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一合一
“鞑靼十二部落支援瓦剌,北疆军首战告捷之后暂时处于下风。”
“陈国公再次调兵,应召者包括燕鹄、燕阔、燕鎏等十二名从未正式参战的陈国公府嫡系。始终在庄子养病的燕鸿,悄无声息的回到陈国公府。”
“陈国公府三日内连续驶出十二辆马车,顺着不同的路线,前往京都,疑似护送昌泰帝离开。”
既然岑威让他随便看看,唐臻就理所当然的没走心。遇到看上去像是很重要的信息,直接念出来给岑威听,丝毫不在意这些绝密是否要防着陈玉和梁安。
以至于陈玉和梁安坐立难安,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岑威反而平静从容,偶尔给出回应的同时,有条不紊的整理手中的信件,效率直线上升,仿佛开口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唐臻的反应。
陈国公确实名不虚传,同时面对瓦剌和三省总督的压力,依旧不见慌乱。虽然迄今为止,胜负各半,但是换个人站在陈国公的立场,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稍微行差踏错,就会满盘皆输。
梁安留心记下绝密信件中的重要信息,通过蛛丝马迹推测陈国公面临的种种问题,只坚持半刻钟就满头汗水,眼底不知不觉被骇然占据。
陈国公的压力,岂止是瓦剌和三省总督?
再次与瓦剌达成共识的鞑靼、态度逐渐暧昧的李晓朝、早就被三省总督说服的沈思水。
哪怕是至今没有表态,看上去像是站在陈国公那边的龙虎军,也随时能够改变立场,转而重新与沈思水达成共识。
如果他是陈国公梁安面无表情的撕开手中的信封,眉宇间依稀可见狠色。
干脆让出条险路,让异族能够顺畅南下,直奔京都。
数不清的富贵和比牛骨头还难啃的北疆军,异族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知道,怎么选择才是达成夙愿。
只要异族动心,陈国公正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就会变成整个圣朝,大部分疆域都要面临的难题。陈国公即使暂时受损,不如从前,至少能保证,依旧站在遥不可望的第一梯队。
但是——
梁安苦笑,这只是烦躁到失去理智,才会有的念
头。
如果不被逼到无路可走现在除了龙虎军和偏安一隅的西南水师,所有人都在逼陈国公往穷途末路上走。
陈玉仔细打量脸色陡然变得难看的梁安,眉宇间的褶皱渐深。
他对打仗并不精通,无法仅通过唐臻念出的只言片语,判断北疆军与异族交战的严峻程度,只能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岑威的表情平静,暂时看不出什么。
梁安的表情几乎将心思全部摆在脸上,除了烦躁就是焦虑。
陈玉忍不住想,如果陈国公顶不住怎么办?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今日之前,他竟然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可能。
如今认真去想,只是‘陈国公顶不住’,简单的六个字,就能有无数种可能。
包括陈国公的选择、异族的决心、龙虎军的想法、三省总督、沈思水、李晓朝每个人的想法发生改变,皆会为整个圣朝带来变数。
其中最令陈玉难受的地方,无异于理智清晰的告诉他,位于西南的广西巡抚和两广总兵,因为所处的位置,只能被动的顺应局势。
明明唐臻的声音和纸页清脆利落的翻动从未停下,花厅却越来越寂静,梁安和陈玉守着几乎没有变化的巨大木箱,神色越来越沉重。
岑威抬起眼皮,抽空看向他们,顺手将自己看过,觉得有用的信纸放在唐臻面前。
“陈国公最近的一次调兵之后,北疆军已经比众所周知的人数多出五万。”
以圣朝的混乱状况,陈国公作为北方大佬,没有隐瞒实力才是怪事。
这条消息只能证明,异族给陈国公的压力很大,逼得陈国公不得不动用底牌。
唐臻读了会儿信件,忽然觉得无趣,随手将敞开的小木箱推给岑威,单手支撑下颔,百无聊赖的在堆积在桌上的信纸中随意翻看。像极学堂里,专门在用心学习的同窗身边捣乱的学渣。
岑威依旧不受影响,依旧按照原本的节奏拆信,再随手将重要的事放在唐臻的手边。早就被唐臻影响的陈玉和梁安,反而因为唐臻明目张胆的摸鱼,逐渐从紧张中脱离。
‘陈国公府设宴,昌泰帝露面。’
‘有疑似程守忠的人,在
临近河南省的山西小城出现。’
‘花夫人的侄女擅闯昌泰帝所住的小院,已被遣送归家,相隔三日,花夫人亦被遣送归家。’
岑威悄无声息的朝唐臻的方向倾身,轻而易举的总结出规律,唐臻看似随意的动作,每次都能精准的从众多信纸中捕捉到与昌泰帝有关的消息。
昌泰帝的消息在陈国公府算是绝密。
即使偶尔能打探到消息,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陈国公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有关昌泰帝的消息,无论有多离谱,都不会在任何环节被甩出去。
岑威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唐臻,最后抬起手,稍显笨拙的拍了拍对方单薄的肩背。
“你是不是要回京郊军营?”唐臻立刻松开手,任由信纸跌落,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
岑威见状,知道唐臻不想提起昌泰帝,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边拆开新的信封,边认真的回答唐臻的问题,“不回,李晓朝在盯着我。京郊的军营已经收拾妥当,正在朝京都前进,会在临近城门的位置,重新找个适合安顿的地方。”
唐臻离开京都足有二十日,以李晓朝对太子的关注程度,不可能察觉不到违和。哪怕陈玉、程诚和刘御医做的伪装再完美,李晓朝也会起疑心。
况且有人为唐臻做掩护,岑威却实实在在二十日没在京城出现。
这段时间,足够岑威偷偷返回河南或去北边做客,再悄无声息的回到京郊的军营。
不仅李晓朝会寻找岑威的身影,三省总督和沈思水也会探究,岑威为什么会悄无声息的消失,究竟在消失的时间里做了什么
还有为与岑威面谈,专门赶到京都的燕鹄。
没人会相信,岑威在风雨欲来之时,花费整整二十日,给自己放了个假,带着太子到处游玩散心。
再回龙虎军原本扎营的地方,只会暴露出更多的破绽。
不如直接让龙虎军换个地方扎营,不仅能表达对李晓朝和三省总督的不满,也能彻底让龙虎少将军消失的二十日变成谜团。
别人在这个谜团上耗费的人力、物力、心力越多,岑威越能以逸待劳,不费吹灰之力
的消耗他们的精力。
唐臻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侧头看向岑威。
“你想在李晓朝的嘴边扎营?”
凭什么?
当初就是因为李晓朝的驱逐,龙虎军在京郊扎营的位置才会一退再退,险些彻底离开京郊的范围。
如今竟然直接在京城的大门外找地方。
难道李晓朝突然变得大度了?
岑威放下信纸,从荷包中取出块淡粉色的果糖送到唐臻的嘴边,“是他自找麻烦。”
眉宇间平静依旧,语气却略显嘲讽,不是平时的岑威会当众说出口的话。
悄悄竖起耳朵的陈玉和梁安再次受到影响,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偶尔对视,清晰的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唐臻对糖没有特殊的喜好或厌恶,但是岑威似乎以为他喜欢,最近养出新的习惯,腰间多了荷包,随时随地都能拿出不同颜色和味道的糖。
拒绝的话,又要解释。
唐臻懒得解释,熟练的将糖卷入嘴里,随口问道,“他做了什么好事?”
陈玉看着旁若无人的唐臻和岑威,忽然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无师自通,学会抢答。
“骠骑大将军同意三省总督从京都借路,东南军进入京都之后却不老实。不仅没有按照骠骑大将军的要求,只在边缘行走,反而越来越过分,几乎将京都彻底包围在内。”
梁安莫名其妙的被陈玉踩在脚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应却不慢,立刻对陈玉的话进行补充,“龙虎军的军营再不挪动,再过几日,恐怕就要与东南军的斥候打照面。”
西南水师的军营也在挪动,只是梁安终究没有岑威的胆子大,挪动军营只为求稳,想等唐臻和岑威回到京都再做决定。所以每次挪动都像是乌龟搬家,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留意。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头。
李晓朝常在河边走,终究难逃被三省总督套路,做出昏头的决定。
如今三省总督又多出个选择。
北上背刺陈国公或围剿京都,关门打狗。
原本被李晓朝视为眼中钉的龙虎军和西南水师,反而成为阻止三省总督对京都下手的天然盟友。
啧,世事无常。
刚提起李晓朝,程诚就进门通报。
骠骑大将军来求见太子,人已经从大门入内。
唐臻伸了个懒腰,嘴里的糖也换了个位置.
“让他在花园等着。”
“殿下?”程诚愣住,他以为太子会说懒得见或直接带进来。
总之,会是兴趣缺缺,不得不见的模样,每根头发丝都写着不情愿。
“怎么?”唐臻抬起眼皮,询问的看向程诚。
程诚稍显局促的摇头,立刻朝门外跑去,节省时间,方便将李晓朝拦在花园。
陈玉心事重重的目送唐臻出门,猛地转过头,满脸探究的看向岑威,“岑兄有没有觉得,殿下与从前有所不同?”
梁安点头,目光也放在岑威的身上。
第132章 二合一
岑威脸侧的酒窝若隐若现,不答反问,“有么?”
陈玉和梁安同时点头。
有。
太子殿下今日说的话,已经比离开京都之前,累积半个月的话加起来还多。
更难得的是,唐臻今日说的每个字都是心甘情愿、顺其自然。并非往日那般,先是陈玉等人用尽浑身解数,然后太子殿下勉为其难的配合。
这些变化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如同碎石入海,掀不起半分波澜。
然而对于相信刘御医的诊断,深知太子的种种反应都与厌世相关的陈玉和梁安。发现唐臻的改变,无异于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哪怕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他们也希望太子能少灾少病,平安长寿。
可惜,无论陈玉和梁安的目光多热切,岑威都不为所动,丝毫没有透露更多内情的意思,平淡的眉宇间却依稀能看出几分得意。
梁安和陈玉再次对视,默契的以目光交流。
许久不见,唐臻和李晓朝骤然发现对方身上的改变,难免惊讶。
李晓朝这次在从前对他予取予求的省总督身上,栽了个不小的跟头。焦头烂额之余,眼角眉梢竟然多了几分细纹。
虽然看上去并不至于苍老,他依旧能凭借得天独厚的容貌笑傲同龄人,但终究是白璧微瑕。
美将军的称谓,此时看来也不再贴切,从名副其实变成恭维之词。
相比无心掩饰憔悴的李晓朝,唐臻的变化尤为明显。
离开京都之前,唐臻夜夜失眠,困于梦境,时常无缘无故的焦躁,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抗衡种种不适。
在外面逗留的这段日子,唐臻白日被岑威拽着到处游玩,稍有懈怠,岑威就主动提出,可以抱着他游玩,不必他花费任何力气。
虽然唐臻心智坚定,向来不在乎旁人没用的目光,但总是被抱着,尤其是被岑威这种,身手在他之上的人抱着,会令唐臻生出被掌控的危机感。
唐臻不喜欢被束缚,又不能说服岑威,放弃带他到处游玩。只是打起精神,抱着满足岑威的想法用以付嫖资的念头,完成从被动应声,到逐渐得到乐趣,再到乐此不疲的转变。
白日繁忙,夜里又挨累,不在京都的日子,唐臻几乎没再被失眠困扰过。
毕竟不止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夜里不睡觉。
因为岑威夜夜都睡在他的身边,唐臻也不再担心,夜里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做出梦中杀人的事。
他相信,岑威既能保护好自己,也能阻止他神志不清时的暴行。
睡得好,精神足,又不分白日夜里的频繁挨累,饭量自然也会上升。
自从年前刘御医给唐臻施以祖传针法之后,唐臻因为中毒几乎停止生长的身体就逐渐恢复正常,长个的速度越来越猛。
近日难得在休息和吃食的方面都能跟上长个的速度,唐臻的变化格外惊人。
离开京都之前,他的发顶只到李晓朝的肩膀,如今再与李晓朝站在同处,竟然只矮半头。
与此同时,唐臻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不仅因为早产加中毒长年苍白的脸颊多了血色,原本几乎瘦到脱相的模样也不复存在。因为天生的笑眼,哪怕满脸冷漠也显得天真娇憨。
李晓朝怔怔的望着唐臻,叹息道,“你这个样子,更像她”
唐臻知道李晓朝说的她是谁,安定侯的独女,只差个婚礼就会与李晓朝结为夫妇的程宝儿。
“我有变化?”他明知故问。
“变化很大。”李晓朝点头,眉宇间笑意渐深,像是为唐臻欣慰,“看来这些日子,你在外面过得不错,倒是枉费我为你担心。”
唐臻默不作声的垂下头,无所谓心虚或愧疚,随便李晓朝脑补。
外面?
哪个外面?
皇宫的外边,还是京都的外面。
“你长大了,想法与从前大不相同。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般,轻而易举的猜到你想要什么。”李晓朝语气中的落寞渐浓,苦笑道,“好在你平安回来了提心吊胆这么多天,总算是没做出会令我后悔终身的决定。”
唐臻依旧保持沉默。
李晓朝知道他曾离开京都。
毕竟手握京都大半的权力,太没用反而奇怪。
良久的沉默之后,唐臻后退半步,低声道,“大将军不必为我担心。”
既然李晓朝不肯将话说明白,那就大家一起打哑谜,难得他今日心情尚可,有耐心与李晓朝消耗时间。
“我待殿下如何?怎么可能不担心殿下!”李晓朝陡然色变,从失望变成愠怒,斥责道,“你想要什么,难道不能与我说?”
没等唐臻再找理由左顾言他,继续刺激李晓朝的情绪,李晓朝就忍无可忍,彻底发怒。
“陛下不在京都,你就是整个京都的主心骨,居然悄无声息的与人离开京都?!”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多少人为了你的安危寝食难安?”
“我满怀希望的来找你,面对的都是陈玉和梁安溢于言表的心虚。”李晓朝冷脸嘲笑,“程诚更胆小,根本就不敢见我。”
唐臻再次低下头,只给李晓朝看漆黑的发顶,方便李晓朝脑补任何自认为能达到的效果。
李晓朝沉默半晌,似在克制脾气,忽然长叹了口气,语气充满疲惫,“我既恼怒的想要审问他们,又怕你的行踪因此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为你带去祸患,只能忍殿下,我知道你过得苦,可是你是太子啊。如果你在京都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且不说我该如何自处,你让京都平民百姓,如何担当弄丢太子的罪责?”
唐臻终于想通,李晓朝突然发难想要的效果。
太子的愧疚,还有责任心?
看来李晓朝这次面临的压力确实前所未有,竟然舍得动用养了十几年的底牌。
唐臻心中有数,终于不再闭口不言,顺着李晓朝的态度,表现出愧疚的模样。虽然他不明白,太子失踪与京都的无辜百姓有什么关系,但是骠骑大将军说的对。
骠骑大将军说什么都对!
如果这句话不成立,骠骑大将军和太子之间,肯定已经或迟早出现严重的问题。
唐臻虽然不怎么在乎,是否与李晓朝撕破脸,但是李晓朝对原主长达十几年潜移默化的驯养,他总要在双方彻底撕破脸之前,先替原主收些利息。
除此之外,唐臻不得不承认,他忽然生出好奇,想知道李晓朝十几年的耐心细致,如今打算从太子的身上收取什么样的利息。他忍下李晓朝甩给太子的所有黑锅,又顺着李晓朝的意思,立刻去书房,写下封诏书。
以太子的名义,命令东南军不得靠近京都周边千里范围内,否则视为反贼,格杀勿论。
可惜唐臻第一次亲自写诏书,总是因为瑕疵返工,从暮光昏暗写到月色中天,期间重复无数次,用掉数不清的笔墨,终于达到完美的效果。
李晓朝拿着盖上传国玉玺的诏书,满意的离开,唐臻立刻从写废的诏书中抽出两份,让陈玉将其不动声色的交给省总督安插在京都的探子。
李晓朝先是主动服软,表示他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让省总督暂时放过京都,专注去找陈国公的麻烦。
等到省总督拿下陈国公和北疆军,他立刻亲自迎接省总督入主京都,并且将太子交给省总督看管,从此不再过问。
期间双方来往的信件,再次变得频繁。
李晓朝不停的在亲笔信中恭维省总督,委婉的暗示,他非常愿意做省总督的拥趸,只是贪恋权势,暂时舍不得现在的风光,希望省总督能成全他的小心思。
为此,他愿意为所有通过京都借路的东南军,提供半个月的粮食。
这份代价,恰到好处的卡在心动和怀疑之间。
多半分太重,会引起省总督的怀疑。
少半分太轻,难以令东南省心起贪念。
东南军究竟是继续北上,冒着背负骂名的风险,攻打正与异族抗争的北疆军,还是趁着天赐良机占据京都。
这是整个东南省的大事。
即使省总督早就习惯独断专行,表面也会做做样子。
因此早在李晓朝主动服软之际,这件事就成为省总督在心腹下属面前竖立威严的谈资。
从那之后,李晓朝每次令人千里迢迢的送去稀奇玩意儿,省总督都会不经意的提起这件事,邀请心腹下属共同赏玩这些奇珍,其中包括出自骠骑大将军之手却满是谄媚和恭维的信件。
虽然此举像是将李晓朝当成取乐的工具,未免不够尊重,但是自古以来,便是谁强谁更有尊严。
况且李晓朝如今是被吓破胆,主动服软求和,他越殷切卑微,东南省的知情人就越是理所当然的瞧不起他。久而久之,东南军逼近京都的行为似有犹豫,暂时停止,李晓朝对省总督的巴结却越传越广,彻底成为东南省最大的笑话。
李晓朝的信件再次送到,刚好省总督的胞弟,福建巡抚施尚武的嫡长孙生辰。不知为何,这封信竟然悄无声息的混入了小寿星的寿礼中,在宴席上,当众被拆开。
内容却与从前大相径庭。
正是李晓朝早就从唐臻手中讨要到的诏书。
‘东南军不得靠近京都周边千里范围内,否则视为反贼,格杀勿论。’
小寿星的书童,不仅大声念出伪装成普通信件的诏书,还大喊传国玉玺的印记。最后在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之时,带着诏书跑了。
书童没能逃过追捕,万箭穿心,诏书却不翼而飞。
因为施乘风暴毙,原本由施乘风做的事,很多都交给小寿星。
参与小寿星生辰宴的人,不仅有东南省的高官子嗣,还有几大学院的优秀学生和才名远播的书生
这些人虽然身在东南省,对皇帝和太子难有敬畏之心,但是他们与早就经历世事无常的文臣和战场磨砺过的武将不同,性情难免迂腐,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乐见省总督改朝换代,但是无法忍受省总督变成世人眼中的乱臣贼子。
宴席办的盛大,难免人多眼杂,诏书的内容以令人费解的速度传遍东南省,有些地方甚至有临摹的诏书偷偷传阅。
正当关注这件事的人,皆以为这轮较量李晓朝大获全胜之时,在东南省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诏书’忽然有了结论。
省总督不仅找到所有流通过的临摹诏书,还拿出曾被昌泰帝正式下诏书,封为省总督的圣旨,邀请天下文人来分辨传国玉玺的印记是否有区别。
最终证明,李晓朝送来的那份太子诏书,实属伪造。
毕竟众所周知,昌泰帝悄悄离开京都,没带走传国玉玺。
如果诏书真的是太子所写,太子手握真传国玉玺,为什么大费周章,非要用假的传国玉玺盖章?
除非有人逼太子写下这份诏书!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东南省的百姓从茫然到愤怒,从抗拒省总督对京都出兵,到青壮主动参军,只用七日。
京都百姓从扬眉吐气到提心吊胆,同样用七日。
东南军连夜急行军,再次朝着京都范围逼近。
骠骑大将军下令封闭座城门,只留北门
“怎么回事?”陈玉探究的看向唐臻,眉宇间满是焦躁。
当初是唐臻亲手将写废的诏书拿给他,再让他不动声色的交给省总督的安排的探子。
这件事,肯定有太子殿下的手笔!
唐臻哂笑,漫不经心的道,“李晓朝想要算计施尚文,但是施尚文早有准备,完美反击,李晓朝偷鸡不成蚀把米。”
“具体”陈玉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东南军入城,对殿下绝非好事。
“为什么要知道具体的环节?”唐臻面露不解,“狗咬狗而已,知道结果就够了,何必上心。”
再次感受到太子不急急伴读是什么滋味的陈玉,咬牙追问,“如果施尚文进京,殿下怎么办?”
省总督的两个孙子和一个弟弟,陆续折损在京都,其中还包括被给予厚望的嫡长孙,难免会迁怒京都的人。
哪怕有李晓朝首当其冲,太子也会排在第二位。
况且施尚文与李晓朝不同。
李晓朝野心有限,只想做骠骑大将军。
施尚文想做皇帝,最近今年已经到近乎疯魔的程度。
“是啊,怎么办呢?”唐臻莞尔,黑白分明的眼底,依稀可见促狭。惹来陈玉的白眼之后,他低头吹散茶水表面的浮沫,轻描淡写的道,“那就不让他进京。”
没等陈玉再追问,两人的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什么?谁要来京都?”
唐臻和陈玉同时回头,目光立刻被来人双手之间灰白吸引。
“这是”陈玉先是惊讶,然后迟疑,几乎与唐臻同时开口。
“小狗?”
“小狼!”
岑威笑着朝唐臻点头,双手刚好能捧住两只体型相差无几的幼狼,殷勤的举在唐臻面前,“白狼难寻些,因此错过好几窝灰狼。好不容易等到它能出窝,我又刚好出京,便顺路将它带回来,路上又顺了只大概早半月出窝的灰狼。”
跟在岑威身后的梁安,早就蠢蠢欲动想要撸狼,偷袭数次都没成功,闻言下意识的拆台,“你不是专门南下,去与叔和九哥商议要事?怎么会顺路遇到白狼。”
虽然他生在两广,长在两广,京都也属南方。但是他知道,白狼是极北之地才有的灵物。
唐臻笑睨梁安,摇了摇头,没有开口。然后朝岑威伸出手,脸上少见的浮现犹豫,低声道,“先将它们放在我腿上。”
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如此稚嫩、脆弱的小动物,一时之间,竟然心生畏惧,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岑威依言照做,顺势蹲在唐臻身边,一只手悬在空中,低声道,“没事,掉下去,我会接住。”
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抓起唐臻的手,然后缓缓落在抱团壮胆的小狼背上。
僵硬的手背感受到蓬松温热的触感,唐臻天生的笑眼立刻弯成新月的形状,紧绷已久的大腿也逐渐恢复柔软。
“有名字吗?”
“这是殿下的狼,当然要等殿下取名。”
岑威见唐臻不再紧张,随手拿起只剩半盏的茶水解渴,丝毫不在意陈玉怪异的目光。
第133章 一合一
东南军在距离京都城门只有半日路程的地方,安营扎寨。
三省总督以‘逐君侧之恶人’为名,连下七份战书,细数骠骑大将军李晓朝的罪行。
拥兵自重、欺上瞒下、伪造太子诏书
与此同时,陈玉私下收到来源未知的信件。其中详细的记载,安定侯刺杀昌泰帝的内情。
彼时李晓朝还是安定侯的准女婿,天赋非凡,奈何处处不顺,全因头顶有身为安定侯义子的程锋压着。
论情分,李晓朝是安定侯的亲女婿。程锋原本只是安定侯府的家臣,因为小侯爷在外亡故,侯府后继无人,程锋才被安定侯看中,认作义子。
论本事,李晓朝虽然曾沦落为流民,但在武学方面,委实能称得上老天爷赏饭吃。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是优秀武夫,还能做到有勇有谋,实乃将帅之才。从小习武的程锋却迟迟难以开窍,相比李晓朝,如同鱼目类比珍珠,差距未免有些惨烈。
如此鲜明的对比,李晓朝怎么能甘心?
恰好在草原经营多年的薛寄,终于彻底得到草原贵族的信任,获得自由和权力,能够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圣朝。
他当年狼狈逃窜,最恨成宗。
可惜成宗早就化作枯骨,成宗的儿孙也都血染长阶,最终只剩下从小被成宗带在身边的外孙。昌泰帝最信任的安定侯,正是薛寄另一个憎恨已久的对象。
于是薛寄呕心沥血,筹备‘安定侯刺杀昌泰帝’的阴谋,然后买通李晓朝,完成计划。导致安定侯蒙冤而亡,程大姑娘狱中自杀,程锋葬身火海。
作为最关键的帮凶,李晓朝却从此平步青云,凭借安定侯女婿的身份,收拢安定侯旧部,成为风光无限的骠骑大将军。
写下这封信的人,不仅知道如今的广西巡抚陈雪就是当年的程锋,还知道程宝儿为什么会对李晓朝另眼相待。
信中除了‘安定侯刺杀昌泰帝’的内情,末尾还有李晓朝真正的身世。
当初李晓朝以流民的身份被安定侯府买下,先是成为程锋的小厮,然后被程大姑娘怜惜,逐渐生出别样的情愫,变成得到安定侯承认的准女婿。
这个过程,出人预料的顺利。毕竟在程锋和李晓朝之间形成尴尬的局面之前,安定侯虽然痛失爱子,但是肯定没想过招婿继承侯府,否则就不会认程锋为义子。
如程锋、程守忠等,安定侯信任的家臣,心中很清楚,安定侯为什么会如此宽容。
除了爱子亡故之后,更舍不得苛责女儿,更是因为李晓朝自称出生在广西沿海的渔村中,因为海贼屠村,他才会变成孤儿,沿途乞讨,流浪至京都。
安定侯早亡的儿子,刚好是在广西渔村剿匪的过程中,为救小童丧命。
彼时小侯爷身边的护卫满心皆是小侯爷的安危,没顾上那个与小侯爷有缘的孩子。
等到小侯爷彻底咽气,再无希望,他们才恍然想起那个孩子,本想将其带回京都,给安定侯留个念想,却得知那个孩子已经被送到安置流民的地方,再也没能找到。
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又从信件中看到,李晓朝默认程宝儿的种种追问,凭此在安定侯府地位水涨船高的过程,陈玉依旧满心愤怒。
他无法判断,李晓朝当初是有意冒名顶替,还是单纯的只想过更好的日子,所以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无论为什么。
身为当年那个孩子真正的后人,陈玉永远无法原谅李晓朝的顺水推舟。
唐臻仔细翻看揉皱的信纸,冷静的做出判断,“应该是三省总督派人送来的信,虽然故事讲的不错,但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故事,没有任何证据。”
陈玉僵硬的抬起头,眼底晦涩难明,“三省总督他希望我对李晓朝做什么?”
如果没有太子殿下,明知道这封信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会选择相信。
“只要能给李晓朝找麻烦,做什么都好?”唐臻收起信纸,毫不犹豫的收入袖袋,不打算再还给陈玉。
以陈玉目前的状态,多看几次信中的内容。即使能忍住,没有热血上头,做出不理智的选择,也难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陈玉克制的垂下眼睫,闷声道,“殿下放心,哪怕真的有李晓朝背叛侯爷的证据,我也不会擅自行动,坏殿下的大事。”
唐臻点头,他知道,说出这句话,对陈玉有多艰难。
“如果我是三省总督,不仅会给你送信,还会告诉李晓朝,你是程锋的义子,早就对他恨之入骨。”
施尚文这次,对京都势在必得。
光凭李晓朝,即使能暂时挡住来势汹汹的东南军,还有施尚文的盟友,位于京都另一侧的湖广军虎视眈眈。
京都更换主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然,这个推论有前提条件。
京都只有李晓朝,孤立无援、腹背受敌。
可是如今京都还有龙虎少将军岑威和梁家军猛虎梁安,两人皆能短时间内调动军队,身边就有多至数千人的亲卫军。
三省总督想要速战速决求稳,最省心省力的方式,莫过于提前阻止李晓朝与岑威或梁安成为盟友。
陈玉冷笑,“殿下不必担心,李晓朝最能隐忍,他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唐臻面露好奇,他能感受到陈玉身上浓烈的憎恨,可惜无法理解。
然而这并不耽误他以自己的方式,安抚陈玉的情绪。
“报仇既有简单痛快的方式,也有别具趣味的办法。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最重要的东西,慢慢离他而去的过程,反而是他最煎熬的时刻。”
陈玉昂头灌下整盏浓茶,低声道,“我知道,还没查清当年的真相,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贸然动手。”
李晓朝如唐臻预料的那般,收到来源未知的信件,终于能确定,陈雪就是程锋,陈玉确实对他有恨意。
陈玉的预料也没错,李晓朝非但没有因此表现出对陈玉的敌意,试图先下手为强,做出斩草除根,防患于未然的事。反而孤身一人,主动与陈玉单独见面。
先是怀念从前,然后拿出信件,赌咒发誓,他绝没有做出背叛安定侯的事。又拿出证据,证明他这么多年,始终在追查当年的事,从未放弃为老侯爷报仇。
陈玉整日跟在唐臻身边,又深受梁安的影响,装傻充愣的本事与老实人的形象大相径庭。恰逢李晓朝焦头烂额,委实没有多少精力能够耗费在他的身上。
因此两人相互敷衍,轻而易举的维持表面太平。
只是直到最后,李晓朝也不曾试图通过他的好‘贤侄’,拉拢梁安,
可见他们之间所谓的交心,究竟有多少水分。
唐臻本以为,李晓朝放弃西南水师的帮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岑威,会主动来找他,求他劝岑威做救苦救难的菩萨。
毕竟抛开他与岑威的私事不谈,太子与仅剩的三名伴读关系甚笃,不是秘密。
没想到李晓朝虽然隔三差五的给太子请安,特意保证,只要他活着,东南军绝不会有踏入京都大门的机会,但是他从不主动提起如何面对大军压境。
即使唐臻故意询问,李晓朝也会敷衍过去。
岑威倒是知无不言,告诉唐臻,李晓朝愿意用京都的所有矿产,换取龙虎军的帮助。
时隔不久,三省总督又有动作,主动联系岑威,表示愿意将尚未出嫁的小女儿,嫁给岑威做妾。
岑威还没来得及提起这件事,消息已经传遍京都。
梁安理所当然的做出猜测,“临时认的干女儿?”
“现在是施尚文有求于人,怎么可能做结仇的事?”陈玉翻了个白眼,“确实是施尚文的女儿,出自总督夫人的侄女,不仅从小就受施尚文的宠爱,总督夫人也待她如亲女。”
唐臻似笑非笑的看向岑威,“少将军大喜?”
随即感到手被抓住,数次用力都没能顺利挣脱,直接放弃。
“以退为进的招数罢了,你还不知道?”岑威面露无奈,后半句话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唐臻能听见,“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告诉父亲,这辈子不会再娶妻纳妾。”
反正他哥有孩子,龙虎军不至于后继无人。
唐臻闻言,眼角眉梢残留的笑意立刻消散,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还没回京都的日子,岑威带着他到处游玩,虽然夜里两人时常亲近,但是从未做到最后。
回到这里,陈玉和程诚几乎日夜不离的盯着他。偶尔找到空隙,他和岑威还是会亲近,但时间更短,完全没有做坏事的余地。
要不是他们都耳聪目明,胆子又大,恐怕早就被抓住端倪。
饶是如此,唐臻也能感受到,陈玉看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
岑威所说的开口无疑是改变的契机。
唐臻不想改变,更不想岑威去与岑壮虎说,从此不会再娶妻生子。
露水情缘,只是你情我愿。虽然随时都会结束,但是没有麻烦。
如果按照岑威所说的开口,唐臻有预感,将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等着他。
岑威对唐臻的反应丝毫不意外,若无其事的抓紧又想挣脱的手,分神与梁安商量暗自调兵的正事。
正式开战之前,无论施尚文和李晓朝如何博弈,在岑威和梁安的身上花费多少心思,他们都不会对施尚文和李晓朝有准确的回应。
李晓朝扛不住东南军的进攻,即将兵败如山倒的时刻,正是岑威和梁安出兵的最佳时机。
京都存在的意义,注定它不止是施尚文和李晓朝眼中的香饽饽。
施尚文的野心是京都的危机,同样是岑威和梁安的机会。
以恩人的形象,在不被京都百姓排斥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从李晓朝手中分走京都的天赐良机。
第134章 一合一
李晓朝和施尚文如同岑威所预料的那般,距离真正的短兵相接,各自还有后招。
前者手握施尚文与薛寄勾结的证据,在紧要关头抛出。
虽然逻辑不够完美,给施尚文留下了自证清白的机会,但足以缓解李晓朝的燃眉之急。
毕竟施尚文的野心和急切,注定他无法接受乱臣贼子的罪名,否则之前因此所受的束缚,岂不是枉费工夫,自找麻烦?
施尚文拿下京都的计划遭到阻碍,毫不犹豫的选择继续增加投入的成本。已经许久没有再与岑家父子联络感情的沈思水,调兵的同时,分别令心腹给岑壮虎和岑威送去亲笔信。
因为路途遥远,唐臻暂时无法知晓,沈思水给岑壮虎的信中写了什么,岑威收到的信却立刻送到他的面前。
沈思水不仅在信中坦白,他为什么会接受施尚文的拉拢,立场倒向三省总督,还细数陈国公曾经的种种傲慢行为。
最后得出结论。
如果龙虎军不能趁着北疆军被异族拖住的阶段,在北地占据主导地位,等到北疆军缓过这口气,迟早会不择手段,不遗余力的打压龙虎军。
沈思水倒也没说谎。
陈国公作为近几十年,圣朝最具地位的‘诸侯’,行事确实非同寻常的霸道。
总之,李晓朝和施尚文各显神通,已经触发的战争,强行按下暂停键,气氛愈发紧绷。
陈玉和梁安连同唐臻,皆被战略性忽视。
哪怕是向来将唐臻视作囊中之物的李晓朝,这次都没想过,利用唐臻劝退施尚文。
岑威貌似是李晓朝和施尚文的必争之地,实际上,双方所做的事,更多的是竭尽全力的避免岑威倒向对方。
相比离间的手段,他们在拉拢岑威的方面,耗费的精力少得如同在玩闹。
唐臻故作惧怕,深入简出。
岑威故作茫然,左右犹豫。
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竟然完全按照他们最想要看到的方向发展。
在李晓朝的再三请求之下,唐臻终于同意返回皇宫,因为东宫自从大火之后,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修葺,他依旧住在福宁宫。
皇宫的守卫,大致与唐臻离开皇宫之前相同,程诚率领羽林卫,负责福宁宫的安危,京营遍布宫中除了福宁宫外的所有地方。
其中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龙虎军和西南水师,在送唐臻回宫时自然而然的守在东门和北门外。
李晓朝依旧掌握太子的安危,但是已经不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战事暂停的第三天,东南军毫无预兆的发起夜袭。
唐臻在睡梦中被叫醒,梁安和陈玉都在福宁宫,岑威不曾进宫,也没有特意派人送消息。
反而是已经无知不觉销声匿迹许久的孟长明,在这个夜里不经意的显露踪迹。
早在燕翎杀死施乘风,逃回北地的消息传开之后,孟长明就以旧病复发为理由,开始闭门养病。
刚开始或许只是想避免被燕翎连累,后来就变成不得不病,如今府邸周围完全被李晓朝掌控。
如果京都能守住,尚且好说。
但凡京都失守,东南军入城,孟长明肯定会成为李晓朝最先抛出的炮灰。
福宁宫的主殿,仅次于上朝的宫殿雄伟。
唐臻顺着梯子爬上去,能看到在黑夜中几乎被染成橘红色的天幕。
驻扎在京都之外的东南军,正在攻城,来势汹汹,颇有势在必得之意。
“李晓朝能守住多久?”唐臻抱着白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陈玉抱着灰狼,保持沉默,眼底依稀可见不安。
站在唐臻另一侧的梁安,眼角眉梢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即使故意压制,也会从比平时稍显尖锐的声音中显露出一二。
“殿下不必担心,哪怕骠骑大将军再没用,至少也能守住七日。”
这里毕竟是京都,不仅有比边塞要地更高大的城墙,李晓朝又是以逸待劳,短时间内,能保证充足的军资。
陈玉拿怀中拼命朝唐臻所在的方向挣扎的狼崽没有办法,只能挪动脚步,站在距离唐臻更近的位置,让灰狼能更充分的感受到主人的存在。
他冷笑着道,“殿下放心,李晓朝逃命的时候,绝不会忘记带走殿下。”
毫无疑问,如果失去京都,唐臻就是李晓朝最后的翻身筹码。
“你们说的对。”唐臻莞尔,发自内心的问道,“所以为什么要特意搭上梯子,让孤上来观赏夜景?”
按照他们的计划,李晓朝和施尚文没打红眼之前,皆是第一阶段。
岑威和梁安只能态度暧昧,最好令他们觉得,谁都有希望得到支持,谁都不会得到支持。
如今双方正式开战,起码在分出高下之前,不会再无缘无故的休战,算是第二阶段。
李晓朝必须占据下风。
这样才方便岑威和梁安趁虚而入,以李晓朝无法拒绝的方式,光明正大的分走京都的权力。
梁安和陈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道,“殿下睡得着?”
唐臻不必转头就能从左右侧脸的目光,感受到伴读痛心疾首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睡不着?
自从不得不顺着岑威的意思,在京都周边游玩的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就直线上升,最近虽然比不上在外游玩的那些日子,但是再也不会整宿睡不着。
尤其是抓住难得的空闲,半推半就的被岑威拉着偷偷厮混之后唐臻用事实证明,□□的疲惫有益于睡眠,不是空话。
“殿下。”程诚悄无声息的顺着长梯爬上来,低声道,“京营溃败,正朝城内撤退。”
“这么快?”陈玉猛地转头看向梁安,眉宇间满是诧异。
这才满打满算两个时辰?
梁安不动声色的朝陈玉眨眼,语气不乏安抚,“只是战术性撤退,李晓朝还有其他依仗。”
自从京都被大军压境,李晓朝却态度淡淡,忽略梁安,对岑威虽然有拉拢,但也是敷衍居多的态度显露出来,岑威和梁安就猜到李晓朝另有依仗。
“陈国公?”
虽然只是猜测,陈玉的语气却莫名笃定。
不是岑威,又不是梁安,沈思水早就与施尚文达成共识,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只剩下离谱却合理的选项。
传说中自顾不暇的陈国公。
陈玉的猜测很快就有了准确的答案。
京营彻底撤回京都的第五日,天降奇兵,从东南军的后方杀出,以破竹之势搅乱东南军的阵型。
岑威和龙虎军背了整整五日的黑锅,东南军才惊觉,这队突然杀出的兵马是北疆军。
因为双方作战的成本截然不同,局面陷入僵持之后,东南军的气势肉眼可见的变得萎靡,士气大不如前。
时隔七日,唐臻再次见到岑威,轻而易举的在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疲惫和肃穆。
“心情不好?”唐臻随手将怀中的两只狼,分出一只,甩到岑威的怀里。
岑威掂量了下飞快长大的灰狼,得出结论,“有点胖。”
唐臻不动声色的放松陡然僵硬的肩膀,若无其事的解释道,“陈玉和梁安总是抢着喂它们。”
岑威点头,抱着灰狼窝进软塌,目光沉沉的凝视新换的茶盏。
唐臻见岑威不想开口,从矮桌上拿起梳子,专心为怀中的白狼理顺毛发。
虽然李晓朝和陈国公的合作,暂时打断他们的计划,但是最恼怒、焦急的人无疑是三省总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岑威愁眉苦脸。
许久之后,岑威终于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唐臻,眼角眉梢的疲惫尽数消散,只剩坚定。
“有没有办法,让京都的战事停下来?”
唐臻立刻抬头,精致的银梳依旧整洁,竟然没沾染任何毛发。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岑威,目光几乎与陈玉和梁安打量两只小狼没有区别,眼底深处满是探究和好奇。
许久之后,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觉得,这场战争没有意义?”
岑威眼中浮现惊讶,意外唐臻依旧记得他去年曾说过的话,脸上终于浮现清淡的笑意。
唐臻拽出压在薄被中的木板,放在他和岑威之间,指着地图标记的地方,“从陈国公分出北疆军支援李晓朝的那刻起,施尚文就失去了继续北上背刺陈国公的机会,东南军以令人意外的方式被拦在京都,陈国公再次技高一筹。”
他问道,“如果不再干预李晓朝、燕北旗和施尚文之间的较量,京都的战事,还会持续多久?”
岑威这几日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立刻答道,“有几种可能。”
“东南军如果撤军,肯定会被京营和北疆军追杀。如果僵持下去,也是千里迢迢赶来的东南军耗费最大,得不偿失。倘若我是施尚文,想要从这场战争中获得最符合预期的利益,会不惜代价的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京都。”
施尚文的野心昭然若揭,只要能拿下京都,下一步无论是继续北上,还是转而攻打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先成为名副其实的‘南王’,选择权都在三省总督的手中。
唐臻得出结论,“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继续以逸待劳,等到施尚文先击败李晓朝和燕北旗,孤亲自下诏,请龙虎军护驾,你就能凭借地利,以最小的代价独享京都。”
岑威哂笑,静静的凝视唐臻。
他早就发现,唐臻的眼睛格外漂亮,天真无辜,总是轻而易举的显露出真诚。无论说出多无情的话,只会让他心生怜爱。
太子殿下有什么错?
从来没人怜悯他的痛苦,他又怎么能无师自通,学会体恤别人?
粗糙的指腹落在细腻眼尾,唐臻却连眼睛都没眨,依旧专注的盯着岑威。生活教会他,无条件选择最优解,他很好奇,本质与他截然不同的岑威是怎么思考。
温热的细吻忽而代替指腹,唐臻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听见耳边的叹息,“我找不到理由,用数万人的性命,换取对龙虎军可有可无的京都。”
第135章 一合一
唐臻没有睁开眼睛,顺势以最舒服的姿势倚进岑威怀中,脑海中浮现的身影却不是正与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的人。
是他成为太子殿下快要两年的时间里,极少见到的那种,最普通的百姓。
富裕安宁,民风开放的牡丹村、热闹非凡,游商汇聚的巧木村、还有与这两个村子仅仅相隔半日路程,因为完全被京都贵人掌握,显得格外沉闷的红叶村
小小的安乐县,周边竟然能有十几个各具特色的村庄。
各村百姓明明相隔不远,寻常所过的日子却有能是天差地别。
富裕如牡丹村,能轻而易举的让随着游商路过此地的护卫,生出永远留下,入赘此地的心思。连身家稍逊色些的游商,偶尔也难免会因此心动。
贫穷如红叶村,百姓心中最大的荣耀和前途,莫过于自家子嗣能被管事看中,去庄子做个粗使,将来熬成个小管事。若是能被主家看中,哪怕是做最低等的丫鬟或小厮,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的所见所闻,唐臻竟然有些嫉妒。
因为他发现,无论是安乐县的百姓,还是安乐县周边村子中的百姓,他们都很容易满足,哪怕只是几个铜板,也能让他们喜笑颜开。
上上个被唐臻嫉妒的人,是早就咽气的齐黎。
每次因为燕北旗和施尚文,不经意间想起这件事,唐臻心中都会有些许庆幸。
容易满足的百姓太多,哪怕再怎么碍眼,他也无何奈何。
在此之前,唐臻却没想过,再次出现令他侧目的存在,数量竟然能比上次还多。
岑威不仅舍不得龙虎军的性命,别人的士兵平白折损,他也会心痛。
两人不知不觉的在沉默中,由分别落座变成亲密的挤在同个软塌上。
小狼不愧是送给唐臻的礼物,无论和谁比较,它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唐臻。
哪怕唐臻懒散,鲜少愿意亲自喂养它们。
如今它们整齐叠在唐臻的腿上,正好空出地方,方便岑威将唐臻拢在怀中。
一时之间,岑威抱着唐臻,唐臻抱着小狼。
如果忽略华贵精致的摆设,将其复原在画纸上,说是在北方的军营中也未必不会有人相信。
半晌后,各自沉默的两人同时开口。
“想要快些结束战事,不是没有办法”
“我打算亲自带人南下,麻烦殿下帮我拖些时间。”
唐臻目光幽幽的盯着岑威,心知肚明,岑威想要南下去做的事,便是他刚想到的破局之法。
燕北旗的精力,大部分放在异族的身上,毫无预兆的分神与李晓朝合作,既是展现北地的底蕴,也是不得不阻拦施尚文咄咄逼人之势的无奈举动。
沈思水惯常不见兔子不撒鹰,煽风点火最行,真到动真章的时候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立刻不见人影。
李晓朝有心无力,从前有看他不顺眼的程守忠在京都,不动声色的与他针锋相对。昌泰帝更是明目张胆的拉偏架,别问,问就是程守忠能有什么坏心思?
好不容易熬走程守忠,京都不仅因为昌泰帝的任性变得更难以掌控,各地的矛盾也逐渐被激化。李晓朝手中的权利非但没有因此变得牢固,反而开始有力不从心、分崩离析的预兆。
岑威手握重兵,又有两广、广西和关西七卫的支持,然而初心未改,现阶段只想维护世界和平。
总而言之,除了北疆军与异族之间的战争,因为异族的狼子野心,不得不争出高下。圣朝混乱的源头只有两个:
正在草原苟且偷生,对圣朝恨之入骨的薛寄。
野心勃勃,对皇位势在必得的施尚文。
前者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躲在草原,专门去找他,恐怕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最后也未必更得到想要的结果。
按照如今的平均寿命和薛寄后半生的颠沛流离,恐怕只剩下难以消散的怨恨支撑他活着,
只要异族战败,薛寄这个费尽心思帮助异族对付圣朝却没能成功的棋子,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至于后者起码在唐臻心中,对付施尚文,远比抓住薛寄的老鼠尾巴容易。
只要施尚文暴毙,东南三省哪怕没有分崩离析,至少也会混乱几年。
北边乱,南边也乱。
岑壮虎不想动,沈思水不敢动。
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起码目前为止,没有上桌的机会。
四川永远永远游离世外,永远相爱相杀、不问外事。
岂不是立刻天下太平?
短短的时间内,唐臻心中生出无数个念头,某个瞬间,他甚至生出心思,想要和岑威共同南下。
他还没见过岑威杀人的模样,难免好奇。
然而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
如今不仅李晓朝看他看得特别严,每个将目光聚集在京都的人,皆会分出最多的眼角余光,留意太子的行踪,毫不掩饰的将太子当成,有可能在京都的战乱中随机掉落的奖励。
“去多久?”唐臻最后问道。
岑威认真的思索片刻,出乎唐臻预料的给出准确的答案,“快马加鞭,十日必回。”
燕北旗毫无预兆的分兵支援李晓朝,暂时阻挡施尚文的野心。
拼狠这种事,肯定是宜早不宜晚,只要施尚文有鱼死网破的心思,从调兵到发兵,然后增援京都,最快的速度,差不多是半个月。
如果不能在十日内杀死施尚文,增兵与京都已经近在咫尺。
施尚文的继承人,有可能会为了坐稳三省总督的宝座,孤注一掷的选择完成施尚文生前的布置。
正所谓哀兵必胜战场是充满奇迹的地方,任何因素都不能忽略,尤其是玄而又玄的士气。
岑威如此笃定,还有另外的理由,他告诉唐臻,“再有半个月,燕鹄可能会带着孟长明,启程回北地。他离开之前,肯定会与我说些什么。”
唐臻冷笑,陡然睁开的眼睛,明亮的惊人,“燕北旗果然,从不做亏本的事。”
去年被薛寄钻空子,不小心将成宗赏赐的免罪令牌全部弄丢,整齐的回到昌泰帝的手中。
没到三个月,昌泰帝就被陈国公哄去北地。
这次燕鹄以要与岑威密探的名义,毫无预兆的来到京都。唐臻和岑威在安乐县周围游玩的时候,几乎每日都有人提醒岑威,燕鹄千里迢迢的赶来京都,有要紧事与岑威商量。
结果呢?
所谓的要紧事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怜远在东南三省的施尚文,竟然被骗的团团转,不仅几乎没在京都得到过好处,反而头也不回的栽入黄泥水呵呵,进退两难。
岑威已经从唐臻的种种反应,猜测出唐臻对陈国公的厌恶和原因。再次听见唐臻阴阳怪气的嘲讽陈国公,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异族如果不在年前彻底退兵,昌泰帝恐怕又要在北地过年。
唐臻亲耳听见这个消息,肯定会不动声色的难受。
或许他可以趁着燕鹄不得不开口的机会,替殿下将陛下从陈国公的手中要回来。
不仅唐臻能安心过个好年,有陛下亲自坐镇京都,他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又可以继续带唐臻到处游玩。
最好能将唐臻带回河南。
虽然他当初来京都的原因是想要试试,能不能找到如烈宗和成宗那般,无论用什么方式,至少能让圣朝再安定十几年的皇帝。
目前来看,昌泰帝不是不好,可惜没生在天平盛世。太子有这个潜质,但江山社稷的担子太重,唐臻从前又过得太苦,他舍不得。
烈宗、成宗和成宗的兄长都殉国而亡,如今昌泰帝也义无反顾的走在殉国的路上。
即使身为太子,唐臻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只要与他回河南,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唐臻,包括昌泰帝。
唐臻窝在早已熟悉的温度里,沉心思索合适的刺杀手段,提不起半分戒心,理所当然的忽略岑威眼中的深沉。
可惜他既不是职业杀手也不是手艺人,虽然上辈子总是遇到刺杀,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但是缺少关键的工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完美复刻等等!
唐臻的眼中陡然闪过明亮的光芒。
他虽然不是手艺人,没办法凭空变出超越时代几百年的东西,但是想要将日子混的不落魄,总是要有好门路。
作为曾经的军.火商人,记住经典产品和热门新品的图纸和核心原理,算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配置过程最简单的火药,刚好是杀伤力最大的热武器。
简单、粗暴、不讲道理。
唐臻最喜欢的处事方式。
再加根足够长的引线火药包埋得好,施尚文能直接断子绝孙。
目光转向岑威,唐臻眼中却浮现犹豫。
他能拿出的火药配方,对这个时代的火药肯定是降维打击,算是他的底牌中杀伤力最大的存在之一。
虽然是因为顺着岑威的想法考虑,他才会想到火药配方的事,但是不能白送给岑威,他会觉得自己很亏。
带着粗茧的手指强行撬开已经有明显牙印的唇瓣,岑威像是受到猫薄荷蛊惑的猫,低头轻吻,试图舔平碍眼的伤痕。
“有什么烦心事?”
上次看见唐臻如此犹豫,还是白狼幼崽和灰狼幼崽刚抱回来,等着他取名的时候。
想到此处,岑威的目光微妙的向下移动,似怜悯似嘲笑的打量窝在唐臻腹间的小狼。
如果没被他抱走,这两只小狼即使不能成为新的狼王,也会是族群中最勇猛的战士。
唐臻居然以贱名好养活为理由,吩咐身边的人,暂时只叫它们的小名。
大狗、二狗不出意外,至少两岁生日之前,这两狗都不会有大名。
唐臻目光幽幽的凝视岑威的侧脸,诚实的道,“我有东西,想要卖给你,不知道该如何定价。”
迄今为止,岑威是他心中道德感最高的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好人,唐臻只愿意相信,这个人是岑威。
岑威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的道,“我可以肉偿。”
牡丹村发生的事,委实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只要肯将其放在心上,回头去查,只用半刻钟,原委就整整齐齐的送到岑威的手中。
如今回想起来,大抵是当时手忙脚乱,过后两厢情愿、心照不宣,翻旧账反而平白扫兴。
唐臻嗤笑,推开岑威的脸,语气轻蔑,“光是你,恐怕不够。至少需要百个你这种质量的鸭。”
岑威面露困惑,总觉得唐臻的尾音不太对劲。
呀?
是在撒娇吗?
第136章 一合一
制作火药包的过程,远比唐臻想象中更容易。他需要的材料,在目前的节点,算是既偏门又奇怪,但是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他的面前。
困难的是如何保证火药包能够有他想象中的威力,不会中途哑火,变成意味不明的笑话。
京都城内,如今前所未有的拥挤。
李晓朝统领京营、梁安和陈玉的底气西南水师、岑威的龙虎军、还有仿佛神兵天降的北疆军暂时由程诚掌管的羽林卫,明明最弱势却因为可以将皇宫作为驻地,看起来最从容。
起码程诚不必日夜担心,会有不知来历的人,莫名其妙的混入他的军营或明目张胆的与他争夺驻军的地方。
程守忠攒下的粮仓,更是能让他免于因为军需被李晓朝掐脖子。
京都城外,东南三省的军队正密不透风的包围这座城池。
虽然很多原因导致东南三省的军队,没有办法将京都之内的所有军营都当成敌人。必须在某些地方,假装疏忽似的留出通道。以这样的方式,朝现阶段,没必要非得成为敌人的西南水师和龙虎军表示善意。但是施尚文的野心和急切,注定东南军不会真正的坦率。
客观的考虑,目前为止,以京都之外的东南军数量,肯定不足以密不透风的包围京都。
这支以水战神出鬼没、难以预测闻名的军队,做出的决定,完全符合往日的名声。
既然不能以绝对的优势震慑敌人,那么就隐藏优势,蓄势待发。
除了正在与京营和北疆军交战的东南军,哪怕是岑威,目前也不能确定京都之外究竟有多少东南军,具体隐匿在什么位置。
看似因为东南军人数不足、力有未逮而空荡的每条大路小路,都有可能正有大量的东南军在悄无声息的埋伏。
总之,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现在都不能让唐臻没有后顾之忧的探索火药包威力。
如今又不比从前,昌泰帝不在京都,太子从可有可无,变成奇货可居,身上的目光越发杂乱。
况且
李晓朝无论有多忙碌,最多隔日,肯定会亲自进宫看望唐臻。
哪怕唐臻称病,坚持不肯与李晓朝见面,李
晓朝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纵容似的哄着唐臻。
他会脸色凝重,沉默的在花厅等待三个时辰,然后带着匆匆集结的人手,姿态强硬的往唐臻的住处硬闯。
无论程诚的反抗有多剧烈,梁安和岑威如何表态,李晓朝都不会动摇,即使血流成河也要不惜代价的见到唐臻。
毫无疑问,李晓朝虽然没有拆穿唐臻上次的不告而别,擅自与岑威离开京都,过后又被唐臻轻而易举的哄好。但是唐臻在李晓朝的心中的定位,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巨大的变化。
曾经藏在完美伪装之下的种种算计,正肆无忌惮的冒上水面。
好在岑威是个足够聪明、敏锐的人,能让唐臻放心的将火药包的基本原理和核心内容,事无巨细的告诉对方。
然后将试验火药包的威力,酌情添加或减少某种成分的事,交给岑威去处理。
总算是在岑威找到合适的机会南下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至于报酬唐臻做了件令他本人费解的事。
他没有要岑威的报酬,虽然只是暂时,但是对于从不考验人性的唐臻来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梦中。
可是他真的非常好奇。
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岑威究竟能不能维持好人的人设。
等岑威见识到火药包的威力只要杀了唐臻,火药包就会成为独属于龙虎军的杀器,岑威也能无债一身轻。
正要给唐臻奉茶的陈玉停在原地,眼中浮现迟疑,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的神色。
明明能从眼角眉梢轻而易举的捕捉到笑意,陈玉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脊背发凉。
“殿下?”猝不及防的对上唐臻的目光,陈玉立刻改变主意,用手中的热茶为自己压惊。
唐臻似乎通过陈玉的脸色,轻而易举的看透了他的想法,脸上的笑意不减反生,“孤只是想到格外有趣的事。”
陈玉笑的勉强。
让他想想,上次令太子殿下觉得有趣的是哪个倒霉蛋?
齐黎还是施乘风?
虽然对此并不好奇,潜意识甚至拒绝听见答案,但是上次见到太子殿下兴致盎然的与他说话,似乎也是很久之前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如果他选错,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日子都不会无聊。”唐臻单手撑着下颔,朝着陈玉轻快的眨眼。
即使是按照岑威的逻辑,有仇报仇也不会是错事。
到时候,岑威最在意什么,他就要毁掉什么。
京都呆了这么久,委实乏味,只是从前没想过,去什么地方不会无聊。如今看来,河南和陕西,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陈玉终究低估了唐臻的恶趣味。
蠢鱼上钩,唐臻脸上的笑意更加愉悦,透露的内容却模棱两可,让陈玉只能凭空猜测。
捧着赤胆忠心生出好奇的陈玉思索半晌,心中只剩四个字:不如不问。
与此同时,已经彻底离开京都范围的岑威,忽然连续打数个喷嚏。
随行的亲卫见状,眼中浮现担心,竭尽全力的追上岑威,迎着大风,艰难的开口,“少将军,能不能休息会?”
岑威点头,在爱驹的脖颈处轻轻抚摸。
骏马像是与主人心意相通,飞驰的速度陡然减缓,原本它跑得最快,遥遥领先,彻底停下的时候它反而落在最后,得意洋洋的环视诸多被它吊打的蠢马,发出畅快的嘶鸣。
岑威轻笑,翻身下马,拿出豆饼送到爱驹的嘴边。
马群中有两脚兽无法理解的自然法则,惨遭嘲笑的军马非但没有因此表现出对头马的敌意,反而纷纷做出臣服的姿态。
队伍稍作修整,再次出发,路线却发生偏移。
因为唐臻的嘱咐,岑威硬是为这次南下多挤出五日的时间。
对于火药包的威力,他不是没有怀疑。怀疑的对象却不是唐臻,而是令唐臻深信不疑的未知存在。
然而想到已经令他数次震惊的东西,如奢侈品、纺织机、羊绒布岑威又觉得,只要是唐臻,没什么不可能。
即使路上耽误许多时间,他也有把握,此行只要能摸清施尚文的踪迹,至少能令施尚文重伤,无暇再统筹远在京都的战场。
所以犹豫之后,岑威还是决定先找地方验证唐臻的火药包。
如果效果真如唐臻所想,刺杀施尚文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反而不再重要。能证
实所谓的火药包只是臆想,对唐臻来说也不是坏事。
这件事,无论如何思考都有去做的必要。
离开京都的第三天,岑威在不知名的深山中进行第一次实验。
火药包的引线数次中途熄灭,只能放弃,边在路上寻找合适的替代品,边赶往下个适合做实验的地方。
因为有唐臻提前做出的种种假设,岑威没有在这个阶段浪费很多的时间。只过半日,他就找到进行第二次实验的契机。
这次引线没有出问题,只是火药包没响。
岑威和亲卫的位置不错,在埋下火药包的山头隔壁,可以完整的观察引线被点燃,火蛇蜿蜒前行的过程。
许久之后,亲卫小心翼翼的问道,“少将军?这”
除了岑威之外,没人知道火药包的真正用途,所以他们远比岑威更无法理解,正在做的事。
虽然少将军专挑没有树的深山点火,但水火无情,提前在山丘的周围挖出两人宽的土坑,真的能防大火?
岑威抬手,严格遵守唐臻的嘱咐,“再等等。”
虽然引线已经彻底熄灭,火药包却迟迟没有反应,但是唐臻说过,火药包有可能会有延迟引炸的状况。
为免误伤,绝不能贸然查看。
两刻钟之后,依旧无事发生。
岑威吐出叼在口中的草叶,利落的下山,决定不再等待,立刻去看哑火的火药包。
行至距离地面只剩两米高的位置,他舍弃早就被上山、下山的人踩出明显痕迹的小路,顺着最陡峭的地方,展开双臂,飞跃而下。
矫健的身姿如同展翅的鹏鸟,说不出的潇洒肆意,引起亲卫难掩崇尚的笑声。
然而变故突生。
岑威尚未彻底落地,不远的山丘处忽然发出巨响,瞬间地动山摇。
“少将军!”
“地龙翻身!快蹲下!”
尚未下山的亲卫还有选择的余地,岑威却只能顺势翻滚,朝着空旷的地方飞奔。
好在他是严格按照唐臻的嘱咐,寻找实验火药包威力的地方,恰好遇到地龙翻身也等等!
岑
威又一次翻滚,躲开险些落在身上的碎石,猛地转头看向地动山摇最猛烈的地方。
火药包就是放在那里!
原本圆润整齐的巨石面目全非,依稀能看出因为外力强行碎裂的痕迹和漆黑的灰尘。
岑威停下脚步,心中最先升起的念头居然是,唐臻知道火药包真的能显露出这等威力,肯定会很高兴。
继续南下的路上,岑威始终按照离开京都之前唐臻的嘱咐,小心谨慎的完善火药包的配方。终于在即将到达浙江行省的范围之前,得到威力和反应速度都能令他满意的火药包。
浙江行省作为施尚文和施尚武发家的地方,大街小巷皆是施家的痕迹。
岑威等人伪装成游商和镖师入城,先是各自分开,收集有关于总督府的消息。然后在酒楼碰面,共同决定暂住的地方。
伪装成游商的人,从头到尾都没遇到什么阻碍。
因为他们特意甩出的利益被诱惑的本地商人,虽然丑态辈出,但是态度还算和善,起码没有脱离商人的范畴。只是偶尔会有人得意洋洋的称自己在总督府有人,试图以此增加在外地游商心中的分量。
与之相比,伪装成镖师的人,经历就有些坎坷。
想要打探施尚文的消息,无论身在何处都免不了大海捞针。方向足够准确,依旧能减少许多麻烦。
岑威将方向定为高门大户的下人。
外地来的镖师,想去总督府做护卫,肯定是异想天开。
然而哪怕是总督府,也免不了有几个穷亲戚。
伪装成镖师的人,在岑威的指示下,分别选择颇受施尚文的宠爱却没什么出息的小辈府邸。
很顺利的进去,险些没能出来。
岑威的时间很紧张,能留给施尚文的不多。
因此他无论是安插眼线,还是动手,都只能选择比较激进的方式。
这不仅导致伪装成镖师的龙虎军险些羊入虎口,也让岑威从中抓住绝好的机会。
要怪只能怪施尚文疑心有余,慈爱几乎没有。
由龙虎军伪装的镖师,刚进入小辈的府邸就被看押,遭遇严刑拷打。施尚文早就知道,想要他死的人,不会比想要昌泰
帝或燕北旗死的人少。
从一开始,三省总督宠爱却没有出息的小辈,便是他亲手立起的靶子。
好在岑威的反应足够快,没能在约定的时间联系到下属,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他另辟蹊径,避开重兵巡视的夜禁,在白天,堂而皇之的混入让下属深陷其中的地方。
制造混乱也是完成目标的手段之一。
岑威也知道,他的行为很嚣张谁让他赶着回京都,只能用简单粗暴,高风险、高收益的方式。
没想到顺手收获两个草包。
没出息的人,通常不会承认这点,这两个草包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原本他们只需要配合施尚文的心思,安心做虽然没出息,但是能得到施尚文宠爱的幸运小辈,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远超他们真实能力的报酬。
可惜他们不服气,非要向所有人证明,他们是凭本事得到施尚文的宠爱。听闻府邸中混入身份可疑的人,立刻决定亲自审问。
先是仗着主家郎君的身份,强行打断正常的审讯,让伪装成镖师的龙虎军有了喘息的余地。
然后又持蠢行凶,对试图阻止他们继续浪费时间的校尉阴阳怪气。
校尉越是认定龙虎军伪装的镖师目的性太强,不安好心,两个草包越不肯让校尉接触伪装成镖师的龙虎军,如同护着骨头的恶狗般,恨不得直接咬死试图从他们嘴边夺走功劳的暗卫。
岑威匆匆赶到,惊喜下属安然无恙的同时,不客气的收下大自然的馈赠——两个草包和军中校尉。
借着地方,直接开始审问。
令人意外的是,两个草包知道的内情,竟然比军中校尉更多。
他们也比军中校尉更容易审问,只是当着他们的面,对咬牙不肯开口的军中校尉施以酷刑,两个草包就被军中校尉的惨状吓破了胆子。
岑威的亲卫眼中浮现嘲讽,相互交换眼色,其中不仅有多尿裤子草包的鄙夷,还有几分轻视是对施尚文。
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下属,不配知道总督府的机密。
只是会投胎的草包后辈,不仅能在前者的头上作威作福,还能得到总督府的信任,知道根本就守不住的秘密
单看心胸格局,怪不得三省总督这么多年,永远比不过陈国公。
如今也只是趁着异族来势汹汹,想要南下,拖住陈国公的命脉,三省总督才像阴沟里的臭老鼠似的冒头。
岑威从两个草包的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三日之后,施氏的老太公九十岁寿辰,施尚文和施尚武都会去祝寿。
如果能在合适的时间,将火药包放在老太公的府邸岑威闭上眼睛,竟然感受到与身在战场相似的兴奋。
第137章 三合一
时逢乱世,悄无声息的死了几个人。虽然很快就被发现,其中又有颇得三省总督看重的小辈,但是岑威打扫战场的本事依旧如年少扬名时那般神鬼莫测,竟然没引起任何波澜。
世人只知施家的两位纨绔郎君的别院起火,险些连累左邻右舍。
因为两人在三省总督眼中的定位是故意暴露的弱点,请君入瓮的引子。若是两人的身边忽然出现陌生的面孔或他们的行为变得与从前不同,几乎能立刻令三省总督从百忙之中分出心神。
如今施家枝繁叶茂,每年都会死几个人。刚好赶上老太公九十整寿,这等如何盛大的操办都不过分的大吉之事。可以恰到好处的冲淡,因为三省总督棋差半招,导致正围剿京都的东南军进退不得的尴尬。
两个用处有限的后辈蹊跷的死在别院的事,自然要排在老太公的九十大寿之后。
城中非但没有因此戒严,反而因为东南三省的官员陆续前来为老太公贺寿,出入变得更加宽松。
三省总督亲自下令,这等喜事要与民同乐。
因为不需要搏命,岑威将带来的大部分亲卫都遣到城外,重新伪装,扮做特意来找机会的杂耍人。
老太公与施尚文的亲缘,只能说没出五服。
年轻时在施家的地位,尚未不如死在岑威手中的两个纨绔郎君。
好在本人委实争气,就是能活。自从过完七十大寿,达成古来稀的成就,地位突飞猛进。从无人在意的老头子,变成最有福气的老太公。
夜深人静,亲卫说起专门打探的消息,嘲讽道,“早些年不闻不问,如今倒是比正经的孝子贤孙还操心,竟然让绍兴侯亲自张罗寿宴。”
话音未落,腰下忽然剧痛。
岑威收回脚,目光平静的凝视亲卫。
“我错了。”亲卫立刻低下头,又羞又恼,像是雨中落败的公鸡,颇为可怜。
旁边年长许多的亲卫见状,满脸同情的摇头。
为少将军办事,可以什么都不懂,只做好少将军交代的事,但是不能不懂装懂,说出引人笑话的言语。
绍兴侯亲自张罗老太公的寿宴,哪里是为老太公?
分明是三省总督想要借老太公的寿宴,达成某些目的,不允许寿宴出任何差错,导致他的颜面受损。
至于三省总督对老太公的态度逐渐改变三省总督比陈国公大十岁,如今已经年近六十。如果他不能像老太公那般长寿,只能与阎王争命。
因为稍显毛躁的亲卫,认错还算痛快,岑威便没有计较。只是让更老道的亲卫去教些道理,免得真正做起事,一念之差,酿成大错。
距离老太公的寿宴,只剩下最后两日。终究还是让岑威找到,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老太公府邸的机会。
不得不说,施尚文父子确实对老太公的寿宴很上心。
哪怕因为寿宴的规模,老太公的仆人根本就不够用,出现大量的人手空缺。绍兴侯宁愿自己短缺,从三省总督府和侯府调人,也没接受外面的奴仆。
除此之外,寿宴的地点也是由三省总督提供,亲卫军特意提前半个月去排查危险,然后驻守在那里。
要不是施尚文父子太想让老太公的寿宴尽善尽美,特意让人寻找歌姬、舞姬、杂耍人能让寿宴热闹的人,岑威恐怕只能硬闯,伪装成有资格出入寿宴的人混入其中。
事实上,即使能光明正大的进入举办寿宴的地方,依旧免不了硬闯。
因为杂耍人带进府邸的东西会被反复检查,无论是已经配好的火药包,还是各种矿石粉末,皆无法光明正大的带进去。
翌日清晨,岑威装病,遗憾错过去老太公的寿宴表演的机会。
成功伪装成杂耍人的亲卫被三省总督府的管家带走之后,混在城内的其他亲卫赶来,悄无声息的替代岑威,继续留在这里装病。
岑威则又换数个身份,坐在不同的马车中在举办寿宴的地方绕行。
令人期待已久的寿宴,始于三省总督的诏书。
天还蒙蒙亮,便有轻骑在大街小巷奔走,敲锣打鼓的祝贺老太公的寿辰,公布三省总督亲笔所写的贺寿词和专门为老太公准备的诏书。
贺寿词的文采不错,只是行文略显浮夸,不符合三省总督往日的风格。
重点在于诏书,细数从古至今的长寿之人,称赞老太公福禄俱全。
‘吾观史册,叔祖之福德,唯有姜公可堪比拟,实乃圣朝姜公。’
姜公是什么人?
正式的史书记载中,第一个协助臣子,造反成功的谋臣。
岑威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分辨窗外的声音,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此行有趣的事委实不多,圣朝姜公的福德禄寿倒是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能体会到其中的趣味。
想到唐臻,岑威嘴角的笑意稍淡,神色却更加安宁,继续闭目养神。
可惜这几日过于匆忙,没能找到机会细寻江南特色,带回去与唐臻共赏。
今后若是有机会他觉得唐臻会喜欢江南的风景,最好还是能亲自来游玩。
寿宴从午时开始,持续到夜里戌时。连续三日,皆是如此。
三省总督特意下诏,取消夜里的宵禁。
如今是第一日,施家的小辈先为老太公贺寿,然后是与施尚文与施尚武亲近的下属和外家小辈。
归根结底,没有亲缘就得是世交或类似师徒的缘分,才有资格在第一日来贺寿。
第二日才是真正的大日子,不仅施尚文和施尚武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亲自贺寿,东南三省中许多为此专门赶来的官员也会携寿礼前往。
第三日便是收尾,让家中的奴仆也能感受到主家的喜悦。家族之内有名有姓的管家、管事、外面的大小庄主,皆能去给老太公拜寿。
寿宴首日,岑威苦守大半日,终于在天色逐渐昏暗的时候找到机会。他带着从城外赶来的亲卫,故意引起巡逻护卫的注意,将其引入小巷,打晕夺衣。
时间过于紧张,容不得岑威思索更周全的方式。
他带人冒充护卫却不敢与真正的护卫碰头,绕着府邸走了半圈,凭借异于常人的耳力,顺着高墙悄无声息的翻进去。
然后守株待兔,打晕经过的仆人,再次夺走衣服,寻找更加隐秘的地方暂时藏身。
因为不曾杀人灭口,别院很快就发现有人悄无声息的混了进来,开始不动声色的搜查。
好在别院足够大,不仅是天黑才开始搜查,又要顾及第二日的宴席和影响。最重要的是这场寿宴意义非凡,亲手筹谋寿宴的人有足够的自信,即使不知名的小鱼小虾混进来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岑威的亲卫在空旷的花园和后院的院落中躲了整夜,顺便将放入布袋绑在身上的各种粉末,陆续交给始终不曾挪动位置,藏在假山中的岑威。
即使是在黑暗中,岑威依旧能熟练的将各种粉末混合,制成大小相同的火药包。
可惜能带进来的东西有限,总共只有十个,能炸穿宴席,想要撼动整个别院也不难,但是无法保证能要目标的命。
原本岑威的打算只是杀死或重伤施尚文,但是如今有火药包,原本的目标就显得过于小气。
天光微熹,别院的仆从再次穿梭在各个角落,行动却远不如前一日从容,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怀疑。
提前以杂耍人的身份混入别院的龙虎军惊闻噩耗,不再需要他们的表演,更不允许他们踏出所在的小院。
整个别院,看似因为更多身份尊贵的人到来,变得更加热闹,实际却每处细节都透着肃杀的意味。
举办宴席的花园和招待贵客的院子,各个路口都由施家的旁支和各府大管家亲自把守,无论是宾客还是仆人,但凡有陌生的面孔,皆会被阻拦在外,反复盘问。
岑威的亲卫佯装府内的仆人,悄无声息的在相对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徘徊,然后将别院的最新变化告诉岑威。
“龟孙果然是亏心事做得多,怎么如此怕死!”
亲卫满脸焦躁,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情绪,说完正事,狠狠的唾骂起来。
只要不耽误正事,岑威向来不会计较手下人的污言碎语,他正藏身在遍地灰尘的废弃库房中,透过门缝,警惕突然出现在附近的人。
“吩咐前院的人,开席时放信号弹。”他沉思半晌,低声吩咐道。
龙虎军有如今的地位,自然不会直到今天才想起在施尚文的身边安排人手。只是终究碍于底蕴轻薄,安排的人短时间内无法接近真正的核心人物。
不过岑威给出的任务并不困难,哪怕只是个端盘子的仆人,只要与宴席的距离足够近就能及时发出信号。
“少将军?”亲卫面露恍然,脸上随即浮现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目光灼灼的盯着被岑威坐在身下的火药包,沉声道,“请少将军先行离开,我等必定会让火药包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岑威抬脚轻踹在亲卫的背上,有些无奈的道,“叫什么名字?回京都之后去后勤历练半年。”
如果还有这么多的想法,直接在后勤养老。
“少将军恕罪!”亲兵闻言,熟练的认错,面上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他倒是希望能有命和少将军回京都。
可是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守着火药包的引线,亲眼见证少将军得偿所愿!
以火药包的威力,他委实想不到,自己如何才能有活着的机会。
而且火药包应该藏在哪里?
他跟在少将军身边,已经数次见证火药包炸开的经过,自然知道,与目标的距离越近,火药包能发挥的威力就越大。
为达成目的,最好不惜乱刀分尸,在火药包的引线点燃之后,立刻跑向宴席所在的位置,尽量靠近三省总督。
要是喷洒的鲜血刚好熄灭引线的火花怎么办?
正宴午时开始,直至巳时三刻,施尚文与施尚武同时到达。
明面上老叔公才是今日的主角,他又是施尚文和施尚武的长辈,便安坐主位,没有亲自出门迎接。
施尚文和施尚武也给足了老太公的面子,竟然弯腰做揖,不论尊卑,只以晚辈的身份祝寿。
“姜公春秋不老、福星高照。”
兄弟两个幼时曾以相像如同双子闻名,时隔多年,再次露出同样的表情做同样的动作,竟然又能看出相似。
虽然施尚文和施尚武的态度很随和,但是没有人会因此生出熊心豹子胆,拿他们当众打趣。真有这样的人,此时也不会出现在寿宴上。
献过寿礼,施尚文和施尚武理所应当的在老太公的左右落座,分别敬上半盏茶,然后亲自搀扶老太公入席。
九十岁的老寿星,白发苍苍,脸上满是褶皱。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但是经不起仔细打量,眼底浑浊迷茫,像是服用药物才能保持现在的亢奋。
他抖着手倒满两个白玉杯,笑道,“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先请。”
施尚文和施尚武自然又是推脱,耐不住老寿星的执拗,只能一饮而尽,然后再做推辞,坚持要老寿星亲自开席。
老太公再次起身,经过数不清的文人润过稿的答谢脱口而出,看上去竟然比与施尚文兄弟推迟时更熟练。
因为祖上有长寿的例子,以施尚文兄弟为首的晚辈又积德行善,他才能侥幸积得福寿,无灾无痛的活到如今。
宴席能有如此大的排场,离不开东南三省的稳定,在座的各位都有功劳和苦劳,当然,最值得感谢的人依旧是施尚文,其次是施尚武
苍老浑浊的声音传开,施尚文脸上的笑意稍敛,漫不经心的整理已经被酒水浸湿的衣袖。
别院内有身份不明的刺客。
虽然他有足够的自信,绝不会在已经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中招,但是古语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份福禄寿喜的宴席,不吃也罢。
现在相比让东南三省的氛围破冰的老太公,他更在乎请君入瓮能捉住多重的王八。
会不会是燕北旗的儿子?
呵,燕北旗的儿子个个无用,说不定是干儿子。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迫切的想要他死的人。
万籁俱静,只能听见老太公越来越浑浊沙哑的声音之际,垂头站在角落的管事忽然抬起头,目光晦涩的看向站在角落,那里正站着准备上菜肴的仆人。
他似是看到什么不顺眼的地方,眉心忽然浮现怒意,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直奔端着炭烤羊腿的人。
然后利落的解开衣袍、拽到仆人、拿出早就藏在身上的烟花,狠狠的朝火红的烧炭掷去。
他接到的命令是,无所谓能不能炸烟花,只要有足够的声响,能提醒少将宴席的位置就行。
仆人猝不及防的尖叫,终于引起不屑留意区区管事的贵人们的注意。
随即而来的巨响,更是让贵人们愣在原地,随即面露惊恐,下意识的起身环顾四周。
能与寿星坐在同处的人,身份皆非同寻常,自然也更沉得住气,即使怕得手都在发抖,眼角余光瞥见施尚文和施尚武依旧脸色平静,他们就得仔细的藏着惧怕,免得给施尚文和施尚武留下不好的印象。
比这些人反应更快的是护卫。
扔出烟花的管事和依旧倒在地上,像是被吓傻的仆人,立刻被护卫制住,如同拽着牲口似的往外拖。
管事狠狠的咬住舌头,心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疯了似的喊道,“奴冤枉!总督大人!奴是看到这个贱奴的身上有诡异,所以唔唔唔!”
无论他如何喊冤、挣扎,施尚文都吝啬分给他半个眼神。施尚武似是嫌弃他话多,阴恻恻的道,“话怎么这么多?别搅了姜公的喜气。”
护卫闻言,立刻堵住管事的嘴,狠狠的踢在管事的腰侧,动作越发粗暴。
反而是被吓傻的仆人,虽然浑身颤抖,但是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没遭什么罪。
只是耽搁片刻,院外忽然响起更扰人的嘈杂。
“有刺客!”
“疯马!马尾被点燃了!”
“马厩走火,快去救火!”
施尚文脸上的困顿再次敛去,抬起手覆盖在老太公微微颤抖的肩上,从容的安抚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有大红相衬,老爷子的下个十年,必定会更加顺遂。”
“大哥说的是!老爷子放心,谁让你不顺遂,那就是我们兄弟的敌人!”施尚武朗笑,主动为老太公倒满酒盏。
老太公全凭本能的端起酒盏,嘴唇颤抖许久,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急得喉咙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茫然的顺着施尚文的手,饮尽施尚武亲自为他倒的贺寿酒。
原本依旧生出退意的众人见状,总不能在施家的地界,抛下施尚文和施尚武独自逃命。他们只能勉强压下满腔心事,如坐针毡的留在原地,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好在他们难受的时间不长因为岑威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给他们冷静的权衡利弊的机会。
五匹骏马陆续穿过护卫的蹭蹭拦截,出现在设宴的园子。刚露面,还没来得及展现凶性便被施尚文和施尚武的亲兵利落的解决,连马毛都没能碰到在场的宾客。
这让因为畏惧三省总督而勉强留在原地的宾客彻底放心,脸上的笑意也不再虚无。
混入别院的龙虎军在疯马的身后杀入,刚好救下管事,然后掉头就跑。
“别追!外面的人会解决!”
施尚文及时提醒亲卫,施尚武却被逗的肆意大笑,怒骂孬种、蠢货。
无人留意的角落,岑威扛着两个比他还要壮实的巨大布包翻过墙面,轻盈落地,点燃布包中的引线,其中一个丢进茂密的花丛中,另一个再度扛在背上,从容走向三省总督。
“施总督,我来的可是时候?”
引线足够长,围绕的手法更是经过反复的研究,大概能烧整盏茶的时间。
“岑威?”
施尚文眼中浮现意外,原本随意落在身侧的手换了个方向,变成搭在腿上。这是防备、抗拒的姿态。
在他眼中,突然潜入别院的刺客、发疯的骏马、明目张胆的杀过来又突然离开的刺客和外面的喧嚣这些都没有龙虎少将军的威胁更大。
岑威应声,丝毫不意外施尚文能认出他。
他也没见过施尚文,但是绝不会发生面对面却认不出人的情况。
时间有限,岑威只能长话短说。
“晚辈刚好路过宝地,听闻姜公寿辰,想要来沾个喜气,奈何没有门路,拿不到请帖,只能冒犯,请姜公海涵。”岑威拱手,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取下比他还高半头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笑道,“这是晚辈为姜公准备的礼物。”
“贤侄客气”施尚文还没想好,要如何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将军足够的教训,满脸谦逊的青年已经利落的转身,“等到施总督体会到寿礼的妙处,晚辈再来拜访。”
话毕,岑威猛地发力,以最快的速度朝高墙跑去。
施尚文和施尚武从未见过敢在他们的面前,如此放肆的人,愣住片刻才拍案而起,怒吼道,“黄口小儿!难道将这里当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拦住他!”
“注意伤势,别让河南巡抚心疼。”施尚文冷笑。
活着的龙虎少将军,远比死了的龙虎少将军价值高。
岑威丝毫不理会暗处的箭矢,左侧小臂和右侧大腿各中一箭,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如同展翅的大鹏般从墙面落下,翻滚卸力,朝车马房的位置继续狂奔。
他的人刚才放出的马匹,皆是原本就养在这里的马。
数量不多,二十九匹,最后只有五匹能闯到施尚文的面前。今日宾客众多,传闻光是请帖就发出上百份,有些达官贵人前来赴宴,又不是只带一匹马。
再次翻墙时,岑威拿出匕首,暂时不管已经深入血肉的箭头,利落的削落箭身,顺势咬住匕首,在护卫以为他会继续翻墙时摆动双手维持平衡,在狭窄的墙上飞奔,精准的躲开所有试图绊倒他的阻碍。
赶到车马房时,比他更早从园子中杀出来的亲卫已经聚集在附近,正与满脸嘲笑的护卫做无用的坚持。
“少将军?”
发现岑威的身影,亲卫立刻从半死不活,仿佛下一刻就会累到的状态变成愉悦亢奋,利落的掀翻包围他们的护卫,继续朝车马房的方向移动。
“拦住他!岑威!”护卫首领意识到不对劲,不顾一切的嘶吼,“不能让他走,继续射箭!麻药!”
“长刀!”墙上的岑威同时出声,依旧咬着匕首,单手接起亲卫抛来的长刀,借着跳下高墙的力道,几乎贯穿想要阻拦他的护卫。
鲜红的血液迸射在他的脸上,沿着锋利的眉梢滑落,岑威却连眼皮都没抖,在周围护卫畏惧、惊恐的目光中,继续朝目标前进。
车马房暂时停留的马匹太多,想让它们陷入混乱,丝毫不费力气。
岑威甚至不必用过于血腥的手段,只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足以令群马不安的踏步。
十几个不留余力的响鞭甩下去,立刻有过于胆小的马伸颈嘶鸣,拼命的往外冲。岑威和亲卫只需要及时斩断拴住马的缰绳,就能混迹马群冲向府外。
越来越大的动静和逐渐失去掌控的局面,令护卫首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几乎已经能想到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的怒火。
为将功折罪,他已经顾不得差事办的是否完美。
“放箭!”
“少将军!”
亲卫在马上也不忘寻找岑威的位置,惊讶的发现,身手最好,驭马最自如的岑威居然落在最后,他的后面是密密麻麻、足以将他扎成稻草人的箭矢!
当即就有亲卫想要掉头,逆着发疯的马群去岑威的身边,哪怕只能以身挡箭也在所不惜。
奈何所有的马都在发疯,身下的马肯让他骑着,已经是他驭马有道的结果,想要逆行?门都没有。
岑威没回头,只是掷出已经有豁口的长刀,精准的落在守着捆箭头隐约透着绿色的护卫。
逃命的间隙,他分神算还有多少时间。
唐臻说过,一盏茶是六百个数,距离他点燃引线已经四百九十九!
箭矢即将没入岑威后背的刹那,昂头立在马背的人忽然消失,又引起前方撕心裂肺的呐喊。
然而兵似主将,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有如岑威那般冷静的亲卫。
“别喊!少将军只是弃马!”
神志不清的人闻言,脸色更加颓废。
在飞奔的马群中弃马?
除了被踩成肉泥,还能有什么结局!
下一瞬,脸侧忽然又多股疾风,令眼角冰凉的触感更加明显。
亲兵猛地瞪大眼睛,“少将军!”
别人在飞驰的马群中弃马,结局只有被踩成肉泥,换成岑威,便是凭借强大的爆发力,再用马鞍借助马的速度,不提的变换坐骑。
刚才因为时间紧急,没能完成表达所见的亲兵,终于能重新整理语言,只是声音不知因惧怕还是亢奋,止不住的亢奋,“少将军、在马侧躲过箭矢,然后立刻换马,立刻追了上来!”
心中默数至五百九十,岑威稳稳落在头马的背脊,回头看向别院。
岑威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令寿宴陷入比之前更诡异的氛围。
施尚文和施尚武神色莫测,眼底隐约透露怒意,偏偏又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冷冰冰的打量岑威留下的痕迹。
比如墙上凌乱的箭矢。
老太公呆滞的坐在两人中央,单薄的身影、苍老的面容和脸上的迷茫,处处透着可怜。
在座的人都清楚,这场寿宴真正的主人,此时自然顾不上老太公的感受,包括老太公的亲儿子也是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施尚文的身上,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之后,才有人试图缓和气氛,指着被岑威留在地上的布包道,“不知岑威小儿专门留下什么寿礼”
施尚武冷笑,“你管这叫寿礼?”
众人隐晦的交换眼色,仔细打量地上的布包,平平无奇的褐色灰布,看上去与兰亭水榭,极度奢华的别院格格不入。更不用说岑威突然出现,又嚣张离去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砸场子而非诚心贺寿。
施尚文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不知道他大费周章的想要做什么,若是年轻气盛,故意挑衅,贸然拆开,恐怕会扰了姜公的好日子,不如先收起来。”
施尚武看了眼施尚文,虽然心中嘲笑兄长年纪越大越怕死,哪怕敢图谋天下,身上也不再有曾经一往无前的气势,但是兄长的脾气越来越差,必须要给兄长留面子,否则没面子的人就会是他。
“兄长说的对。”他懒洋洋的应声,看向布包的目光颇具兴味,事实上,他对留下布包的人更感兴趣。
龙虎少将军?
燕北旗在圣朝武将的心中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岑威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拥有类似半神的声望何德何能?
等到抓住岑威,他必要亲自见识,所谓的天生将军,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心中想到此处,施尚武立刻说了出来,言语间不乏嘲弄,丝毫不掩饰对岑威的不屑。
单凭岑威在这样的日子,独身、不,想来先前闹事的人也是岑威的下属。年轻人听了太多的吹捧,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哪怕能冲出别院又如何?
只要他愿意,这座城池必是岑威的埋骨之地。
宾客体会到施尚武的言下之意,心知巡抚大人看那位年轻气盛,难掩桀骜的少将军不顺眼,自然不会惊扰主家的心情,恭维施家,贬低岑威的话源源不断,争先恐后的说出口。
“巡抚大人说的是,龙虎少将军虽然在北方有些名气,今日观其言行却想来河南落寞已久,没见过如巡抚大人这般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武将,好不容易盼到颗鱼目,便没见识的当成宝贝。”
“这是什么话,那黄口小儿如何与巡抚大人相比?只是燕北旗这些年越发不中用,才会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起来。”
“下官还没恭喜总督大人,姜公果然是大福之人,寿辰之际,竟然为总督大人引来如此大的助力。岑威主动送上门来,岑壮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独苗折在这里,肯定能学会仔细听总督大人的道理。”
园外护卫捉拿岑威掀起的吵闹愈演愈烈,园内却在众人热切的言语中恢复赴宴该有的氛围,一时之间,无论主宾,笑意盈盈。
不仅被岑威丢在花丛中的布包无人问津,始终放在主桌前方的布包也因为施尚文没有开口,护卫不敢擅自动作,破坏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始终留在原地。
以至于忽然地动山摇,石土迸溅之时,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地龙翻身。可惜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仔细思考,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听见第二声巨响。
绍兴侯精挑细选为老太公的寿宴选择的别院,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半座废墟。
两声巨响和如同地龙翻身般的颤抖,更是让整座城池都第一时间发现突如其来的变故。
本就快被吓破胆的骏马东倒西歪的摔在地上,瑟瑟发抖,模样几乎与被吓傻的护卫没有区别。
岑威的瞳孔同样因为预料之中的事难以抑制的放大,心中却很清明,就是现在。
趁着东南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着去救三省总督和掌握东南三省命脉的诸多官员,这是他和亲卫唯一能够靠自己逃出这座城池的机会!
他取下始终叼在嘴里的匕首,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和嘴角的疼痛,随手抚过因此被匕首削落的乱发,手腕狠狠落下,将匕首扎入□□的骏马屁股,最不影响奔跑的地方,厉声呵斥,“带上马,走!”
不带马,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城门。
早就见识过火药包的威力,依旧被震慑住的亲卫猛地回神,脑子依旧混沌,身体却已经自作主张的听从命令。颤抖着伸出手,用尽所有办法刺激被吓傻的马群。
动物的幕强心思远比人更纯粹,慌忙逃命时最强壮的骏马才有资格跑在最前面。没有其他干预,马群会自觉的追随头马,直到再也跑不动,只能被留在原地。
头马发出如同咆哮般的嘶鸣,重新出发,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逃命。还没被彻底吓傻的马,不必亲卫再费尽心思的刺激,立刻起身跟上。
因为追着岑威逃过一劫的护卫队长,终于在骏马奔腾的声音中恢复理智。他满脸呆滞的看着骏马掀起的灰尘落地,颤抖的拿出匕首,扎进手臂,咬牙道,“回别院!”
总督大人、巡抚大人、绍兴侯想到正在园中赴宴的人,护卫首领的呼吸数次停滞,哪里还有心思去追岑威?
园子里的人绝不能出事,否则整个东南三省都要重新洗牌。
城门虽然距离别院较远,没有立刻见到别苑的惨状,只以为是地龙翻身。虽然也受到惊吓,但还不至于如护卫首领那般天崩地裂。
可疯狂的马群来势汹汹,城门又没提前准备,几经冲撞,只能任由突然出现的疯马放出城门,坠在后面竭尽全力的追赶。
然而疯马不要命,城外不远处又有岑威等人千里迢迢带来的爱驹。
这些战马早就适应了火药包的威力,这次距离又远,完全不受影响,更不存在腿软。经过大半日,轻而易举的将追兵远远的落在后面。
中途停下,暂时休息,岑威没管满脸难以置信,激动的形似疯癫的亲卫。独自坐在树下,面无表情的挖出镶嵌在血肉中的箭头。
加上最初的两个,总共挖出五枚,好在都避开了要害,他身上也有足够的药。
闻到新鲜的血腥味,终于有亲卫回过神,跑过来帮岑威包扎伤口,语气难掩自责,“少将军怎么不叫我们?”
岑威嗤笑,他自己下手还能少遭点罪。
亲卫撕下小半里衣,终于将岑威身上的伤口全部包扎稳妥,紧张褪去,突然发现少将军今日似乎格外不爱理会人。
平日不是这样,是不是疼得太厉害亲卫抬起头,难掩狼狈的青年闭眼靠在树下,呼吸越来越沉。
“少将军?”
“箭头上有药!”
五日后,远在京都的唐臻,终于等到震惊整个圣朝的噩耗。
施氏族老九十岁寿辰,设宴的别院在两声巨响中坍塌成废墟,施尚文、施尚武、绍兴侯等,总共九十五名赴宴官员生死不知。
唐臻捏起怀中的小狼肉爪,非要看到爪尖才肯罢休,眼中除了满意,还有嘲讽。
生死不知?
没找到活人,又不敢承认他们死了。
“东南军也收到消息,正在连夜后退。”陈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困惑,轻声问道,“是岑兄?”
他只知道岑威不在京都是悄无声息的南下,依稀能猜到些苗头,事情又发生的太巧
唐臻轻笑,终于舍得放过小狼的爪子,改成逆着撸毛,意味不明的道,“他运气不错。”
这算什么,好人自有天怜?
房门猛地被推开,梁安满脸惨白的走进来,抖着嘴唇道,“岑兄被东南军发疯似的围堵截杀,没能与我提前安排好的人汇合,像是、突然消失。”
第138章 一合一
陈玉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唐臻。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对岑威的担心,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这股恐惧并非突然出现。
陈玉很清楚,因为他不愿意面对,所以无视至今。
自从岑威带走唐臻,原本说好的五日仿佛无期限的延长。明明岑威和唐臻都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却再二再三的出尔反尔。
有些事,悄无声息的变得与以往不同。
太子的变化最明显。
虽然偶尔还是会盯着某个方向陷入沉思,像是在与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未知存在较量,但是更多的时间,唐臻开始变得愿意与周围的人交流。
他不再责怪陈玉聒噪,面对刘御医也多了几分耐心,起码不会再用冷冰冰仿佛打量物件似的目光去看待刘御医。
不得不说,生存环境得到改善之后,刘御医时灵时不灵的医术也变得稳定。
所有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陈玉不去在意细节。
作为懵懂数年,终于意外看清自己的龙阳,陈玉在唐臻和岑威回到京都之前,度过短暂又激情,如同身处新婚的神仙日子。
随着唐臻和岑威的归来,陈玉自觉收敛的同时不得不费尽心思的勒令梁安也跟着收敛,委实耗费许多心思。
或许正是因为正在经历,所以很容易发现端倪,陈玉只差自戳双目才能面色无常的忽视唐臻和岑威之间旁若无人的氛围。
他不敢深思越来越强烈的违和感是不是他的错觉,更不敢探究,唐臻的变化是不是与岑威有那种关系。
事到如今,连猜测都不敢有。
听见岑威因为东南军的围堵截杀失踪,唐臻的反应最平淡,为白狼顺毛的手如同主人冷漠的面容,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按照原本的打算,先是将白狼顺滑的毛发逆着捋成凌乱的模样,又仔细梳理整齐,终于抬起眼皮看向愣在原地的陈玉和梁安。
“继续找,岑威不会偷着跑回河南。”
拿了他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还。
岑威回京都等着他的讨债或者回来杀了他以绝后患,再霸占火药包也就罢了,莫名其妙的消失?
那他就只能去找龙虎军、岑壮虎和岑戎讨债。
“殿下?”陈玉和梁安眼中的茫然更甚。
尤其是梁安,他与岑威的关系更亲近,平日又粗枝大叶,只知道抱怨陈玉的种种管束却从来不曾将放在陈玉身上的目光,分出半点给别人。
无论是陈玉还是岑威,说什么,他都肯相信,鲜少会暗自沉思,至今都没觉得唐臻和岑威变得过于亲密。
然而这句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话,听在耳中却既像冷嘲热讽,又似雷霆震怒,终于令梁安生出强烈的违和感。
又过半日,东南三省的变故更详细的传到京都,其中包括在那场所谓的福禄之宴都有哪些人前往赴宴、坍塌成半座废墟的别院有何来历、突然出现然后被追杀至今的龙虎少将军
可惜人通常不会对不存在的事存在想象力。
哪怕各种传闻确实对岑威突然出现在寿宴的行为,毫不吝啬恶意的揣测,但是没人真的认为带走东南三省大半官员的意外与岑威有关。
即使东南军依旧不遗余力的寻找岑威的踪迹,想要将岑威留在东南三省,下令的人也只是想在几乎毁天灭地的变故之后,尽可能的抓住所有能够触碰的筹码。
截止消息传入唐臻的耳中,世人对别院瞬间坍塌的变故,只有两个猜测。
天罚。
地龙翻身。
虽然从废墟中挖出的身体大多破败不堪,处处可见灼伤、烧焦的痕迹,明显与地龙翻身不同,但是终归不能是天罚,东南三省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又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梁安对岑威失踪的事非常上心,本想立刻离开京都,亲自去东南三省找人,刚提出想法就被唐臻似笑非笑和陈玉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
他默默闭上嘴,低头反省片刻,羞愧懊悔的给了自己两巴掌。
岑威已经出事,如果他也离开京都,哪怕留下足够的人手,唐臻和陈玉的安全也难以保证。
虽然不至于担心性命,但是难免形势所迫,不得不做不愿意的事。
即使东南三省的军队已经慌忙撤退,京都也回不到从前,除了始终一家独大的李晓朝,如今又多了北疆军。程诚除了忠心,作为将军,委实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地方。他能在程守忠随着昌泰帝离开之后,勉强应付李晓朝,全凭唐臻釜底抽薪,及时离开皇宫,从根源阻断京营不动声色的侵占,还有岑威、梁安愿意摆明作为太子伴读的立场。
想通原委,梁安不由苦笑,怪不得祖父说他难以担当大任。虽然对他宠爱信重,但是从未有过将梁家军交给他的念头。
唐臻向来不介意身边的人是否愚蠢,况且梁安不是他的下属,只是因为利益暂时与他站在相同的立场。
见梁安没用别人的提醒,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唐臻便不再理会梁安,对陈玉吩咐道,“去寻些东西来,尽快。”
唐臻需要的东西种类繁多,大多是矿石粉末,还有许多听起来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然而陈玉对这些东西却不是全然陌生。
因为岑威离开京都之前,曾悄无声息的收集过类似的东西。
并非陈玉故意盯着岑威的举动才会知道这件事,毕竟京都就这么大,值得留意的人也没多少,无论岑威的动作有多隐秘都难免有风声传到外面。
陈玉做事向来仔细,特意重复一遍内容又多又杂的速记,防止有遗漏。确定无误,他将宣纸仔细折叠整齐,放入袖袋,“我现在就去找,大概两日?”
唐臻摇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急切,但是态度少有的强硬,“最多半日,我要看到所有的东西。”
陈玉脸上浮现为难,重新拿出宣纸,当着唐臻的面递给梁安。
虽然西南水师是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同气连枝的体现,陈玉也能凭借信物命令京都的西南水师。但是梁安毕竟是从小混迹军中,哪怕在行军打仗的方面也能做到以绝对的武力胜过脑子,威信远胜陈玉,更擅长利用军中的人脉做些不可说的事。
时间太短,陈玉需要梁安的协助。
唐臻当着梁安的面说出需要的东西,自然没有瞒着梁安的意思,见到陈玉的动作,只是平静的移开目光。
他已经通过越来越多的传闻,大概猜到东南三省的寿宴发生的事。
岑威因为过于顺利,超额太多完成目标,所以才会失踪。
不仅在南下的路途中根据他给出的初始数据,找到威力极大的火药包配方。刚好赶上三省总督主动将施家嫡系、东南三省的主要官员聚集在同处。
传闻里,岑威带着亲卫闯入寿宴,不顾彼此脸面的大闹,其中未被留意的寿礼,不出意外,便是已经点燃的火药包。
唐臻面露可惜,喃喃道,“如此神兵利器,只有岑威知道,未免过于便宜他。”
“殿下说什么?”陈玉警惕的抬起头。
自从岑威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他就有些疑神疑鬼。
哪怕唐臻自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冷静,更没有如同他想象的那般,因为这个消息导致病情恶化,陈玉依旧无法彻底放心。
如同亲眼看着破败不堪的木桶猛地倒入整缸的凉水,即使木桶表现良好,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正拎着木桶行走的人也无法在尘埃落定之前放心。
唐臻笑的得意,慢条斯理的道,“姜公寿宴的变故,既不是天罚也不是地龙翻身。”
陈玉和梁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道,“殿下知道原因?”
唐臻矜持点头,懒洋洋的倚向软枕,丝毫不在乎他的话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玩笑似的道,“如果你们想看,尽管求孤。”
“”
几乎明言的话,反而令恍惚间依稀看清真相的陈玉和梁安不敢再追问。
东南三省的寿宴惨案,比自古以来有所记载的任何灭门都更惨烈,短短几日,突然陷入混乱东南三省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彻底分崩离析。
施尚文、施尚武、绍兴侯施家在寿宴之后失踪的嫡系和旁支,几乎每个人都是大权在握,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
年轻的小辈,只有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才有资格在园子中侍奉长辈。
前去赴宴的宾客,地位皆比凭借血脉入场的施家小辈更高。
因为宴席设在浙江,浙江的损失最为惨重,施尚文年仅五岁的庶子压不住混乱的局面,当众被乱刀砍死,所有不自量力,试图趁着这个机会冒头的施家旁支皆因为争不过别人,最后落得尸骨难存的下场。
反而是更遥远的福建和江西,施尚武和广信侯离开之时特意留下能够主事的成年子嗣,勉强支撑大局。即使如此,两地也有类似反叛的风声。
一次‘意外’就令仅次于北地的庞然大物彻底分崩离析,现在唐臻居然告诉他们,这不是意外,只要太子殿下愿意,意外就能再次发生。
梁安和陈玉呆滞的凝视气定神闲,眉宇间难掩病气的青年,难以掩饰的恐惧从无到有,逐渐加深。
唐臻含笑与两人对视,眼中浮现满意,如同想要晒太阳的大猫如愿以偿,发出满足的喟叹。
“别急,最多两日。”
岑威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等不了太久。
在东南三省失去踪迹,不知死活的龙虎少将军、威力惊世骇俗,完全不讲道理的火药包、能吸引整个东南三省目光的血海深仇。
唐臻非常好奇,在精力有限的情况下,什么都想要的野心家会如此选择。
陈玉默默后退半步,后背贴上梁安,感受到温热的触感,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冰封的身体才陡然回暖。
然而他却发现,某个勇冠三军的小老虎眼底满是惊骇。
陈玉下意识的抓住梁安的手,嘲笑道,“这么不中用。”
梁安的嘴唇动了动,眼底终于恢复神采,抓紧陈玉的手跑到院中,不假思索的道,“殿下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陈玉不答反问。
梁安理直气壮,“直觉。”
陈玉满脸复杂,难得没有因此嘲笑梁安,低声道,“殿下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梁安眉头紧皱,“这次和从前不同。”
“是啊。”陈玉表示赞同,“殿下从前犯病,折腾自己,波及我们。如今变成折腾我们波及别人?”
两人沉默半晌,异口同声的道,“其实这样也好。”
第139章 一合一
东南省寿宴惨案的第七日,岑威失去踪迹的第二日,午时刻,皇宫忽然发出震动整个京都的巨响。
去年破秋日被烧毁大半,始终未曾修整过的东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变成废墟。
除了气定神闲的唐臻和早有准备的陈玉和梁安,包括程诚和刘御医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这究竟是地龙翻身还是天降惊雷?
唐臻最后看了眼废墟中凌乱的火苗,毫无留恋的转身,曾经困住太子的东宫,不过如此。
陈玉难得没有亦步亦趋的跟在唐臻的身边,他和梁安并肩而立,目光复杂的凝视彻底化为废墟的东宫。
曾经任人欺凌的太子,轻描淡写的抬手之间便是振聋发聩,令所有人都不敢再忽视的声音。
堪比天罚的灾难,竟然完全掌握在太子手中。
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东南省寿宴惨案的谜团已经迎刃而解,岑威突然出现在寿宴,用火药包炸了别院。
李晓朝最先赶到皇宫,在京都逗留许久却鲜少露面的燕鹄紧随其后,身边还有许久不见,憔悴许多的孟长明。
唐臻正准备召见他们,又有羽林卫来报,有声称是沈思水子侄的人,想要求见太子。
陈玉立刻说出来人的来历。
沈木君,沈思水的侄子,光凭地位或许比不上沈思水的亲子沈风君,论争气的程度却是沈风君拍马都比不上。
唐臻哂笑,对此兴致平平。
无论当初沈风君是否知道沈婉君因何暴毙,唐臻只记得,沈风君连妹妹的尸首都不敢认领,连夜奔袭逃回湖广的怂样哪怕沈木君胜过沈风君百倍,又是什么值得吹捧的事?
虽然对意外到来的沈木君提不起任何期望,但是唐臻不至于吝啬几杯茶水,从善如流的召见沈木君。
不得不说,沈思水作为墙头草,闻风而动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龙虎军、北疆军、东南省都受过他的撩拨,除了关门缠绵的四川,只有西南水军因为所在之处与湖广相差甚大,过于荒芜贫瘠,始终没被沈思水看在眼中。
东南省刚出事,不知道因何在京都隐姓埋名许久的沈木君就主动冒头,探索宫中与传闻似曾相识的变故。
至少这份不肯错过任何机会的敏锐,有几分随沈思水,如此看来,沈木君也不算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因为沈木君,唐臻又喝了半盏茶,终于放走怀中早就在挣扎的小狼,在陈玉想要催促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目光中从容起身。
福宁宫作为帝王所居之地,处处体现尊卑有别。
哪怕是最平易近人的花厅,位于下方的人也只能抬起头仰望主位。
受到东南军围困京都的影响,即使是唐臻和李晓朝,最近也鲜少能静心仔细打量对方。更不用说许久未曾出现的孟长明和第一次出现在唐臻面前的燕鹄和沈木君。
可惜只有李晓朝觉得唐臻陌生是因为忙碌和震惊,唐臻许久没有仔细观察李晓朝,仅仅是因为发自内心的觉得没必要。
忙碌数月,非但没有令李晓朝变得憔悴,反而因为最大的难题迎刃而解,眼角眉梢难得情绪外露,颇有意气风发的意味。
东南军不败而退,北疆军和匆匆退入京都的龙虎军、西南水师都没来得及蚕食京都的权力。
这对李晓朝而言,这无异于最好的结果,怪不得他像如此志得意满。
相比之下,孟长明的模样,委实憔悴。不仅体现在面容,曾经无所畏惧只为信念的少年意气,几乎完全消失。
“你又在看孤的面相。”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唐臻的语气只有笃定。
孟长明眼底的复杂越发明显,敷衍的朝唐臻抬起手作揖,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
唐臻见状也不勉强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从未见过的燕鹄和沈木君。
燕鹄和燕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长相、气质却完全不同。
前者虽然花名在外,神色却坚毅、正直,颇有纵千难万险亦不可动摇的意味。后者花架子十足却仅此而已,不仅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从某些角度看也是狠人。
沈木君与沈风君也完全不同,只是痴长几岁,脸上完全看不出沈风君当初的迷茫,虽然相比李晓朝等人还是稍显稚嫩,眉宇间的急切呼之欲出,但是起码能沉得住气,老老实实的赔坐在末尾。
唐臻自诩奇货可居,只随着心意与孟长明搭半句话,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垂目细数茶盏中漂浮的散叶。
不出意外,最先开口的人是李晓朝。
“我正在处理东南军撤退时留下的物件,忽然听见巨响,疑似地龙翻身。然后收到消息,东宫彻底坍塌,有零星的火花四处漂浮,极似那场寿宴的变故。”他以审视的目光凝视唐臻,明明是极擅长伪装的人,眼底的防备却连最不擅长察言观色的梁安都瞒不住,最后用仅剩的理智表示微不足道的关心,“殿下可曾受到惊吓?”
唐臻抬起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燕鹄和沈木君,“你们也是为此而来?”
“殿下英明。”燕鹄颔首,属于陈国公府的骄矜溢于言表。
沈木君不敢像李晓朝和燕鹄那般嚣张,话说得极漂亮,“惊闻宫中发生意外,臣委实担心殿下,特意带来珍藏的老参。”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头,“既然你不在乎东宫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只是想要关心孤。你的心意,孤便收下,你可以离”
“殿下!”沈木君暗自叫苦,连忙打断太子想要送客的话,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心思,“臣子想知道东宫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废墟,是不是与巨响有关系,非常想知道!”
自从去年中毒之后,太子殿下的脾性就如同六月的天气般说变就变,几乎找不到任何规律。
沈木君根据手中的消息判断,以为太子正处于超脱世俗的状态,完全不在意别人的小心思。委实没想到,只是稍作试探,险些被太子直接撵出去。
“原来你们都是为塌成废墟的东宫而来。”语气如同叹息,唐臻的脸上却不吝啬笑意,依次看向燕鹄和李晓朝。
有沈木君险些被撵走的前车之鉴,李晓朝和燕鹄非但没有狡辩,反而顺势关心起唐臻,义正言辞的解释,如果弄不清东宫彻底坍塌的原因,唐臻住在福宁宫岂不是危险重重?
他们作为臣子,如何能安心。
唐臻欣然接受这份解释,缓声道,“孤梦中遇鬼神,得到份方子,按照上面的比例配出药包,然后点燃东宫就被炸成废墟。”
没等李晓朝或燕鹄提出质疑,陈玉便主动开口,“羽林卫数百人见到火药包将东宫炸成废墟的过程,大将军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问细节。”
“为什么不能当着我们的面,再点一次火药包?”李晓朝敛去眼底的震惊,对陈玉的话置若未闻。
燕鹄附和,“大将军所言极是,并非我等不相信殿下,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兹事体大,绝不能以儿戏待之。”
唐臻顺利的撒出鱼钩,又见鱼儿果然在钩边徘徊,耐心瞬间减半,随口胡说八道,“火药包的威力,你们已经看见,这等有伤天和的东西,不该是谁想看就拿出来看看,否则孤与昏君何异?只是不知道哪位爱卿,愿意做世人眼中蛊惑君心的妖妃。”
此话一出,花厅内莫名燥热的气氛瞬间冷却。
除了睁着眼睛站桩的梁安,所有人的脸上都平白多出两分欲言又止。
七日前,发生在东南省的惨案几乎与今日东宫变成废墟的过程没有区别。如果太子所言不假,火药包的方子源于太子,那岂不是早就有妖妃误国。
再往细处深思,妖妃的轮廓似乎也逐渐清晰
令人唏嘘,难以置信。
唐臻只肯透露出这些信息,无论李晓朝、燕鹄和沈木君再如何拐弯抹角的询问,他都不再应声。以至于他们的催促越来越急切,惹人心烦,唐臻便当场掷出茶盏,冷着脸离开。
岑威虽然离开,但是留下了信物给唐臻,可以调遣京都内所有的龙虎军。除此之外,唐臻还有羽林卫和西南水师傍身。
哪怕相比梁安,陈玉在西南水师中的声音稍显薄弱,但是唐臻有火药包,既有情谊又有利益,梁安又不是天生蠢货,绝不可能做出突然背刺的事。
事到如今,唐臻根本就不怕李晓朝或燕鹄,任何一个人与他翻脸,想要通过武力得到火药包的配方。
打得越激烈越不顾后果,冷兵器时代的热武器的优势就会越明显。
只要他们将目光和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至今下落不明的岑威就能多出两分活着回来的希望。
至于岑威回不来唐臻还没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唐臻能肆无忌惮的甩脸色,陈玉和梁安却不能任性。
无论是快要操碎心的陈玉,还是始终睁眼站桩的梁安都沉默的立在原地,等待暂时没能从震惊中回神的李晓朝等人识趣的离开。
然而细看两人的眼睛却与难掩震惊的李晓朝等人没什么区别,
虽然他们总是跟在唐臻的身边,早就知道太子的种种改变。但是直至此时此刻,亲眼见到李晓朝和燕鹄面对太子时的无能为力,他们才清晰的意识到太子的改变有多大。
曾经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随波逐流自保的太子。如今不仅能大方的向环伺在周边的虎豹展示手中的巨宝。还能因此为筹码,找回曾经失去的尊严。
如果不是岑威至今生死未卜,令人担忧,陈玉甚至想在福宁宫大摆宴席,不醉不归。
第140章 二合一
李晓朝与燕鹄、沈木君猝不及防的被太子冷眼相待,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然后如同唐臻预料的那般,状似平静的接受太子的改变,各怀心事的离开。
陈玉心中骤然掀起的波澜久久不曾消散,停在宫门处,目光复杂的凝视李晓朝等人的背影,如同自言自语似的道,“谁最先回来?”
“沈木君”
随口感叹的疑问,意外的得到答案。陈玉惊讶的转过头,“为什么?”
梁安脸上的困惑却比陈玉更浓,先是回答,“直觉。”
然后忍耐片刻,故作成熟镇定的问道,“你刚才问什么?”
“我、其实没太听清。”随着陈玉的脸色变化,梁安眉宇间的心虚越来越浓,其中却藏着陈玉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理直气壮。
陈玉懒得与梁安计较,谁能想得到,梁家军最有天分的少年将军,行军打仗全靠直觉?
怪不得两广总兵明明很宠爱梁安,平时却鲜少对梁安委以重任。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梁家军猛虎的直觉不会出错。
仅过半个时辰,沈木君就去而复返,携带重礼,再次求见太子。
整整三千两黄金,只为再次与太子见面。
别说从未见过这种冤大头的陈玉和梁安,哪怕是唐臻,听闻沈木君的做法也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的感叹,“湖广果然富庶。”
沈木君再次出现在福宁宫,几乎将恭敬谦卑刻在脸上,丝毫不见拿黄金砸开福宁宫大门的豪横。
唐臻难得没有将小狼拘在怀中逗弄,单手举着本蓝皮的薄册。
沈木君不敢多看,怕正喜怒无常的太子突然翻脸。他及时低下头,忽然想起太子殿下喜话本的传言。他甚至自作聪明的认为,册子太薄,作为话本,内容恐怕不够尽兴,除非春宫图?
这个念头让沈木君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同时下定决心,出宫之后立刻收集最新的话本孝敬太子,里面不小心混入几本杂书,投其所好。
如果太子因此恼羞成怒,他不仅可以推脱到办事的人身上,还能祸水东引到书坊。保证除了论功行赏,太子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他的头上。
唐臻依旧选择在花厅召见沈木君,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的通过沈木君状似平静的面容,看出对方的不老实。
真正的老实人也想不出用真金白银砸开福宁宫大门的办法,虽然简单粗暴却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又不用担心因此得罪人。
哪怕冷心冷肺如唐臻,面对出手大方的冤大头,心中也会多出两分宽容。
他懒得计较沈木君的算计,能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眼底没有目的才是稀奇事。哪怕尽心尽力如陈玉和程诚,效忠的对象也是太子而非唐臻。
“你有什么急事,非要立刻见到孤?”
三千两黄金虽然有些分量但也仅此而已,唐臻有限的耐心,不允许沈木君说没用的废话。
“殿下明鉴。”沈木君低眉顺眼的跪地,“臣只是想要个可以当面对殿下解释的机会。”
唐臻见沈木君识趣,漫不经心的追问,“解释什么?”
沈木君沉声道,“去年臣的堂弟和堂妹曾代替伯父,专程进京给殿下请安。其中发生种种误会,奈何堂弟和堂妹尚且年幼,不知该如何对殿下解释”
短短几句话,尽显春秋笔法。
唐臻再次举起手中的蓝皮薄册,一心二用,毫不掩饰他对沈木君的敷衍,“你想怎么解释?”
能有什么误会?
沈思水和沈夫人算计岑威,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贵妃和端妃同时暴毙,疑点重重,几乎与岑威彻底翻脸的沈风君和沈婉君立刻接受施乘德的好意。
沈婉君不知道吃了东南三省什么样的迷魂汤,亲自动手,想要给太子喂下能够令人变得痴傻的药,再做出在流民的围攻中舍命救下太子的痕迹,凭‘救命之恩’,登上太子妃的宝座。谋算落空,赔上性命。
唐臻懒得理会后续的事,岑威面对只差撕破脸的姻亲,依旧保持体面,暂时留下沈婉君的尸体,等待沈风君将其领走安葬。
没想到沈风君像是被吓破胆的兔子,刚收到‘沈婉君祭奠老王爷之后搭乘太子的马车,路上遇到流民反叛,不幸身故。’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逃出京都。
唐臻的记性不算差,况且与沈家兄妹的交集是去年发生的事,只是稍微动点念头就能想起七七八八。沈木君飞快的抬起头,偷觑唐臻的脸色。
他没能从唐臻看似平静,仔细观察却处处都透着不耐烦的面容,看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是意外的看清蓝皮薄册封皮上的字迹。
‘兵贵神速、势不可挡。’
这竟然是本兵书?
沈木君立刻垂下眼睫,心脏疯狂跳动彰显存在感。不敢再通过细节揣测太子的心思,老老实实的按照离开湖广之前,沈思水提前交代的话解释。
“堂妹是姑姑唯一的女儿,又是从小记在伯父的名下,当成沈氏的嫡长女长大,难免心高气盛受不得任何委屈。”
唐臻听了半晌,再次放下手中的兵书,意味深长的凝视满脸恭敬紧张的沈木君。他上次觉得有人说话有趣,还是第一次见到说书人讲话本的时候。
在沈木君的解释里,沈婉君是被宠坏的大家闺秀,无法平静的接受情路不顺,又被别有用心的人刻意引诱,最终稀里糊涂的做出错事。
沈风君更是废物点心,耳根子软得厉害。无论谁对他说点什么,他都会被影响。回到湖广,平白多出个毛病。只要白日里受到惊吓,夜里就只能辗转反侧。
总之,这两个人做出的蠢事,只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够聪明,这与湖广的立场没有任何关系。
湖广从上到下,只知道昌泰帝和太子殿下,绝不会做出叛臣之事。
哪怕早就知道沈思水是墙头草,只要利益或风险足够,没有他的脸皮做不出的事。
亲眼见到沈木君在东南三省出事不足整旬,结局尚未尘埃落定之时,迫不及待的在太子的面前撇清湖广与东南三省的联系。花言巧语,颠倒黑白,试图将沈风君和沈婉君曾经做出的错事,全部都推到东南三省头上的行为,陈玉和梁安心中难免生出鄙夷。
只是前者的性格更内敛,除非真的忍不住,否则绝不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喜怒形于色。
后者向来粗犷,多亏情商不算低,又有野兽般的直觉,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之前已经躲入阴影。
唐臻立刻察觉到陈玉和梁安的不屑,眼底的兴致却从无到有,终于肯正眼看沈木君,故意为难似的问道,“沈婉君做了什么错事?孤怎么不知道。”“具体的事,臣也不太清楚。”沈木君再次请罪,条理清晰的解释,“伯父说过,堂妹的贴身侍女招供,堂妹有段时间经常与东南口音的陌生人独处。”
他停顿片刻,蓦然苦笑,喃喃道,“堂妹身为在室女,身边又有弟弟陪着,无论如何都不该单独去祭奠老王爷死在路上也算是咎由自取。”
言下之意,沈婉君死于言行出格。
作为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这是件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沈思水作为沈婉君的父亲,沈风君作为陪在沈婉君身边的兄长都无法理解沈婉君的行为。那么影响沈婉君的人,必定与湖广无关。
理所当然的强盗逻辑。
沈木君花费三千两黄金砸开福宁宫的大门,用半刻钟向唐臻解释去年的误会,又用半刻钟表示沈氏和湖广对太子的忠心。
如果太子没能感受到这份忠心,肯定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挑拨的结果。沈氏和湖广会用时间证明,他们对太子的忠心确实存在,绝非妄言。
陈玉送走沈木君,拿着刚得的玉佩回到唐臻的身边,终究没能忍住疑惑,“臣愚钝,请殿下赐教。”
“嗯?”唐臻既没放下手中的薄册也没忽略陈玉,“说。”
“沈木君”陈玉斟酌片刻,没想到合适词语形容沈木君的行为,无奈的问道,“他想做什么?”
“表达诚意。”唐臻吝啬的给出最简短的答案,完全不顾陈玉是否能听懂。
然而陈玉真的没听懂,再次追问,唐臻又没有不耐烦,依旧是立刻开口,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
他轻笑了声,既像是在嘲笑陈玉,又似单纯的觉得好笑,“两刻钟,三千两黄金,比春宵都贵。能不能表示沈氏对太子的尊重?”
陈玉被这诡异的形容彻底沉默,虽然但是挑不出错处。
许久之后,唐臻手中薄册终于翻到最后一页。
他以最快的速度记住上面的内容,无所谓是否能够理解。
只要他看得书足够多,脑海中的内容足够详细,早晚会理解如今觉得晦涩的东西,停在这里钻牛角尖才是浪费时间。
合上书册,唐臻捞起软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点拨陈玉,“沈思水和李晓朝虽然是墙头草,但是永远有下个愿意与他们合作的人。”
陈玉缓缓点头。
东南三省的天塌了,太子却拿出火药包,强势证明,对东南三省近乎毁灭的打击与他有关。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在除了东南三省之外的地方,再次展现如同天罚似的威力。
沈木君作为沈思水在京都的嘴,已经很清楚的表达了湖广的选择。
放弃东南三省,选择与太子合作。
“沈木君自知无论哪方面,暂时都没有办法与李晓朝、燕鹄还有我和梁安相比。”陈玉眼中浮现恍然,“所以他根本就不敢提火药包的事,如今竭尽全力的对殿下示好,只是想在殿下这里留个好印象。”
李晓朝与东宫太子不仅有数次救命的恩情,还有多年的贴心照顾。
虽然臣子对东宫尽忠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圣朝陷入混乱已有百年之久,显然不适合用太平盛世的道理看待。
燕鹄是陈国公在最困难的时候委以重任的嫡次子,昌泰帝如今还在北地,吃穿用度、性命安危皆在陈国公的一念之间。
陈玉是东宫太子最信任的伴读,从幼年到亲政,长达十几年,第一个心腹之臣。
与这些人相比,沈木君没有任何胜算。
唐臻朝出现在门口的小狼招手,不走心的敷衍陈玉,“说的对,然后呢?”
陈玉深深皱眉。
沈木君为什么想要给太子留下个好印象?
有什么用,即使现在有个好印象,也拍马比不上李晓朝等人已经具有的优势。
除非沈木君意不在此。
陈玉脑中猛地闪过灵光,脱口而出,“他不是为火药包!”
熟门熟路窝在唐臻腿上的小狼被陈玉突如其来的亢奋,吓得猛地抬起头,发出稚嫩的咆哮。
唐臻莞尔,故意将手指往狼嘴里送,用柔软的指腹感受狼牙的尖锐。
他对陈玉的答案还算满意,总算不再逼着陈玉闷头思考。
“孤可以拿出火药包,火药包真正传开之后的事却由不得孤。可惜沈木君没得选,只能赌孤足够强势,可以最大程度的掌握火药包,希望孤能手下留情,别用湖广证明火药包的威力。”
陈玉怔住,眼中晦涩渐深,语气挫败,“我不如他。”
李晓朝正与北疆军蜜里调油,如果火药包落入李晓朝或燕鹄的手中,东南三省已经废了大半、两广距离京都太远、四川关门相爱相杀,如同与世隔绝、龙虎军是随时拼命,完全不顾后果的疯狼,况且这几个月,龙虎军所做的事,陈国公终究要领情。
湖广无疑会是李晓朝和陈国公眼中,最适合验证火药包威力的地方。
如今沈木君去讨好或离间李晓朝和陈国公,已经为时过晚。
所以沈木君立刻用实际行动向太子表明,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从此之后,湖广愿意效忠太子,做太子的后花园。
太子保住湖广,就能兵不血刃的得到湖广。
三千两黄金,只是诚意而已。
从东宫坍塌到沈木君再次进宫,中间总共相隔不到两个时辰,沈木君竟然能看透重重迷雾,率先出招。
怪不得天下皆知沈思水是墙头草,湖广却永远都能找到新的愿意与其结盟的人。
这等心术,委实可怕。
况且沈木君相比沈思水,只是个尚未而立的小辈而已。
唐臻抓着狼爪,手掌略用力的在狼腹摩挲,像是在检查有没有伤口,眼底极快的闪过迷茫。
虽然与几个月前犯病的模样相差甚远,但是他眼中的迷茫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有心思分神安慰陈玉。
“你比他年轻。”
陈玉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理所当然的没能留意唐臻片刻的异常,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的苦涩不减反增,如同薄雾似的笼罩在眉间。
沈木君尚未而立,只是比他痴长七岁而已。
好在陈玉也不至于因此消沉,他永远记得殿下对他说,他可以犯错。
因为殿下不会犯错。
他比沈木君更忠诚。
相比之下,李晓朝极沉得住气,相隔两日才再次出现在东宫,刚好是他原本就该进宫,例行请安的日子。
唐臻如往常般在花园或暖阁,相比尊卑有别的花厅更能体现君臣亲近的地方见李晓朝,亲自捧起热茶。
李晓朝身着常服,气色相比上次更加红润,再也看不见眼角眉梢的疲惫。边品尝沈木君着人送来福宁宫的新茶,边关心唐臻的日常起居。
“这几日风雨有些重,殿下晚上若是觉得冷,不妨再加床薄被,你的身子弱得久,哪怕最近有养回来的迹象,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
唐臻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躲不闪,直视李晓朝的目光,莫名给人很乖巧的感觉。
“我知道。”
有关于身体的所有问题,刘御医和陈玉都整日挂在嘴边,偏偏唐臻如今浑身上下最敏锐的地方就是耳朵,想要忽略他们的念叨都不行。
两人闲话片刻,谁都不肯提火药包,仿佛东宫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废墟,依旧是一半焦黑,一半破败的模样。
无声的僵持在李晓朝离开皇宫之后升至顶峰。
虽然唐臻没有因此发火,但是陈玉和程诚、梁安都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在生气。他们默契的坐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两只极通人性的小狼更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趴着装睡。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唐臻的指节不规律的落在桌面的声音,时不时的提醒众人和小狼,太子殿下的心情依旧没有恢复。
做出决定,唐臻才感觉到指节的痛感,他垂目打量发红的地方,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冷漠。
“程诚,等会我配个火药包。你拿去,在城内随便找个人少的地方。这次威力不大,周边八尺范围之内不能有活物。”
“陈玉,去将孟长明找来。”
“梁安,去问、岑威的消息。”
唐臻狠狠咬牙,不明白‘岑威’两个字,为什么忽然变得难以说出口。
第一次拿出火药包是为施尚文的性命,第二次拿出火药包是为李晓朝等人的目光和重视。
岑威可以超额完成的事,他只会做的更好。
程诚等人离开之后,刘御医小心翼翼的从门外探头,做贼似的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能不能诊脉?”
唐臻抬起眼皮,冷冷的注视刘御医。
他知道刘御医要说什么,以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
“谢殿下恩典。”刘御医艰难的对抗想要逃跑的本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的伸出颤抖的手,搭在唐臻的手腕处。
他仔细感受片刻,仔细的问道,“殿下可有心悸胸闷的症状?还有、嗯会不会频繁起夜?”
“没有、不会。”唐臻简洁的给出答案,沉默半晌,在刘御医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道,“孤又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
刘御医保持沉默。
如果是十天之前,太子对他这么说,他会笃定的告诉太子,只是病情有反复而已,不用怕。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太子的脉象急剧变差,肯定是受到龙虎少将军失踪的影响,病情有所反复更显得正常。
可是太子从鬼神手中拿到火药包的方子。
刘御医专门去东宫的废墟走动过,想要从特殊原因形成的环境中寻找新的药材。
想到东宫废墟的纯粹程度,堆积的木材和碎裂的琉璃瓦超过大半都落入地下的巨坑中,刘御医看向唐臻的目光更加复杂。
太子的脉象虽然急转直下,但是远远比不上陛下刚离开京都的时候凶险。以殿下的韧性和毅力,只要别再受到刺激,熬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另有他学医几十载,无法窥探的难题。
思索良久,刘御医满脸沉痛的开口,“老夫学艺不精,无法判断,殿下又能见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究竟是因为鬼神显灵,还是病情反复。”
唐臻面无表情的抽回手臂,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刘御医。
虽然没有开口,‘庸医’两个字却写在眼睛中央。
刘御医见状,脸上的惭愧更甚,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别人说他是庸医或许没错
因为羞于见人,他扭捏的捂着脸,鬼鬼祟祟的在羽林卫的注视中跑去药房,废寝忘食的研究从东宫废墟带回来的东西。
唐臻目送刘御医离开,坐在最喜欢的窗边闭目养神。不必刘御医多嘴,他就知道,这次病情反复没有大碍。
无论眼前的假象有多逼真,他都能立刻分清现实与虚幻。如同漂泊的落叶生出根系,哪怕再次遇到狂风,身不由己,也不会再迷失方向。
最先回福宁宫的人是梁安,岑威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龙虎军却给梁安一封信,银钩铁画的笔锋正是岑威的字迹,可惜日期是在岑威离开京都之前。
唐臻平静的撕开火漆,取出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几行字和熟悉的玉佩。
岑壮虎送给岑威的生辰礼,曾被沈夫人偷走,又回到岑威的手中。
当初唐臻在地下密道骗胡柳生,岑威在隔壁听到动静,闹得半个皇宫不得安宁,让唐臻有足够的时间收拾痕迹。两人便是通过这块麒麟踏祥云的玉佩,心照不宣彼此都做过什么,知道什么。
‘如果我回不来,拿着玉佩找岑戎,任何事,他都会答应你,父亲和叔父也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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