也不会还没等襄亲王发作,无缘无故的就给他喂两次药吧?”
昭宁直言道,“只怕她身边另有人指点,额娘还是叫人仔细查一查为好。”
太后拍了拍昭宁的手:“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这不是叫苏茉儿去查了么,咱们且等等结果吧。”
……
养心殿里,顺治实在困倦,便叫博果尔先看折子,自己则是去补一补觉。
昭宁的话让顺治原本放下一些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总是睁开眼睛去看坐在不远处的博果尔,半睡半醒的眯了一个多时辰,就坐了起来。
博果尔倒是很认真,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当顺治将他批过的折子拿过来看的时候,却觉得不太对劲。
博果尔一向是很温和的人,处理政事的时候,大多也会怀柔为主,做不到霹雳手段,可今日,他却明显要果决许多,杀伐决断完全不像是他的性格。
顺治正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有小太监前来上茶,博果尔端起来喝了一口突然啪的一声将茶杯摔在桌子上,怒斥道:“混账,这上的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我最讨厌喝普洱吗?”
顺治心中一沉,面色更加凝重。
他从来没听说过博果尔不喜欢喝普洱,每次他备了,他都喝的很痛快,而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博果尔对奴才发怒,还是当着他的面儿,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不喜欢喝就让他们换了别的来,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顺治试探着说道,“那给你上些龙井吧。”
“我也不喜欢喝龙井!”
博果尔对着顺治竟然也没好脾气,“我最喜欢君山银针了,皇上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皇上这么不在乎我,这些奴才怎么敢这般敷衍!”
博果尔这话一出,别说顺治了,屋里的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顺治给林升使了一个眼色,林升会意的出去叫人请太医。
“知道了,以后都给你上君山银针,”
顺治好脾气的哄着,“看折子看累了就休息休息,过来躺一会儿吧。”
博果尔将手里的笔一丢,也不管笔尖在折子上划过一条黑线,径直起身就要往外走,嘴里高声道:“就知道皇上嫌弃我,那我还在这儿惹人嫌干什么,我要去跑马!”
“大中午的你跑什么马,”
顺治赶紧过去拉人,“再说了,就宫里那小马场,能跑什么,等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外面跑。”
博果尔还是闹个不休,非要出去不可,顺治无法,只能叫人将他给绑了起来,丢在了床上。
李太医赶来的时候,博果尔已经过了那股子兴奋劲儿,眼神迷离的蜷缩在床上,也不吵也不闹,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顺治面黑如铁,立在床边,李太医请了个安之后也不管顺治,径直叫人将博果尔解开,认真的诊脉。
“臣听说襄亲王已经用了两次药了?”
李太医有些不敢置信,“昨日臣明明白白的叮嘱过,那药一日最多用一次,不到襄亲王难受的时候不能用,怎么就用两次了?”
顺治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如今看着弟弟仿若呆滞的模样,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贵太妃!
这哪里是在救博果尔,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现在应该怎么办?”
顺治沉声问道。
李太医咬牙道:“皇上,臣本想着用最少的药量先维持着,再细细寻找最稳妥的方法,可如今这两剂药下去,却是拖不得了。这秘药是决计不能再给襄亲王用的,只能现在就立刻断药,熬上几日再看。”
有句话李太医没有说出口——
不到一日的功夫吃了三剂药,便是赐死,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剂量啊!
熬这个字,李太医一点都没夸张。
没过多久,博果尔就从呆滞中清醒过来,开始浑身难受。
此时他自己也发觉不对了,缩在床里不让人靠近,身上不停的出着虚汗,却又觉得冰冷刺骨。
“博果尔,坚强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熬过去就没事了,”
顺治心疼极了,“来,过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熬着。”
博果尔又哪里吃得下,只是不停的摇头,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
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如今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像是几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噬心挖骨,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拆开。
他好想哭,好想叫,却又不想让顺治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只能将自己团成一团,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一点点温暖。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一波波的酸麻痒痛让他难以自控,终是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博果尔,别怕,难受就哭出来,很快就会过去的。”
顺治拿了温热的帕子,亲手替弟弟擦着脸,“你不是说想带兵吗?我答应了,等你好了就让你去军中历练,你是想去福建还是广西?”
顺治不断的跟博果尔说这话,想叫他转移注意力,可博果尔此时又哪里听得进去?
他自小娇生惯养,便是手刮破了一个口子,都有人心疼不已,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持续不断的痛苦折磨终是叫他放弃了抵抗,他突然一把抓住顺治的手腕,红着眼睛嘶吼道:“给我药,给我药!”
“襄亲王,快放手,这可不行!”
林升急忙上前去拉博果尔,却被博果尔一把甩开,此时的博果尔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发疯一样将顺治压倒,恶狠狠的吼着:“给我药,我叫你给我药!”
昭宁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博果尔已经被重新绑住了,蜷在床上呜呜的乱叫,李太医跪在地上,正在给顺治看手腕。
“怎么回事,伤到手了?”
昭宁径直走到顺治身边,就想蹲下来查看。
顺治用另外一只手拉了她一把,叫她坐在身边,说道:“别担心,刚让那小子抓了一把而已。”
李太医点头附和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的手腕没有大碍,若是不放心,臣拿些祛瘀止痛的药膏给皇上涂上。”
“不必了,你还是去看着襄亲王吧,”
顺治挥了挥手,然后转向昭宁,“额娘那儿可查到什么了?”
昭宁摇了摇头:“贵太妃很安静的去了佛堂,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不对来。额娘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叫人暗中盯着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异常。”
顺治点头道:“嗯,后宫里你也要盯紧了,不要让人趁机生事。”
“放心吧,我刚刚已经跟惠妃和石福晋说过了,六宫中的人暂时不许往外走动,各宫往佛堂的去路也都有人暗中盯着,但凡有可疑之人,全都细查。”
昭宁担忧的看向依旧挣扎不休的博果尔,“皇上只管顾着襄亲王就是了,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会叫后宫的事再让你操心。”
顺治勉强的笑了笑,将头靠在昭宁的肩膀上,低声道:“还好有你在。”
第72章
之后一连数日,除了上朝之外,顺治都一直守在养心殿。
博果尔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还能帮着顺治批折子,可一旦药性发作起来,就会陷入痛苦和疯狂。
破口大骂只是小事,最怕的是他控制不住,伤人伤己。
顺治无法,一发现不对就只能叫人将博果尔绑起来,只是用太软的绳子捆不住他,用结实的,又叫他一身的淤痕。
顺治自己身上也有不经意间被博果尔弄出的伤痕,他只是草草涂了药,吩咐伺候的不许声张,不愿博果尔再有更多的心理负担。
昭宁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日三餐盯着顺治多用些,又叮嘱林升看着博果尔不发作的时候,让顺治睡一会儿。
博果尔终究是年轻体壮,熬了几日之后,情况明显在好转,每日里发病的次数变少了不说,即便是发作起来,他也能控制住自己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云开雨霁就在眼前,顺治的心情好了许多,终于在博果尔睡下后离开了养心殿,往永寿宫去了。
昭宁这几日精神也不太好,夜里总是惊梦不断,白日里除了研究顺治的三餐,也不做旁的事,故而顺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昭宁正靠在窗边发呆。
“快入秋了,别总趴在窗口,当心受了风。”
顺治嘴里这么说着,却靠过去坐在了昭宁的身边。
昭宁回头看他,只见他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
“福临,我困了,”昭宁伸手搂住顺治的脖子,喃喃撒娇,“你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顺治轻笑,直接将昭宁打横抱了起来,送到了床上。
谨雅手脚麻利的替昭宁拆了头发脱了外衣,顺治不用宫女们伺候,自己解了外衫丢在一边,然后爬上床,搂着昭宁钻进了被子里。
温香软玉在怀,顺治心中却无半分琦念,他真的是太累了。
昭宁伸手在顺治的身上轻轻的有规律的拍着,不多时,就听到了顺治轻轻的鼾声。
她停下手,抬头看去,只见顺治双目紧闭,已然进入梦境,然而眉头却依旧紧锁。
在这种祸国殃民的毒物面前,即便是帝王也无能为力,昭宁可以想象这几日顺治看着博果尔痛苦挣扎时的心疼和无助,好在他们的坚持是有回报的,也许再坚持一段日子,博果尔就好了。
昭宁伸手握住顺治的手,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等再醒来,又会是新的开始。
……
正如所有人所盼望的那样,博果尔好似真的撑过来了。
一连两日没再发作过,博果尔吃饱睡足,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就连李太医在给他诊脉的时候,都露出了笑容。
“王爷的脉象看起来已无大碍,但这秘药毕竟叵测,您还是要当心随时会有反复,”
李太医殷殷叮嘱,“今后切记决不能再沾惹类似的东西,否则危害更大。”
博果尔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当心的。”
“既然还有复发的可能,那你还是在宫里多留几日吧,”
顺治开口说道,“朕叫人在西三所给你收拾出一处住处,让你福晋也进宫来陪你住些时日。”
博果尔握了握拳头,只觉不如往日有力,也不推脱,点头应了。
等太医和奴才们都退下去后,他起身走到顺治的面前,跪下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顺治也不拦着他,等他磕完了头也不叫起,只是含笑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多谢九哥救命之恩,”博果尔抬头看着顺治,眼睛亮晶晶的,“若非您一直不放弃,我这一生怕是要毁了。”
在发作痛苦之时,博果尔曾经对着顺治破口大骂,骂他荼毒兄弟,不顾念手足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满心的愧疚。
若要博果尔自己说,便是打死他也是应该的,但顺治却从不计较,依旧哄着他陪着他,坚决不给他再用药,终是跟他一起坚持过来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皇上应该做的事,而是一个哥哥对弟弟真心的疼爱,故而博果尔也没叫皇上,而是称一句九哥。
这是从小护着他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在他心中,甚至比贵太妃还要更亲一些,长兄如父,便该如此吧。
博果尔心中感慨万千,顺治却不愿意让弟弟多想,抬手在博果尔头顶拍了一记,斥道:“少在这儿装乖,赶紧起来收拾干净自己,当心叫你福晋瞧见你这邋遢模样嫌弃你。”
博果尔捂着脑门嘿嘿一笑,自己爬了起来,却道:“皇兄这番有感而发的模样,难不成曾经被皇嫂嫌弃过?”
顺治抬手做出要打的模样,吓得博果尔转身就跑,出门时差点撞到了刚过来的昭宁,他赶紧请安道歉,然后在顺治出来抓他之前,一溜烟没影了。
“看来襄亲王是真的好了,”
昭宁轻笑,“襄亲王福晋刚刚已经进了宫,想是实在坐不住了,我正要去慈宁宫请安,你可要一起啊?”
媳妇儿相邀,顺治又怎能不答应?
他神采飞扬的一挥手,高声道:“小的伺候皇后娘娘走好!”
慈宁宫里,董鄂婉心正坐着陪太后说话,脸色却看起来并不太好。
一开始宫里传来消息说博果尔要在宫里住几日的时候,她还没当回事,只当是朝廷有事,顺治留他。
可一连几日博果尔都没回府,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传回来,却是叫董鄂婉心开始心慌了。
再加上朝中并无大事发生,董鄂婉心又叫人问了董鄂鄂硕,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故而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干脆自己进宫来看看情况。
这不是董鄂婉心第一次来慈宁宫请安了,她新婚后第三日,就被博果尔带着进了宫,没见到博果尔的生母贵太妃,却是陪着太后用了一顿午膳。
太后疼爱博果尔,对董鄂婉心自然和善,今日她虽然来的突兀,但太后也没为难她,只叫她坐下喝茶。
董鄂婉心毕竟年纪小,又是新婚,脸皮薄,一盏茶喝完,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博果尔的事,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顺治和昭宁携手而来。
该请安的请安,该行礼的行礼,殿内一阵忙乱之后,顺治陪着太后说话,而昭宁则是拉着董鄂婉心坐到了另外一边。
“皇后娘娘,我——”董鄂婉心面对昭宁倒是没有面对太后那般犹豫,开口问道,“我想问问,我家王爷他,他——”
“你想问他怎么好几天不回府?”
昭宁眯着眼睛笑道,“那你不该问我呀,该去问襄亲王才对。”
董鄂婉心脸颊绯红:“我都没见着他呢,怎么问呀?”
昭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顺治和太后问她笑什么,昭宁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吃肉骨头了。”
这个年代没有狗粮这么一说,那就权用肉骨头代替吧。
“想吃就叫他们上,”
刚从顺治口中得知博果尔已经没事了,太后也是心情大好,“正好今日你弟妹也在,咱们一家五口,好好的一起用一顿午膳。”
顺治狐疑的看着昭宁,总觉得她说的肉骨头,并不是真正的肉骨头。
就像是她之前说过的大猪蹄子、烂黄瓜、花心大萝卜一样,恐怕是意有所指吧?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用吃的来意指,倒叫他不知道一会儿该不该下嘴了。
太后说是一家五口,那自然便是一家五口,只不过博果尔好好洗了个澡,故而来的晚了一些。
在看到博果尔的一刹那,董鄂婉心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这才几日不见,为何他瘦了一大圈,连衣服都看着松松垮垮的了?
昭宁见状推了一把董鄂婉心,叫她扑向了博果尔的方向,博果尔赶紧将人接住,也不敢去怪昭宁,只能柔声对着董鄂婉心说道:“小心些,别摔到了。”
顺治走到昭宁身边,将她搂过来,附耳道:“你爱看这个?”
昭宁得意的挑了挑下巴,意犹未尽的低声道:“他们太腼腆了,没有话本子上写的好看。”
顺治轻呵了一声,又道:“要不你来示范一下,按照话本子应该怎么演?”
说着,他故意又凑近了些,吓得昭宁赶紧伸手将他挡住。
昭宁十分灵活的蹦跶到太后的身边,有恃无恐的对着顺治眨眼睛,顺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额娘,您瞧瞧,都是您惯的。”
太后无语,嫌弃的瞪了顺治一眼——
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认,往她这个老娘身上推,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今儿所有人都很高兴,用膳的时候也无人计较什么“食不言”,都是边吃边聊。
昭宁一边啃着肉骨头,一边逗着董鄂婉心说话,董鄂婉心脸皮薄,脸颊一直绯红,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博果尔见她羞的不敢动筷子,连忙给她夹菜,说道:“皇嫂爱玩笑,你别理她,多吃点。”
董鄂婉心美目轻转,看向博果尔,只见他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
董鄂婉心心中惊喜,突然觉得,她一直在意的博果尔和昭宁之间,并没有她想的那种关系。
自始至终,博果尔一直在看着她,而昭宁也与顺治亲密无间,也许一直以来,都是她想多了吧。
博果尔与昭宁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董鄂婉心的心结,今日这一顿午膳下来,却是叫她心中的一片乌云散去,看着博果尔的眼神,也更加的温柔。
而博果尔经过这么一场劫难,也有几分大彻大悟之感。
他对昭宁的情谊,多少有些求而不得的遗憾,让这份青春懵懂的感情一直萦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可如今,他却是看开了,眼见着昭宁与顺治琴瑟和谐,他心中满是祝福,再无半点酸涩,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愿意去珍惜跟董鄂婉心的情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是他在养心殿偶然看到顺治顺手写的一行字,却深深感受到顺治对昭宁的情谊,他羡慕这样的情谊,也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人。
今日他一进慈宁宫,就看到董鄂婉心红着眼眶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担心和心疼。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是要跟他相伴一生的人。
新婚至今,他其实对她算不得好,可她却依旧将他放在心上,那他,为何不去珍惜呢?
博果尔悄悄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董鄂婉心的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握着,董鄂婉心一开始有些惊慌,慢慢的,也学着回握,两个人的手紧密的交叠在一处,他们的心,也离得更近了些。
董鄂婉心并没有出宫去,而是跟着博果尔一起留在了宫里。
这一下午,他们一起携手在宫中同游,博果尔带着董鄂婉心去看了他小时候的住处,上学的学堂,曾经玩耍的花园假山,还有他喜欢的角角落落。
他试着敞开自己的心扉,让他的妻子走进他的世界,从此以后,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董鄂婉心从来没觉得紫禁城竟是个这么有意思的地方。
有了博果尔的陪伴和讲述,这座在她印象中死气沉沉的皇城,如今到处都是故事。
董鄂婉心是个很敏感的姑娘,她能感受到博果尔的变化,而她也乐于接受这种变化。
她曾经想过只做一个合格的襄亲王福晋,可如今,她却真正的想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夜里,一对璧人相拥着坐在屋顶上看星星。
这是董鄂婉心这辈子从未做过的事情,他们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似乎离经叛道不合规矩,但她在他的怀里,就什么都不怕了。
晚风袭来,带来阵阵凉意,董鄂婉心被吹得精神的很,可博果尔却是打了一个哈欠,又打了一个哈欠。
“爷困了,咱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董鄂婉心抬头看向博果尔,心疼的抚摸着他瘦削的下巴,“爷要是喜欢看星星,以后每天晚上我都陪你上来看,好不好?”
博果尔含笑点头,拉着董鄂婉心站起身来,正打算抱着她跳下去,却突然感觉体内一阵酸麻,脚下一软,竟是没站住,从屋顶上滚落了下去!
董鄂婉心一阵惊呼,守在院子里的林全听到声音立刻进来查看,却见博果尔满头冷汗,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说道:“送我去养心殿!”
……
今夜顺治是在永寿宫的,他跟昭宁刚梳洗完,就听到林升在外面焦急的禀告:“皇上,不好了,襄亲王从屋顶上滚下来了!”
顺治大惊,立刻伸手去拿外衫,边穿边问道:“好端端的他爬到屋顶上干什么去了?怎么会滚下来?”
林升赶紧上前帮忙:“说是陪福晋在屋顶上看星星,想要下来的时候没站住。”
“别着急,西三所的房顶才多高,院子里也没有什么花树,便是不小心摔下来,也不会有事的。”
昭宁嘴里安慰着顺治,手上穿衣服的动作也没停。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涉及到博果尔的事,总是叫人不免心惊。
永寿宫和养心殿离得近,帝后二人很快便到了,一进门,就看到董鄂婉心站在当中,哭红了眼睛。
顺治看了昭宁一眼,昭宁点了点头,上前拉住董鄂婉心安慰道:“你别急,不会有事的。”
顺治则是越过二人,直接进了寝殿。
寝殿内,博果尔被绑在床上,嘴里也塞了布条,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林全急得直哭,见顺治进来,扑跪过来说道:“皇上,我家王爷不想叫福晋见到他这样子,所以让人将自己绑起来,叫堵了嘴。”
顺治知道这是秘药又发作了,跨过林全走到床边,问李太医:“上午不是说脉象无碍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发作了?”
李太医面色铁青,回到:“回皇上,臣看襄亲王这情况,不像是单纯的复发,而是又接触了这类的药。”
顺治大惊,立刻转头去看林全,怒道:“今儿下午博果尔去哪儿了,吃过什么东西,还不赶紧说清楚!”
林全也着实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今天他从未曾离开过博果尔身侧,但凡博果尔入口的东西,他都是先尝过的,更何况还有董鄂婉心也一直跟着,怎么会又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呢?
林全的记性很好,迅速将博果尔今儿去的地方和用过的东西都说了一遍,可不管是顺治还是李太医,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时间殿内陷入沉默,只有博果尔还在痛苦的挣扎着。
殿外,昭宁拉着董鄂婉心坐下,也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董鄂婉心吓坏了,将当时的场景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皇后娘娘,他刚刚说不许我进去,是不是怪我让他受了伤?”
“哪有的事,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昭宁安抚道,“你不要多想,男人嘛,总是爱面子的,估摸着他是不想让你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等收拾好了,自然就想见你了。”
董鄂婉心点了点头,却依旧垂泪。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所有人都不想让她知道,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顺治带着李太医从殿内出来,昭宁和董鄂婉心赶紧迎了上去。
“襄亲王如何了?”昭宁开口问道。
顺治没有回答,却对着董鄂婉心道:“让太医给你诊诊脉。”
董鄂婉心错愕的看向昭宁,昭宁则是看向顺治,却见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李太医是宫中圣手,叫他给你请个脉也好。”
昭宁推着董鄂婉心重新坐下,“别怕,就是请个平安脉罢了。”
李太医上前跪下来诊脉,这一诊却是诊了许久方才放开了手,起身道:“福晋,请将您身上带着的香包配饰都摘下来,让臣查验一下。”
董鄂婉心不知所措的问道:“可是我的脉象有问题?”
李太医却只是道:“臣得先查验一下,才能有定论。”
林升送来一个托盘,昭宁想要帮着董鄂婉心摘饰品,却被顺治拉到了一旁,不许她动手。
昭宁心中一沉,猜到了这是真的出问题了。
因为要留在宫里的缘故,董鄂婉心已经换了一身常服,身上带着的首饰并不多,一个织金的香囊,一串白玉压襟,两个宝石戒指再加上一套金丝镶嵌红宝石的头饰,最特别的是她带着的耳坠子,是石榴的造型,镂空的石榴皮里隐约可见一颗颗小巧的石榴籽,甚是精美。
李太医上前挨个检查,最终正是停在了这一对石榴耳坠子上,
李太医拿起那耳坠子,凑到鼻子前仔细的闻了闻,又举起来在烛火前照着看了看,然后问道:“福晋,这里面的石榴籽,是用什么做的?”
董鄂婉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李太医又道:“福晋,臣要将这石榴籽取出来查验一下,怕是会弄坏了这耳坠子。”
还不等董鄂婉心开口,顺治直接说道:“你只管查验就是了。”
李太医应了一声,叫人寻了把剪刀来,小心翼翼的将那石榴皮剪开。
金丝性软,很容易就被剪断了,里面的石榴籽被李太医小心的倒在了白布上,却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红的煞是好看。
李太医拿过一个银勺子,在其中一颗石榴籽上用力一压,石榴籽立刻就被压成了粉末。
“皇上,您看,这石榴籽并不是玉石雕刻的,而是用药粉制成,”
李太医挑起一点药粉尝了尝,“这药粉,应是用来催情的。”
顺治和昭宁一起看向董鄂婉心。
董鄂婉心吓得后退了两步,惊道:“这耳坠子是午后宫女送过来的,我瞧着精致就换上了,我,我不知道里面有药啊!”
“林升,去查!”
顺治怒喝,“朕现在就要知道,是谁让往西三所送这东西的!”
昭宁却是脸色瞬间变白,开口说道:“是我,是我叫人给襄亲王福晋送些日用的衣服和首饰的。”
董鄂婉心进宫的时候并没想到要留在宫里,故而没带什么东西,昭宁便叫人挑了一些送去,想着先叫她用着,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她送去的东西出了问题。
第73章
听到昭宁这话,顺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别慌,就算东西是你吩咐送去的,但总不是你亲自挑选的这对耳坠子吧?”
顺治安抚道,“我是叫他们去查一下这耳坠子的来源,这药丸只能是在做的时候就放进去的,应该不是宫里的东西。”
昭宁点了点头,心里却埋怨自己大意了。
这种特殊的时刻,送到博果尔身边的东西她就该仔仔细细的检查清楚的,怎么就能叫人钻了空子呢?
也不知道这催情的药会不会对博果尔有影响,若是有什么万一——
昭宁心中惶恐,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别多想,”顺治将昭宁的双手紧紧握住,“此事与你无关。”
昭宁是皇后,赏赐下去东西本就是吩咐一句即可,若是非得说她没有亲自验看,着实是苛求了。
而且这耳坠子做的如此精巧,便是昭宁提前看了,怕也是看不出异常的。
“今日博果尔就留在养心殿吧,福晋先回去休息,”
顺治对董鄂婉心说道,“这几日你就留在西三所,暂时不要出宫。”
董鄂婉心自然是想留下来照顾博果尔的,但顺治这么说,她也不敢不从,只能最后问道:“皇上,臣妾只想知道,王爷他如今到底如何了。”
“他没事,西三所的屋顶矮,摔下来也只有些擦碰而已,只是因为这药,他现在不适宜见人,等他好了,再叫他去找你。”
顺治知道博果尔不愿意让董鄂婉心知道秘药之事,故而避重就轻的隐去了实情,只说了董鄂婉心知道的部分。
董鄂婉心以为是□□发作,面色一红,心里其实觉得自己该陪着的,毕竟是夫妻,便是中了药又怕什么呢?
可这么多人在,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只能红着脸告退了。
等董鄂婉心走后,昭宁立刻问道:“李太医,可是这催情的药引发了襄亲王的旧疾?”
李太医点了点头:“回皇后娘娘,这□□里有一味药与秘药中相同,若是寻常人用了,其实并无大碍,但襄亲王旧疾未愈,被这药一引,发作的更厉害了。”
“皇上,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昭宁仔细看着那一颗颗红通通的石榴籽,“这耳坠子做的如此精巧,寻常人哪里能寻得来,若不是冲着襄亲王去的,又是拿来做什么的呢?”
顺治脸色一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反倒是李太医直愣愣的说道:“这药丸看着像玉石,其实很是松散,只需带着晃动,便会有细碎的粉末散出来,让身边的人中招。若是想要加深功效,只需将它投入水中,立时就会溶开。”
顺治:……
这紫禁城里还有几个男人值得有人做出这么精巧的□□?
给谁准备的,不用查就知道!
一想到这手段是对着自己来的,顺治就觉得哪哪都不自在,气的手一挥,怒道:“闭嘴,研究这劳什子做什么,再胡说八道当心朕摘了你的脑袋!”
还想再讲讲这药丸成分的李太医:……?
皇上这火气也太大了,话都不让人说完,还是得开些消火的汤药送来才好。
加很多黄连的那一种。
……
昭宁本以为,这耳坠子不过是误伤而已,少量的药粉并不能对博果尔造成什么伤害,然而第二天早上她到养心殿送早饭的时候,却又听到了博果尔嘶哑的闷吼。
顺治应是一夜未眠,眼睛里满是血丝,幸而今日不必上朝,能叫他窝在躺椅上歇一歇。
“怎么这么快又发作了?”
昭宁惊讶的问道。
顺治语气低沉:“是从昨天晚上一直闹到了现在,没停过。”
怎么会这样?
昭宁愕然,即便是最开始的那几日,也从未曾有过发作一整晚的情况啊!
“昭宁,我,我有些害怕了,”
顺治撑起来搂住昭宁的腰,靠在她的肩膀上,“李太医说,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博果尔的身子会受不住的,若是再过一两个时辰他的症状还不能减弱,就必须得给他继续用药了。”
昭宁的心顿时一沉。
若是当真继续用药,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博果尔永远也戒不掉这可怕的东西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干脆将他打晕行吗?”
昭宁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博果尔这么年轻就要依赖秘药生存,他还想上战场,若是当真用了药,那他这一辈子,可能就毁了。
“若是有办法,我又岂会不试?”
顺治苦笑,“但凡能用的手段都已经试过了,他就算是晕过去,也会很快就疼醒。昭宁,我也很清楚一旦用药的后果,但若是不用,难道当真眼睁睁的看着他疼死过去吗?”
昭宁明白,顺治这么说就意味着,他已经动摇了。
昭宁心里很难受,眼圈也红了,哽咽道:“可是福临,他还那么年轻,他真的愿意成为秘药的俘虏,一辈子被这药控制着吗?我知道你心疼他,但上一次咱们不是也熬过来了,就不能再试试吗?”
顺治也在流泪:“但凡还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他,可如今,就连李太医都妥协了。”
帝后二人相拥而泣,面对这个艰难的抉择,他们都无法轻易下决心,然而博果尔一声声的哀鸣又如同催命符一般,让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权衡。
得到了消息的太后匆匆而来,进了寝殿只看了博果尔一眼,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之前那段日子,顺治不叫她来看博果尔,她只是听奴才们说博果尔的情形,远不如亲眼所见的震撼和痛心。
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前段时间还挺拔的像是一颗小青松一般的孩子,怎么就被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他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布条,却还是不断的扭曲蠕动,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血红,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声哀鸣,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额娘,咱们出去说话。”
太后进来的太快,顺治没来得及阻拦,此时方才过来,扶着太后就想带她出去。
太后却是不肯走,边哭边道:“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肯让我来看他,你是想等他死了,再让我来给他收尸吗?”
太后这话说的太重,顺治立刻跪了下来,也哭道:“额娘,我是怕您承受不住啊!若我能以身相替,我又怎么忍心看他如此?”
昭宁也跟着跪下劝道:“额娘,皇上最是心疼襄亲王,他如今也是心痛如绞!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还请额娘移步到外面商议。”
太后也是一时情难自已,见儿子媳妇如此,也道自己说得太过了,赶紧伸手将他们拉了起来,叫他们扶着走出了寝殿。
顺治和昭宁扶着太后在外面坐下,太后拉着顺治的手道:“福临,你别怪额娘,额娘也不是怪你,就是,太心疼博果尔了。”
顺治陪着太后坐下,摇头道:“我知道的,额娘,我跟您的心情是一样的,怎么会怪您呢?”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难免会口不择言,顺治能理解太后的心痛,自然不会怪她。
“我听说李太医是主张继续用药的,你是怎么想的?”
太后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冷静了下来。
顺治抬头看向昭宁,昭宁咬了咬嘴唇,却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建议。
“不要为难昭宁,”
太后看到顺治如此,便知道他是还没拿定主意,干脆说道,“既然你没有主意,那便听我的,叫李太医用药吧。”
“可是额娘,这药一旦用上,就戒不掉了,”
顺治依旧纠结,“博果尔还想领兵呢,我,我怕他以后会恨我。”
“他是我大清的襄亲王,即便是不领兵,也可以入朝领差事,总不会差的,”
太后冷静的说道,“如今叫他好好活下去才是重点,我信得过李太医,他既然说了得用药,那就是拖不得了。”
“今日这个决定是我做的,将来他要是恨,那便叫他恨我。他既然叫我一声皇额娘,我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只要能活着,便是废了,我也能养他一辈子。”
昭宁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她并没有任何立场去反对太后做的决定,因为这是一个母亲的选择。
继续熬下去的风险太大,没有人能保证能不能成功,所以太后选择了更加安全的办法。
不管用什么方法,她要她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博果尔终究还是吃下了那决定他命运的一剂药,症状迅速的得到了缓解,很快他便不再挣扎,软软的昏睡了过去。
太后坐在床边,亲手拿着帕子擦去博果尔额头上的冷汗,问道:“李太医,这药以后该怎么用,你详细说清楚,以免再用的不对。”
李太医有些犹豫的说道:“回太后,若要尽量维持少用药,最好是等王爷发作起来实在忍受不住再用。”
“若是不想让他发作呢?”太后追问。
“那就得加大剂量,定时服用,”李太医答道,“可若是如此,很难维持住药量,只怕以后会越用越多。”
太后思索了一下,又问:“若是用的多了,可供应的上?”
李太医回道:“目前剩下的秘药还够维持一阵子,若要一直用药,需要派人采买大量的乌香来提纯才行。”
“采买倒是好说,叫人去南洋就是了,只是乌香是禁药,若大张旗鼓的用,怕是瞒不住人的,”
顺治沉吟道,“额娘,您觉得此事叫孙延龄去办如何?”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说的有理,我也觉得叫他去办不错。”
昭宁站在一旁,却是听不懂这母子两个的对话。
既是不想让人知道,又为何要选心思莫测的孙延龄呢?
若是他当真有异心,孔四贞又该怎么办。
“昭宁,这件事不要叫阿贞知道,”
顺治开口叮嘱了一声,“她知道了,怕是要闹的。”
昭宁一肚子疑问,但当着太后的面,也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直到夜里两人相拥在床上的时候,昭宁才悄悄问道:“福临,为何要让孙延龄去办这件事?”
“他本就是广西人,跟南洋又自己的贸易渠道,能悄无声息的将东西买进来。”顺治解释道。
“只是因为这个?”昭宁却有些不信。
顺治揉了揉昭宁的头发:“还能是为了什么,别多想,我跟额娘也是想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若他当真没有异心,才好将阿贞放心的交给他。”
“那若是他有异心呢?”昭宁又问道。
“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的,就算他有异心,也伤不到博果尔,”
顺治答道,“而且除了他这条路,我也会另外叫人通过别的办法去买,也就算是多个途径罢了。”
顺治只说给博果尔买药的事,却绝口不提若是孙延龄有异心要如何处置。
“福临,别叫阿贞再伤心了,她已经做的够好了。”
昭宁忍不住替孔四贞多说了一句,她是真的很心疼这个懂事的小姑娘。
顺治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进入了梦乡,而昭宁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短短两天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原本几乎已经好了的博果尔,突然因为一对耳坠子再次陷入地狱,刚刚升起的希望立刻破灭,而这一次,也许只是厄运的开端。
可偏偏这对耳坠子至今查不到出处,只知道是她叫人送的,是董鄂婉心亲手挂在耳朵上的,是她们两个无意间将博果尔推到了这样的境地。
昭宁感觉自己很累,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又无能为力,充满了无助的感觉。
她至今无法接受博果尔以后会变成一个瘾君子的事实,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连李太医都不敢让博果尔再熬下去,除了继续用药,他们别无选择。
昭宁就这么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直到林升敲门进来叫顺治起身的时候,她依旧未能入眠。
顺治一睁开眼睛,就对上昭宁那红肿的双眼,不由得一声叹息,心疼的将昭宁搂紧,低哑的说道:“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快闭上再睡一会儿。”
昭宁却不想一个人躺着,挣扎着起来道:“我陪你用了早膳再睡。”
可她人还没完全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又跌回了床上。
“昭宁!”
顺治大惊,赶紧将昭宁抱回枕头上躺好,高声道,“林升,快去请太医。”
昭宁此时只觉得心跳如雷,耳边嗡嗡作响,完全听不到顺治的声音,更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嗡鸣声退去,昭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医还没到,顺治和一屋子的奴才焦急的守在床前。
“不是说今儿要上朝吗?”
昭宁还是有些晕,但已经能说话了,“还不快点更衣用膳,别又饿着肚子去。”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头晕吗?”
顺治焦急的握着昭宁的手,“你还管我上不上朝,看看你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我没事,应该就是刚刚起来的太急了,谨雅,给我拿块糖吃。”
昭宁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顺治一把按住。
“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吃糖!”
顺治简直哭笑不得,“可别折腾了,太医等会儿就到了。”
“我真的没事,吃块糖就好了,”
昭宁接过谨雅递过来的糖自己塞进嘴里,甜甜的味道让她顿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她伸手推了推顺治道:“快去收拾上朝吧,我等着太医来看过再起来就是了。”
顺治仔细看了看昭宁的脸色,见她已经没有刚刚那么苍白了,才直起身来,一边让林全给他穿衣裳一边道:“不急,等太医看过了我再去上朝。”
太医匆匆而来,丝毫不敢耽搁,把了脉之后问道:“皇后娘娘近日饮食如何?”
谨雅答道:“这两日吃的很少,不足往日半数。”
太医又问:“睡的可好?”
谨雅看向昭宁,昭宁摇了摇头道:“几乎没怎么合眼。”
“那就是了,娘娘这是劳累太过饮食不足所致,”
太医收起了手枕,“只需多用些饭菜,再好生睡上几个时辰,便无碍了。”
昭宁自己心里也有数,她就是熬了两夜没睡,再加上吃的少低血糖了,刚刚吃了块糖,如今已经好多了。
“皇上听到了,我没事的,你快去上朝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昭宁对着顺治微笑道。
顺治却是不信她,转头对福嬷嬷吩咐道:“嬷嬷帮朕好生看着她,她若是不肯好好吃好好睡,就叫进宝到前面来告诉朕。”
说罢,他用力揉了一下昭宁散乱的头发,方才转身离去。
昭宁懊恼的捂着自己的头顶,只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大概真的离脱发不远了。
还没等她抱怨,福嬷嬷就板着脸过来扶她起来,口中道:“主子先起来精神一下,一会儿才有胃口吃东西。”
昭宁有些心虚的对着福嬷嬷笑了笑,撒娇道:“那嬷嬷帮我梳头发吧。”
福嬷嬷瞪了瞪眼睛,一肚子的念叨又憋了回去。
自从跟着昭宁之后,她是千万个小心注意,说句逾矩的话,真真是将昭宁当成自己的闺女一般精心的养着,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哪有不心疼的?
“以后不管是为了什么,主子都得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哪能不好好吃饭睡觉呢?”
福嬷嬷当真拿了梳子来给昭宁梳头发,“瞧瞧这头发看着都没光泽了。”
“我觉着吧,应该是因为我昨儿没洗头发。”
昭宁开着玩笑。
福嬷嬷也笑了:“哪有人天天洗头发的?您本来就爱散着头发,若不好好保养,当心掉光了。”
昭宁缩了缩脖子,觉得脱发简直是个千古难题。
她伸手捞了一缕自己的长发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嗯,还挺好的,没有分叉。
福嬷嬷本就是故意吓唬昭宁,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而是动作利索的将昭宁的一头乌发编了个粗粗的大辫子,又叫她自己拿着发尾,去找了条红绳给她绑头发。
昭宁觉得新奇,举着辫子问道:“这红绳有什么说法吗?”
福嬷嬷笑道:“我小的时候啊,老人说小孩子若是不好好吃饭,就用红绳绑起来,准能叫他们听话。”
昭宁也不知道真假,但却有一种被疼惜的感觉,美滋滋的又瞧了瞧那红绳,方才放下,随着福嬷嬷去用膳。
有福嬷嬷看着,昭宁这一顿倒是吃的不少,她想出去走走消消食,却被福嬷嬷塞进了被子里。
“刚吃饱就睡觉会胖的!”昭宁举手抗议。
福嬷嬷将她的手塞回去,说道:“就是吃了饱了才容易犯困,主子只管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奴才陪着你呢。”
昭宁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手里抓着自己辫尾的红绳,耳边是福嬷嬷低低的吟唱,不知道唱的是哪里的古曲,婉转悠扬,带着柔情和宠溺。
福嬷嬷的手轻轻的拍在她的被子上,就像是妈妈一样,赶走了昭宁心中的恐惧和担忧,让她慢慢陷入了梦乡。
昭宁这一觉睡了很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顺治已经回来了,就坐在窗边看折子。
“今儿不用去陪着襄亲王吗?”
昭宁懒懒的坐起来,扒着床边探头看着顺治。
“刚刚去过了,博果尔已经没有大碍,李太医给他用了一次药,我叫他去西三所瞧瞧他福晋,”
顺治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床边将昭宁拉起来,“他不想叫他福晋知道实情,但我觉着不该瞒着,所以叫他自己去说。”
“是不该瞒着,”
昭宁点了点头,“总不能一辈子将襄亲王拘在宫里,日后还得是他福晋多操心。”
顺治轻笑:“如今你倒是有几分长嫂如母的样子了。”
昭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然后抬手勾住顺治的脖子,噘着嘴道:“我有那么老吗?”
顺治低头用目光在昭宁身上逡巡了一圈,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老,你还小呢。”
昭宁:……小?
她哪里小了?
她一点都不小!
第74章
顺治不可能永远将博果尔留在宫里,几日后,博果尔带着董鄂婉心以及李太医备好的一箱药,一起出宫回府去了。
临别时,昭宁再见博果尔,却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即便是那日在慈宁宫一起用膳的时候,博果尔虽然瘦弱,却也是生机勃勃的模样,而如今,他却是一脸沉静,看不出喜怒。
目送博果尔夫妇远去后,昭宁开口问道:“福临,襄亲王他是不是生气了?”
顺治摇了摇头,神色复杂:“他什么都没说,让吃药吃药,让吃饭吃饭,听话极了,可是我总觉得,他心里是恨我的。”
昭宁握紧了顺治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博果尔是该有恨,一个大好青年从此以后要依赖药物而生存,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可他又不能说恨,因为顺治和太后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博果尔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便是心里再难受,他也是默默的忍着,依旧努力去做一个听话的儿子和弟弟,可他毕竟年轻,又如何能藏得住心事?
就连昭宁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更何况是更了解他的顺治和太后呢?
“你不是派人去寻找前朝太医了吗?这药既然是他们所制,说不定当真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呢。”
昭宁这话只是安慰顺治罢了,她心里清楚,这药一旦上瘾,又哪里有什么解法,若要戒掉,只能凭自己的意志和强健的身体熬过去。
博果尔并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身体虽然不错但却生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的年代,再加上太后和顺治舍不得他冒险,便是她劝过几次让顺治再试试,顺治依旧是摇头。
天家富贵,顺治和太后觉得无论博果尔需要多少药,他们都给得起,所以他们并不会像昭宁这般,对让博果尔戒药那么执着。
昭宁心里替博果尔担忧,但却也没有办法改变太后和顺治的想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可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她对乌香了解不深,但当真是只要一直供着,人就不会有事吗?
这个问题,只能留给时间去解答了。
帮不了博果尔,但昭宁还有一件事可以查,那就是那对儿害得博果尔复发的石榴籽耳坠子。
一件这么精巧的首饰总不可能平白出现在宫里,而能接触到昭宁送给董鄂婉心东西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
去库房里挑东西的是谨云,当时在场的还有负责看管库房的小太监小勇子和负责拿东西出去的宫女禾苗,这三人分开说出的选出来的东西完全一致,所以可以证明,至少东西从库房里送出去的时候,还没有那对耳坠子,而谨云和小勇子,也是没有嫌疑的。
禾苗捧了东西出去后,送到了负责登记造册的小太监小尹子处,小尹子记录了选好的东西,记录上也跟谨云三人说的对得上,之后禾苗便将东西给了负责跑腿的小宫女鸣儿。
禾苗跟鸣儿交接的时候,并没有核对过东西,所以此时已经无人能证明,鸣儿拿到的东西里是否有了变化。
鸣儿一路将东西送到西三所,路上没有与任何人说话停留,到了西三所之后,鸣儿便将东西给了西三所当值的宫女粉黛,粉黛将东西送进了董鄂婉心的房内。
西三所本就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除了粉黛之外,再没有其他奴才出入了,故而能对这些东西做手脚的,只有禾苗、鸣儿和粉黛三人而已。
谨云仔细将这一切都讲给昭宁听,复又说道:“这三个宫女都已经进了尚方院,但审了几日,依旧没审出什么来。”
昭宁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复盘整个过程,突然问道:“那些东西在登记之后,就再也没人核对过了?”
谨云点头应道:“是,因为有登记的单子在,若是少了东西定然会被发现,故而没人敢乱来,所以宫里一向是不再核对。”
“那么,若是这个负责登记的小尹子悄悄往里面塞点的东西,会有人发现吗?”
昭宁又问道。
谨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若是他动的手脚,确实很难被发现,不过,小尹子是吴总管的干儿子,从小就跟着吴总管在御前伺候,前不久才被派到库房做事。吴总管一向很疼他,他什么都不缺的,若说他能被人收买,却是不太可能。”
“吴良辅的干儿子,从小在御前伺候的人,突然被派到库房做个登记造册的活计,谨云,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若当真如谨云说的,吴良辅很是疼爱小尹子,那便是要历练,十三衙门那么多位置,哪里不能历练,为什么偏偏要去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库房做个见不到主子的活计呢?
那库房不属于任何一宫,是惠妃和石映月整理出的一些无主之物,有些是前朝留下来的,有些是各地进贡没有分出去的,往常很少用到。
若不是昭宁觉得给董鄂婉心自己宫里的东西不太妥当,叫人去开了那库房,平日里压根没有人会过去动里面的东西。
从风风光光的御前太监到无人问津的库房登记员,这落差,可不是一句历练能说明的。
“奴才这就带人去拿了小尹子问话。”
谨云也觉得昭宁说的有道理。
昭宁却道:“你先去找一趟林升,毕竟是吴良辅的人,还是他出面更方便些。”
……
是夜,尚方院内灯火通明。
小尹子被挂在架子上,已经受了刑,浑身都是伤痕。
林升坐在他对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说小尹子啊,咱们也算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这尚方院的手段,你多少也听说过吧?”
“如今我手下留情,是为着咱们相熟一场的情分,你若是再这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叫他们上手段了。”
尚方院本就是主理宫中刑罚的地方,审问人的手段自然不会是挥挥鞭子这么简单,但厉害的手段若是上了,便是招了,人也废了。
小尹子浑身一颤,艰难的开口说道:“我若是招了,也是死路一条,没什么差别。”
“那差别可就大了,”林升十分有耐心的分析,“你说这死吧,也分怎么死对不对?这痛痛快快的死跟受尽酷刑活活疼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蒙你说能保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叫我好交差,我可以送你一杯毒酒,然后帮你把家里人都送出京去,如何?”
小尹子眼神一动,开口又道:“我还要一千两银子。”
林升却摇了摇头:“银子我给得起,但你家里人接的起吗?一千两银子,你怕不是想让他们给你陪葬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尹子家里不过是最普通的农户,突然得了这么一大笔钱,怕是要家破人亡的。
“这样,我送他们去盛京,并且在那儿给他们买五十亩良田,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林升给出自己的建议,“盛京那边的我也有几个朋友,还能帮着关照一下。”
“多谢林总管,”小尹子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放我下来吧,站久了,累得慌。”
“成啊,来人,去准备些酒菜来,我们哥俩喝几杯。”
林全得意一笑,大方的挥手放人。
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要为难他呢?
相识一场,一起喝顿送行酒,到也算是没白认识了。
这一夜,尚方院内推杯换盏,灯火燃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昭宁和顺治刚用了早膳,林升便过来回话了。
“回万岁爷,主子娘娘,小尹子招了,”
林升一夜未眠,刚洗了个冷水澡去了酒气,发辫还湿着,“他说那石榴籽的耳坠子不是他的,是他偷来的。”
“从哪儿偷来的?”昭宁问道。
林升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顺治一眼,顺治皱眉道:“有什么就说什么,看朕做甚!”
“是从吴良辅那儿偷来的,”
林升回道,“万岁爷,可不是奴才胡说冤枉他啊,尚方院里一堆人都听到了的。”
也难怪林升要解释这么一句,那石榴籽的药粉是催情用的,吴良辅一个太监,要那玩意做什么?
“小尹子说,那耳坠子,是吴良辅在宫外花了大价钱找人做的,说是要送给宫里的主子的,”
林升继续说道,“小尹子偷拿的时候,本以为不过是寻常的耳坠子,想拿走换些银子而已,可吴良辅却是发了大火,他才知道那耳坠子不同寻常。”
“那日鸣儿去找他登记的时候,他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处置那对耳坠子,既不会害了人,又不会被吴良辅发现,灵机一动便偷偷放在了给襄亲王福晋的首饰里,想着就算襄亲王福晋当真带了,也是跟襄亲王在一块儿,算是成人之美了,可却不想闯下了大祸。”
“确定他没有隐瞒了吗?”顺治问道。
林升点头:“万岁爷放心,他家里人都在奴才手里,他不敢胡说的。奴才已经叫人往宫外去他说的那家铺子查证了,一会儿应该就会有消息。”
其实小尹子既然能说出吴良辅买东西的铺子,那就绝对不会是在胡说,只是吴良辅做这种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昭宁,此事你别管了,我叫人拿了吴良辅到乾清宫里去审。”
顺治有种预感,吴良辅这么做绝对是藏着龌龊心思的,他不想叫昭宁污了耳朵。
可昭宁却坚持道:“东西既然是借了我的旨意送过去的,我总得弄清楚前因后果才行,若是你不肯告诉我,我晚上肯定睡不好的。”
顺治无奈的看着昭宁,昭宁抓着他的手晃了晃。
“好吧,你要听也行,但说好了,听了便过了,不许胡思乱想。”
顺治拿昭宁没办法,只能妥协。
昭宁自是满口答应,与顺治一起去了乾清宫。
……
吴良辅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出事。
他手眼通天,自然知道石榴籽耳坠子的事,却不知这玩意到底是怎么跑到董鄂婉心手里去的。
可他却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或者说,这段时间,有人在暗中盯着宫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有的是尚方院的暗探,有的是苏茉儿的暗线,有的则是来自谨云逐渐建立起来的关系网。
三方联手将整个紫禁城严密监控着,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
所以吴良辅即使明知道事情不妙,却也不敢再动,但好在当日他出去做那耳坠子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一共做了两副,但账面上,记得却只有一副。
董鄂婉心拿到的是其中一副,另一副,则是早就送了出去。
所以吴良辅也没有那么慌,就算是查到他头上,他只管推说董鄂婉心那一副与他无关,想来也查不出什么证据的。
故而吴良辅被传进了乾清宫,对上顺治和昭宁时,依旧笑容满面的请安,没有丝毫的慌乱。
“奴才给万岁爷、主子娘娘请安。”
吴良辅乐呵呵的行礼。
“有你这么好的奴才在,朕能安的了吗?”
顺治冷笑道,“吴良辅,朕这些年给你的恩宠是不是太多了,叫你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哎呦,万岁爷,您这么说不是要奴才的命吗?”
吴良辅连连磕头,“奴才的一切都是万岁爷给的,奴才决计不敢忘!”
“你倒是还知道,”顺治示意林升将那放着一只耳坠子的托盘送到吴良辅的面前,“那你现在就给朕说说,这玩意你买来,是打算用在谁身上啊?”
吴良辅装出大惊失色的模样,又磕头道:“万岁爷息怒,奴才万死!奴才,奴才也是受人所托,才,才,万岁爷,奴才已经找人仔细问过了,这里面的药只有催情的功效,决计不会伤身啊!”
“奴才糊涂,奴才也是觉得这不过是夫妻情趣之物,无伤大雅,才敢帮忙的,还请万岁爷降罪!”
“无伤大雅,”顺治狂怒,“就是因为你这情趣之物,害了襄亲王,吴良辅,你有几个脑袋能赔?!”
吴良辅继续大惊:“襄亲王?怎么会害了襄亲王?这东西奴才是给了董鄂庶妃啊,她怎么会——”
董鄂婉瑜?
昭宁瞪大了眼睛,这事儿怎么又能扯上董鄂婉瑜了?
“吴良辅,你说你将耳坠子给了董鄂庶妃,按你的意思,是董鄂庶妃明知道这耳坠子里装了催情的药,还将它送到了襄亲王福晋的面前?”
昭宁故意没有提及小尹子之事,就是想要试一试吴良辅。
吴良辅回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实在是不知道内情啊,但奴才觉得,董鄂庶妃与襄亲王福晋是亲姐妹,也许,也许是误送了?不如还是派人去问一问董鄂庶妃吧。”
吴良辅嘴里说的事情跟之前小尹子招出的事情完全不相干,一时间昭宁也有些懵,不知道到底是吴良辅胡乱攀扯,还是小尹子胡说。
“林升,你亲自去将董鄂庶妃带来。”顺治开口吩咐道。
林升领命而去,不多时,一脸怪异的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身后跟着董鄂婉瑜。
“皇上,这是董鄂庶妃交给奴才的。”
林升上前打开盒子,里面竟也是一对石榴籽耳坠子,跟董鄂婉心的那一副一模一样。
昭宁伸手想要拿起来看个仔细,却被顺治拦住了。
顺治暗瞪了昭宁一眼,低声斥了一句“什么都敢碰”,然后叫人去找李太医。
董鄂婉瑜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昭宁和顺治的互动,又侧头去看跪在身边的吴良辅,突然笑了。
“你做下这等无耻之事,还有脸笑?”顺治斥道。
“无耻?”
董鄂婉瑜却并不畏惧,“深宫寂寞,奴才不过是自己找个乐子罢了,皇上又不曾招幸,这耳坠子不管有什么用,都是用在奴才一人身上,怎么就无耻了?”
曾经在人前总是温婉娇媚的董鄂婉瑜,如今却像是一只刺猬一般竖起浑身的尖刺,想要扎伤所有靠近她的人。
“皇上给不了的,奴才难道还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吗?”
董鄂婉瑜嘲讽的看着顺治,“皇上放心,奴才干净的很,绝没有让您失了颜面。”
昭宁有些怔忪的望向董鄂婉瑜,实难想象到底经历了什么事,让她变成了如今这样。
她曾经一意想要求得圣宠,而如今对顺治却是没有半分的柔情,像是带着无尽的怨恨一般。
她真的是历史上那位独占天恩的董鄂妃吗?
昭宁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这样性情的女子,真的能让顺治倾心以对生死相随吗?
顺治却不再搭理董鄂婉瑜,觉得与她多说只是恶心自己罢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对不起董鄂婉瑜,一开始就是董鄂婉瑜自己愿意进宫的,他从未曾强迫过她。
至于给她什么位份,给不给她宠爱,那自然全凭他的心意。
这后宫里的女人多了,他还能全都宠爱?
若不受宠就要闹出这种幺蛾子,那她就该死。
乾清宫里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李太医匆匆赶来,顺治方才开口叫他去检查那对石榴籽耳坠子。
李太医再次剪开了一只耳坠子,查验片刻回道:“皇上,这里面的药粉,与之前的那一只,的确是一样的。”
吴良辅赶紧大声道:“这才是奴才给董鄂庶妃的那一对儿,万岁爷,襄亲王福晋那对儿,真的不关奴才的事儿啊!”
若非有小尹子这一遭,吴良辅此时已经是完全撇清了嫌疑,然而如今,在场的人却无人信他。
“就算是这两对耳坠子完全一样,也不能说明不关你的事吧,”
林升说道,“这只能说明,吴总管居心叵测,连这种污秽之物都准备了多个,也不知道除了这两对之外,是不是还藏着其他的!”
吴良辅抬头怒瞪林升:“你休要胡说,我只找人做过一对儿耳坠子,不信可以去那店里查账!”
说罢,他又对着顺治磕了个头:“万岁爷,这法子是从前朝宫廷记档中找出来的,是宫里常用的方子,决计不会对您有妨碍的!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胡来啊,真真是有前例的!”
清朝入关时间尚短,宫里大部分的规制都是延续前朝的惯例,顺治后宫妃嫔又少,也没人用过这等魅惑人的手段,故而确实没有立下不准用催情之物的规矩。
吴良辅熟知宫中规制,钻的就是这个空子,若说他有罪,也是当真找不出他犯了哪条宫规。
但今儿他的话说到这儿了,昭宁却是不得不管,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怕是那些尚未承宠的妃嫔们,都要萌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了。
“皇上,不管以前有没有前例,今后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再出现,”
昭宁郑重的看向顺治,“这药就算不会伤身体,也会迷人心性,更何况今日之事不禁,来日不知还会有多少龌龊手段层出不穷,若是真的有人迷了心窍用了不该用的东西,恐怕为时晚矣。”
“皇后说的极是,这种腌臜东西,决不能姑息。”
顺治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一想到将来自己身边的人身上可能都带着这种玩意,顺治就觉得浑身发毛。
董鄂婉瑜说的好听,是给她自己用的,可谁又能保证这玩意不会用在他身上?
经历了博果尔之事,顺治对药物十分敏感,想到有一天他可能会被□□控制,就觉得无法忍受。
“林升,今日便晓谕六宫,无论何人,若手中有此类药物者,明日天亮之前全都送到太医院一起销毁,朕不问来源,既往不咎,”
顺治开口下旨,“但从明日起,若是这宫里再发现有类似之物,无论所有者是何目的,皆以欺君论处,严惩不贷。”
“庶妃董鄂氏,面圣不恭,着令闭门思过半月,今后若再有悖逆之言,从严处置。”
顺治兑现了自己的话,并没有因为那对耳坠子惩罚董鄂婉瑜,只是罚她的不恭敬。
董鄂婉瑜心里一松,俯身谢恩。
“至于你,”顺治又看向吴良辅,“当着朕的面儿一句实话都没有,自己去尚方院领罚吧。”
吴良辅顿时瘫软在地上。
尚方院,那是林升的地盘,他若是进去了,还能囫囵个出来吗?
皇上嘴里说着不罚,放过了董鄂婉瑜,放过了所有人,可偏偏不肯放过他。
吴良辅闭上了眼睛,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皇上啊,这是因为襄亲王的事儿记恨他了。
不管他再怎么辩驳,皇上都认定了那害了襄亲王的东西是出自他的手,可这又是为什么啊?
林升应了一声,暗自冷笑——
吴良辅,你当初狠心将自己干儿子撵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人在做,天在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第75章
若是这石榴籽耳坠子出自他人之手,哪怕是后宫中的嫔妃,误伤了博果尔,顺治都不会轻易放过,但对于吴良辅,他却是必须得权衡一下。
即便他嘴里说着吴良辅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吴良辅有能力有手腕,十三衙门在他手里管的顺顺当当的,更重要的是,顺治信他。
吴良辅在顺治身边伺候多年,顺治很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身后绝没有其他势力,图的不过就是名利而已。
所以只要顺治还肯用他,吴良辅就绝不会投靠他人,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顺治更能满足他的欲望。
顺治身边虽然还有个更加信任的林升,但林升主管的是他身边的事儿,再加上一个尚方院,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再也无暇多顾,而其他人,顺治则是还不能这般信任。
所以虽然顺治认定了那耳坠子是吴良辅所为,也并没有重罚他,尚方院里走一遭之后,吴良辅还能清醒的躺在床上“哎呦”,说明林升手下留情了。
是夜,吴良辅正光着膀子让徒弟小喜子给他上药,房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小喜子放下手中的药瓶,赶忙过去开门,刚看清来人,吓得差点叫出来。
“闭嘴!”
吴良辅及时出声喝止,“滚到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小喜子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将来人让进来后,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吴良辅从床上下来,手忙脚乱的想要穿件衣服,却听来人一声嗤笑:
“得了,我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啊。”
来人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张娇美的面庞来,却正是董鄂婉瑜。
“我的小主,您这么敢往这种地方来!”
吴良辅急道,“您是觉着今儿的事闹得不够大是吗?”
“你慌什么,”
董鄂婉瑜走到吴良辅身边,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床上,“又没人怀疑你我的关系,你要是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当心不打自招。”
边说着,她边拿起药瓶和棉棒,亲手给吴良辅身上的鞭伤涂药。
“奴才身子脏,不敢劳烦小主玉手,小主趁夜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奴才做的?”
吴良辅嘴里说着不敢,心里却很是熨帖,能得董鄂婉瑜这般温柔以待,他觉得挨顿鞭子不亏。
“我能有什么事,左不过就是早上听皇上说叫你去尚方院领罚,心中担忧你伤得太重没人照料罢了。”
董鄂婉瑜动作轻柔,涂上药后还凑过去吹了吹,温热的吐息让吴良辅浑身一颤,差点软倒下去。
“如今瞧着你还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只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还记得你那个干儿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董鄂婉瑜终于说到了正题。
吴良辅面色一凝,不由得回忆起今日在尚方院见到的场景。
他第一次见到小尹子的时候,小尹子还只有半人高,大大的脑袋,身子却瘦的跟麻杆一样,也不懂规矩,横冲直撞的就撞到了他的身上。
那日他将小尹子按在腿上,亲手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这一顿打之后,小尹子便在他身边留了好些年。
他一个没着没落的太监,能得个干儿子整日里爹爹的叫着,心里也很喜欢,对小尹子虽然管的严了些,却从未在吃穿上苛待过他,平日里也没少提拔。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小尹子大概会一直在他身边给他养老,接替他的位置成为这紫禁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太监,然而今日,他却亲眼看着小尹子被“加官进爵”。
所谓“加官进爵”,便是用一张张打湿的黄纸蒙在受刑人的脸上,让他活活憋死,这种死法没有外伤,可却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林升说,这是皇上赏给小尹子的,可吴良辅心里明白,小尹子是替他承受了顺治的怒火。
吴良辅亲眼看着自己的干儿子被活活折磨死,却不能表现出来一点悲伤,反而得大声叫好,因为林升告诉他,那害了襄亲王的石榴籽耳坠子是小尹子塞进去的,小尹子还说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吴良辅决不能认下这个事,所以他只能顺着林升的话大骂小尹子忘恩负义陷害他,可实际上,他心里清楚,他的干儿子,至死也替他隐瞒着那个能叫他人头落地的秘密——
他跟董鄂婉瑜之间的秘密。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把小尹子调去管库房的原因,那劳什子石榴籽耳坠子丢不丢根本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小尹子看到了不该他看到的事情。
不过他终究是没白疼这个干儿子,到最后,小尹子用一个瞒不住的石榴籽耳坠子,帮他藏住了最重要的秘密,这真的是个好孩子。
“他已经死了,小主放心吧。”
吴良辅的声音转淡,心里也再没了那份悸动。
董鄂婉瑜手下突然用力一怼,疼的吴良辅闷哼一声,可她却哭道:“你当我真的怕别人知道吗?吴良辅,你要是心疼你儿子,就陪他去死,少跟我摆脸子,当初是我叫你将他赶走的吗?”
说罢,她将药瓶往床上一扔,转身就要走。
吴良辅赶紧起来拉住她,连声道:“姑奶奶,您可饶了奴才吧,奴才什么时候怪过您了?只是今日当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您先回去,过两日奴才出宫给您带好东西送去可好?”
“谁稀罕!”
董鄂婉瑜一把将吴良辅推开,推开门就往外走去,吴良辅不敢去追,只能站在屋子干瞪眼。
小喜子战战兢兢的重新进来,凑过去问道:“师父,庶妃娘娘这是?”
“闭嘴!”
吴良辅怒斥,“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明儿你去打听打听小尹子是个什么下场。”
说罢,不再理会小喜子,自己回了床上倒头睡下。
明儿还得起来继续当值呢,皇上没叫人打他板子而是抽的鞭子,便是不许他休息的意思,他可不敢耽误了差事。
逝者已矣,活人,还是得好好活下去。
……
一场风波闹罢,紫禁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顺治最终还是并没杀了静妃,而是将她送到了佛堂跟贵太妃作伴。
太后自是不认同顺治的做法,但也知道儿子心中的怒气难平,不愿再去招惹他不痛快,故而只能多叫人看好了佛堂,莫要叫贵太妃和静妃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昭宁打听了几次博果尔的情况,进宝都回话说一切都好,加之顺治的每日过来都有说有笑的,叫昭宁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也许当真是她想多了,这秘药毕竟是经过调配的,跟她印象中那可怕的东西可能并不完全一样,只要按时给药,许是博果尔真的会无碍?
然而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美梦,终有梦醒的一天。
两个月后的一日午后,昭宁正睡着午觉,却被谨雅推醒了。
“主子,快醒醒,出事了!”
谨雅一脸焦急,都快入冬了,额角还渗着汗珠。
昭宁有些懵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襄亲王不好了,皇上已经赶过去了,让您陪着太后一起过去。”
谨雅将昭宁拉起来,给她换了相对素净的衣裳。
昭宁没听懂:“什么叫襄亲王不好了,前儿我还在乾清宫见过他啊,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谨雅摇了摇头,低声道:“说是旧疾复发了。”
旧疾复发?!
昭宁惊诧极了。
不是说一直用着药,状况很好吗?
怎么会突然就复发了?
而且就算是复发了,怎么竟是到了叫她跟太后一起出宫探望的地步,这是人真的不行了,才会做的事啊!
昭宁很慌,太后也很慌,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匆匆赶到相亲王府,径直走进了正房。
董鄂婉心一脸木然的坐在外室,整个人瘦的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见到太后和昭宁到来,她勉强起身,在婢女们的搀扶下行了个礼,却被太后拉住了。
“好孩子,不必多礼了,你先坐着,我跟皇后去看看博果尔。”
太后拍了拍董鄂婉心的手,然后带着昭宁进了内室。
内室中,数个太医正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药方,顺治坐在床边,博果尔躺在床上。
“额娘来了,”
顺治应是哭过了,眼眶红红的,“博果尔刚刚还念叨着您呢,快来跟他说说话吧。”
顺治起身让开,让太后坐到博果尔身边,博果尔面色惨白,眼神有些呆滞,但看到太后,依旧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太后的眼泪潸然而下,紧紧将博果尔的手攥在手里,竟是说不出话来。
“皇额娘,别哭,”
博果尔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很柔和,“人总有一死,我,我不怕的。”
“不许胡说,你才多大,怎么会死!”
太后哽咽道,“听话,额娘陪着你,看着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我都听额娘的,”
博果尔顺从极了,“额娘别担心,我不难受,我现在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松快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太后像是真的信了一般,连声道,“你九哥给你找来了前朝的太医,你看,他们都在那儿呢!额娘的博果尔最坚强了,要乖乖的赶快好起来啊!”
昭宁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捂着嘴走了出去,顺治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福晋进去照顾着吧,”
顺治对董鄂婉心道,“别叫额娘太伤心了。”
董鄂婉心应了一声,被婢女们扶着走了进去,外室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福临,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昭宁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前儿不是还好端端的吗?他还跟我讨君山银针来着,说你给的不好喝,怎么,怎么会——”
顺治将昭宁紧紧搂在怀里:“其实,他早就不太好了,只是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当初说的对,这秘药一旦用上,对他的伤害只会越来越大,我眼看着他越用越多,但为时晚矣,因为一旦停下,他就会在痛苦中死去。”
“太医已经竭尽全力控制药量,可依旧只能维持到这个地步,如今他再用药,已经不是治病,而是——”
赐死。
就像当初的悼妃一样,药量已经到了致死的程度,若不停药,人会虚弱而亡,若停药,人会痛苦而死。
总之,时至今日,博果尔已经没有生机了。
顺治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会有今日,他当初决计不会让博果尔再用药,便是再难熬,总是还有一线生机的,可如今,却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你,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昭宁哭成泪人,“你告诉我,至少我,我能陪着你啊!”
一想到顺治明明知道博果尔命不久矣,满心伤痛却还要在她面前强做镇定,笑脸相迎,昭宁就觉得心如刀割般难受。
她是他的妻子,就算她没有能力帮助他,但至少可以分担他的心伤,让他有个可以落泪的地方。
“我不想让你跟着难受,”顺治伸手去帮昭宁拭泪,“你本就爱胡思乱想,不告诉你实情,你还总是夜里惊梦,若是告诉你了,你岂还能安眠?”
昭宁哭着摇头:“可我总能陪着你,不叫你一个人无眠到天明啊!”
顺治总是在昭宁醒来之前便去上早朝了,所以昭宁并不知道他到底睡得好不好,而他每日回来之时都带着笑,叫她以为,他应该好好的。
可如今想来,他怕是在外面独自一人默默的舔舐了伤口,方才能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回来继续哄她开心吧。
“福临,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昭宁将顺治紧紧搂住,“我是你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跟你一起承担,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顺治应了一声,然后将昭宁抱得更紧,帝后二人相拥而泣,发泄着心中的哀伤,等到他们再次回到内室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换上了微笑。
“额娘,您也瞧过博果尔了,便早些回宫去吧,”
顺治上前蹲下握住太后的手,“博果尔也累了,该休息了。”
他之所以今儿叫太后和昭宁过来,不是因为博果尔熬不过今日,而是因为从今往后,博果尔会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
趁着如今博果尔还能好好说话,让太后与他见上一面,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否则真等到博果尔不行了的时候再来,当真连最后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可太后却不肯,依旧抓着博果尔的手道:“我不回去,从今儿开始,我就住在这儿陪着博果尔,什么时候他好了,我什么时候再回宫去。”
“额娘,您在这儿,博果尔哪里肯好好休息?再说了,昭宁还在这儿呢,让她一个人回宫我不放心,您帮我把她送回去,明儿我再叫人接您过来。”
顺治柔声哄着太后。
太后抬头看向昭宁,昭宁明白顺治的心意,配合的说道:“额娘,咱们一直在这儿,襄亲王怎么能安心休息呢?不如还是先回宫去,等明儿他精神好些了,您再来跟他说话好不好?”
博果尔也勉强撑着精神道:“额娘,我困了,想睡了,您明儿再来看我吧,有这么多太医在呢,您放心。”
所有人都这么说,太后也只能点了头,依依不舍的又叮嘱了博果尔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休息,然后由着昭宁扶着起身,离开了襄亲王府。
顺治和董鄂婉心将太后和昭宁送到了大门外,顺治说还想留下听听太医们的方子,嘱咐昭宁将太后送到慈宁宫再回去,而太后则是看向董鄂婉心。
“博果尔性子倔,不肯轻易在人前示弱,便是很不舒服了,也会强撑,你要用点心照顾,若是有什么不好,赶紧叫人给我送消息,”
太后殷殷叮嘱,“府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过来先帮你管着,如今你只管好好照顾博果尔,旁的都不用你操心。”
董鄂婉心点头应是,整个人却摇摇欲坠。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如今这模样,博果尔看着也心疼,”
太后伸手摸了摸董鄂婉心的肩膀,“他这病,怕是还要熬上许久,你不能先倒了。”
董鄂婉心听到太后说博果尔心疼,泪水再次忍不住滑落。
她本就生的极美,如今凄然落泪的模样,犹如西子捧心,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别说是博果尔,便是昭宁,见她这样也心疼的很。
“婉心,无论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人来坤宁宫找我,我还是那句话,你说了,我定会帮你。”
昭宁扶着太后先上了马车,临别时忍不住对着董鄂婉心又说了一句。
董鄂婉心微微福身道:“我知道的,多谢皇后娘娘。”
马车缓缓而动,昭宁从车窗里往外看着,董鄂婉心似乎挺不住了,竟是往后软倒,顺治伸手扶住了她,将她交给了身边的婢女。
这一幕让昭宁的心里猛然一惊,突然觉得,一直以来,也许是她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昭宁,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做了最错的选择?”
太后突然开口问道,“若不是我让他们给博果尔继续用药,他也许已经挺过来了,现在还好好的。”
昭宁收回思绪,回头看向太后,却见她仿佛一日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若是当初您不同意用药,也许襄亲王还撑不到今日呢?”
昭宁出言宽慰,“额娘,您一心为了襄亲王好,他是知道的。”
“他不怪我,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心安,”
太后摊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金锁,“这是博果尔刚出生的时候,我送给他的,如今,他却是还给了我。”
“襄亲王亦是想常伴在额娘身边,才会将这金锁给您的,您回去也寻一件东西让人送给襄亲王,就如同您一直陪着他一样。”
昭宁继续劝慰。
“你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
太后点了点头,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红绳末端拴着一颗狼牙,“停车,快,来人把这个给博果尔送去!”
负责护送太后和昭宁的侍卫统领傅达礼上前听命,双手接过那狼牙道:“奴才这就叫人送去。”
“你亲自去,告诉博果尔,他是我的儿子,不许软弱,要坚强的活下去!”
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仿佛那狼牙当真能给博果尔活下去的动力。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挽回注定要逝去的生命,七日后,报丧的侍卫策马而来,带来了博果尔薨逝之讯。
顺治停朝七日,亲自守在了博果尔的灵前。
他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可当真见到弟弟冷冰冰的被装进棺材里的时候,依旧悲痛不能自已,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昭宁已经坐在了他的床边。
昭宁是皇后,亦是长嫂,没有为弟弟服丧的道理,故而只能尽量素淡些打扮,头上只带了一支象征着身份的凤钗,再无旁的首饰。
昭宁本是在默默的流泪,见顺治醒来,赶紧擦了一把脸,强忍着哭意道:“可算是醒了,你把我吓坏了。”
“我没事,就是这几日太累了,”
顺治顺着昭宁的力道坐起来,靠在床边,“别告诉额娘,免得她跟着担心。”
“我知道的,叫人瞒着呢,”
昭宁懂事的点头,“苏茉儿姑姑陪着额娘,暂时没让她出宫来,我想着先问问你再说。”
顺治勉强笑了笑:“那怕是拦不住额娘的,来,扶我起来收拾收拾,要不等会叫额娘瞧见我这样,该更难受了。”
顺治还是了解太后的,果然他们这边刚收拾妥当,太后就已经到了。
“额娘,您还是别到近前了,”
顺治拦住了太后,“博果尔定然不想叫您瞧见他如今的模样,他,他临走时,还在说不想让额娘伤心呢。”
“你让开,我要看看,我的博果尔有没有听我的话。”
太后颤颤巍巍的推着顺治,顺治不敢用力,只能让开。
太后走动棺前,可棺材太高,她看不到里面,急的大喊:“快,快去给我拿个凳子来!”
守灵的奴才们不知所措,还是顺治开口道:“去拿吧,让额娘再送博果尔一程。”
第76章
太后被两个宫女扶着,颤颤巍巍的爬上了凳子,那高度,能叫她看到躺在棺材中的博果尔。
博果尔一身和硕亲王的冠服,平静的沉睡着,面容依旧如往日般年轻英俊,他的神态安详,仿佛当真只是在睡着而已。
太后伸出手,想要再去摸一摸博果尔的脸,却在触碰到博果尔之前停住了。
她不敢了,她怕自己会一不小心破坏了博果尔的平静安详。
“狼牙呢,我给博果尔的狼牙怎么不见了?”
太后在博果尔的周围看了一圈,突然高声喊道。
顺治回头去看负责核对博果尔陪葬之物的简郡王济度,济度颇为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顺治了然,开口道:“无妨,既是额娘给的,就让它陪着博果尔吧。”
那日傅达礼将狼牙送来的时候,顺治就认出了那是多尔衮之物,但他却没说什么,亲自挂在了博果尔的脖子上。
逝者已矣,顺治心里的恨被时间逐渐冲淡,往日的仇怨又如何能比得上面前的弟弟呢?
如今博果尔已去,若有这狼牙陪伴,说不定能在另一个世界少些麻烦,也能了却太后的一桩心事,顺治自然愿意成全。
济度将那特意藏到怀里的狼牙拿了出来,双手奉上,顺治接了过来,也上了凳子,亲手将其放入了博果尔的手中。
太后这才出了一口长气,说道:“好好好,这样在那边,也有人护着他了。”
顺治扶住太后,哄道:“额娘已经看过了博果尔了,便下去吧。您站得这么高这么危险,博果尔此时定是急坏了,您只当是可怜可怜他,别叫他不安心。”
太后不舍的望着博果尔,眼泪一串串滑落。
博果尔自小就在她身边长大,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对她却一向恭敬孝顺,甚至比她亲生的顺治更加亲昵。
虽然博果尔是弟弟,但其实他才是更懂事的那一个,在最应该争强好胜的年纪就学会了退让,从来都不曾跟顺治抢什么,给就笑眯眯的收下,不给就眼巴巴的瞅着,便是哭闹都很少。
偏他额娘贵太妃是个最要强的性子,为着博果尔不肯出头的事,不知道叫博果尔吃了多少委屈,有时候罚的狠了,博果尔就会偷偷跑到太后的屋子里,抱着太后的腿抹眼泪,却从不求太后帮他出头。
就连这要了他性命的秘药也是,他明知道是太后下的决定,却从没有一句抱怨,时至今日他已去了,太后依旧不知道他这两个月到底受了多少的苦,因为每次他出现在慈宁宫的时候,都是一如往昔般笑着闹着。
太后泪眼婆娑的看着博果尔,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瞪着大大的眼睛清清脆脆的喊着皇额娘。
可一眨眼的功夫,小娃娃就变成了少年,哭红了眼睛却摇着头不肯说话。
再接着,少年变成了英武的青年,手里捧着狩猎迎来的彩头,笑眯眯的递到她的面前。
太后伸出手去接青年手中的花球,可却是扑了个空,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凳子上倒了下去。
幸而下面的奴才们早有准备,手疾眼快的接住了太后,没叫她受伤。
顺治赶紧跳下凳子,将太后搂在怀里查看,太后终是忍不住哭喊出声。
“博果尔,我的博果尔,你回来啊——”
太后倒在顺治的怀中,仿佛能看到博果尔消散在空中,“是额娘对不起你,求求你,别走——”
顺治亦是泪流满面,紧紧的抱住太后,说着:“额娘,您这样,叫博果尔如何能安心去啊!”
“太后啊,您要节哀,”
郑亲王走到太后母子身边,亦是满脸悲色,“臣最理解您的心痛,但您瞧瞧皇上,他也是如此的哀痛,您得撑着他啊!”
若说最了解太后的人,正是郑亲王。
此时此刻,刚刚失去一个儿子的太后,最在意的莫过于顺治了。
顺治闻言,立刻靠在太后的肩膀上,哽咽道:“额娘,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博果尔,是我叫他碰到了那毒物,是我自以为是却连救他的办法都没有,都是我的错——”
他本来是顺着郑亲王的话想要哄着太后转移注意力,可说着说着,却当真悲从中来情难自已,太后心疼的将顺治抱住,母子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郑亲王见状,亦是红了眼眶,他回头去想要找找还有没有此时能过来劝劝的,正看到了陪着一起流泪的昭宁。
郑亲王自觉找到了人,赶紧几步走过去,对着昭宁低声道:“皇后娘娘,还请您去劝劝皇上和太后,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啊。”
在他看来,在场能说上话的,又不会因为博果尔的死太过悲伤的,只有身为皇后的昭宁了。
可他没想到,他这话刚说完,就看到昭宁迟缓的转头看向他,眼神却空洞洞的。
昭宁是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却并未听清说了些什么。
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又站着哭了半晌,更是脑中嗡嗡作响。
她努力的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继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郑亲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将人给说晕了,吓得大叫了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顺治听到了皇后二字,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哭,赶紧将太后交给苏茉儿,然而赶过来一看,却见昭宁脸色苍白的倒在谨雅的怀里,竟是当真晕过去了。
“快叫太医!”
顺治将昭宁抱起来,快步送到他刚刚睡过的侧间,太后也顾不得悲伤,赶紧跟了进去。
郑亲王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皇后娘娘,到底是真的这么巧晕了,还是听了他的话想出了这么个好办法?
不管是真是假,效果倒是真的挺好啊。
……
昭宁又做了那个许久未曾做过的梦,依旧是被人推下湖,然后又被人救上了岸。
只是这一次,她清晰的看到了是博果尔救了她,二人甚至还在湖边升起了篝火,坐着聊天。
“乌仁图娅,你的名字真好听,”
博果尔笑着对昭宁说道,“你知道吗,那日在宫里第一次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昭宁摇头轻笑:“这不能算是喜欢,只是因为我跟那些顺着你的女子不一样,所以你觉得有些特别罢了。”
“为什么不能算喜欢?”
博果尔执拗的问道,“我一直念着你啊,到死都未曾忘记过你一身红衣的模样。”
昭宁却依旧摇头:“博果尔,别喜欢我,我帮不了你的。我试图做了很多事来改变你的命运,可你却依旧没能熬过这一年。”
“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博果尔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一步步逼近昭宁,厉声问道,“是你害死我的吗?”
昭宁猛然摇头,高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
“昭宁,醒醒,你梦魇了吗?”
顺治将突然坐起来的昭宁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没事了,我在这儿呢,别怕。”
昭宁猛然睁开眼睛,面前竟是熟悉的永寿宫寝殿。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昭宁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应该在襄亲王府吗?”
顺治用手慢慢顺着昭宁的背,声音中竟是有几分喜悦之情:“傻瓜,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知道吗?咱们大清,要有太子了。”
太子,什么太子?
昭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推开顺治。
顺治将她慢慢放在谨雅堆好的靠枕上,然后用手捂住她的小腹道:“这里,有大清未来的希望。”
她,怀孕了?
昭宁瞬间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孝惠不是一生无子吗?
她都已经说服自己好好教养玄烨以后也是一样的了,怎么就会突然怀孕了?
“高兴傻了?”
顺治的脸上带着笑意,“太医说,日子还小,等过了三个月胎像稳了,我就去祭告天地,为咱们的孩子祈福。”
昭宁依旧不敢置信,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时难想象,里面如今有一个顽强小生命正在努力的长大。
“额娘高兴极了,说定是博果尔舍不得咱们,又回来了,”
顺治将昭宁的手拢在手心,“等他出生,我就立他做太子,悉心教养,定让他能成就千古明君!”
“你也太心急了,”
昭宁有些担心,“可万一是个公主呢?”
“公主也一样,额娘以前就曾经戏言,说博果尔若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就好了,你这一胎若是公主,那就是博果尔知道额娘喜欢公主,特意变了公主来报恩的。”
顺治理所当然的答道。
这下昭宁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认准了这是博果尔,竟是男女不忌了。罢了,我也觉得这孩子来得巧,说不准真的有什么因果呢?”
她刚刚就梦到了博果尔跟她说话,然后还向她扑过来,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说不定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所以啊,你得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顺治柔声道,“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我只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就好。”
……
昭宁这一胎来的太是时候,冲淡了博果尔逝去的悲伤,亦给皇室带来了希望。
然而在这座紫禁城里,却并非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慈宁宫后面的佛堂里,贵太妃一身缟素,披头散发,快要哭瞎了眼睛。
她额头上的红肿,是听到博果尔的死讯后想要寻死撞出来的,可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是晕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求死之意却淡了。
如今她跪在佛前,不断的念诵着经文,只求神佛保佑,她的博果尔能早登极乐,不再受世间之苦。
佛堂外,两个年纪小的宫女正凑在一起说话,嘻嘻哈哈的笑声透过窗子传了进来。
贵太妃停下诵经,豁然站了起来,开门怒斥:“襄亲王新丧,尔等怎敢在宫中笑闹!”
小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辨道:“皇后娘娘大喜,六宫皆有赏赐,奴才们也是替皇后娘娘高兴。”
“襄亲王刚丧,她能有什么大喜!”
贵太妃自是不信,“你们敢胡说糊弄我,真当我被困在此地,就无法惩治你们了吗?”
“奴才们哪敢胡说,当真是皇后娘娘遇喜了,”
小宫女吓得发抖,“大家都说,这是襄亲王又回来了,太后和皇上高兴得紧,虽然还没昭告天下,但宫里的赏赐已经都发下来了。”
“没想到啊,她当真是个有福气的,”
静妃突然出现,“这才大婚多久,竟是已经有了,又赶在这个当口,能叫太后和皇上少些悲伤,倒也是一件功德。”
“贱人,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贵太妃当即就想冲过去打静妃,却被赶过来的宫女死死拉住,“是你害死了我的博果尔,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么?”
静妃冷冷的笑着,“等你给喜珠陪葬了,我自然会给博果尔抵命,你若是想给你儿子报仇,就去死吧。”
“贱人,你休想诓我!”
贵太妃恶狠狠的瞪着静妃,“我不会死的,我要亲眼看着你被赐死,皇上和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静妃冷笑不语,仿佛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羔羊。
三丹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贵太妃今日不打算死了,主子,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
“行吧,贵太妃要是哪日真打算死了,记得来通知我一声,我好来给贵太妃送行。”
静妃转身而去,徒留下贵太妃仰天哀嚎——
“博果尔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的嘴脸,你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另一边的钟粹宫里,董鄂福晋面色黑沉,瞪着顺治和太后送来的赏赐,久久不动。
福全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却不敢上前,花盒赶紧喊了乳娘来将福全抱走,自己则是走到董鄂福晋身边道:
“主子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吗,又何必为此伤怀。更何况如今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尚不知男女,说不定是个公主呢。”
“但也说不定,就是个太子!”
董鄂福晋咬牙道,“你没听说吗,皇上亲口说了,若是个阿哥,当封为太子!中宫嫡出的太子啊,身后还站着科尔沁的铁骑,我的福全,还能争什么!”
“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花盒赶紧拦着,“若是叫旁人听到,还以为咱们二阿哥觊觎太子之位呢!”
“但凡是个阿哥,谁不想当太子?”
董鄂福晋红了眼眶,“以前我想着福全毕竟是长子,只要他有出息,皇上考虑的时候总不会漏下了他,可如今有了嫡子,哪还有半分可能?我这辈子处处低人一头,如今我的儿子也注定如此,叫我如何不难过!”
花盒跟在董鄂福晋身边多年,虽然董鄂福晋晋封后身边又来了个谨字辈的大宫女谨玉,却依旧无人能取代她的地位,自是因为她最得董鄂福晋的信任,这些话,董鄂福晋也只敢在她面前说。
“主子,奴才还是那句话,皇后娘娘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更何况,她才多大年纪,这第一胎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是个问题,您如今就着急上火,未免也太早了些。”
花盒将声音压到最低,“如今她看着风光,不过也是借了襄亲王的名头造势,但这死人的光是那么好借的?您啊,先别急,咱们且看看再说。”
董鄂福晋心中一动,拉住花盒的手道:“好,我听你的。”
景仁宫中,佟佳福晋也正拉着玄烨看赏赐。
玄烨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小嘴撅的老高。
“三阿哥这是怎么了,皇额娘要给你生弟弟了,你不高兴吗?”
佟佳福晋柔声问道。
玄烨皱着小眉毛,不乐意的说道:“有了小弟弟,皇额娘就不喜欢我了。”
佟佳福晋惊觉不对,赶紧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偷偷听小太监说的,”玄烨看向佟佳福晋,“额娘,他们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难道皇后娘娘疼二公主,就不疼你了吗?”
佟佳福晋摸了摸玄烨的小脸,见玄烨摇了摇头,又道,“所以啊,即便是将来有了弟弟妹妹,皇后娘娘依旧会疼爱你的,你也要疼爱弟弟妹妹才对。”
“可是,额娘说过,玄烨小,所以不能跟哥哥姐姐争,如今又要玄烨疼爱弟弟妹妹,那,那谁来让着玄烨啊?”
玄烨很是困惑,皱着小脸问道。
佟佳福晋会心一笑,将儿子抱在腿上坐好,说道:“额娘让着玄烨啊,还有你皇玛嬷,你皇额娘,不都是有好东西先给玄烨的吗?玄烨多让着兄弟姐妹,长辈们也会多疼爱你,不会叫你吃亏的。”
玄烨似懂非懂,但他一向听话,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道:“那我把我的小镯子给弟弟妹妹吧,我给皇额娘送去!”
说罢,他从佟佳福晋怀里爬了下来,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跑。
“乳娘,跟着阿哥去。”
佟佳福晋吩咐了一句,自己却没有跟着,等玄烨出门去了,她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开口吩咐道:“谨言,将景仁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叫来,我要问问看,是谁敢在阿哥面前胡说八道!”
……
昭宁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再往襄亲王府上去,可顺治却不能留在宫里陪着她,仔细嘱咐再三之后,便动身离开,又出宫去了。
昭宁一个人窝在榻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不一会儿,进宝就领着玄烨进来了。
“玄烨给皇额娘请安。”
玄烨摇摇晃晃的行了个礼,然后就要往昭宁身上扑,却被进宝手疾眼快的拦住了。
“哎呦,小祖宗,今后可不能再往主子身上撞了,”
进宝赶紧嘱咐,“主子如今可禁不起您这一下啊。”
玄烨肉眼可见的委屈巴巴,叫昭宁看着心疼极了,赶紧对他招了招手,叫他坐到身边来。
“玄烨别不开心,皇额娘肚子里有了小宝宝,等他出生之后,就能陪着你玩了。”
昭宁是真的很喜欢乖巧懂事的玄烨,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有了孩子就受委屈,这小的固然最要紧,但大的也该用心呵护。
“玄烨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
玄烨轻轻靠在昭宁身边,将小手放在昭宁的肚子上,“玄烨喜欢弟弟妹妹,玄烨给他们带了礼物。”
“三阿哥金口玉言,可是给主子添福气来了,”
福嬷嬷听了玄烨的话乐了,“若真如三阿哥所言,主子这一胎能得一对儿龙凤,却真真是天大的福气。”
“玄烨带了什么礼物啊?”
昭宁含笑问道。
玄烨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来,里面包着一对儿银镯子,一看便是旧物。
“这是玄烨出生的时候,汗阿玛给的,玄烨想送给弟弟妹妹。”
玄烨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昭宁,生怕她会不喜欢。
昭宁只觉得被萌娃暴击,心里差点飘出粉红泡泡来,竟是搂着玄烨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亲的玄烨眼睛瞪得更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主子可饶了三阿哥吧,”
福嬷嬷看不下去了,在昭宁还想再亲的时候,将玄烨从她的魔爪里拯救了下来,用帕子给他擦脸,“毕竟是阿哥不是公主,您哪能这么,这么溺爱呢?”
其实福嬷嬷真正想说的不是溺爱,而是欺负。
不过当着玄烨的面儿,她还是嘴下留情,给昭宁留了几分面子。
昭宁并不在乎,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奶娃娃,哪有那么多忌讳?
小孩子长得可快了,不趁着还不懂得反抗的时候好好“欺负”一下,等大了想亲近就没这么容易了。
“玄烨,来,皇额娘帮弟弟妹妹把你送的礼物收起来,等他们出生之后,就给他们带上好不好?”
昭宁并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既然玄烨说了他们,她就顺着说而已。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等到几日后顺治忙完了博果尔的丧事回宫的时候,就听说他的皇后怀了一对龙凤胎。
顺治:……?
什么情况,博果尔一分为二了?
第77章
昭宁听了顺治的疑惑后,低眉一笑,将那日玄烨说的话一一道来,顺治方才知道这离谱的传言到底来自何处。
“都说小孩子灵气足,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准玄烨说的是真的呢?”
顺治轻轻摸着昭宁的小腹说道,“若当真是龙凤呈祥,那可真真是天降祥瑞,以后他们必然会叫我大清昌盛。”
“你倒是说的跟真的一样,难不成你小的时候见过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昭宁调侃着,却没想到顺治当真点了点头。
“小时候我瞧见贵太妃怀孕的时候,就跟额娘说那是个弟弟,额娘还笑我胡说,结果就得了博果尔,”
顺治煞有其事的说道,“如今玄烨也说你腹中有弟弟妹妹,我瞧瞧十有八九是准的。”
昭宁知道这是顺治故意逗她,也不跟他理论,只是将手搭在他的手上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能健健康康的就好。”
昭宁这话说到了顺治的心坎上,他子嗣艰难,如今活下来的只有两子一女,可二公主遗传了生母的体弱,福全眼睛又不好,唯有玄烨一个还算是健壮的。
如今昭宁这胎,他虽然期盼着能有个嫡子,但若是个健健康康的女儿,像简郡王家的敏敏那般玉雪可爱,如同跟昭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也能叫他疼到心坎里。
“对,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顺治将昭宁搂得更紧,“咱们注定了要儿女成群的,早点晚点都一样。”
“呸,你真当我是兔子啊,一窝一窝生?”
昭宁哼道,“我最多就生两胎,休想诓我一直给你生孩子!”
“好好好,都听你的,咱们只生两胎,”
顺治没有半点脾气,“便是你乐意多生,我也舍不得你多受苦,若是这一胎能儿女双全就好了,你便再不用受这份罪。”
昭宁这才满意的笑了,将自己团进顺治的怀里。
她本就生得娇小,这么一团,更是一副没长开的模样,叫顺治心里更是担忧。
“哎,这孩子来得太早了,我总怕你身子受不住,”
顺治将昭宁抱紧,“昭宁,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要赶紧说出来,绝对不能瞒着知道吗?我已经命李太医负责你这一胎,另有三名太医日夜值守,保证随叫随到。”
“额娘已经在给你挑选有经验的嬷嬷和接生姥姥了,选好了就叫她们早些过来服侍,你娘家人虽然来不了,但等你月份大了,可以叫简郡王福晋进宫来陪你生产,毕竟是你姐姐,生的孩子都康健,定能护着你母子平安的。”
顺治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听得昭宁打起了哈欠。
她如今倒是没有别的不适,就是爱犯困,一天能睡上六七个时辰。
“没良心的,合着就我一个人操心,”
顺治不满的在昭宁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却收到了一枚小白眼,“行,我不说了,困了就睡吧,我今儿没事,就在这儿陪着你。”
顺治其实还有件事想要跟昭宁说,但却有些说不出口。
如今见昭宁困倦,更是不敢说出来叫她闹心,只得先哄了昭宁睡了,想着等晚点再告诉她。
昭宁这一觉睡的极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酥酥软软的,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主子,董鄂庶妃说要来请安,您见吗?”
果儿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一边扶着昭宁起身,一边问道。
自从上次董鄂婉瑜因为冲撞了顺治被禁足之后,昭宁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今日她突然不请自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皇上呢?”昭宁问道。
她依稀记得睡着之前顺治说过今儿就在这儿陪她的,可一睁开眼睛,人就不见了。
“皇上去慈宁宫了,说等会儿回来陪您用晚膳。”
果儿蹲在给昭宁穿好鞋子,“如今还早呢,主子饿不饿?”
昭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还早,就见见董鄂庶妃吧。”
昭宁其实不怎么想见董鄂婉瑜的,上上次在御花园董鄂婉瑜非要见她是为了举报喜妃巫蛊,之后引发了一连串的祸事。
上次在乾清宫见董鄂婉瑜,又是因为石榴籽耳坠子,最终导致了博果尔的死。
虽然说这两件事跟董鄂婉瑜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昭宁总觉得许是她天生就跟董鄂婉瑜犯冲,一见面就会有祸事发生。
但若说不见吧,昭宁心里又着实是有些好奇。
董鄂婉瑜绝不是会没事上门讨巧的人,她既然来求见,那必然是当真有事的。
“那奴才去叫董鄂庶妃,”果儿应道,“正殿里生了火盆,不冷的,主子就在外面见吧。”
“果儿懂我。”昭宁夸了一句。
若来的是石映月,昭宁自然会叫她直接进寝殿来说话,但对董鄂婉瑜,昭宁却不想叫她进来。
正殿人多宽敞,座位离得又远,更加合宜。
果儿笑眯眯的出去,不过多时,换了谨云进来扶昭宁。
“果儿说她刚去了外面身上凉,就不进来了,叫奴才来伺候主子出去,”
在昭宁身边久了,谨云也不似当初刚来时的冷清,温和了许多,“主子多加件披风吧,免得受寒。”
昭宁任由谨云给她收拾妥当,慢慢走了出去,正殿里,董鄂婉瑜已在恭候。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董鄂婉瑜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起来坐吧,”昭宁坐在主位上,直接省略了客套的环节,“你来见我所为何事啊?”
董鄂婉瑜却没起身,只是跪直了看着昭宁道:“奴才今儿来就是想问问皇后娘娘,皇上要将襄亲王福晋纳入后宫之事,您知道吗?”
襄亲王福晋,董鄂婉心?!
昭宁顿时心里一沉。
她之前心中就曾经起过怀疑,以董鄂婉瑜的性子,当真是历史上那宠冠后宫的董鄂妃吗?
后来出宫去探望博果尔时见到董鄂婉心病弱西子的模样,更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什么。
如今听到董鄂婉瑜说顺治要将董鄂婉心纳入后宫,她竟是不算惊讶,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昭宁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忙了这么久,终于让董鄂氏姐妹两个换了命运,结果却是她亲手将她们送到既定的人生轨迹上去的。
就像她想要改变博果尔的命运,可最终他依旧死在了顺治十三年一样,董鄂氏姐妹两个的命运,也从未曾因她而改变过。
她只是一只推动历史转轮的手,自以为知晓一切,可其实却做了最愚蠢的事。
“看来皇后娘娘是知道的?”
董鄂婉瑜皱了皱眉,“您竟是不阻止吗?”
“我阻止了,就有用吗?”
昭宁反问,“我曾经因为她所求,阻止了你们姐妹一同进宫的计划,以为给她找了一条更好的路,可如今她不还是要回来了吗?”
昭宁只觉得心里压抑的难受极了:“若是早知道有今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倒是我坏了她的好事了。”
董鄂婉瑜沉默了片刻,看向昭宁的眼神里染上了同情。
“皇后娘娘有孕在身,还是要保重自己,”
董鄂婉瑜站了起来,“奴才今日来,亦不是为了给您添堵,只是不想您被蒙骗罢了,您既然知道了,那奴才就告退了。”
昭宁不知道董鄂婉瑜这话有几分真,也没有力气再去多想,只是挥了挥手,叫董鄂婉瑜离去。
董鄂婉瑜走后,福嬷嬷走到昭宁的身旁,柔声道:“主子莫要多想,皇上这么做定是有他的苦衷,等会儿您当面问问就是了。”
“他能有什么苦衷,左不过就是看到董鄂婉心可怜,想叫她养在宫里罢了,”
昭宁苦笑道,“嬷嬷,我不是拈酸吃醋,我也信得过皇上对她没有私情,可,可我就是心里难受,我不想看到她,哪怕只是为了道义也不想!”
“你不想看到谁,董鄂庶妃吗?”
顺治匆匆回来,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你跟她讲什么道义,不想见她就叫她待在屋里不许出来就是了。”
福嬷嬷对着顺治摇了摇头,使了一个眼色,顺治迷惑,不知福嬷嬷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见的不是董鄂婉瑜,是董鄂婉心!”
面对顺治,昭宁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我想叫她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顺治一愣,这才明白昭宁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了?董鄂庶妃跟你说的?”
顺治连忙走到昭宁身边,“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竟是故意跑来挑唆,我定要好好惩治她!”
“她挑唆什么了?”
昭宁冷笑反问,“是你没想纳董鄂婉心进宫,她故意造谣的吗?”
顺治解释道:“我是有此意,但只是——”
“只是见她可怜,心生怜惜,想着将她接进宫来养着,让她后半生无忧也算对得起博果尔了?”昭宁抢先说道。
顺治从未见过昭宁如此尖锐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你一向懂我的。昭宁,你相信我,我若是喜欢她,当初就不会将她指给博果尔了,我将她接进宫,只是给她一个庇护罢了,我只当她是弟妹,没有半分其他的。”
“怎么,襄亲王福晋不进宫,能饿死在外面吗?”
昭宁气的直喘,“若真是如此,我出钱养着她,保管她在外面也能锦衣玉食!”
顺治不解的问道:“后宫里那么多嫔妃你都不在意,为了偏偏容不下她?昭宁,她跟石福晋惠妃之流并没有任何差别,况且你之前不是很照顾她吗?我以为,你不会介意她留在宫里。”
“我照顾她是因为她是襄亲王福晋,是我的弟妹,而不是一个丈夫刚刚去世就想另嫁他人的女子!”
昭宁哭了出来,“福临,你要是觉得她可怜,咱们多给她些银钱,派人去好好照顾她不行吗?你为什么非得将她纳入后宫啊!她是博果尔的福晋,你将她纳为妃子,这像话吗?”
“可我在博果尔的灵前已经答应她了。”
顺治为难的看着昭宁,“是我想得少了,见她哭诉终生无依,留在襄亲王府里徒增伤感,说只求一偏僻宫室度过余生,便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又知道你一向还算喜欢她,便答应了下来。”
“昭宁,我着实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可如今,我已经应了,若是反悔,不说当时在场之人众多会失了威信,若是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我又如何向博果尔交代?”
顺治蹲在昭宁面前,柔声说着,“我保证,只是给她一个妃位和一个能安身的宫殿,绝不会叫她出现在你面前,也绝不会踏足她的寝宫,行吗?”
昭宁泪眼婆娑的看着顺治,神色木然。
“昭宁,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对你失言的,”
顺治握住昭宁冰冷的手,心疼的捂在手心里,“我叫人将顺贞门旁边的院子收拾了出来给她住,离咱们都远远的,也不许她轻易出来走动,你只当宫里没有这个人就行。”
“可她就是在那儿,我如何能当宫里没有这个人?”
昭宁望着顺治,“她又是这么特殊的身份,以后就算是史书上,也会因此留下让后人质疑的记载,说你兄娶弟妻,说不定还会编排你见色起意不顾及兄弟之情,福临,这些你都不在意吗?”
顺治不解:“史书怎么会如此胡说呢?昭宁,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你若是担心这个,我便叫他们不许记录便是了。”
昭宁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她的不安。
她总不能直接对顺治说,按照史书记载未来你为爱上董鄂婉心,会为了她或出家或早亡吧?
那怕是顺治会觉得她魔怔了。
可若是抛开历史不谈,顺治如今的做法也算不得错。
满人本就不忌女子改嫁,便是贵太妃、宸妃之流,也都是先嫁过他人,后又嫁给太宗的。
再加上顺治承诺了只给个名分,叫董鄂婉心住的远远的,并不会召见,若非那是董鄂婉心,昭宁也许就答应了。
可那偏偏就是董鄂婉心,那个真正的董鄂妃,那根横在昭宁心底的刺,拔不掉又消化不了。
“福临,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也拦不住,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昭宁无法,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你只管将她接到宫里来住,但先不要册封她,让她给博果尔守孝一年,一年之后,若她仍执意要你兑现承诺,我许给她一个贵妃之位,若她反悔了,便放她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
顺治思索了一下,终是点了头:“也好,如此也算合了礼数。只是不册封的话,叫她住在后宫就不合适了,这样,让她先住到慈宁宫后殿去,那是博果尔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应该是愿意的。”
昭宁松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自己浑身发软,竟是眩晕了起来,往前倒在顺治的身上。
顺治大惊,立刻喊道:“快去传太医!”
然后将昭宁大横抱起,赶紧送回了床上。
昭宁只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所致,并没有什么大碍,太医只说叫她平心静气的养着,并没有开什么汤药。
顺治却将此事怪罪在董鄂庶妃的头上,一道圣旨依旧是以面圣不恭为罪名,再一次将董鄂庶妃禁足,并严令不许她再去永寿宫。
慈宁宫里,听说昭宁无碍,太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苏茉儿啊,你说皇上该不会真的看上那董鄂氏了吧?”
太后满面愁容,“难不成真遗传了太宗的毛病,专喜欢这等看似柔柔弱弱的寡妇?”
“格格您说什么呢!”
苏茉儿不赞同的说道,“咱们皇上对皇后娘娘多上心您又不是没看到,怎么可能会突然就转了性子呢?奴才瞧着不过是因为襄亲王对董鄂氏心存可怜,想要给她个安身的地方罢了。”
“偌大的襄亲王府就她一个人,还不够安身的?”
太后依旧不乐意,“那日我就瞧见她歪歪扭扭的直往皇上身上倒,顾及皇后在,我没多说,如今瞧着,却绝对不是个老实的!现在昭宁的身子还不稳当,若当真叫董鄂氏进了宫,要是有什么万一可怎么办!”
“可皇上已经当众应下了,金口玉言又岂能反悔?”
苏茉儿劝道,“宗亲们本就因为襄亲王的死对您和皇上有些言语,若是如今您死拦着让襄亲王福晋出了什么事,那才叫坏了呢。索性就叫她进宫来,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待着,还能翻了天吗?”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林升却赶了过来,将顺治想叫董鄂婉心暂住在慈宁宫后殿的事情,向太后说了。
太后一听就乐了,拉着苏茉儿说道:“还是你看的准,瞧瞧,这不是将人送来了吗?林升啊,回去告诉皇上,我应了,叫他放心陪着皇后。”
有太后在,顺治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昭宁虽然心中依旧忌惮,但见顺治日日守着自己,殷勤关切,从不提及董鄂婉心只言片语,倒是也慢慢放下心来。
她最怕的是顺治变心,只要他一如既往的待她,她也不是非得去计较宫里是不是多一个人吃饭。
博果尔薨逝后第二十八天,董鄂婉心孤身一人再次走进了宫门。
虽有纳妃的前言在,但至少这一年中,董鄂婉心的身份依旧是博果尔的未亡人,故而她依旧身着一身素服,头上没有半点首饰,当初选秀时美如朝霞的姑娘,如今却如冰花般冷清淡漠。
昭宁不顾顺治的阻拦,亲自到了慈宁宫来见一见董鄂婉心。
她本以为董鄂婉心既然想要进宫为妃,定然会如同当初董鄂婉瑜那般婉转娇柔,可这一见,却叫她觉得,董鄂婉心对顺治根本没有任何意思。
一个想要承宠的人,绝不会眼里一片死灰,没有半分世俗的欲望。
如今的董鄂婉心,气质上有些像石映月,但石映月的冷清里带着柔柔的书卷气,可董鄂婉心的冷清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昭宁实难相信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在自己丈夫的灵前向顺治求封妃进宫,董鄂婉心这么做,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太后也没想到董鄂婉心是这般模样,原本心里的不满顿时消散了,只余下心疼。
“孩子,逝者已矣,你也该看开些,”
太后拉住董鄂婉心的手,只觉得冰冷刺骨,“博果尔在天有灵,必会惦记着你,盼望着你能好好的。”
董鄂婉心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再没有多的言语。
太后亲自将董鄂婉心送去后殿的住处,昭宁没有跟着,而是对顺治道:“见到她我才明白,你当初为何会应下这么荒唐的要求了。”
顺治叹了口气:“当时你不在,自然不知道那时她的样子,仿佛我若是不应,她就会去死一般。”
她也许,真的会去死的吧?
昭宁觉得,似乎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支撑着董鄂婉心,她才能坚持到现在,若真的断了她的希望,她会立刻随了博果尔而去。
“福临,你真的相信她只是为了求个安身之地吗?”
昭宁问道,“我怎么感觉,她非要进宫是另有所图呢?”
顺治牵着昭宁的手让她坐下,说道:“或许吧,但她总不是冲着你我来的。如今她人在慈宁宫,有额娘看着,出不了什么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心养胎,将咱们的孩子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其余的,就叫别人去操心吧。”
正如顺治所言,董鄂婉心进了慈宁宫之后,便再没了声息。
她仿佛真的只是进宫求个安身之地一般,整日里只是诵经念佛,从不出门走动,即便是只有几步路的慈宁宫正殿,也很少踏足。
昭宁到慈宁宫请了几次安,都未曾见过董鄂婉心,不由得有些好奇的问太后:“额娘,董鄂氏如今怎么样了?”
太后摇了摇头:“她啊,我也看不懂,整日闷在屋里谁也不肯见,这进不进宫又有什么区别?”
“过两日便是襄亲王的七七了,她可曾说过,要不要回去祭拜一下?”
昭宁又问道。
“我倒是问过她,她却说不想再回伤心地,想在宫中的佛堂里祭奠,”
太后若有所思,“我应下了,叫宝华殿的法师备下了法事,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78章
戌时,宝华殿内诵经声初歇。
法师走到跪在最前面的董鄂婉心面前,说道:“福晋,法事已经完毕,此处仍需守着香火,直到子时过后方可离去。”
董鄂婉心低头不语,惠妃替她答道:“知道了,今日辛苦法师。”
虽说董鄂婉心不愿出宫,太后命人在宝华殿准备了法事,但襄亲王府那边该有的仪式也不能少,故而顺治还是出宫去了襄亲王府亲自主持祭奠。
宫里的法事本该昭宁来主持,但她有孕在身,怕冲撞了,不宜出现,故而就将此事交给了惠妃和石映月,二人也算是尽心尽力,一整天的法事下来,没有出半分纰漏。
“既然法事做完了,那我就带二阿哥回去了,”
董鄂福晋第一个起身,“闹了一天,大人能撑得住,孩子们可受不了了。佟佳妹妹,要不要一起走啊?”
七七法事讲究家中亲人要在场,襄亲王府那边宗亲自然众多,但在宫里,也只能由嫔妃们撑撑场面了。
福全和玄烨两个小阿哥是博果尔的亲侄儿,顺治便叫董鄂福晋和佟佳福晋将他们也带了来,算是替他们汗阿玛尽一份心。
两个小阿哥都很乖,一天下来虽然累的很,却没有哭闹,强撑着陪在各自额娘身边。
“你我并不顺路,董鄂姐姐先请吧。”
佟佳福晋如今自己管着景仁宫的事务,倒也磨练出几分胆量,对上董鄂福晋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了。
董鄂福晋冷哼了一声,叫人进来抱着福全,都不跟董鄂婉心打声招呼,便直接离去了。
“就她金贵,呸!”
惠妃低声说道,“当真是一丁点礼数都不懂!”
“姐姐别恼,随她去吧,”
石映月劝道,“她失了宫权之后就一贯如此,好像是大家都欠了她似的。”
自从上次董鄂福晋带着福全往坤宁宫演了一出戏之后,顺治便下令停了董鄂福晋打理宫中事务的权利。
这么多嫔妃中,她还是第一个犯了错失了权的人,故而没少叫人背地里笑话,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经质,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当初顺治下令的时候昭宁没有拦着,也是想给董鄂福晋一个教训,想着等过段时间若是瞧着董鄂福晋知错了,再恢复她的宫权,可后来赶上宫里一连串的事儿,叫她没心思想这些,所以直到如今也未曾再提及。
“今日辛苦众位娘娘,臣妾替王爷谢过,”
董鄂婉心突然开口说道,“如今法事已经结束,众位娘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惠妃是个热心肠,瞧着董鄂婉心可怜,不忍心扔下她一个人,便想开口说留下陪她,却被石映月拦了一下。
石映月低声道:“许是襄亲王福晋想单独陪陪襄亲王,咱们就别在这儿打扰了。”
惠妃觉得石映月说的十分有道理,点了点头,又安慰了董鄂婉心几句,便与石映月一起告辞。
主位们都要走,后面跪着的庶妃们自然也跟着一起离开,此时董鄂婉心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姐姐,你能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吗?”
董鄂婉瑜停住了脚步,惠妃与她说道:“既如此,你便留下来吧。等会我回了宫之后叫两个小太监过来等你,夜里你回去的时候也好有人提个灯。”
“是,多谢娘娘。”董鄂婉瑜应了下来。
宝华殿内的人逐渐离去,只剩下董鄂氏姐妹两个和拉着玄烨的佟佳福晋。
董鄂婉心又开口道:“佟佳福晋也早些回去吧,三阿哥年岁小,今日也累坏了。”
佟佳福晋有些为难的说道:“昨儿皇上吩咐过,叫玄烨执子侄礼在此为襄亲王守到子时,尽一尽孝心。”
说起来顺治这吩咐也是怪异,虽说博果尔是皇叔,但也没有叫皇子给他尽孝心的道理,可他既然说了,佟佳福晋也不敢不听。
董鄂氏姐妹两个一起看向累的快要睡过去的玄烨,都露出了很是奇怪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便叫人取了厚被子来,叫三阿哥裹着睡一会儿,等快到子时,我再叫他起来,”
董鄂婉心又道,“福晋若是放心,便先行一步,晚些再来接三阿哥,我想同王爷说些话,您——”
佟佳福晋明白,这是她们有话要说,不想叫自己听到。
可是要她将儿子单独留在这儿,她也是不放心的。
“让玄烨在这儿睡不太妥当,还是我带他到偏殿内去吧,等子时到了,再叫他回来。”
董鄂氏姐妹两个自然不会阻拦,佟佳福晋抱起玄烨,往一旁的偏殿里走去。
这偌大的宝华殿内,终于只剩下董鄂氏姐妹两个。
董鄂婉瑜拿了个垫子跪在董鄂婉心的身边,帮着她一起往炭盆里添香。
“你还是,节哀吧,”
董鄂婉瑜先开口说道,“我虽然从未曾见过你与襄亲王相处的模样,但却也听说过你们琴瑟和谐夫妻情深。此生能得夫婿倾心相待,已是难得的福气,虽情深缘浅但应是无憾了。”
“姐姐羡慕吗?”
董鄂婉心淡淡的说道,“当初若非你执意要进宫,也许你才是他的妻子,也能得到这样一份情深。”
董鄂婉瑜沉默了一瞬,却又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怎知我费尽心思算计来的,不是我命中注定的?事到如今,谁也羡慕不来谁,我倒是真心盼着你今后能好好的过日子,莫要再卷进宫中的是非中来。”
董鄂婉心抬起头,怔忪的看着董鄂婉瑜,只觉得从未真的看懂她。
二人虽是姐妹,但一直势同水火,今日董鄂婉瑜不该来嘲笑她吗,为何却是出言安慰,劝她好好活下去呢?
“别这么看着我,倒是叫我觉得亏欠了你许多,”
董鄂婉瑜避开了董鄂婉心的目光,“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将你强行拉进来,但那时我又何尝不是在强迫自己呢?婉心,如今我已经看开了,希望你也能看开些。”
“以皇上对襄亲王的情分,决计不会叫你以后被人欺负的,你刚刚也瞧见了,皇上让三阿哥来给襄亲王‘尽孝’,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董鄂婉瑜柔声劝道,“皇上不会让襄亲王无后的,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儿子’了,到时候你守着襄亲王府和嗣子,自能一生无忧,切莫一时冲动,再陷进着泥潭中来。”
董鄂婉心渐渐红了眼眶,此时方才觉得,无论以前有多么的不对付,可亲人就是亲人。
她一向最讨厌的姐姐,如今却一心为了她着想,明明她进宫为妃对董鄂婉瑜和董鄂家更有好处,可董鄂婉瑜却劝她离去。
“姐姐,若是几个月之前你这么说,我定会感激你一辈子了,”
董鄂婉心哽咽道,“可如今,什么都晚了。”
“不晚的,婉心,如今你还是襄亲王福晋,只要你说不愿意,皇上绝不会强迫你进宫,”
董鄂婉瑜苦心规劝,“趁着你还什么都没做,收手吧。”
“姐姐果然了解我,”董鄂婉心竟是笑了,“可是你真的说晚了,来不及了,今夜,我定然要为王爷讨个公道的。”
她话音刚落,宝华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继而两个人被推了进来,一个是贵太妃,另一个则是静妃。
“你们来了,”董鄂婉心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既然来了,就进来陪陪博果尔吧。”
“贱人,你疯了吗?”
贵太妃刚被拿掉堵住嘴的布,就对着董鄂婉心怒斥,“你竟然敢叫人对我下手,你到底懂不懂长幼尊卑!”
“额娘,您别急啊,”
董鄂婉心的声音毫无波澜,“今儿是博果尔的七七,我就是请您来陪陪他而已,他那么孝顺,定然还想见见您的。”
宝华殿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帽兜斗篷的人悄悄走了进来,就站在门口的阴影处默不作声。
殿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随之雷声绵延不绝的传来。
窗外刮起了风,宝华殿内的烛火被吹得闪烁飘摇,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姐姐,劳烦你帮忙关一下窗吧,”
董鄂婉心对董鄂婉瑜说道,“风雨将至,别叫博果尔淋湿了。”
董鄂婉瑜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却并没有再次走回来。
因为她知道今夜这场好戏,她不是主角。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贵太妃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色厉内荏的喝道。
静妃此时也已经坐了起来,冷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你儿媳妇儿是要招了你儿子的魂儿来,跟你说说话呢。”
“博果尔要是当真回来,第一个饶不了你!”
贵太妃怒视静妃,“是你害死他的,你还有脸在他面前笑?!”
静妃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畏惧,坦然道:“对,是我害死他的,我这条命,本就该赔给他,他若回来索命,任凭他如何,我都受着!我只盼着,他如今已经见到了喜珠,带着喜珠一起回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董鄂婉心低低的哀泣了起来,哭声在宝华殿内回荡。
关上了门窗之后,殿内的回音更甚,董鄂婉心的哭声仿佛绵延不绝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
贵太妃往后退了几步,将后背抵在柱子上,厉声喝道:“你闭嘴!你这毒妇,是想当着博果尔的面害死他的额娘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以为我死了就没人拦着你进宫为妃了吗?你这贱人休想得逞!”
“呦,贵太妃人在佛堂,消息竟然还是如此灵通,”
静妃继续冷笑道,“我跟你同在佛堂,如果不是今儿被带到这儿,我都不知道襄亲王福晋身在宫中,你却是知道她想入宫为妃,可见区区一座佛堂,真真是关不住你的。”
“静妃,你当真以为你能作壁上观?”
贵太妃怒极,“便是这贱人想害我,也不会叫你好过,必然叫你走在我前头!”
静妃给自己换了舒服的姿势坐好,然后对着董鄂婉心说道:“襄亲王福晋,不管你有什么安排,都不必考虑我,只要贵太妃死在我面前,我即刻就自绝于此给博果尔赔罪,绝不叫你脏了手。”
董鄂婉心的哭声略停,却没有回话,继而又重新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向门口的阴影处,泪眼婆娑的哭道:“你终于回来了,叫我等了好久啊——”
众人赶紧顺着董鄂婉心的目光看去,却只能依稀看到阴影中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被帽兜挡住了面容,但斗篷的缝隙中却露出了半只金龙,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只有宗室王爷才能穿这样的衣服,可这里是后宫,又岂会有人敢擅闯进来?
以往敢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现在身在宫外的顺治,但没有人会相信顺治会陪董鄂婉心演这样一出戏,故而来人只能是——
博果尔。
“不,那不是博果尔!”
贵太妃将自己紧紧的贴在柱子上,“博果尔已经死了,大胆贱婢,你竟然敢叫人冒充博果尔!”
董鄂婉心幽幽一叹:“爷,额娘不相信是你呢,你要不要跟额娘说说话啊?”
贵太妃正要再骂,就听到阴影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想跟她说话。”
殿内一片死寂,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那正是博果尔的声音。
“不,不可能,你休想骗我!”
贵太妃嘴里这么喊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若真的是博果尔,又怎么可能会说不想跟我说话?博果尔是最孝顺的孩子!”
“是啊,我最孝顺了,所以额娘叫我吃药,我就吃药,可是额娘,为什么你要给我吃那么多药啊——”
阴影中的人似乎也在颤抖,声音里充满了悲切。
“额娘,我好疼啊——”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额娘,如果你不给我吃那么多药,我就不会活活疼死了——我好疼啊,额娘——”
“不,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贵太妃终于撑不住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我就是想让他们多可怜你一点,我不知道那药会那么厉害啊!”
“而且,而且你明明都已经好了,是她,是那个贱人用□□害了你,你找她啊,你拉着她一起死啊!”
贵太妃用手指着董鄂婉心,“那害了你的耳坠子是她姐姐给她的,我不信她会不知道!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却让你受尽了苦楚,博果尔,你快叫她陪你一起死!”
“害过我的人,就应该陪我一起死吗?”
阴影中人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迷惑。
“对,博果尔,你听额娘的,将她,还有静妃,将这些害了你的人一起带走,让她们给你陪葬!”
贵太妃高喊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博果尔听她的话。
阴影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婉心,你愿意下来陪我吗?”
董鄂婉心毫不犹豫的答道:“愿意!”
阴影里的声音又道:“静妃,你当真愿意给我抵命吗?”
静妃竟也毫不犹豫的答道:“愿意。”
阴影里的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咯咯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却是阴森森的,让人听了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毛骨悚然的恐惧。
“额娘,您看,她们都愿意的,那你呢,你愿意下来陪我吗?”
阴影中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仿佛只要贵太妃应一声,他就要过来将所有人都带走一样。
贵太妃又往后退了退,可她身后是柱子,却是退无可退。
“不,博果尔,是那两个贱人害死你的,还有她,董鄂婉瑜,她也是害你的凶手,你将她们都带走,”
面对自己的儿子,贵太妃竟然吓哭了,“额娘可没害过你,博果尔,你最孝顺了,你别吓唬额娘——”
“哈哈哈哈——”
静妃突然大笑,“可笑死我了,我还以为贵太妃有多么疼爱博果尔,没想到啊,竟是被自己儿子吓哭了!你不是还撞了柱子想要陪着博果尔一起去吗,怎么如今竟是不肯死了?”
阴影中的身影似乎被静妃的话挑动,厉声问道:“额娘,你为什么不肯下来陪我——”
贵太妃瘫软在地上,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理会静妃,只是瑟瑟发抖的摇头:“不,你不是博果尔,我的博果尔是不会伤害他额娘的,我的博果尔最最孝顺了——”
宝华殿一侧的烛火突然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阴影中的身影慢慢动了起来,顺着没有烛火的一侧缓缓前行。
随着他的移动,原本紧闭的窗子突然打开,一股阴风吹了进来,竟是将满殿的烛火吹熄了大半,只剩下博果尔牌位前的一排长明灯还亮着,只是那火光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会熄灭。
阴风吹起了那身影的斗篷,更清晰的露出了里面绣着金龙的常服,正是博果尔日常最喜欢的那一件,只是那衣服上竟是血迹斑斑,在晃晃悠悠的火光中,显得分外的诡异,
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是,大殿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就连坐的比较远的静妃,都被熏得捂住了鼻子。
贵太妃软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让她想吐,却又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惹怒了来人。
“额娘,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那身影停在贵太妃不远处,“你别怕,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不臭了。”
他好似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又咯咯的笑了:“到时候就轮到额娘臭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最孝顺了,不会嫌弃额娘的。”
贵太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却因为恐惧缩的很小。
什么叫轮到她臭了,这味道,难道是,是——
贵太妃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而此时那人突然对着她伸出了手,那竟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手,而是一只白骨!
一阵臭味突然从贵太妃身下传来,她一翻眼,整个人翻倒在地上,竟是生生吓晕了过去。
“就这?”
静妃嫌弃的躲远了几步,“我说,你们不会只打算把人吓晕就完了吧?”
董鄂婉心和那穿着斗篷的身影一起看向静妃,静妃嗤笑一声:“你们这点杂耍把戏,吓唬吓唬她还行,对我,就省了吧。您这口技还真不错,淑太妃娘娘。”
那披着斗篷的人将手中的白骨丢开,然后掀开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一张看起来十分和善的面容,正是静妃所说的淑太妃。
董鄂婉心将她刚刚偷偷放在炭盆上的一个铁罐子夹下来封好,隔绝了里面的腥臭味,然后将那铁罐藏回桌子底下。
“姐姐,多谢你帮忙。”
董鄂婉心看向窗边,董鄂婉瑜正将那窗子重新关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董鄂婉瑜关好窗户,走回来问道。
董鄂婉心看着岿然不惧的静妃,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
她原意是想将贵太妃、静妃和董鄂婉瑜一网打尽,可到最后,却只有贵太妃一个人中了招。
董鄂婉瑜之前就猜到了她要动手,不会相信也是正常,可静妃如此冷静,却叫董鄂婉心不知道该如今继续下去了。
“我早说了,你吓不到她的,”
淑太妃将身上的染血的外衣脱下来,连同斗篷一起放进炭盆里一并烧着,“不过她不是说了么,只要贵太妃死了,她自然会给博果尔赔命的,她这个人虽然恶毒了些,但却是个说到做到的,你不必担心。”
“所以,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静妃好奇的问道,“我瞧着也不像是打算一刀杀了她,是想留着慢慢折磨?”
“她是博果尔的额娘,我不会杀了她的,”
董鄂婉心答道,“可我要让她往后都生活在地狱里!”
她在董鄂婉瑜、静妃和贵太妃三人身上看了一圈,“你们三个,都曾经害到过他,可我知道,静妃娘娘想杀的是贵太妃,那石榴籽耳坠子更只是巧合,唯有她!”
董鄂婉心恶狠狠的瞪着贵太妃,“他的亲额娘,明明知道那药会害了他,却还亲手喂他吃下!”
“他太孝顺,至死都不曾怪过他额娘,可我不行,我决不能叫故意害了他的人安安稳稳的活着!”
董鄂婉心重新跪在了博果尔的牌位前,“我宁可舍去这一身清白,宁可被世人辱骂,也要留在这紫禁城里,日日夜夜的缠着她,叫她永世不得安宁!”
静妃看着董鄂婉心,突然笑了:“有点意思,不枉博果尔与你夫妻一场。不过倒也用不着你来牺牲,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做,我这条命,只等着赔给博果尔呢。”
第79章
昭宁赶到宝华殿的时候,惠妃和石映月也已经到了。
小太监们正在擦洗地面,石映月出门挡住了昭宁,说道:“主子娘娘还是别进去了,不如到偏殿去问话。”
一来里面还供着博果尔的灵位,二来刚刚贵太妃吓得溺在了里面,气味着实不好,昭宁怀着身孕,实在是不适合进去。
昭宁顺着石映月走进了偏殿,却见佟佳福晋也在其中,玄烨用手揉着发红的眼睛,似乎刚刚睡醒。
“玄烨怎么还在这儿?”昭宁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法事完毕,两个小阿哥该是最早回去的,佟佳福晋和玄烨怎么会还留在侧殿里呢?
佟佳福晋先请了安,然后答道:“回皇后娘娘,皇上吩咐玄烨要为襄亲王尽孝,但刚襄亲王福晋似有话要单独与董鄂庶妃说,故而臣妾就带着玄烨到偏殿稍候,玄烨困了,臣妾搂着他睡了一会儿。”
佟佳福晋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他们母子两个并不在正殿内,并且睡着了,所以并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昭宁却是眉头一皱——
顺治让玄烨给博果尔尽孝?
这哪儿跟哪儿啊,莫不是太难过脑子不清醒了?
“玄烨才多大,哪里熬的了夜,”
昭宁摇头道,“你只管带着玄烨回去歇着,皇上那儿我去说。”
佟佳福晋感激的对着昭宁福身道:“谢皇后娘娘恩典,那臣妾就带玄烨回去了。”
玄烨却蹭到昭宁身边,抓着她的手抬头道:“玄烨不困,玄烨陪着皇额娘。”
“玄烨听话,明儿再来永寿宫陪皇额娘,”
昭宁低头哄道,“今儿太晚了,好孩子该睡觉了。”
玄烨又回头看向佟佳福晋,佟佳福晋对着他点了点头,他方才松开昭宁的手,依依不舍的告退了。
佟佳福晋母子出门的时候,正好撞到淑太妃、静妃和董鄂婉瑜进来。
淑太妃慈祥的摸了摸玄烨的头,静妃却是撇开了眼睛,不肯去看玄烨。
董鄂婉瑜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刚刚突然狂风暴雨的,三阿哥可是吓到了?”
佟佳福晋答道:“说来惭愧,我跟玄烨在偏殿里竟是睡过去了,直到有人进来喊才醒过来。我倒是隐约听到了风雷之声,但玄烨一向不怕这个,就没在意。”
“奴才代妹妹多谢福晋和三阿哥,灵前须得一直续着香火,离不开人,故而她不能亲自前来道谢了。”
董鄂婉瑜也不说信不信,而是恭敬的福了福身。
“她也是可怜,你多陪陪她吧。”
佟佳福晋哀叹了一句,然后领着玄烨一起告辞了。
淑太妃三人这才进了侧殿,昭宁也并未托大,起身迎了淑太妃一起坐下,又叫静妃和董鄂婉瑜也坐。
静妃不客气的坐好,有些不认同的开口说道:“这大半夜的,你又怀着孩子,往这种地方跑做什么?不就是贵太妃被自己儿子的灵位吓晕了吗,也值得你辛苦?”
昭宁是知道贵太妃在宝华殿晕过去了,但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竟是被吓晕的,心里着实觉得很离谱。
别说贵太妃素来胆子大得很,就算是再胆小的人,也不至于被自己儿子的灵位吓到吧?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博果尔真的显灵回来了,那贵太妃也只有欢喜才对,怎么会恐惧呢?
昭宁有些不信,疑惑的看向淑太妃,淑太妃笑呵呵的说道:“可不是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哪里就劳动皇后娘娘深夜前来了?这事儿也怪我,她求到我头上,说想最后送儿子一程,我念着几十年的旧情,想着再帮她一次。”
“她毕竟是戴罪之身,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好出来,我就叫人瞧着宝华殿这边法事完了,众人都散了,才想办法打点叫她出来一趟,可谁知,哎,其实也就是风大吹开了窗子吹灭了烛火罢了,那灵前的长明灯都没熄呢。”
“再说了,那是博果尔啊,便是当真——,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啊!”
淑太妃满脸懊恼,“都怪我,等明日我自去太后面前请罪。”
昭宁搓着手指,又看向静妃:“贵太妃想要祭奠一下襄亲王也算情有可原,姑姑又为何会在此?”
不说别的,但说静妃和贵太妃这两个恨不得弄死对方的人同时出现,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儿。
“我啊,我当然是怕她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能让我好生爽快爽快呗。”静妃毫无顾忌的答道。
石映月皱眉道:“皇后娘娘面前,还请静妃慎言。”
静妃嗤笑了一声,但看着昭宁的肚子,却没有再多说,只是道:“博果尔与我亦有旧恩,他的病,因我而起,我自该来送他一程。”
“不管怎么说,贵太妃和姑姑都是被禁足之人,如此枉顾圣旨私自外出,着实不该,”
昭宁见问不出什么,干脆说道,“今日已晚,姑姑先回去吧,贵太妃我会命太医照料,确认无碍后再送回去。淑太妃,您是长辈,还请明日自行向太后解释吧。”
淑太妃应了一声,静妃却有些不满的瞪了昭宁一眼,说道:“凭什么叫我回去,却让贵太妃在外面待着?要回去就一起回去,你要留她,那我也不回去。”
“那就都回去,”
昭宁拿静妃没办法,大半夜的也不想再多闹,“石福晋,让人将贵太妃和静妃送回佛堂,叫太医跟着去照顾。”
石映月答应着出去安排,静妃这才满意,跟着离开了。
众人退去,偏殿里只剩下昭宁和董鄂婉瑜,昭宁开口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鄂婉瑜早就知道昭宁会问,故而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她自然不会提及淑太妃故意扮成博果尔吓人之事,亦不提董鄂婉心准备的那一壶不知道是狗血还是猪血的东西,只是将当时的其他事情都描述了一遍。
抛却了人为的成分,整个事件当真就只剩下风雨带来的影响,只是发生在七七之夜,在灵位前,故而带上了许多诡异的色彩。
董鄂婉瑜描述的很细致,连跟着昭宁的果儿都吓得往后躲了躲,昭宁虽然还是有些不信刮个风灭个烛火就能把贵太妃吓晕了,但又想着这时候的人迷信,贵太妃许是对博果尔心中有愧,故而更容易当真。
昭宁这猜测倒是基本上猜对了,若非贵太妃自己心里有鬼,即便是淑太妃和董鄂婉心做再多,又何至于此?
“我叫惠妃陪着襄亲王福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昭宁见问不出什么别的,便说道,“天黑路滑,果儿,叫两个人提着灯送送董鄂庶妃。”
董鄂婉瑜还留在这里,昭宁也觉得很奇怪。
这两姐妹一向不合,董鄂婉瑜又怎么会好心留下陪着董鄂婉心呢?
贵太妃、静妃、董鄂婉瑜。
这三个人与博果尔死有关的三个人同时出现在宝华殿内,说是巧合,怕是没人会信吧?
董鄂婉心到底做了什么?
淑太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昭宁心中有无尽的疑问,却不知谁人能告诉她。
知道宝华殿里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全都将一切推给了风雨,无人肯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敢劳烦惠妃娘娘,还是奴才留下来陪着婉心吧,”
董鄂婉瑜推辞道,“皇后娘娘放心,绝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昭宁深深的看着董鄂婉瑜,觉得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姐妹两个好像有了新的默契,故而董鄂婉瑜说绝不会再出事,她竟是信她的。
昭宁最终还是答应了,叫董鄂婉瑜留下来陪着董鄂婉心,自己则是回了永寿宫。
一回来,却发现佟佳福晋和玄烨竟然在等她。
“主子娘娘,臣妾有些话想告诉您。”
若是以前的佟佳庶妃,此刻定然早就回景仁宫去了,可如今的佟佳福晋,却知道自己应该依靠着谁。
昭宁将佟佳福晋让到内室,叫人上了些吃食,二人边吃边说。
佟佳福晋刚刚在宝华殿一直说她跟玄烨都睡着了,自然是假的。
董鄂婉心等人没在那侧殿待过,根本不知道,侧殿跟正殿之间虽然隔着一堵墙,但却压根不怎么隔音。
别说淑太妃装作博果尔的时候得高声喊叫,就连董鄂婉心故意低泣的声音,佟佳福晋都听得一清二楚。
佟佳福晋尽量简单的将自己听到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并不似董鄂婉瑜讲的时候故意描述恐怖细节,却更叫人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讲完之后,佟佳福晋又道:“主子娘娘,虽然是她们故意吓人,但贵太妃能被自己儿子吓成这样,您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听着她们说什么喂药啊,折磨啊,莫不是——”
“不要在玄烨面前说这个,”
昭宁阻止佟佳福晋继续说下去,“此事你只当没听过,莫要再与他人说起,以免惹祸上身。她们看着像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你得守好了景仁宫和玄烨,在她们闹够了之前,尽量少出门,也不要再叫玄烨往慈宁宫请安了。”
董鄂婉心想要报复昭宁并不觉得意外,最让她疑惑的只有淑太妃为何会参与其中。
但还有一事却是叫昭宁有些担心,那就是顺治今日叫玄烨替博果尔尽孝。
莫不是顺治觉得博果尔身后无人,竟是想把自己儿子过继给董鄂婉心吧?
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那么可爱乖巧的玄烨,她都没舍得抢来当儿子,怎么可能给别人?!
……
虽然是满腹心事,但毕竟有孕嗜睡,昭宁这一觉依旧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之时,顺治竟然还在,正靠在窗边看折子。
“不是说了天气凉了,不要总凑到窗边去吗?”
昭宁抱着被子坐起来,埋怨了一句,“我特意叫人给你收拾了书案,怎么就比不上窗边那张破条桌了?”
“今儿天气很好,没风,不冷的,”
顺治放下手中的折子,口中这么说着,却还是听话的离开了窗边,“我听说了昨夜宝华殿的事儿,还担心你无法安枕,却不想你倒是好眠,当真是多亏了我的好闺女。”
也不知从何时起,顺治再也不提太子一事,反而总是闺女公主的喊着。
昭宁也不介意,这样其实很好,顺治说的多了,其他人也就当真了,盯着她肚子的人也就少了,她跟腹中的孩子,自然也就安生许多。
“你闺女生出来大概也是个猫儿转世,吃了睡睡了吃那一种,”
昭宁故意说笑,“也不知道你这当阿玛的,养不养得起?”
“如何就养不起了?”
顺治走到昭宁身边拉她起床,“我已经命人在京中寻找合适的位置给她建府了,到时候多留几处库房,填的满满的,保管叫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昭宁翻了个白眼,摸着肚子道:“闺女啊,听到了没,你还没有一根手指头大,你阿玛就想着怎么把你丢到宫外去了。”
顺治赶紧按住昭宁的手,紧张道:“可不许胡说,这话让闺女听到,要生气的!”
昭宁无语,一巴掌将顺治的手拍开,不搭理这抽风的幼稚男人,喊人进来给她梳妆。
谨云知道昭宁定是要问消息的,故而早就等在了门外,昭宁见是她,便直接问道:“贵太妃如何了?”
“贵太妃昨夜醒来一次,却是一直胡言乱语,后半夜又起了热,如今喝了药睡下了,”
谨云一边给昭宁梳头发一边回道,“太医说贵太妃是受惊所致,需要安神静养。”
安神静养,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有静妃同住,贵太妃想静养,恐怕是做梦。
“要不要给贵太妃换个住处?”昭宁问顺治。
顺治哼了一声:“换什么,宫里哪有那么多地方给她住!我瞧着她跟静妃住一起挺好的,可别出来折腾旁人了。”
昭宁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她才没那闲心替贵太妃操心。
只要董鄂婉心不把主意打到无辜之人的头上,任凭她们怎么折腾,她都无所谓。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昭宁又道,“听佟佳福晋说,你昨儿吩咐玄烨给博果尔尽孝?”
顺治迟疑了一下,挥手叫所有人都出去,然后凑到昭宁身边坐下道:“我想给博果尔一个儿子,你觉得玄烨如何?”
昭宁郑重的说道:“我觉得不如何。你若是想要博果尔后继有人,大可在宗室里选一个幼失怙恃的孩子,叫他能重新有个庇护,也算是功德一件,哪有好端端的将自己儿子给出去的?”
“玄烨乖巧聪慧,将来未必没有大造化,你如今若是平白做了这种的决定,以后定会后悔的。”
昭宁拉住顺治的手,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想给博果尔最好的,但也不能不顾玄烨的感受啊,他才多大,又何曾做错了什么,若是知道你不要他了,定会伤心的。”
顺治沉默了片刻,用手轻抚昭宁的小腹,直到听到昭宁的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才轻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本就只是个念头罢了,你既然舍不得,那就叫玄烨留在你身边。快收拾好用膳吧,别饿坏了我的小公主。”
有些话,顺治并不愿意对昭宁说,怕她会怪自己狠心。
身为人父,顺治又何尝不知道玄烨聪慧懂事,将来必成大器?
但正是因为如此,顺治才会有将玄烨出继博果尔这个想法。
顺治曾私下问过太医,昭宁这一胎,是阿哥的可能性很大,若当真诞下嫡子,那顺治必然会如他之前所说,将其封为太子。
可年幼的太子若是上面有个极其聪慧的哥哥,却并不是一件幸事,福全憨厚老实,倒是无妨,但玄烨年纪虽小,心眼却不少。
顺治不想给太子太大的压力,故而才会想起将玄烨过继给博果尔。
在他看来,若有嫡子,那玄烨将来最高便也只有封和硕亲王,若玄烨出继,那他便叫玄烨承袭博果尔的亲王之位,依旧可以留在宫中教养,绝不算是亏待了他,还可以给太子培养一个可以倚靠的手足重臣。
他自觉这想法不错,但却不敢对昭宁细说,一来不想给她必须生儿子的压力,二来,昭宁一向疼爱玄烨,也怕她会嗔心。
再者经历了昨夜宝华殿一事,让顺治对董鄂婉心有了新的看法。
在他的印象中,董鄂婉心美则美矣,却只是个柔弱妇人,虽然也读过些书,但远没有她姐姐那么多心思,一向还算是安分守己。
可如今看来,董鄂婉心却没有那么简单。
她表面上故作可怜,当着众人的面以死相逼,让他答应她进宫,为的不是有个安身之地,而是为了替博果尔报仇。
一个女子能为了报复不顾自身名誉和清白,这心肠不可谓不硬,若将玄烨给了她教养,只怕当真会害了玄烨。
玄烨聪慧多智,还是更适合跟着心思单纯的佟佳福晋和昭宁长大,才不会叫他走了歪路。
顺治既是想通了,自然不会再提起此事,更是寻了时间特意将玄烨接到乾清宫来,亲自教他认字,父子相处亲近,将一些猜测之声压了下去。
慈宁宫中,太后得了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对着苏茉儿说道:“瞧瞧,得亏有皇后在,不然咱们皇上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
“皇后娘娘一向疼爱阿哥公主们,怎么肯叫皇上胡来,格格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
苏茉儿顺着太后的话说,“咱们三阿哥也是可怜,这几日吓得都不敢往慈宁宫来了。”
“还不是后殿那两个干的好事!”
太后没好气的说道,“博果尔这媳妇儿是个面冷心黑的,淑太妃竟然跟着她胡闹,也不知到底是谁带坏了谁。”
“格格是怀疑淑太妃做了更多的事?”
苏茉儿一向懂太后,听她这么说便猜到了她的想法,“可是淑太妃一向与贵太妃交好,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合啊,她又怎么会——”
“你瞧着她进了宫之后是个好性子,却忘了以前她也是能杀伐决断的人了,”
太后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太宗还在的时候,她可不是个肯让人的,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得柔和了起来。”
太后年少时在太宗五妃中排在末位,平日里多跟在她姑姑大妃哲哲身边,其实与贵太妃淑太妃的往来并不算多,后来太宗去了,才开始亲近了起来。
淑太妃也是博尔济吉特氏,但跟太后不是血亲,她曾嫁给漠南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为福晋,统管窦土门万户斡耳朵,并生有一女。
后来林丹汗病故,淑太妃带着窦土门归顺了太宗,嫁给太宗做侧福晋。
淑太妃的女儿一直养在宫里,后来被太宗许给了多尔衮,没多久就因病去了,而淑太妃也再无其他子女。
“奴才觉着,许是为了当初的淑侪小格格,”
苏茉儿也回忆起往事,“在盛京的时候,淑侪小格格一直养在宫里,最是活泼可爱。奴才还记得当时她正在与十五爷议亲,先帝却突然将她许给了十四爷,草草的就将她嫁过去了。”
苏茉儿口中的十四爷,正是多尔衮,十五爷是多铎,而淑侪小格格却是淑太妃与林丹汗的女儿。
满人不重视辈分,姑侄同嫁的大有人在,淑侪小格格虽然比多铎低上一辈,但二人从小相识,感情不错,本也算良配,可太宗却突然改了主意,硬是将淑侪嫁给了多尔衮。
那时多尔衮的嫡福晋是科尔沁部的巴特玛格格,巴特玛格格是太宗大妃哲哲的亲妹妹,太后的小姑姑,身后是当时威势最盛的科尔沁铁骑,又哪里是淑侪一个丧父孤女能想比的?
更何况多尔衮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就连巴特玛都不怎么理会,更别提淑侪这个他亲弟弟的心上人了。
淑侪嫁给多尔衮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还不足一年,便悄无声息的没了。
太后犹记得淑侪没了的那一夜,多铎独自闯进了多尔衮的府邸,又是砸东西又是打人,最后被多尔衮拿下了好生痛打了一顿,直到淑侪七七之日才养好了伤,可佳人已去,再无踪迹。
好似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淑太妃再不争宠,逐渐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说起来当初先帝突然将淑侪嫁给多尔衮确实叫人意外,苏茉儿,你觉得是不是贵太妃在其中做了什么,才叫淑太妃记恨至今的?”
太后想了想,突然道,“你去一趟永寿宫,将福嬷嬷请来,她一直跟在姑姑身边,这些往事,她应该是如今唯一能说的清的人了。”
第80章
太后宣召,福嬷嬷自然很快便到了,只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昭宁嬉皮笑脸的蹭到太后身边,直道自己也要听故事。
“行,你想听就窝到榻上来听,”
太后宠溺的拍着昭宁的手,“苏茉儿,去拿条薄被来,再叫他们生个炭盆,可不能冻着咱们皇后娘娘。”
“不冷的不冷的,我穿的多,额娘别忙了,”
昭宁赶忙拦着,“咱们还是听福嬷嬷讲故事吧。”
“这丫头,怀了孕之后倒像是小了十岁一般,可见这肚子里的定是个小魔星,”
太后摇头笑道,“今后咱们宫里这日子啊,怕是要热闹了。”
苏茉儿还是抱来了被子,给昭宁搭在腿上,也笑道:“那多好,小孩子越活泼越可爱,皇后娘娘别担心,太后她其实很喜欢热闹,就是嘴硬。”
“啧,有昭宁给你撑腰,你就故意来拆我的台是吧?”
太后对着苏茉儿瞪眼睛,“那等我的小孙孙闹的时候,你来抱!”
“奴才抱就奴才抱,到时候您别抢就成,”
苏茉儿依旧乐呵呵的,“福嬷嬷,您也坐着说吧,这儿暖和。”
苏茉儿将福嬷嬷让到小太监们刚刚送进来的炭盆边上,自己也靠着她坐下。
屋子里再没外人,福嬷嬷这才开口讲起了往事。
“淑侪小格格当初跟十五爷情投意合,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十五爷曾求过主子替他向淑太妃提亲,主子看他真心实意,便应下了。”
福嬷嬷口中的主子,正是孝端文皇后,当时的大妃哲哲。
“主子私底下偷偷问过淑太妃,淑太妃也是愿意的,故而主子便将此事告诉了大汗。”
“大汗刚听了也是高兴的,直说十五爷长大了,是该娶福晋了,而淑侪小格格又是从小在大汗身边长大的,知根知底,正是良配。”
“主子本以为这事儿成了,便使人告知了十五爷和淑太妃,十五爷满心欢喜,准备了许多聘礼,十四爷也帮着添了许多。”
“可是等到十五爷自己到大汗面前,请大汗主婚的时候,大汗却将他给骂了回去,说他整日里不思进取,竟是将眼睛放在自己哥哥的后宫里,实乃好色忘义之徒。”
“十五爷被骂懵了,便来向主子求助,主子亲自去劝大汗,可大汗却铁了心一般,坚决不肯同意这门亲事了。”
“主子苦劝无果,便命奴才暗中打听,奴才问过那几日在大汗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竟是贵太妃从中作梗,与大汗说十五爷竟敢与养在大汗身边的格格私相授受,跟十四爷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时,福嬷嬷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叫福嬷嬷继续说下去。
多少年过去了,故事中的旧人大多已化为尘土,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主子知道十四爷的事儿是大汗心中的一根刺,也不敢多说,便告诉十五爷和淑侪小格格再等等,等咱们大捷之时,趁着大汗高兴,她再帮忙说项,可没想到还未等到大捷,大汗突然下旨将淑侪小格格许给了十四爷。”
“当时太后您带人出去打猎散心,不在宫里,所以并不知道那一夜麟趾宫中贵太妃笑得有多猖狂,那笑声甚至掩盖住了衍庆宫中的哭声。”
“淑侪小格格不愿另嫁,想要寻死,淑太妃心疼女儿,在麟趾宫门口跪了一整夜,求大汗收回成命,可直到她晕过去,也没能见到大汗的面儿。”
“主子亲自将淑太妃送回了衍庆宫,与淑侪小格格恳谈了许久,淑侪小格格为了淑太妃,应下了这门亲事,可从此以后,却是再也没有半分笑脸。”
“那时候多尔衮正跟我吵架,我带人跑出去很远打猎,他也追了过来,等我们回到宫里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太后有些怅然,“多尔衮也去求过先帝,说绝不会娶自己弟弟心爱的女人,却被先帝重重扇了一记耳光,罚他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日。”
“十四爷受完了罚回府那日是奴才陪着的,当时府里已经挂满了红绸,巴特玛福晋问十四爷以何礼对待淑侪小格格才好,十四爷却是摇头不语,”
苏茉儿接着太后的话说道,“巴特玛福晋见此,便只能叫人先以纳侧福晋的规制准备着,可十四爷又不同意,还骂巴特玛福晋没心肝,巴特玛福晋气坏了,干脆叫人将红绸全拆了,连新房里都不留。”
“十四爷和淑侪小格格大婚那日,大汗和主子一起去了,见府内没有挂红,大汗发了一顿脾气,甩手离去,主子怕出事,便叫奴才留下来照应。”
福嬷嬷继续讲后面的事,“大汗刚走没多久,十五爷就闯进来了,当着宾客的面砸了大半的桌子,还打伤了上来阻拦的侍卫,十四爷大怒,当场叫人将十五爷拿下,按在地上就打,十五爷被打得后背都是血,却死顶着不肯服软。”
“后来还是淑侪小格格冲了出来,用身子替十五爷挡住了鞭子,又跪在十五爷面前求他离开,十五爷原是不肯,但淑侪小格格那时候还病着,又挡了一鞭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十五爷实在心疼,只得听她的向十四爷磕头赔罪,然后一个人策马而去。”
听到此处,太后恍然道:“原来是成婚之时闹起来的,我还以为是淑侪去的时候闹得这一场呢。再后来呢?”
“再后来十四爷府里发生了什么,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淑侪小格格的身子一直不好,巴特玛福晋还来宫里给她求过太医,但依旧每况愈下。”
福嬷嬷继续讲述,“十四爷十五爷那会儿都在外面领兵,主子见淑侪小格格情况实在不好,便赶紧叫人去通知他们,可是却是久久没有回音。”
“淑侪小格格最后是在淑太妃怀里去的,主子亲自为她主持了葬礼,等十四爷十五爷回来的时候,她已故去三月有余。”
“后来主子问起十四爷,才知道他们压根没收到消息。那时他们的驻地离盛京并不远,若是收到消息,是来得及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的,可偏偏咱们派出去送信的人没有将实情告知,以致十五爷遗憾终生,大病一场,差点熬不过那个冬天。”
“十四爷抓住了那个送信的人,方才知道,竟是贵太妃收买了他,故意叫他隐瞒了淑侪小格格的消息,十四爷大怒,就要找贵太妃讨个说法,却被主子给拦下了。”
“斯人已去,再做争执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此事本就是因为大汗忌惮十四爷十五爷而起,若是闹起来,恐怕十四爷十五爷又要吃亏,主子不忍见他们受罚,故而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如今想来,怕是淑太妃早已经知道了,这些年来她收起了所有的脾气,变成了最和善的人,正是等着为淑侪小格格报仇的这一天呢。”
福嬷嬷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她这些年究竟在背地里做了多少事。”
福嬷嬷这话,昭宁听明白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贵太妃对她的针对有些莫名其妙,表面上看是为了扶植喜妃上位,可就算是她真的死了,当时还有琪琪格在,怎么就能肯定喜妃能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新后?
更何况既然一击不中,她已然进了宫得了太后和顺治的青睐,那贵太妃就应该偃旗息鼓,藏好之前做下的事情才对,又怎么会还叫人买通谨云想要再次加害于她呢?
最后博果尔被静妃误伤中了药之后,贵太妃的做法就更加奇怪了。
寻常额娘便是再蠢,也不可能在太医交代过一定谨慎用药的情况下还给自己儿子乱用,唯一说的通的解释就是有贵太妃很信任的人告诉她用药无碍,而她当真信了。
再加上贵太妃被关在屋里的时候还能及时了解宫中的情况,不难猜出定是有人一直给她通风报信,若说这个人是淑太妃,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福嬷嬷停下了讲述,殿内一时间无人说话,安静极了。
若非淑太妃出现在宝华殿演了这么一场好戏,恐怕永远不会有人记起,在这个皇宫中,淑太妃才应该是最恨贵太妃的人。
或者应该说,为了这一天,淑太妃演了十几年的好戏,骗过了贵太妃,也骗过了所有人。
太后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昭宁,又咽了回去。
昭宁赶紧贴心的说道:“额娘不必顾忌我,只当我不在就是了。”
“哪个顾忌你了,我是担心我的小孙孙,”
太后故意说笑,“可不能叫他听到不该听的话。”
昭宁用手捂住肚子道:“这样他就听不到了,额娘您快说吧。”
这一招还是跟顺治学的,虽然幼稚,但偶尔拿出来用用也无妨,权当是彩衣娱亲了。
果然,太后见状笑了出来,嗔道:“若真要捂,也该捂着你的耳朵才是,我瞧着,你比我的小孙孙也大不了多少。”
话是这么说,但太后也没再掖着藏着,而是直言道:“既是事出有因,那贵太妃也算不得冤枉,只要不涉及旁人,便随她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不管了。
昭宁略震惊。
她一直觉得太后虽然是个豁达之人,但还是很讲规矩的,对于后宫的安宁最为看重,之前为了息事宁人,容忍了贵太妃许久。
可如今明明知道淑太妃与董鄂婉心要继续收拾贵太妃,甚至用的是怪力乱神的方法,可她却只说随她去吧。
难道太后就不怕后宫因此闹得人心惶惶吗?
这问题昭宁没敢当面问太后,而是偷偷的问了顺治。
顺治听后只是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额娘最是护短,她年少时与十四叔十五叔很要好,淑侪小格格之事差点闹得他们兄弟离心,十五叔更是一直郁郁寡欢多年,额娘心里可忘不了。”
“更何况你以为贵太妃闹了这么多年,额娘当真不在意?只是之前念及旧情,又顾惜着博果尔,故而一再隐忍罢了,如今博果尔的死更是跟她脱不开关系,别说是额娘,就是我,也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给博果尔抵命!”
“可我们都没办法这么做,给她论罪不难,但却会叫博果尔亦跟着丢人,更何况她跟林丹汗的儿子阿布鼐如今已是察哈尔亲王,又娶了二姐姐亲上加亲,便是为了这个,也不能轻易判她的罪。”
顺治冷笑了一声,“若非如此,你当她还能活到今日?如今倒是好了,有淑太妃和博果尔福晋两个盯着她闹,便是真闹出事来,说出去也是她咎由自取,与我跟额娘无关,更与大清无关,又何乐而不为呢?”
昭宁听明白了,这是顾忌着博果尔身后之名和那位察哈尔亲王,顺治和太后不能亲自处置贵太妃,便想借着淑太妃和董鄂婉心的手行事,也不知道淑太妃是不是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敢正大光明的站在董鄂婉心的身边。
有了太后的默许,淑太妃行事自是更加方便,只是之前她是撺掇着董鄂婉心出头,而如今,却是撇开了董鄂婉心,与静妃联手。
静妃像是找到了一个称心的玩具一般,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今日儿扮演黑白无常,明儿扮演阎王判案,后又拉着淑太妃来一场孝子回魂。
起初昭宁还当乐子听,每日都叫谨云打听清楚了回来说书,后来被顺治撞到了,却是不许她再听故事了。
用顺治的话说,他闺女这尚不染尘埃的耳朵,怎么能被那种乌七八糟的事儿玷污,甭管淑太妃和静妃如何折腾,都与昭宁娘俩无关。
昭宁心里好奇却又问不到消息,气得直瞪顺治,顺治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的往昭宁身边凑——
吃不到嘴,便是时常抱着也是好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到此时也算是了结了大半,剩下的,就看贵太妃能在静妃和淑太妃手底下撑过多久了,而昭宁却没工夫再去想这些,因为她突然开始孕吐了。
之前昭宁还曾经跟顺治吹嘘自己肚子里的娃娃乖得很,怀孕以来她除了贪吃嗜睡,再没有旁的不适,可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落下之时,她已经吐得眼冒金星了。
“主子,多少还是得吃点,您受得了,肚子里的小主子可受不了,”
福嬷嬷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七八样小菜,每样都只有一两口的分量,“这是皇上从通州猎场调过来的江南厨子做的,说是您当初去的时候很喜欢,您来瞧瞧有没有想吃的?”
昭宁没精打采的瘫软在躺椅上,眼皮都没睁开就挥手道:“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想吃,晚一点再说吧。”
“中午您就是这么说的,如今两个时辰过去了,您还是这么说,当真要急坏人了!”
果儿在一旁跳脚,“您要是不想吃江南菜,要不叫进宝出去给您买点市井小食?冰糖葫芦蜜饯酥饼之类的,您吃个新鲜可好?”
昭宁依旧摇头:“不想吃,听着就恶心。”
福嬷嬷和果儿对视了一眼,一起叹了口气。
“主子,皇上早上走的时候可是说了,今儿您要是再不吃,永寿宫上下都要受罚,您只当可怜可怜奴才们吧。”
果儿没有办法,只能卖惨。
昭宁睁开眼睛斜了她一眼:“别以为我没听到,不就是罚钱吗,他罚多少我双倍补给你,不会叫你少攒了嫁妆的。”
果儿瞪大眼睛:“谁心疼那点儿银子了,我是心疼主子和小主子!您要是再这样,奴才可要去向苏茉儿姑姑告状了!”
昭宁现在是整个紫禁城里最金贵的人,便是顺治在她面前也只有做小伏低哄着来的份儿,若说还有谁能治得住她,那便只有太后了。
前几天昭宁就是不肯好好吃饭,惊动了太后,太后来了之后也不责怪也不哄骗,只管叫人上了顺口的吃食,亲手夹了送到昭宁嘴边。
昭宁哪里好意思让太后喂饭,只能赶紧自己接了碗筷吃,太后也不逼着她,瞧着她吃不下了就让人撤下去了,等过一个时辰,又叫上新的。
太后一向是很节俭的人,她自己用膳都不会多让上,便是顺治瞧着哪个不喜欢让撤下去,都要被她骂一句浪费粮食,而如今对昭宁,却是各种好的都给,即便昭宁只吃一口,她也不觉得浪费。
不过那些剩下的,太后也不许扔了,只说留着她晚膳用,却叫昭宁羞红了脸颊。
就算她怀着孕再金贵,也没有叫太后吃她的剩饭的道理,可若叫她说将剩饭扔了,她也是说不出口的,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如今不要多思,没什么比顾好身子更重要的了,”太后却宽慰道,“若是你觉得不好,那便叫他们每日多准备些菜,你这里每样分上一点,也够你用的了,剩下的照常给宫里其他人上,也不算浪费。”
这也算是宫里其他嫔妃们沾了昭宁的光,自打那之后,尚膳监每日的菜式不断更新,倒是叫所有人都吃了个新鲜。
只可惜,便是花样再多,昭宁该吐还是吐,依旧没有胃口,顺治无法,只能把主意打到宫外去。
这不,连通州猎场的厨子都给弄进宫来了,若是昭宁再不爱吃,怕是要去民间的酒楼里抢人了。
“小丫头,如今愈发厉害了,都敢来威胁我了,”
昭宁对着果儿瞪了瞪眼睛,却还是自己坐了起来,“行,听你们的还不行吗?我来尝尝这通州猎场的厨子手艺有没有退步。”
这一尝,竟是当真对了胃口,七八样小菜吃了个干净之后,昭宁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说道:“还想要。”
“还想要什么?”
顺治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已经在正殿脱了披风暖好了身子,走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暖烘烘的气息。
昭宁很欢喜的靠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你闺女说还想要吃刚刚那些小菜。”
“吃吃吃,闺女想吃什么吃什么,”
难得昭宁开了口,顺治亦是惊喜,“还不快叫多上些!”
“也不要太多,刚刚那几样就够了,”昭宁嘱咐了一句,“还用这样的小盘子,大的看着难受。”
顺治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大盘子会看着难受,疑惑的对着昭宁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闺女啊,你额娘这是什么癖好,怎么会突然不喜欢大的只喜欢小的了?可是你阿玛我其实挺呜——”
昭宁紧紧捂住顺治的嘴,竖起眼睛瞪他:“在孩子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素了许久的顺治用眼神在昭宁的胸前逡巡,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深深意味,不言而喻。
“皇上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昭宁不满的哼哼,“想当初我刚住进景仁宫那会儿,你多纯洁啊,如今怎地如此,如此轻浮。”
顺治将昭宁的手从自己嘴上拿下来,翻了个面亲了亲,笑道:“那时候你还不是我媳妇儿,若是不庄重些,万一把你吓跑了怎么办?如今咱们娃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装什么?”
顺治又执起昭宁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那纤细的手指:“再说了,对着自己媳妇儿怎么能用轻浮二字形容呢?昭宁这汉话学的还是不够好,让为夫来好好教教你,什么才轻浮。”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昭宁整个人就被他给拉到了怀里。
昭宁吓了一跳,赶忙用双手环住顺治的脖子,嗔道:“别闹,你闺女可看着呢!”
顺治叫昭宁在自己腿上坐稳,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用力嗅了嗅,叹息道:“你我才成婚多久,就有了这个小冤家,可是当真苦了我了。”
昭宁轻笑:“刚刚还喊闺女,这会儿就变成小冤家了?再说了,即便我有孕在身不能侍奉,宫里不是还有那么多——呜——”
顺治用嘴将昭宁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住,不许她再说下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有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其他女子又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这小没良心的,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非得故意说这些话气他,当真是该好好的教训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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