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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1章 为友争慧女笑谈礼


    “阿母!”正坐着听人说话,不疑忽然气鼓鼓的从后面跑过来。


    见他气得头上都出汗了,怀瑾小声问:“怎么了?”


    “姐姐和佗哥哥欺负我!”不疑见众多大人在,只敢小声和母亲说话:“他们爬树不带我!”


    怀瑾往后头望去,树影中一群小孩动来动去,她也分不清哪个是莺儿,于是摸了摸不疑的头:“那你就在母亲身边坐着,回去了母亲替你出气。”


    不疑鼓着腮帮子,重重点头。


    英月无聊的摘下地上的草编着小兔子,眼见了已经编好,碰巧不疑来了,她顺手就给了不疑。


    不疑得了一个新玩具,瞬间忘了前面的事,说要把小兔子给小伙伴瞧一瞧,然后又飞跑出去。


    青儿笑看着这边,怀瑾不好意思的挽着鬓边的乱发,笑道:“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


    “六岁了吧?”青儿一笑起来,脸颊边就有两个酒窝,十分动人。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掌不住笑起来,和怀瑾说:“我家那小子今年十五了,最喜欢板着脸装大人,也不如小时候跟我亲了。前段时日给了他一个姬妾,反教训我说女色误事。”


    “公子不沉迷女色,是上进。”穆渔在旁边应和道。


    青儿何尝不知,不然也不会笑得如此开心了。


    怀瑾心道,女人当了妈后,满心都扑在孩子身上了,所谈论的也不过丈夫和孩子。


    微风吹来,送来一些凉爽,这时上山的小路上又出现了五个人,怀瑾顿时站了起来。


    一群坐着的女人,就她一人站了起来,格外显眼,那几个人也同时看过来。


    “夫人?”韩念一看到她,脚步便挪过来两步。


    怀瑾点点头,然后看向韩成。


    韩成已是中年发福的体态了,不复年轻时俊朗的面容,他这几年似乎过得不好,比之当年的激昂壮志,他现在看起来整个人有些暗淡无光。


    不过身上穿的衣物,头上戴的冠子,腰间的配剑,可见价值不菲。


    再见怀瑾,韩成也无当年愤恨,只是复杂的朝怀瑾拜了一下。


    怀瑾倒愣了一下,没料到韩念会对她如此尊重,忙不迭的回礼。


    韩成这才带着韩念几人往凉亭那边走去,怀瑾一直目送过去,身后女人们纷纷在问这是谁,只是却无人能回答。


    “这是韩王孙。”怀瑾回答他们。


    不理会女人们的交头接耳和惊讶议论,她站起身,走出林子,远远看着凉亭那边。


    大家都已经坐下,韩成过去,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韩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怀瑾看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凉亭里所有人瞬间全都站了起来。


    怀瑾心道,韩成拿出了什么?会让这群本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全都惊得立了起来?


    可惜她听不到那边的声音,怀瑾心痒痒想过去瞧一瞧,可看这边坐在一起说笑的女人们,她知道自己过去实在不像话,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


    过了会,韩成也在凉亭里坐下了,韩念与其他人的跟随者站在外面。


    怀瑾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穆生和尉缭趁人不注意起身出了凉亭。


    将近午时,项家有一队奴仆上了山,手里提着食盒。


    项李氏吩咐了英月和殷氏打理,两人便指挥着仆从准备吃饭的地方。桌案都是从山下搬过来的,殷氏选了林中一片阴凉的空地,旁边就有水源,方便冲洗。


    殷氏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下人,英月这个婶婶反倒像个丫头跟在后面,像只无头苍蝇。


    “你这弟妹……”田假夫人看了会儿,忽然欲言又止的笑了一声。


    余樊君夫人和项襄夫人这些与项家有交情的人家,都是笑而不语。


    项李氏也觉得有些难堪,声音收了一下,道:“她是一位大儒的徒弟,是个孤女。”项梁说那位大儒挺厉害的,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


    “可是良籍?”田假夫人追问道。


    项李氏无端端觉得在亲家面前矮了三分,笑容有些挂不住:“自然是良籍,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娶一个贱籍女子为正室。”


    田假夫人不由蹙眉道:“我见她也不大懂规矩,你这个嫂子也是当得不容易。”


    “我那弟弟喜欢,有什么法子,他快四十了才娶妻,我和他二哥愁了好些年。”项李氏无奈道:“也不挑剔什么了,愿意成家就行。”


    项襄夫人点点头,道:“可不是嘛,新妇入门那几天还闹过不少笑话呢。亏得是我这表嫂和善,不然落到别家,可不被婆家轻贱了!”


    说是不轻贱,其实是句句都在嫌弃,怀瑾听得有些窝火,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孔子·颜渊篇》曾说,言人之恶,非以美己,言人之枉,非以正己。”


    大家都听不懂,个个一头雾水却又不好意思相问,只有青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项李氏见大家面面相觑,便主动问道:“是何意思?”


    怀瑾露出乖巧的笑脸:“外甥女的意思是说,正是因为小舅母的不懂礼,才能衬出各位婶母长辈的雍容大雅,有礼有节啊!”


    听着像是好话,大家一时都笑了起来。


    怀瑾憋着笑,回头看了青儿一眼,对方把头扭到了一边,有些笑得肚子疼。


    “你的意思是,没有不懂礼之人在侧衬托,我们这些人便不知礼了?”赵歇女儿回味出不对劲,直言问道。


    怀瑾端着笑,问:“敢问小姐,何为礼?”


    “布衣不知礼,农人、百工更不知礼。礼不下庶人,唯有贵族世家方知礼。伦理、仪态、语言皆由礼规范,尊礼而行,才是名门淑女。”赵歇女儿站起来,声音响亮,姿态端方,在场女子纷纷露出赞赏的神情。


    “怀瑾倒有不同看法,礼之质为敬,一切礼节若无恭敬之心,都是虚礼。”怀瑾声音柔和,不卑不亢:“定亲疏、别同异、明是非,安其位皆须敬意,否则便失了和。孔子曾说过的,礼之用,是为和,而不单单指仪态、礼节。若做到了礼节,心中却自认高人一等,怀瑾认为这不是真正的礼,不过是虚伪之人为自己可笑的优越感而找的台阶罢了。小姐所说礼不下庶人,怀瑾也不能苟同。先贤荀子又说人无礼则不生,若庶民不懂礼,又如何生存下去呢?不过是庶人有庶人的礼,贵族有贵族的礼罢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一时把众人都镇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有好几个倒是听出来怀瑾是在骂她们,瞬间表情变得不可捉摸。


    “好厉害的妇人!”身后一道浑厚的男声,叫众人都回了头。


    大家都纷纷望过去,原来凉亭那边的男人们都已经议完事走过来了,刚刚说话的是怀瑾并不认识的一个人。


    这人站在项梁身侧,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看年纪大约五十多岁了。


    怀瑾见张良含笑看着自己,顿时低下了头,妈的!叫你嘴快!怀瑾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那边项梁大笑两声,道:“这是我外甥女,张赵氏,名怀瑾,赵兄,你可认得?”


    原来他旁边那人正是赵氏宗族里的赵歇,他上前两步打量着怀瑾,道:“面貌与幼时相差太多,不过这张嘴我倒是有印象,怀瑾,你可还记得我?”


    “见过歇叔叔。”怀瑾对他虽印象寡淡,却礼数周到的揖了一下。


    比起女人们的微妙脸色,男人们都不把这当回事,纷纷入了席。


    怀瑾落后一步,跟在张良身旁,牵住了他的手。


    “适才你与谁争辩呢?”张良低声问她:“莺儿和不疑呢?”


    “在后面玩呢!”怀瑾飞快的回答:“她们刚刚嘲笑英月,我一时气不忿,便说了两句。”


    “你们夫妻俩哪里这么多悄悄话?”


    怀瑾朝身后望去,见魏咎带着穆生、尉缭走在后面,韩成和韩念也紧随其后。


    见尉缭满眼是揶揄,怀瑾对调侃自己的魏咎说:“魏咎公子莫非是住在海边的吗?”


    “我不住海边……”魏咎本能的回答,看到怀瑾促狭的表情,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也不顾青儿和穆渔走过来,怀瑾委实不客气的说:“住在海边,管的宽啊!”


    魏咎愣了一下,把夫人揽进怀里,大笑:“我以后一定记得,千万不要得罪你!”


    等到了林中的空地,大家都落了座,怀瑾从座次看出了意思。


    上席五张桌,分别是项梁、赵歇、田假、韩广、魏咎,他们代表的是楚、赵、齐、燕、魏。而韩成的坐席则在稍下一点,比这五个人矮了半头,他代表了韩。


    左边的是项氏宗族,右边的则是其他人带来的门客、幕僚、军师。


    这一次的密会……怀瑾想着,也不算密会了,这是光明正大的谋反。


    眼前这些人,都是日后反秦的主要人员,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后的赢家可不在他们中间。


    想到此,怀瑾陡然升起一种先知的优越感。


    不过这优越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她很快想到,自己这个先知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了,她顿时又颓丧下去。


    孩子们也很快被侍从们寻了过来,各找各妈随着一起坐下,不疑老老实实到了父亲身旁,莺儿则直奔到项羽身旁坐下了。


    见四周绿植遍布,旁边溪水潺潺,怀瑾颇有种野餐party的感觉。


    “今日,我等需敬橫阳君!”赵歇举起酒杯,亲自起身到了韩成面前。


    怀瑾知道项梁是嫌弃韩成的,可今日他却亲身站到了韩成面前敬酒,她顿时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怀瑾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良,莫非是他的缘故?


    “与我无关。”张良也不知是喜是忧,眼神复杂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2章 闻真相旧人共伤心


    怀瑾又听到田假的声音传过来:“若无橫阳君,也无今日二世的昏庸,我等也不会聚集在这里了。当日与橫阳君在临淄多有不快,如今便以酒释恩怨!””从何说起呢……“这边张良叹了口气:“多年前韩国曾往咸阳宫送了四名细作,从未联络过,韩念是昔年细作的接头人。始皇帝最后一次东巡前,韩成带韩念去了咸阳,联络到其中一个人,那人名叫韩谈,是郎中令赵高极为倚重的一名宦官。”


    那边韩成沧桑的声音传来:“我与那韩谈筹划了数月,终于说动了赵高。赵高又说服了李斯,两人联手篡改了始皇帝的密诏,将少子胡亥推上了帝位!”


    韩成被众人围着,多年的憋闷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得到了舒缓,他的声音渐渐微凉:“但谁知赵高又反手赐死了公子扶苏……此人实在心狠……”


    众人的嘈杂声中,韩成的声音并不真切,怀瑾脑袋空了一下。


    她沉默下来,赵高、赵高……当年的那个小赵,终于还是成了历史上的那个赵高。


    “若扶苏继位,也许就不是如今民不聊生的景象了。”张良微微感慨:“天意难测,我当真没有料到韩成会带着韩念去咸阳。”


    连他都已经遗忘了咸阳宫中的四名细作,这么多年,那四个人应当早就已经摆脱了细作的身份,但万万没料到韩念还能联络到其中一个,并在关键时刻扭转了中原大陆的局势。


    换言之,若扶苏继位,今天这些人就不用聚在这里了。


    无非是胡亥的暴虐统治,逼得百姓活不下去,让这些六国后裔又看到了机会,能够恢复家族的荣光、百年的尊崇。


    “昔年我们各国先辈就曾合纵抗秦,因种种缘故,皆未有成功。”项梁朗声道,大家逐渐安静下来看着上首的项梁,听他道:“我们这些人,都曾是六国的贵族。暴秦无道,抹去我们家族的尊荣,让我们失去故土颠沛流离。东周衰弱之后两百多年,我们六国从未有如此凝结过的时候。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是千秋万载的佳话。而我们,是将来这片土地的主宰!必能推翻暴秦!为了故国与家族!大家必得齐心协力!”


    一席话说得在座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纷纷站起来响应项梁。


    看着大家激昂热血,怀瑾并不为所动,只是觉得自己这位舅父非常会演讲。


    给不疑喂了一勺鸡蛋,怀瑾看向张良,发现他也是淡然的坐在那里,嘴角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饭后大家成群结队的在山头游览,自由活动。


    怀瑾觉得有点像现代几个大集团一起搞合作,在某商务会上,大家先聚在一起开个大会;等说正事的大会结束后,大家就趁着party机会认识一下对方集团里的成员,你是哪个总经理,我是哪个CEO的秘书……


    怀瑾内心腹诽着,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来。


    “你乐什么?”英月一直坐在她身旁,也没见有人和她说话,她突然笑得乐不可支,让英月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怀瑾摇摇头,英月看着一旁的贵夫人们,又道:“你怎么不和她们一块说笑,我瞧你和她们倒能聊得来,不像我。”


    听着她低落的语气,怀瑾不禁心想,我刚刚为了你得罪了好些人,她们自然远着自己了。


    刚刚坐的时候,怀瑾就感觉到了,她一坐下,好几个妇人都陆续换到别处去了。项李氏如何发现不了,于是定要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怀瑾则借口要看孩子,坐在最外面。


    坐在她身旁的,不过是英月、青儿还有穆渔。


    “那些夫人都是名门望族,日后肯定是有交际的,你何苦得罪她们?”穆渔觉得自己与怀瑾算是旧识,她说这句关心话,怀瑾应当也不会介意。


    谁知怀瑾只是笑了笑:“告诉你一句话,如今这个年头女人之间的交际,不是看谁与谁投契,而是看谁的夫君更厉害。”


    比如项李氏和赵歇夫人,再比如青儿,不论她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都不会有人敢当面给她们脸色看。


    青儿点头认同:“怀瑾说的在理。”


    无论男女,都会为了权势低头。


    “你家两个孩子呢?”青儿四下扫了一圈,也没见到怀瑾两个孩子。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指着某处密林,道:“那儿呢!”


    一群孩子在树林里玩游戏,简直不亦乐乎。


    这时,张良从凉亭那边走了过来,怀瑾起先还没注意,是项李氏问张良过来做什么,她听到张良清凉柔和的嗓音时,才意识到他过来了。


    张良已经到了面前,怀瑾不解的看着他,却见张良往袖中掏了一下,一束被扎好的香草出现在眼前。


    怀瑾笑了一声:“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对比起项梁等人的郑重其事,张良简直像是来踏春游玩的。


    怀瑾把花接了过来,余光瞟到前头那些女子都看了过来,不由面色发烫。


    “过去吗?尉缭先生说想与你说说话。”张良说明来意,不由分说把她从软垫上拉起来。


    难怪他突然跑过来,怀瑾点点头,就跟着他过去。走出去两步,听见有人在问:“不知这位先生出自哪位世家?”


    怀瑾听到项李氏得意的声音:“我这外甥女婿,乃是故韩国张相之子,颖川张良。”


    “好体贴的夫婿!”也不知是谁发出叹息,听声音显然是位年轻姑娘。


    怀瑾忍住不往后看,只侧头去看张良,只见他唇角一个愉悦的弧度。


    怀瑾咬着唇,偷偷笑了起来,这人!故意的!


    魏咎带着穆生在凉亭里和大家说着什么,而尉缭独自坐在山顶一块大石头上,怀瑾过去坐下,张良则站在一旁眺望山下的景致。


    “你怎么不跟过去?”怀瑾瞟了一眼凉亭里的魏咎,问尉缭。


    尉缭温和的笑了笑,平和道:“今日所论,不过是口头谈兵,让穆生替他周旋吧。”


    今日上午刚到,魏咎便把他介绍给了其他人,众人有意无意的便往他身旁靠。


    尉缭说完这段,怀瑾捧腹大笑:“熟知兵法之人必知《尉缭子》,有幸见到本尊,怎能不结识呢?”


    换而言之,尉缭这个人相当于魏咎的门面,哪怕魏咎在这里面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没有人敢小瞧他没经验。


    “刚刚他们提到扶苏和蒙恬,我一时惆怅,便让张先生把你叫了过来。”尉缭看着她,温和的眉目里满是看尽风云后的沧桑。


    日光照在脸上,怀瑾看着山坡上随风摇曳的野花,干笑两声:“把我叫过来干什么呢?陪你一起伤心吗?”


    她并不是嘲笑,不过想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伤感。


    尉缭叹了口气:“昔年在咸阳的故人都已经不在了,只余你我。今日听闻扶苏真正的死因,我反而释怀了。”


    “为何?”怀瑾问完,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尉缭道:“我与他君臣一场,他待我不薄,我也一直相信他的为人。起先听到是他赐死了扶苏,我心头还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可你不觉得,现在更不是滋味吗?”怀瑾看着他,两人都苦笑起来。


    他们知道嬴政并没有赐死扶苏,可扶苏自己却不知道,不知他就死前究竟是何等心情?怀瑾再度替扶苏落了泪,面颊冰凉。


    静默了一会儿,张良看着他们,悲悯道:“王朝更迭,本就是伴着阴谋、死亡和牺牲,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他无法避开这场灾难。扶苏不幸,不能为君。百姓更不幸,得不到一位仁厚的君王。”


    俯瞰着山下成片的房屋,张良感慨道:“或许一位能带给万民福泽的仁君,必须要经过无数厮杀,踩着万千人的性命浴血重生,再度带给人间光明。”


    “大禹、商汤、文王……莫不是如此。”尉缭接着他的话,点头称是,随后看向凉亭那边的一种豪杰,问张良:“张先生认为,下一位仁君,可在其中?”


    怀瑾心里回答:不在,那一位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呢。


    张良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笑道:“我也不知。”


    他又道:“不过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一次平定天下的那位,也许并非出自贵族。”


    尉缭神色一动,他坐直,低声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莫非说这两个聪明人一拍即合,都有着超强的第六感?


    怀瑾纳闷了一下,尉缭又道:“前些时日,我遇见一个人,这人是个平民,想来公子门下为士,公子没见他,但我见了。这人跟我说,如今秦二世暴虐无道,欲领民夫、农人反抗,但他为布衣出身,并不足以领袖,便想投奔贵族。”


    张良眼中炸开笑意:“此人是谁,倒与我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


    尉缭遗憾道:“他听闻公子见都不见他,十分愤然,我本想留他,但他依然离去了。他临走前,我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陈胜,是阳城人。”


    “自古以来,军中领袖皆为士族子弟,那些民间征来的兵都被充作马前卒,这是一个弊端。”张良告诉尉缭:“我在下邳几年,将那里的任侠、地痞拢成一派,其实和陈胜所言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把目光放在士族身上,可全天下的士族子弟加起来都不及平民的一半多。这个天下是百姓的,若所有人都站起来反抗,何愁推翻不了二世?”


    尉缭好奇的看着他,平和的笑道:“张先生胸有丘壑,尉某拜服,只是适才大家聚集在一起时,你为何一直沉默?”


    “尉先生不也一直没说话吗?”张良笑道。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站起来互行了一个礼,怀瑾托着腮:“我还在这里呢!”


    二人不免笑起来,怀瑾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魏咎几人走过来,笑道:“见你们相谈甚欢,我倒有些好奇,想听听你们说什么。”


    怀瑾站起来,朗声道:“不过是谈些男人谈的事咯。”


    魏咎哼了一声,笑道:“反正尉先生从不隐瞒我什么,我回头问他!”


    魏咎等人一过来,凉亭那边的人也渐渐的过来,见男人们越来越多,怀瑾就想先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3章 找悠闲听风言恶语


    她已为人妇,除了亲族,没有哪个男人会主动上来找她说话,因此怀瑾溜得很顺利。


    哪怕田假的目光在她脸上过了好几遍,终究都没有真的开口把她叫住唠嗑。


    “怀瑾!”谁知她那好舅舅项伯突然把她叫住。


    怀瑾压抑了一下怒气,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回头:“小舅有何吩咐?”


    项伯咳嗽了两声,道:“你去让你舅母端些茶水过来。”


    她立即恭顺着答应了一声,然后往树林的方向过去。


    当然她不会真的让英月去送茶,英月会把那边弄得一团糟的,她径直去跟项李氏说了一声那边要茶水。


    殷氏正在派人收拾宴席的残羹剩饭,项李氏就命桓楚夫人任氏去置办了。


    坐下,就听见项李氏正热切的跟田假夫人夸赞着项羽,直把项羽夸成了一朵花。


    怀瑾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然后扭头寻孩子,待看到两个孩子正在后头玩,阿燕如护雏的母鸡一样在旁看着时,她便放心的躲在僻静的树后小憩了。


    正闭眼假寐,耳边忽传来几声低语。


    “……一个男人只会围着妇人打转,再体贴又能有什么出息……”


    “听说有个刺客叫专诸,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大约就是这样子吧。”


    “诶,人家可是贵族出身,怎能拿刺客与之相较?”这声音耳熟得很,似乎是龙且夫人昭氏的声音,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父亲说,昔年韩国在诸国中最弱,与赵国和楚国的几大世家比起来,张家也算不得什么大贵。”这不知是何人在嘲笑,说得有些歹毒:“如今也不过是破落户罢了。”


    大约有三四个女人的笑声,怀瑾听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说她老公张良。


    倒也不是很生气,怀瑾只是好奇她们还会再说什么,忙竖起耳朵聆听。


    又有一个年轻女声响起来,压抑着的声音满是好奇:“不过我见他生得倒是不错,肌肤似冰雪一般,不知是如何保养的。”


    “生得不好,如何能入她的眼呢?”还是昭氏的声音:“就是这容貌生的好,生计不用愁,自有项家替他筹划。不光养着外甥女,连外甥女一家都养着,可不叫人羡慕嘛!”


    怀瑾纳闷了,龙且是跟着项家的,他老婆怎么和外人一起说自己的坏话?


    她们虽是在嘲笑张良,其实是在嘲笑她。怀瑾睁开眼,明亮的光线一阵刺目,她平静的敲着手指,心道自己是过去教训她们一顿呢,还是当没听到呢?


    可她确实不大生气,言语辱骂,对她而言都比不上被蚂蚁咬了一口。


    怀瑾心道,算了。


    可谁知昭氏忽然压低声音,又说:“还有……”


    这神神秘秘的语气,旁边几个人连忙着急的催问,怀瑾本想换个地方,听到昭氏这语气便继续稳坐着了。


    “听说她中间还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大女儿,不是现在这位的。”昭氏的声音十分得意,大概旁边的人反应十分给面子吧。


    立即就有人追问:“那张良还能忍?”


    “怎么不能忍?娶了她,就得了项氏的襄助,何愁将来!”昭氏小声笑道,她其实也是道听途说,这些辛密是从项家好几个下人那里拼凑来的。


    女人们或嘲笑或看热闹,怀瑾动了气,倏地站起来,从树后走了出来。


    眼前四个女人:昭氏、赵歇女儿、另两个不认识。不认识的,都是项李氏不曾介绍的。项李氏没有介绍的,那就是龙套。


    四人一见怀瑾,登时愣住了,随即尴尬起来。


    昭氏脸色最难看,反应过来忙站起来,笑道:“妹妹怎么也在这里?”


    其他人她动不得,昭氏她却是不怕的,笑脸都懒得给一个,怀瑾直接冲上去抡起胳膊给了她一巴掌。


    结结实实挨在脸上,清脆的巴掌声,瞬间让怀瑾堵塞的血管流通了。


    “你……怎敢……怎敢动手!”赵歇女儿被这野蛮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


    怀瑾对着她只是客客气气笑了一声:“这是我们楚国项氏的事情,不劳小姐操心了。”


    昭氏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我可不是项氏!”


    “是,你是昭姓,不过您丈夫却是从少年时就在我舅父帐下效力了。”怀瑾目光平静的看着昭氏,扯出一个冷漠的笑脸:“你若不服气,要么现在打回来,要么回去让你丈夫来找我算账,要么现在就把我舅母请过来,让她评评理,我这一巴掌打得该不该!”


    昭氏脸上青白交加,半晌说不出话,其他三人却有些心虚的别开头。


    十步开外就是那群贵妇,昭氏往那边瞧了一眼,心知项家人最护短,只有站在怀瑾那边的,心头大恨,但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把委屈吞进了肚子里。


    见昭氏只是难堪的站在那里,并没有行动,怀瑾满意的点点头,有风度的和其他三人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去了。


    怀瑾耸耸肩,觉得身心舒畅,她钻进后头茂密的植株,找孩子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怀瑾并没有放在心上,香炉峰“踏青”结束后,那些远道而来的贵族依旧带着家眷回去了。


    怀瑾并不知他们那日上午究竟密谋了什么,也没有主动去问张良,只是安心的带着孩子。


    张良过来,是受邀参加“踏青”的,“踏青”已结束,他们便准备回下邳了。


    项府现在人进人出,怀瑾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回下邳前一日,怀瑾想起几年没见到韩信了,于是决定去瞧瞧他。张良被项梁请去喝茶,莺儿和不疑被项羽带出去玩了,怀瑾只能套了一匹马自己出门。


    想着香草现在应该已经生了孩子,怀瑾还贴心的带了一些礼物过去,骑着马慢悠悠走到城南,径直奔到了田垅边上最里面的草屋。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鸡飞鸭跳,干稻草乱放一地。


    怀瑾觉得有些奇怪,香草怎么会让院子这么不整齐?屋门紧闭,她拎着礼品,上前敲了一下,门是没锁的,一下就开了。


    “韩兄?香草?”怀瑾瞥见屋内漆黑,像是某鬼屋一般的氛围,她轻轻叫了两声。


    没人回应,怀瑾将门彻底推开,屋内一片狼籍,衣服和书简都是胡乱摊在地上。


    榻上被子鼓起,似乎是一个人形,怀瑾心里直打鼓。


    不会是死人吧?怀瑾没敢再往前,只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韩兄?”


    被子里的人形动了一下,倒把怀瑾吓退了一步。


    那人坐起来,怀瑾看不清他的脸。往后退了几步,借着门外的光,怀瑾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颓丧脸。


    “韩兄你怎么成这幅德行了?”怀瑾顿时惊呼出声,也不忐忑了,直接将窗户上的草帘拉起来,一边问道:“这大白天你在家里睡什么觉!香草呢?”


    韩信似乎很久没有见光了,窗户一拉开阳光洒进来,他僵硬的拿手挡了一下。


    怀瑾觉得韩信有点不对劲,死气沉沉的,她顿时猜到了什么:“香草怎么了?”


    韩信只是木然的看着她,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看得怀瑾头皮发麻后,他眼珠动了一下,仿佛刚认出她来:“是你回来了。”


    他从榻上坐起来,一股酸味就传到怀瑾鼻子里,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周围没有坐的地方了,怀瑾就站在那里,笑容也有些犹豫了:“韩兄,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信木讷的摇摇头,慢腾腾从床上起来,他蹒跚着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然后沉默的站在怀瑾面前。


    呆滞了一会儿,他说:“家里没有干净的杯,没法招待你了。”


    “不要紧……”怀瑾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的问:“是香草与你吵嘴,回娘家了?”


    韩信阴郁的面容上一丝生气也无,只是带着一种麻木开口:“香草……死了。”


    顿了一下,怀瑾找到呼吸,她更小心了:“怎么……发生什么了?”


    “上个月,病死的。”韩信说,他坐在榻边,脑袋垂着,带着一种厌世的颓然。


    怀瑾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静静的坐了会儿,她艰难的开口:“没请医师吗?”


    “请了,桓楚先生也给了不少好药,都没留住她。”韩信说。


    外面阳光正好,若香草还在,肯定正在院子里喂鸡,他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外面妻子的笑脸。可是现在窗外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桓楚倒没跟我说这事。”怀瑾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香草命苦,打小也没过什么好日子,日夜劳作补贴家用,可她父母还是嫌她。”韩信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干涩,像堵了一团棉絮似的:“自小操劳到大,身子就落了病,冬日时她说小腹疼得厉害,可我到春日才给她请医师。好多血……她日日都在流血……最后死了。”


    临死前还拉着他的手,愧疚自己没能一直陪着他。


    像是什么妇科病变,怀瑾木木的想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我带你去瞧瞧她吧。”韩信艰难的撑着床塌站起来,他的手枯瘦得厉害,像是一截残枝。


    怀瑾沉默的跟在他身后,韩信沿着田垅一直走,走到一处小坡上,怀瑾见到一座孤零零的坟。


    “她临去前也念叨你了,说这几年的好日子,多亏了你。”韩信木然的开口,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香草的死,仿佛也把他的灵魂带走了。


    “她在会稽这几年,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怀瑾说:“一生中,能有这样一段美满的时光,我想她在九幽之下也没有遗憾了。”


    “我最遗憾的,是没能让她过上风光的好日子。”韩信坐在坟茔边,动手将上面的杂草一根根拔除,他没有一丝生气的阴郁眼睛,死死盯着坟茔。


    今天是韩信和她说话最多的一天,怀瑾安静的站在一旁聆听着。


    “我母亲,是韩惠文王的一位公主。”韩信说。


    怀瑾大为惊讶,如果韩信是韩惠文王的外孙,那么和韩成岂不是也是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说韩信出身布衣,但一个平民老百姓能佩剑还能读兵书,我觉得有点奇怪。而且韩信到处蹭饭,大家一边骂也不耽误给他吃喝,更觉得奇怪,所以我这里给韩信的出身有所添加,反正就……沿着寥寥数语凭想象了~


    第364章 探友人惊见坟茔


    见怀瑾表情震惊,韩信又道:“惠文王有三十多位公主,我母亲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把她嫁到偏远的淮阴。我父亲是楚国淮阴的县尹,学士出身,颇受人爱戴,我六岁前都是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


    “六岁那年,楚国和魏国有一次小规模交火,魏国的一个将军把目光瞄到了偏远的淮阴,是我父母带兵抵抗才保住了淮阴,救下了那里的百姓,可我父母却战死了。”韩信面无表情,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难怪……”怀瑾喃喃出声,难怪淮阴人一边鄙夷韩信还要一边供养他,想到彼时韩信那句“那是他们应该的”,怀瑾顿时感慨万千。


    “我父母为他们而死,他们却日日在背后责骂我,遭人白眼二十多年,我在淮阴没有一日是安乐的。只有香草,她在时,才让我觉得原来阳光也会照在我身上。”说到这里,韩信脸上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柔和。


    韩信和香草,都是苦命人。


    怀瑾瞧着他,不由也为他难过起来,轻声劝慰道:“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香草她定不想看到你如今这个模样。”


    她忽然想到桑楚曾经说的话,不由自主的开了口:“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快乐,只有他快乐了,自己才会快乐。若真有九幽之处,香草定然在那里看着你,只有你快乐了,她才会快乐。”


    韩信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快乐了。


    “下个月,我要去上郡了。”韩信默默看了会坟茔,站起来。


    怀瑾大吃一惊:“去那里干什么?”


    想到如今的局势,怀瑾心道你莫非去投奔刘邦了?刘邦在上郡?


    韩信说:“官吏来征徭役,我没钱抵,只能过去了。”


    韩信去当民夫?历史上有这段事吗?怀瑾当即开口:“当什么民夫,这钱我给你出了。”


    “你已相助良多,岂能再受你恩惠?”韩信默默往回走。


    怀瑾跟在一旁,想了会儿,心里有了主意:“这样吧,你不如投到我舅父门下,做门客也好还是干其他的,总归比你一个人强。”


    韩信低着头:“我已自荐过,但项梁先生并没空见我。”


    怀瑾朗然一笑,当即拍着胸脯做保证:“我在这里,保证我舅父会留下你。”


    韩信回头看着她,目光闪动,隐有感激。


    其实他想问一问怀瑾,为何三番五次的相助,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可以他的性子,又问不出这句话,只能默默的想,日后若有出头的一日,必会报答。


    怀瑾并不知道韩信的心里活动,只是让韩信好生将自己收拾一下,然后转身回了项府。


    当天夜里,她便和项梁举荐了韩信


    不过这些时日有太多人投奔到项梁这边,其中不乏俊才豪杰,项梁只是不甚在意的将桓楚叫来,命他第二日去将韩信接到府里。


    怀瑾知道项梁瞧不上布衣出身的韩信,不过是看在自己的面子,才勉强收做了门客。


    有心想替韩信说一些好话,但项梁满脸疲倦,怀瑾倒也不好开口。只是心想,韩信定然是有才华的,不然也不会被后世誉为兵仙了。


    她在这里夸再多,也不如项梁亲眼见识到韩信的才华。这么一想,怀瑾干脆便将满脑子的夸赞之词收住了。


    夜里她又把这事与张良说了一下,张良与韩信并没有正式见过,因此也不大感兴趣。


    怀瑾不由郁闷的嘀咕了一句:“你们将来可是同僚!”


    张良并未听真切,以询问的眼神瞧着她,怀瑾道:“韩信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是……历史这么说的吗?”张良见她愤愤不平的握紧拳头,忍不住问道。


    怀瑾愣了一下,然后心虚的点头:“反正他很厉害。”


    在甘罗的影响下,她都是抱着禁止剧透的想法在古代生活,与张良说起的也不过是些现代的科技和生活,谁知道他总能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些线索来。


    心里正打鼓呢,也不知张良会不会继续追问,可他却说:“既然非泛泛之辈,时机到了便会走到我们面前,你何愁他没有出头之日?”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怀瑾的委顿瞬间消失了。


    夜里她再一次思索起一个哲学问题:一个智商情商爆表的古代原住民与知晓未来但文化水平不高的穿越女,究竟哪个更聪明一些?


    她要是正儿八经和张良斗智谋,肯定是歇菜的(多次血与泪的教训)。


    可她混得最风生水起的时候,正是张良最迷茫坎坷的低谷期,或许可以拿来跟他比一比?


    转念一想,她之所以混得好,是因为搭上了历史名人的顺风车,所以才混得好,于是怀瑾又小小的失落了一阵。


    她侧头看着熟睡中的张良,暗光中他的侧脸起伏有致,窗外的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光。


    快四十了还能有这种颜值杀伤力,怀瑾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很爱他。


    再厉害,还不是得栽在她身上了!


    这个夜里,她的情绪如过山车一般,怀瑾看了一会儿丈夫的脸,然后摸索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在他耳边说:“我真的好爱你。”


    张良迷糊的嗯了一声,柔淡的嗓音夹杂了一些沙哑,怀瑾都来不及这声性感的“嗯”心动,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


    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这均匀的起伏,怀瑾抿着唇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们一家人启程回下邳,项伯带着英月和项羽,一直送到城门口。


    莺儿舍不得项羽,还掉了金豆子,直到项羽保证明年她生辰再过去看她,莺儿才依依不舍的擦了眼泪。


    他们刚走出会稽城外的山,后面韩成就带着他四个随从就追上来了。


    “怎么你也走这条路?”怀瑾见到韩成,就有些头痛。


    这人属牛皮糖的,有事求张良的时候,就拿着各种情谊故交来说事。如今韩成看着稳重不少,但她仍害怕他又整出些幺蛾子。


    韩成看着张良,道:“回城父的路也是这一条,子房若不介意,可同行一段。”


    看着曾经的旧主,张良神色淡淡,微笑道:“此路宽阔,王孙随意。”


    张良话语冷淡,韩成却不大介意,只是骑着马跟在张良身侧。


    怀瑾看了一眼后面的韩念,笑着点点头,然后放慢速度落在后面与韩念并肩骑行。


    不知道韩念跟着韩成的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韩成再窝囊废,钱财方面一向大方,至少韩念身上这席长衫面料就不错。脸上仍是那副青铜面具,仿佛与脸皮融为一体。


    “这是、公子的……”韩念见到马车的窗户上,莺儿和不疑好奇的探出头来,与张良如出一辙的肤色,让韩念涌起喜悦。


    怀瑾点点头,对两个孩子道:“这是韩念叔叔。”


    孩子虽贪玩,礼貌却是知道的,于是一齐叫了韩念一声叔叔。


    韩念慌乱的低下头,破碎的嗓音响起:“我……我只是……公子的仆从。”


    想起张良已将自己给了韩成,他又补充道:“我是说、曾经是。”


    莺儿好奇的看着他,问怀瑾:“阿母,他脸上为什么带着铜疙瘩?”


    不疑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着韩念,也问:“他的声音怎么像……像……”想不出形容词,不疑急得抓耳挠腮。


    “回车里坐好!”怀瑾呵斥道,随即看向车里的阿燕:“给他们拿些点心吃。”


    车帘子阻隔了两个孩子遗憾的表情,怀瑾莞尔笑了起来。


    韩念看见前面飘逸挺拔的背影,又看到怀瑾满足的笑容,韩念心道,公子终于得偿所愿了,他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子房,这些年你可曾回过城父?”怀瑾听见前边韩成在问张良。


    张良只是道:“并未回去。”


    “可是怕又遇见我?”韩成苦笑一声,道:“你心里想必是嫌我的,否则那年也不会决然与我分割。”


    想到张良当年几乎是什么都给了自己,恨不得立即甩手就走的模样,韩成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总觉得张良处处制约自己,想将他这个王孙踩在脚下来显示自己的才能,现在想想,当年真是蠢笨。


    见张良神色淡然,不置一词。


    韩成叹了口气道:“从前总觉得自己满腹经纶、雄才大略,等你离开了,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一碌碌庸材。我父亲说得没错,我就是天资愚钝却不自知。”


    张良留下的那笔庞大钱财,这几年挥霍得所剩无几了,要不是有张豆豆在周旋,他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等派头。


    这句话倒像是真心感叹,怀瑾心道。


    果然就听到张良声音稍微柔和了一点:“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若无才能,便无今日局势的动乱,六国后人又何来机会?”


    这句话也不知是褒是贬,怀瑾体会了半天,才明白到张良那复杂的心情。


    “也算不上什么大才能,我本想着始皇一死,钦定的继承人若不在了,那这江山便乱了。始皇共有十多个儿子,说不定秦武王死后的季君之乱又会上演,那时便是我光复韩国的机会。”韩成说到这里深感遗憾:“谁知那赵高却趁机扶持了胡亥,以雷霆之速将其他公子杀尽,此人手段之狠辣,实在始料未及。”


    怀瑾扑哧笑了一声,张良和韩成都回头往过来,怀瑾摆摆手:“无事,我与韩念说笑。”


    以韩成的脑子,能想到这个办法,倒也真是不容易了。


    她正想着,张良忽然道:“不管是胡亥登基,抑或是发生季君之乱,都会有如今的局面,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叹息道:“只要扶苏死,社稷必乱。”


    提到扶苏的名字,怀瑾心里就有些添堵,不愿再听他们说话,她下马钻进了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5章 走阳武夫妻暂分离


    走出会稽郡的辖区,韩成必须要转道了,面前是淮水的某条支流,他们决定停下来休息一阵。


    韩成则拉着张良站在江边,翻滚的江水掩去他们的声音。


    怀瑾只能见到韩成的嘴一张一合,而张良则是沉静的听着。


    “那个伯伯在和阿父说什么?”莺儿坐在小木桩上,托着腮看着远处的父亲。


    不疑背上出了汗,怀瑾拿了块布巾塞在他背上,一边回答女儿说:“大约是又有什么事想求你阿父帮忙吧。”


    “为什么总有人要阿父帮忙?”不疑回过头瞧着母亲。


    怀瑾把他的衣服扯了一下,把他抱起来,笑道:“因为你阿父能干啊!”


    看了一眼江边,怀瑾把孩子放下,拿着一袋干粮走过去。


    刚走近,就隐约听到韩成的声音:“……最后一件事了……保举我为韩王,替我拿下颍川……”


    怀瑾一过去,韩成立即就闭上了嘴。


    她微笑着把干粮递过去,笑道:“走了一天,吃些东西垫垫,只是些粗糙的干粮,王孙可别嫌弃。”


    “不敢。”韩成对她尊敬有加,将干粮拿过去后又道一声谢。


    她一过来,张良就忍不住抓起她的手,温柔道:“江边风大,你在那边待着就好。”


    怀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老娘是来救你的!见她的眼神,张良会意的弯起了唇,然后揽着她的肩,不经意在她肩头捏了一下。


    “阿父——你快过来——”不疑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怀瑾看过去,见莺儿爬到了树上,不疑在树下又蹦又跳,泪眼婆娑。


    “她又在欺负弟弟了!”怀瑾叉着腰,心道女儿性子有些野啊。


    “我去瞧瞧。”张良快步走过去。


    韩成见他转身,嘴巴张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剩怀瑾和韩成在这里,她礼貌的笑了笑,韩成则道:“你们如今儿女双全,生活安乐,实在叫人羡慕的紧。”


    难道你没有老婆孩子吗?都这个年纪了!怀瑾有心想问一问,可实在不愿跟他闲聊,只是紧闭着嘴微微笑以示尊重。


    他妹妹沉音害死了夏福,她又害沉音发了疯,当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过是因为张良,两人可谓是交情全无。


    要论起来,可算得上是有仇了,可韩成这次对她倒是十分有礼,不知是为了张良还是为了项家,总归不是因为她本人。


    “当年沉音对你的所作所为,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时过境迁,你可还怨恨我们?”韩成看着江面,满脸沧桑。


    怀瑾愣了一下,道:“她是她,你是你,我从不曾怨恨过王孙。”


    回头看了她一会儿,韩成道:“你知道么,沉音也已离我而去了,如今我是真正孤寡。”


    “沉音……死了?”怀瑾有些错愕。


    韩成摇头,沉声道:“我不知她生死。那年她……疯了,我把她带到城父养了几年,她渐渐恢复了正常。前年我为她寻了一门亲事,谁知她连夜逃跑了,我再没有她的踪迹。”


    韩成的眼神渐渐认真,他直视着怀瑾,诚恳道:“若早知你会离开淮阳,我会答应你,将沉音的命给你。”


    怀瑾惊讶道:“为什么?她可是你的妹妹!”


    韩成道:“你的离开和张景的死,逼得子房离开了我。子房没有我可以另寻明主,我没了子房却如同断了手脚。可惜我后来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却已经晚了。妹妹,不及子房重要,若死一女子得一名臣,那我愿意割舍亲情。”


    韩成不一样了,怀瑾深深的错愕。


    从前他是伪君子,如今变成了真小人,反倒没有那么假惺惺的讨人厌。她虽恨沉音,却在此刻也不免同情起她那么一两秒。


    韩成的想法并不奇怪,怀瑾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韩成这种思维。


    女子而已,哪及前途重要。生死利益的关头,杀妻杀子的也多的是,比如说杀妻求将的吴起,又比如把儿女推下车的刘邦,怀瑾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而感到悲哀。


    “子房视你如珠如宝,若你愿在他身边多多美言,我将来必会报答。”韩成对着怀瑾深深一拜。


    他以前哪肯对自己行此大礼?怀瑾心道,韩成是真长进了,知道要把姿态放低。


    她还了一礼,道:“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插手。”


    如此客气的一句话撂下,怀瑾又行了一个礼,便转身朝孩子那边过去了。


    她与韩成从来都不投契,淮阳那几年她也摸清了韩成的性子,平日里趾高气昂,有求于人时则百般低头,无气节少仁义又目光短浅。


    这样的人,她恨不得张良离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去帮他说好话?


    在江边歇过一阵,便要分道扬镳。


    刚把两个孩子送上马车,就见到韩成站在那边,对着马上的张良深深一揖,许久都没有起身。


    张良只能下马把他拉了起来,无奈道:“王孙所言,子房自当思量。”


    “千万要放在心上。”韩成紧紧拉着张良的胳膊,重重道:“韩国不止是我的韩国,更是你的韩国,你父母家人的坟茔皆在颍川,那也是他们的故国。”


    怀瑾白眼一翻,不耐烦的上了马,这牛皮糖又来道德绑架了!还是老一套!


    那边两人拉扯了三个回合,张良和韩成都各自上了马,张良看了一眼韩念,道:“好好辅佐王孙,来日再见了。”


    韩念点点头。


    韩成听到这句话,则瞬间满脸喜色。


    怀瑾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在马车前面的马儿屁股上抽了一下,车轮滚滚,扬长而去。


    赶路几日终于到了下邳,怀瑾立即让阿婉烧水,然后和阿燕分别给两个孩子洗了个澡,又把强身健体的滋补汤药给他们灌下去。


    等忙活完孩子,她和张良才有空收拾自个儿。夫妻俩双双泡在浴桶里,张良闭着眼睛不知又在深思什么,怀瑾则是疲倦的趴着桶沿发呆。


    眼皮子耷拉得厉害,怀瑾有些恹恹欲睡。


    “我准备去一趟阳武。”张良突然说。


    怀瑾嗯了一声,过了几秒她睁开眼,疲惫一扫而空:“去阳武做什么?”


    张良把她拉到身前,修长的双手在她脖颈间轻按着,他道:“去找一个人。”


    怀瑾想了一下,眼皮一跳:“你是要去找陈胜?找他做什么?”


    张良不答,只是在她后背揉捏着,舒服得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半晌,她问:“你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


    背后的手顿了一下,接着肩上一重——他的下巴搁上来,张良道:“就这几天。”


    未说归期,那便是他也没有估准回来的时间。


    怀瑾心一紧,转身搂住他的脖子:“我有点害怕,要不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局势不稳,谁知道两人要分隔多久,大婚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三天。


    张良叹息着,抬起她的下颌:“那莺儿和不疑怎么办?”


    怀瑾一时语塞,要是把孩子带上,这一趟就跟旅游似的。怀瑾心里涌起万分不舍,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那你别去太久。”


    张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从水中站起。


    他身上尚挂着水珠,却不着急擦身,只是先把怀瑾抱了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把她包裹住,然后把她放在了榻上。


    “要不我带着孩子找一座山住下来吧。”怀瑾见他擦拭着头发,愣愣道。


    张良要有所作为,那接下来这几年都是动荡不安的,与其在外面担惊受怕,不如找个僻静地方隐居起来。等到外面风云一过,改朝换代,她再出来过好日子。


    她是一点苦都不想吃的,想到兵荒马乱的日子,她便心慌。


    知道她的意思,张良只是道:“你先不要担心,届时也不知道什么情形,不过我总不会让你置身于危难之中的。”


    哧的一声,烛火被吹灭掉了,张良掀开被子躺进来。怀瑾翻身一滚,窝在了他怀里。张良结结实实的抱着她,低声道:“姮儿,你在发抖。”


    是,她很害怕。


    在香炉峰时,那么多豪杰贵族聚在一起,她感受不到即将到来的动荡。可此刻张良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她才开始意识到,历史正在一点一点的发生,她不是很有勇气去面对一个真正的乱世。


    把她翻了过来,张良吻上她的唇,轻啄了几下,张良道:“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们吗?”


    “不是的……”怀瑾哽咽着,靠在他的臂弯里,道:“子房,我只是有点害怕……即使看不见未来的道路,我也能感受到它的崎岖,我害怕……担心你、担心孩子。”


    张良轻轻拍着她的背,半晌没说话。


    许久,他才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莺儿取名唐虞吗?”


    怀瑾吸了吸鼻子,道:“唐虞之际,於斯为盛。”


    在下邳的日子,张良不止一次发出过感慨,希望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希望看到一个唐虞盛世,这是他如今所渴望的事情。


    “故国被灭后,我辗转在燕楚之地,与那些贵族周旋,唯一想的便是复国。”张良拥着她,静静道:“后来游走在民间,得见被严苛秦法压榨的百姓,从那时起我心中便有了将来要为之努力的方向。我与商人做买卖、在百越周旋、与游侠往来……皆是为了今天出现的这个局面做准备。若仁君继位,那我们这样相守在下邳,也不失为美满的一生。可你看如今这世道,注定是有一场动乱的,那便是我的机会。”


    这个机会,他已经准备了数年,也做好了白做准备的打算。可是谁知突然出现了一个韩成,间接导致扶苏的死,一系列微小的事情引发了大变数,以致形成了如今的局势。


    “我不是想阻拦你,”怀瑾拽着他胸前的衣服,低声道:“只是我害怕与你分离。”


    “不会太久,我会尽快回来。”妻子难得跟他撒娇,张良也万分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6章 见疾苦偶行善举


    他抱着怀中的小女人,心道自己爱了她多少年了?真的就这么走过来了,她活成了自己的心头肉,再也割舍不掉。


    记忆中的她,一双娇柔的圆眼满是冷漠,带着不合年龄的狡黠,她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子;不知几何时起,她一颗心开始变得柔软,或许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


    像拍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张良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变得沉重了,他停下来去看她。黑夜中,她的闭着眼睛沉睡着,像雨后静美的海棠花。


    在怀瑾脸上亲了亲,张良任由自己被儿女情长牵动心肠。


    张良说要走,第二日中午就准备出门了。


    出门前,还把原伏等游侠叫了过来,托他们看护怀瑾母子,原伏等人都拍着胸脯做保证,一副有危险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怀瑾母子的模样,倒让她觉得张良太过郑重其事了。


    “阿父什么时候回来?”莺儿坐在门槛上,见张良骑着马在尘沙中渐渐消失,满脸不高兴。


    怀瑾把她拉进门,道:“阿母也不知道,不过你阿父答应我了,说他会尽快回家。”


    她从来不会骗孩子,哪怕莺儿满脸失望,她也绝对不会哄孩子说父亲两三日就回来。


    该吃吃该喝喝,大门一关,她带着两个孩子读书写字练剑。除了夜晚她在偌大的床塌上辗转反侧,生活倒也过得去。


    春日芬芳尽吐,在家待了许多日子的莺儿有些坐不住了,想叫怀瑾带她出去看花。


    拗不过孩子的苦缠,怀瑾只能套上马车带孩子去附近的野山上玩耍。


    一出门就有两个年轻游侠儿上来询问,得知怀瑾带孩子去爬山,于是便徒步在后面跟随着,以便看顾她们几个女人孩子。


    阿婉已成妙龄女郎,瞧见后头那两个年轻游侠,悄悄的红了脸颊。怀瑾只当瞧不见似的,心里却想,是不是该考虑阿婉的婚事了?


    阿婉是贱籍出身,良籍男人必不会迎娶她为正妻,可让这姑娘去做妾,怀瑾又觉得对不住人家这几年的认真照顾。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等张良回来再做主吧。


    郊外许多小山,怀瑾随便选了一座山带孩子们上去,莺儿手里提了一个竹篮说要摘许多美丽的花回去。


    不疑手上也提了一个小篮子,不过没走几步他瞧见长得奇怪的草,就会摘下放进篮子里,不一会儿他那小篮子就塞得满满当当的。


    山上有一片桃林,此时正应该是结果的时候,可每一棵树上都只有光秃秃的叶子。


    阿燕找了半天只摘到一个烂桃子,她不禁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好桃子都没见着。”


    怀瑾心下一动,倒是想到了原因,叹息着,她道:“咱们往山上走走吧。”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跑在前头,怀瑾带着阿婉和阿燕在后头漫步,她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那两个游侠,心中安定了不少。


    快至山顶的时候,不疑突然跑回来,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惊奇道:“阿母,有好多人挖野菜!野菜是什么味道,不疑也想吃,我们去挖野菜吧!”


    六岁的男孩子已经很有力气,怀瑾猛的被拉,小小的踉跄了一下。


    到了前面的山坡,怀瑾看见十多个穿着粗麻旧裳的妇人正蹲在地上用锄头挖菜,旁边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


    莺儿也拿了一根棍子在地上刨着,她身上名贵的丝质黄裙、白皙圆润的脸蛋和其他人几乎是鲜明的对比。


    “阿母,你瞧,我也挖了好多野菜!”莺儿朝她喊道,凌乱的发丝黏在出汗的额头上,女孩明艳的笑脸似春日里灿烂的花朵。


    阿婉也跟了上来,瞧见莺儿篮子里的几株带土的植物,笑道:“娇娇,这菜又苦又涩,吃了嗓子疼,不好做菜的。”


    旁边那些小孩子们都看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们,身边的大人都只是瞟了她们一眼,然后麻木的在地上使劲挖着。


    怀瑾觉得有些刺眼睛,她看向阿燕:“身上带了钱吗?”


    阿燕把锦带递过去,道:“带了一些碎钱。”她有些不解,山上哪有花钱的地儿?


    朝女儿招招手,莺儿就跑过来,怀瑾把她身上的杂草拍了一下,道:“想吃野菜,问她们买就是,不用自己动手。”


    “阿母,你不是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莺儿歪着头,似是在质疑母亲的前后矛盾。


    怀瑾笑着摇摇头,然后大声道:“我想买些野菜,你们能把今日挖到的卖给我吗?”


    那些女人们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没人理她,大概以为怀瑾是在开玩笑。


    阿燕也觉得怀瑾今日有些脑子不清楚,她道:“这些东西放在集市上都不会有人买的!”


    “我家孩子想吃,就让他们尝一尝,好玩嘛!”怀瑾笑了笑,然后在最近的那个大婶面前蹲下,拿了三枚秦半两过去。


    大婶迟疑的接过钱,确认钱在手心了,才露出狂喜的笑,连忙把面前的一篮野菜推了过来。


    其他人见真的有钱,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一袋零钱就这么空了,最后只剩一颗指头大的碎金块。还有人跃跃欲试准备继续挖,怀瑾却说买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女人们带着孩子满脸笑容的离开,阿燕和阿婉却看着十多篮子的野菜面面相觑。


    这时怀瑾才开口道:“她们挖野菜是为了活命,你们挖野菜是图吃个新鲜。”


    莺儿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原来阿母是看她们可怜,故意的。只是……为何阿母不直接把钱给她们?这么多野菜,我们哪里吃得下呢?”


    “都开始上山挖野菜了,只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连饭都吃不上也不愿意去乞讨,说明内心仍有自尊心,阿母直接给她们钱岂不是羞辱她们?”怀瑾提起裙子,把地上的野菜归纳在一起,拎起其中两篮,她让阿婉拿着,其他的都放在了一棵大树下。


    不疑问:“那这些不要了吗?”


    “明天还会有人上山挖野菜的。”怀瑾站直身子,拍了拍手,土屑纷纷落下。


    山上没了人,莺儿和不疑就放肆的奔跑笑闹了。


    另一面的山坡上鲜花遍地,孩子们在上面打着滚翻下去,惹得阿燕在一旁叫道:“如此,像是没规矩的农人小孩儿了!娇娇快起来,淑女可不兴这样的!”


    乳母的地位不同于奴仆,在一旁数落起来一点也没压力,怀瑾也不怎么管她,只是笑着在草地上坐下。


    阿燕本是想快步过去把莺儿拉上来,谁知莺儿反和不疑一起捉弄她,给阿燕弄了一头的花粉。


    怀瑾喜欢孩子无拘无束的玩闹,她的孩子,理应如此自由的在蓝天下呼吸。


    闹够了,莺儿和不疑气喘吁吁的在她身旁坐下,不疑说:“下邳的花是天下最美最美最美的,别处都比不上!”


    小孩子才去过多少地方!怀瑾摸着他的头,故意道:“才不是!”


    “就是!”不疑鼓起腮帮子,把手抱在胸前,可母亲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


    不疑于是撒娇的摇了摇她的手,稚嫩的声音叫她心软不已:“是嘛,这里就是最美的,阿母你说嘛!”


    “是、是!这里的花是全天下最美的。”怀瑾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高兴道:“我们家不疑也是天底下最最最俊俏的。”


    莺儿笑起来,依偎着母亲的肩膀,问:“阿母觉得哪里的花是最美的?”


    她托着腮,想了一下,道:“有一次阿母跟着你阿父去百越,正逢南越族长继位,我们坐在一个山坡上观看。山坡上的草能把脚踝淹没,草里的花五颜六色,我们就坐在花丛中,还有很多蝴蝶在身边飞舞。那些蝴蝶都不怕人,会飞到人的手上、头上……”


    莺儿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向往不已,正想缠着母亲让她以后也带自己去百越,可又想起了母亲曾说的另外一个故事。她问:“阿母以前说过有一个妃子,她很香,一跳舞就会引来很多蝴蝶。要是我用花来沐浴,是不是也会很香,也能引来蝴蝶?”


    女儿的想法真的一会儿一变,怀瑾摸了摸她的头,心道你不是第一个有这个想法的姑娘。后人已经替你实现过了,用鲜花泡澡不一定能引来蝴蝶,还能引来蜜蜂。


    可莺儿已经兴致勃勃的采花了,还让阿婉给她帮忙,怀瑾见她高兴,便一言不发的由着闺女了。


    在山上玩了一天,她们踏着黄昏回家。


    莺儿迫不及待的去泡澡了,阿婉则拎着野菜去厨房做饭。


    吃饭的时候,莺儿并没有香喷喷的出来,她委屈的让怀瑾闻自己,皮肤上只有一点淡淡的香味,肯定是吸引不了蝴蝶的。


    女儿这个年龄很好安慰,怀瑾答应给她制一盒香粉,她便眉开眼笑了。


    孩子们见到桌上的野菜,又被吸引了目光,都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


    莺儿说:“野菜很也不难吃啊,有点酸酸的,像荇菜的味道!”


    不疑表示:“我明天还要吃野菜!”


    阿燕在一旁笑起来:“这野菜阿婉先用滚水烫了两遍,又放了酱、醋、油、椒、姜还有炸豆,当然不难吃了!外面的人哪能这么吃呢,他们家里是连油都买不起的。”


    见儿子和女儿还是不明白,怀瑾当即让阿婉再去厨房做了一道平民版野菜,果然让两个孩子统一的吐了出来。


    不疑倒不觉得有什么,莺儿却是满脸严肃的吃着饭,一幅“我要珍惜”的模样让怀瑾内心捧腹不已。


    春日尽,夏日将来,张良仍是没有回来,怀瑾便不免有些烦躁。


    她窝在这个小院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出门一步,外面的情形她不清楚。可是阿婉隔几日就出去买菜,越来越贵的物价和半新鲜的肉食,让怀瑾可以想象到外面的凄苦生活。


    入夏前一场大雨下了好几日,怀瑾这天夜里听着雨声,在房间看着书打发长夜。


    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披上衣服,见到阿婉已打着伞在门口询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7章 苦暴秦大泽乡起义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怀瑾一点头,阿婉便打开了门,瞧见穿着蓑衣的户婶。


    户婶是从前黄公宅子附近的农人,怀瑾识得她,见她一脸焦急,连忙把她请了进来。


    这里离黄公宅子那里好几里路,这么晚冒雨而来肯定有急事,怀瑾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户婶可是有什么难事?我可能帮上?”


    听到这句话户婶一下哭了出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怀瑾得知她那才九岁的儿子竟被征去服役了。


    阿婉大惊出声:“垂髫小儿如何能当劳役?”


    “我也这般说,可那官吏不听,已把质儿抓过去了。”户婶脸上已经分不清汗水雨水和泪水了,满脸的绝望看得人老大不忍。


    “一家不能有三人同时服役,你家男人和大子都已被征,如何还能再征你家男丁?况且还是个没梳头的孩子。”怀瑾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那个官吏说,是今年的新法……”户婶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这新法简直不给我们活路了!质儿才九岁,我如何能让他走!可想把他留下,得交两千多钱,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只能求到您这里了。张夫人,求求你……”


    借钱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都不知何年何月能还上。


    怀瑾叹了口气,转身回去拿了一镒金子过来,这笔钱不光能免了户婶儿子的徭役,还能让她们母子生活好长时间了。


    户婶拿到钱,哽咽到说不出话,怀瑾拍了拍她:“赶紧!赶紧去!”


    户婶点点头,道谢的话也没再说,又赶忙冒着雨去找儿子了。


    “夫人……”阿婉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十分忧虑的模样。


    怀瑾却只是让她关上门,道:“钱没了可以再挣,质儿要是真被带去当劳役,都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总归是认识的,能帮一把就帮吧,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


    要是家里真缺钱了,她铁定不会借。但她有,便不能袖手旁观。同时怀瑾也知道,开了这个口,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人上门来求。


    到时……她也不知该如何了。


    如此忧愁了许多天,一个日头毒辣的中午,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怀瑾似乎感觉到什么,不等阿婉从厨房跑出来,她就过去开了门。


    瞧见外面风尘仆仆的张良,怀瑾怔了一下,然后满心欢喜的扑了上去。


    张良抱了个满怀,闻到她头发上有着淡淡的清香,让他瞬间解了疲乏。


    门里头,两个孩子瞧见他,都大叫着跑出来,张良笑起来,连忙牵着怀瑾进了门。


    两个孩子扑在父亲身上就不想下来,阿婉和阿燕干起活来也更卖力,男主人的归来就像给这个家里打了一阵定心剂似的。


    夜里烧了一桶热水,张良闭目坐在里面,氤氲的雾气中他的脸有些凝重。


    一双素手从后面绕过来,落在他的胸膛上,张良睁开眼,疲倦的眼中带着点点柔情。


    “这几个月还好吗?”张良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怀瑾掬起水浇在他头上,徐徐笑道:“你白天不是问过你那帮兄弟了吗?这几个月就出了三趟门,日日在家里,太平得很。”


    张良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沉吟道:“你以前最不喜欢闷在家里了。”


    “如今外面不安稳,还是少出去为妙。”怀瑾抽出手,拿洗头发的膏抹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打出一圈泡沫。


    他的头发已不复年轻时的柔顺光泽,如今摸着有些粗硬,洗了一遍,似乎没怎么见白发


    闭着眼睛任她在脸上搓出满脸沫,张良屏住呼吸。过了会儿,她仍在头上按摩着,张良有些憋不住,捧水净了脸:“还没洗干净吗?有那么脏?”


    怀瑾愣了一下,笑着站起来:“我在找你头上有没有白头发。”


    张良拿木觚舀水从头浇下去,如此几遍头发可算干净了,他问妻子:“那你找着了吗?”


    怀瑾拿了布巾给他:“没找着。”


    听见张良一声浅笑,怀瑾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转身去拿衣服。回来时见到张良赤着身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软绵绵的挂在胸膛,发尾还在滴水,再往下瞧,她脸颊微红。


    这副满是欲念与侵略性的身体,和他儒雅温柔的脸实在不相称。


    怀瑾要给他披衣服,张良却一把将她抱起直到榻上。


    红宵帐暖,满室旖旎。


    怀瑾抵着他的胸膛,微微喘息着,刚刚一通翻云覆雨实在让她有些力竭。但见张良精神奕奕的模样,怀瑾深觉自己锻炼太少了,体力越来越差。


    “你这趟去阳武,可有收获?”怀瑾趴在丈夫身上,把玩着他半干的青丝。


    张良一说话,胸腔处就震动,让她的脸有些麻麻的:“此行顺利,一切都好。”


    具体的事他倒不多说,怀瑾便忍不住问:“那你找到陈胜了?”


    “找到了,不过他此时已在去渔阳的民夫队伍之中。”张良坐起来,平静的说。


    怀瑾也跟着坐起来,问道:“他可是你要找的人?”


    张良弯了弯唇,清楚的叹息了一声:“他的路并不长远。”


    陈胜是历史上农民起义第一人,她知晓一部分历史,因而知道这农民起义最后失败了,可张良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可是她追问,张良却不想多说,只是道:“夫人且等着看吧。”


    她本身对这些事也没有太多求知欲,张良不说,她便也不问。等过了两日,便把这事忘在了九霄云外。


    可这次张良回家,突然忙了起来,常常带着他那帮游侠朋友出门。


    怀瑾得知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在下邳县令的府上就是某富商家里,张良是从来不隐瞒自己的去向的。但他们去这些地方干什么,怀瑾就不得而知了。


    她所挂心的,不过只有自己和孩子的安稳,以及感慨今年夏天雨水实在过于充沛。院子里养的几盆兰花,不过有一夜忘记收回去了,第二日就被雨水打得不成样子。


    她正可惜的瞧着眼前这盆枝残叶坏的花,小心翼翼的花根从盆里挖了出来,却发觉连根都被泡烂了,不由就是一声长叹。


    “再去买新的。”张良回来,见她唉声叹气,连忙安慰的搂过妻子的肩。


    怀瑾把残花扔进盆里,在一旁的水盆中洗了手,叹道:“这是你女儿亲手栽的,再买盆新的,也不是原来那盆了。”


    想到莺儿失望的脸,怀瑾便有些发愁。


    一旁张良却没言语,怀瑾扭头,看见他嘴角带笑,却是淡淡的出神,她问:“你在想什么?”


    张良回过神,缓缓摇头。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她的妻子却仍在家中侍弄风雅,张良有淡淡的喜悦。作为男人,他希望让怀瑾永远如此,无论是何时都保持着这样平静的生活。


    然而越来越乱的世道,让怀瑾也渐渐有所不安了。


    这日倾盆大雨刚停歇,傍晚时霞光万丈,天边的彩虹若隐若现。原伏突然带着几个小子过来,急得连门都没敲就跑了进来。


    怀瑾正带着孩子做香粉,张良坐在一旁书写。原伏几人径直跑上前,他们也不知是惊慌还是兴奋,语调都不稳了:“大哥,大泽乡那边反了!”


    怀瑾手中研磨的药杵应声落地,有些发怔,张良给她捡了起来,波澜不惊的点头笑笑:“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原本褶皱的衣服平展开,柔顺的垂着,张良对原伏道:“现在你可去将越照寻回来了。”


    原伏舔了舔干涸的唇,紧张道:“寻回来……寻、回来?做什么?”


    他连话都说不顺了,张良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温和的眉眼似天上慵懒的云霞:“他手上押了一批民夫,有八百多众。既已有人反,那他们也不该继续任暴秦压迫。”


    张良将刚写好的那片竹简拿起来,上面的墨都还没干,他吹了一下,将竹简交给原伏:“把这个带给越照,他知道该怎么做。”


    原伏小心的将竹简收进袖子里,瞬间豪情万丈,他看着张良:“大哥,那我们呢?”


    张良站在天井中,看着天边瑰丽的色彩,他的脸也被镀上一层曼丽的瑰红,有种难言的华彩。


    怀瑾看着他,两个孩子也看着他,原伏几人也都期待的看着他。


    谁知张良却只是笑了笑,转身坐下了:“平时干什么现在就干什么,你们只管静待就好。”


    原伏有心想问接下来的计划,可见张良老神在在的坐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的话又咽进了肚子。


    静默一会儿,他带着来时的几人利落的离去,一句废话也没有。


    “开始乱了。”沉默了一会儿,怀瑾说。


    两个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严峻的气氛,都没有说话,张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温柔沉静得似一泓秋水:“我在这里,别怕。”


    历史上一句话就概括了几十年,怀瑾心想,她光知道跟着张良也会有善终,可这中间的过程却是要她亲身去经历。


    大泽乡那边有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下邳,听闻陈胜以公子扶苏、楚将项燕之名而起事,又喊出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大泽乡的民众全然倒向了陈胜。


    接着以雷霆之速,他们攻下了蕲县。


    “扶苏心性仁善,天下皆知他的品行,打着为扶苏叫屈的名号,便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打着我外祖父的名号,便能得到楚国势力的支援。”怀瑾坐在张良身旁,缓缓道:“如此思虑周全,这个陈胜不像是农民出身。”


    见张良慢条斯理的泡着茶,怀瑾又道:“农民多不识字,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当真是农民之中第一人,莫非真是天神下凡?能无师自通?”


    妻子嘲笑的神情很是生动,张良掌不住笑了:“嗯嗯……听说有人在鱼肚中吃出丹书,上面写着‘陈胜王’,如此神迹,看来那陈胜真是天神投胎。”


    这不正经的语调,怀瑾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同时感慨:“六国贵族谋划这么久,竟然被一个陈胜捷足先登,这大概就是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8章 染风波项梁拢张良


    项梁在几年前就开始筹谋反秦的事,到今年,兵马、粮草全都备齐,还苦心孤诣寻来六国贵族共为同盟,想不到打响第一枪的,是一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农民。


    不知会稽那边,会是何感想。


    张良按住她的手:“陈胜一人之力是没办法彻底推翻二世的,他不过是做了领头人,看着吧,六国贵族很快就会一起响应的。”


    “那你呢?”怀瑾看着他。


    他如今这样安然的坐在这里,一副富贵闲人之态,原伏那帮游侠见各地纷纷起义,早就急疯了。


    “群雄将并起,且徐徐观望。”张良喝了口茶,便放下了:“这茶似乎坏了。”


    怀瑾打开茶罐子,浓郁的茶香中有股淡淡的霉味,她把罐子往下一扣,砖似的茶叶摊在桌上,底下一层白霉。


    怀瑾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张良难得的皱起了眉。


    陈胜攻下蕲县之后,不到一个月又连攻下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


    与此同时,她那位舅父自立为武信君,带着项家子弟在会稽起事了。比陈胜更迅速,他们几乎在十天之内就拿下了会稽城,又在极快的时间里收服了会稽郡下属县城,得到了精兵八千。


    怀瑾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因为项梁一拿下了会稽,就派了桓楚过来请张良。


    “梁叔已任会稽郡守,下一步欲平定整个江东。”桓楚脸上意气风发,他终于不用窝在府中只管理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了,正是扬眉吐气之际,说话都是激情满满:“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梁叔再三交代,让我一定要将子房请过去。”


    然而张良并未作出正面回应,只是问:“齐地、赵地是何情形?”


    他没有问魏地,显然是已知那边的情况,。桓楚早就被告知:张良与宁陵君魏咎交好,若能拉拢,便能同时和韩、魏结成同盟。


    桓楚不假思索,张口道:“赵歇也已起义,不过他和韩广都带兵去投了陈胜。至于齐地那边,听说是田儋称了王。陈胜吴广起事后,田儋趁机杀死狄县县令举兵起事,自立为齐王,现已平定了齐国故地。”


    “与阿籍定亲的,不是田假之女吗?田儋是谁?”怀瑾好奇的问道。


    “田儋是田假堂兄,也为齐国王室后裔。”桓楚说着拐了个弯:“至于这门亲事,恐怕得再说了。”


    意思不言而喻,西楚少主的妻子,必须得是齐王的女儿,听梁叔的意思,恐怕阿籍这未婚妻又要换人了。


    “田儋似乎与项家并无甚交情,反而与田假不睦。”张良沉思着。


    桓楚不以为意:“不管是田儋还是田假,对我们影响都不大,现在都是招兵买马的时候,先不着急。阿籍这亲结不了也没事,我们这边还有一个田安呢。”


    田安是前齐太子田升的唯一骨血,更是名正言顺了,况且又蒙项家收留,桓楚绝不担心与齐人的结盟。


    “子房,你怎么想的?现在这节骨眼,你不会还想躲在这里吧?”桓楚眉头微皱,又看向怀瑾:“听说陈胜马上要攻打陈郡了,沛县那边也有许多人起兵,下邳的安宁也不会有多久了,你和孩子总得寻个稳定的地方。”


    这是项梁让他带的原话,他一字不落的全倒了出来。


    怀瑾镇定的回答:“女子出嫁从夫,我听子房的。”


    拉倒吧!桓楚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当年你决然离开张良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乖顺。当然了,桓楚不会真的这么说,于是又期待的看向张良。


    半晌,张良道:“我与韩王孙有约,等他起事时便去襄助,我那可怜的故国,子房不忍弃之不顾。烦请你给梁先生转达,他的看顾之心子房领了。”


    怀瑾心道,窝囊废韩成可算有了一点作用了,如今也能做个挡箭牌。


    桓楚撑着膝盖,皱着眉:“蒙项家收留,把我看作义子一般,不是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真心把怀瑾看作妹妹。对你,我也是一心尊重,视你为妹婿,更别提小叔多年与你相交的情谊。你这句梁先生,委实是有些生分,我都听着心寒。”


    得!又来一个道德绑架,怀瑾微微直起身子,准备辩驳一二,谁知张良比她刚快的开了口:“如今梁先生已非一般人,若人人以亲族身份相求官职,军中岂不是乱套了?子房并非要跟项家生分,只是时刻记着,公私分明。”


    张良的确说到痛点上了,自项梁起事以来,亲族子弟皆来求靠,那一打亲戚张口就要一队人马,实在让项梁也头疼不已。


    桓楚默然,正搜寻着话来劝张良,却听对方又道:“子房家中,五世相韩,如今正值乱世,子房也想为了故国拼一回。就如舅父他们,不也是为了故国而殚精竭虑吗?容子房先替故国效力,若等一日暴秦消亡,故国重生,韩君已立,子房必定不再执拗于此。”


    这话合情合理,桓楚竟也被说服了,默默的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桓楚已经缴械投降了,看到天井里玩耍的两个孩子,桓楚招了招手。


    莺儿就带着不疑走过来,恭敬的对桓楚行了一个礼。


    拿出一个袋子,倒出两块金子,桓楚给这姐弟俩一人一块。莺儿笑嘻嘻的收下了,然后问桓楚:“我阿籍舅舅怎么样?他什么时候来瞧我?”


    “他此时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让我告诉小莺儿,他说得空了就来瞧你。”灵机一动,桓楚忽然笑问道:“你若是想阿籍舅舅了,不如跟伯伯一起去会稽住下?”


    不等莺儿说话,怀瑾就笑骂道:“你说不动子房,来蛊惑我女儿!”


    因是带着笑容的,桓楚也没生气,只是哈哈笑起来。


    怀瑾问:“阿籍忙什么呢?”


    说起项羽,桓楚便是赞许:“他如今已是裨将军了。”


    说着又笑起来:“你不知道阿籍有多勇猛,起事那晚,他单枪匹马连斩百人。项氏有此少主,真是……”


    感叹了一回,桓楚再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去了,如今会稽忙得不可开交,他是没有闲工夫在外面过多逗留的。


    送走桓楚,怀瑾回头看着张良:“匡复韩国?你那位韩王孙呢?”


    张良不是很在意,他抱起不疑,笑道:“谁知道呢,他自会来找我的。”


    不等韩成来找他,陈胜就已经打下了陈郡,以国号为“张楚”称王了,同时派遣魏人周市去征服魏国旧地。


    据张良透露给她的消息,周市是魏咎的人,恐怕不久之后魏咎就会过来找他了。


    下邳也开始乱起来,因各地起义,盗匪横生,时不时有入城抢劫的歹人。


    不过张良这座院子,倒还没有人敢过来洗劫。


    某日午后,家中大门被敲开,张良正和怀瑾在堂屋下棋,是阿婉过去开的门。


    一清秀女子闯进来,四处找着人,待看到张良她猛的扑过来,哭求:“求先生收留我!”


    这女子有些眼熟,只是怀瑾一时想不到是在哪里见过。


    “有话,好好说。”张良退了一步,不留痕迹的把衣摆从对方手里扯了出来。


    这女子头发凌乱,衣服也不甚齐整,她哭道:“我主人昨日遭土匪劫杀,主母无钱办丧事,说要将我们这些奴女全部卖给炝爷。炝爷最爱虐打女奴,他府上的女奴都是活不过半年的,求求先生可怜我,帮我逃出来吧。”


    啊?虐待狂啊!怀瑾啧啧两声,却看见张良深深的看着自己。她尚且没明白过来,可看到这女子的容貌,她忽然一下想起来,这是几年前黄公去姜府赴宴时陪在张良身旁的女子……她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帮你逃出来?你这一路跑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看到了,你不知道帮别人家奴隶逃跑是什么罪名吗?”怀瑾冷哼一声,面容冷峭。


    “夫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女子伏在地上磕头,形容可怜。整个下邳,她唯一认识的贵人便是张良先生,一路问过来,好容易见到了人,就如救命稻草一般。


    这个女人也可怜,怀瑾有气没处撒,只好看着张良:“人家来找你,看我做什么!”


    她拂袖而去,径直回房关了门。


    听到外面张良的脚步声停在了库房面前,又听着他走出去,低声和那个女子说了什么,声音又轻又温和,怀瑾忍不住更气了。


    看见书架上自己给张良坐的笔袋子,她立即跑过去将里头的笔倒了出来,狠狠踩了几脚,又把那个朴实无华的笔袋子剪了个稀巴烂。


    “阿母,阿父叫你!”外头是女儿在敲门,声音很不耐烦。估计是在后院玩,临时被张良叫来的。


    怀瑾对着女儿也没好气:“告诉他,让他去死!”


    当年那一幕简直像播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不断循环,那样香艳的场景……是张良在吻别的女子,他在和别的女子……肯定不止那一次,不然人家遭难了,为何只来寻他不寻旁人?


    想到张良也曾温柔的轻噬她的脖子,抚摸过她的肌肤,甚至……怀瑾觉得自己想拿剪刀戳死张良。


    半晌,张良过来敲门,她只作听不见。


    一会儿,又见一根木棍从门缝中伸进来,一点一点的撬着门闩,不过短短三秒,门就被开了。


    “当年与韩念学的这一手,想不到今日能派上用场了。”张良笑道,后面两个孩子探头探脑的,被张良温柔的打发走。


    他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过来,看到地上稀碎的笔袋子,他好看的眉眼有些无奈。


    “夫人要我怎么死?上吊还是跳河?抑或是你亲自拿剪刀扎死我?”张良把她手边的剪刀拿开,在她身旁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9章 群雄起楚魏顾张庐


    这几年一想起这事,她便觉得异常难受,今天真人跑到面前,怀瑾更觉刺心。


    张良不说话,慢慢的把她的手合在掌心,委委屈屈的瞧着她,一双眼睛像蕴藏了一片海洋。


    “你出去!”怀瑾仍是恼,把手抽出来,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这力气恐怕是连门都推不开的,张良笑了一声,强行把她拉过来在自己腿上坐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道:“我喜欢瞧你吃醋的样子。”


    怀瑾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张良却问:“出气了没有?”


    她哼了几声,觉得他态度良好,于是稍微缓和了语气:“好一点点了。”


    终归是过去的事情,太过了难免让她自己也觉得矫情,毕竟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近距离的看了他一会儿,怀瑾叹息着,抵上了他的额头。夫妻两人缱绻了许久,直到外面天都黑了,张良才笑了一声:“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怀瑾忽就叹了口气,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如今又能逍遥到几时呢?”


    她的话像是预言一般,秋末时分,韩成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来了下邳,他径直找到张良这里,怀瑾知道,张良不会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是一夜之间,城中的土匪突然全部消失,不等县令松了口气,原伏等人火速拿下了县令,并将下邳的粮库和兵库全部洗劫一空。


    这一系列举动,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似乎一切都在张良的意料之内。


    “现在有钱、有人、有粮草,不如把周围几个县全都拿下?”韩成穿着戎装,站在张良家的院子里,外面驻扎了好几百大军,阿婉和阿燕连门都不敢出。


    张良在沙盘上画了几下,指着某一处对韩成说:“现在张楚军队要准备开始西征了,他们的下一步应是荥阳,荥阳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通向关中的门户。起事这么几个月了,咸阳那边必然会把士兵全部放在荣阳,张楚大军不一定能拿下。所以当务之急,王孙应当先去投奔张楚大军,而不是先扩大地盘。”


    韩成则犹豫道:“可是……我们兵力有限,如何能帮得上?可别做了马前卒!”


    张良坚定道:“王孙若真当了马前卒,何愁韩国不复兴?听说赵歇已被封赵王,韩广也将被封为燕王了。”


    “一布衣出身的小子,竟敢分封六国贵族?”并非鄙夷,韩成只是颇为感慨。


    见张良神色淡淡,他忙道:“并非我不赞成你,只是……”


    苦笑一声,他点点头下定决心:“即便是马前卒,我也愿意为之,子房,我们几时动身?”


    过去数年的经验,让他不再猜忌张良,只对他言听计从。


    可张良摇摇头,道:“我不去,你去。”


    韩成大惊失色:“子房,你不随我一起?那我……我……”


    他有些没底气啊!


    张良的目光落在沙盘之外,淡声道:“我要去一趟百越。”


    “这个节骨眼,怎么去那个地方?”韩成不为不解,一旁韩念也是奇怪,他虽知张良昔日在百越有所作为,可百越地处遥远,如何能帮到中原?


    张良道:“嬴政几年前派赵佗攻打百越,送去一支庞大的军队,足有五十万士兵。现在秦军的主力是不断从边防回来的士兵,各路起义军尚可以抗衡,但这五十万人若调头回了中原,胡亥便能高枕无忧了。”


    “你与赵佗是旧识?”韩成望着张良,觉得自己这一生大约是永远追不上张良的步伐了。


    他甚至都不能理解,现在中原局势混乱,是占地盘扩兵马的好时机,张良想的却是千里之遥的事情。况且以他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这五十万人大军?还是他手下那一两百游侠?完全不够看的!


    韩成虽不能理解,但他如今已能毫不犹豫的听从张良的指令了。


    冬天到来之际,韩成在下邳补充了马匹和军甲,带着自己的部队去了荥阳。


    然而张良也没有急着去百越,只是先把下邳治理起来。原伏成了下邳的县令,按照张良的意思,先把百姓安抚好,然后开始制作大量的兵甲和武器。


    因此这个萧瑟慌乱的冬天,下邳反而是一派安定祥和,城中的男人全都收到了原伏手下,女人们也忙着储存粮食,与旁边几个县的潦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几时去百越?”冬日到,怀瑾已然穿上了大氅。


    刚和张良去兵器库看了一圈,两人执手走在街头,街上满是泥泞,并无多少行人。


    张良道:“下个月就准备动身了,这一走恐怕要三四个月,你和孩子不如先去会稽住下?”


    他一开口,怀瑾就知道他已经内心想过很多回了。


    见妻子沉默着,张良道:“如今既已反,下邳这边就不安全,随时可能有动乱,我不放心你。舅父那边已经平定下来,阿缠在你身旁,我也放心。”


    “我只担心,受了项家的情,将来你就更没办法撇清了。”她是出嫁女,张良把她和孩子放在项家,便是一件有求于人的事情。


    这几年项梁好几次想请张良到他手下做事,张良都是没答应,况且她知道最后的结果,也害怕和项家牵扯不清。


    虽然这么想,她确实是有点没良心了。


    “不用想这么多,阿缠会照顾你的。”张良反而比她更坦然,丝毫不觉得那有什么。


    想着乱起来的世道,怀瑾便一口答应下来。


    即将到十二月,张良准备去百越时,魏咎忽然从临济而来。他并未带家小,只带了手下头号军师穆生和尉缭。


    怀瑾见到尉缭,自然是喜出望外,可尉缭却只是含笑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主动打招呼。


    魏咎一坐下,开门见山就说:“我将为魏王,下月便登基了。”


    张良想了一下,笑道:“恭喜,周市乃是大义之才,魏兄复国有望。”


    “我欲拜他为上将军,领魏国所有军队。”魏咎沉稳的坐着,直视张良,微微笑道:“那年咱们在大梁把酒言欢,你与我出谋划策,定下纵楚抗秦之计。虽未成,但乃上上之计,子房有纵横之才。若你愿辅佐我,我愿拜你为相,终生倚靠。”


    原来又是来搞招聘的,难怪尉缭这次没先和她说话。


    想都没想,张良道:“魏国旧地是周市攻下的,我听闻他在魏地颇有威望,魏兄让他从武不如让他从文。”


    见魏咎一愣,张良不慌不忙的一揖手:“君臣之道,子房不该多言。”


    魏咎看了尉缭一眼,摆摆手不以为意:“无碍,尉叔之前也这么说,可是除了上将军,便是国相,没有更高的官职了。但是国相一职,我只属意你,子房,当年咱们几个人聚在一起,意气风发把酒言欢,好不快活。今后,我亦想如此。”


    张良的才能,魏咎早就知道,若能得他为臣,魏国将来必然稳当。


    穆生在一旁娓娓道:“如今六国皆已复辟,唯有韩国,听闻韩王孙已西去投奔了张楚,立下战功,不日也会被封韩王。子房可是担心韩成?”


    他才不担心韩成,怀瑾在一旁默默的想道。


    面对魏咎,张良并不是敷衍的态度,反而十分认真:“魏兄,不瞒你说,秦国一日不倒,我便没有为臣的心。”


    “现在起义军多达几十万,打到咸阳是迟早的事情。”魏咎说。


    张良摇摇头:“话不能说这么满,凡事都有变数。”


    一道赞同的目光投来,张良看过去,却是尉缭,视线一碰上,两人都客气的颔首致意。


    尉缭与张良经常是不谋而合的,可是他终究是站在魏咎身旁,刚刚张良那句话的意思他听得十分明白,于是便直接问道:“意思是,谁推翻了二世,你便去辅佐谁?”


    魏咎一愣,便犯了难,艰难的开口:“那你便是打定主意要追随张楚王?”


    “何以见得就是他?”张良摇头失笑。


    眼下兵马最多的,便是张楚势力,他这个魏王尚且是陈胜封的,不是陈胜推翻秦二世,又是谁?


    沉默了一小会儿,怀瑾开了口:“群雄并起,各路势力都已响应张楚王,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一路军最后破了咸阳啊!良禽择木而栖,子房也不过是想等推倒秦国之后,再做选择。”


    此等大事,妇人是不能插嘴的,不过魏咎知道张良家的规矩,也知怀瑾素有见识,便也没打断。


    听她说完一席话,魏咎深思起来:想来自己不是第一个来请张良的,项家那边也来了人。但张良仍在这里坐着,这一刻魏咎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不光他们在求贤才,张良也是在挑选明主!


    静默一会儿,魏咎朗然一笑,指着自己问张良:“子房,你看我如何?”


    张良含笑看着他,给他满上一杯茶:“性爽朗,心仁善,多大气,若为友,当是子房至交。若为君……”


    停顿了一下,张良也不避讳:“魏兄太过于心软,少了些决断。”


    魏咎一愣,先是有些不忿,然后又想到以张良周全的性子,能得他直言,说明对方真正视自己为友。


    他哈哈大笑,指着尉缭,又指了指张良:“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连说得话都一样。子房,你既和我说真心话,那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有一点,将来我必有作为,让你心甘情愿为我称臣!”


    这话说的大气,院子里几个人都笑起来,这时尉缭道:“大王已计穷,可我却不死心想试试,可否请大王与穆先生先回避一二?”


    作为臣子让大王回避,实在是无礼至极,可魏咎却对尉缭十分尊敬,当即站起身行了一个礼。


    怀瑾忙起身,带着他们往后院去,让阿婉搬了矮桌和坐垫,她重新给魏咎和穆生泡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0章 任魏臣张良往百越


    “你家两个孩子呢?”坐了这许久,也没看到孩子的身影,穆生问道。


    怀瑾笑道:“莺儿带着弟弟出去玩了,刚刚你们进来,外面树下的那帮小孩儿,他们就在里面。是师兄眼里看不到旁的事物,自然就注意不到了。”


    穆生低头笑了一声,见他已蓄起八字胡,怀瑾笑问:“阿循和娇娇如何?”


    “在临济呢,如今他们的父亲已是魏王亲封的大司空,再不能淘气了。”穆生不着痕迹的拍了一下魏咎的马屁。


    怀瑾掩嘴笑了一声,道:“那穆鱼也成了司空夫人了。”


    当年穆生放下一切带穆鱼私奔,想不到全了如今的成就,穆生恍惚了一下,低低笑起来。


    外面安安静静,也不知张良在和尉缭说什么,怀瑾只恨不能过去旁听一下。再心痒难耐,她看到一旁喝茶的魏咎和穆生,也只能忍住。


    似有蚂蚁在挠心一般,怀瑾煎熬了许久,尉缭才带着张良从那边过来。


    张良徐徐而来,对魏咎长长一拜,魏咎倒摸不着头脑,高兴又诧异:“这是……”


    “待子房从百越返回,便会带着人马去魏国寻大王。”张良目光清亮,一席好礼仪。


    魏咎一怔,大喜,抚掌而笑,随即问尉缭:“尉叔是如何说动子房的?”


    尉缭但笑不语,只是温和的欠了欠身,不经意瞟到怀瑾,却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魂游天外之态,尉缭不免有些好奇。


    “子房去百越做什么?”魏咎高兴完,便询问。


    既已答应入魏,他对魏咎便无隐瞒:“我去百越寻赵佗,他那里有五十万军队,若返回中原相助,这仗便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了。”


    “以你一人之力阻赵佗?”魏咎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


    张良微微笑道:“以我一人,足以。赵佗有他想要的东西,我自会成全他。”


    张良说一截留一截,但魏咎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模式,因此只不追问了。


    见他喜不自胜,张良又道:“适才我与国尉大人商议过了,国相还是让周市担任为好。周市攻略魏地,深得人心,不宜再掌军权。”


    尉缭又成了国尉?怀瑾心道,他跟这个职位过不去了。


    想了一回尉缭,怀瑾不免又想起张良,历史上他不是刘邦的谋士吗?怎么会成了魏咎的臣?


    见张良与魏咎往堂屋的方向过去,怀瑾站在原地进入了沉思当中。


    “你似乎不开心?”尉缭却没走,见她一人落在后面,便也跟着留下来了。


    怀瑾回神看着他,问:“你是怎么劝动他的?”


    尉缭平和的眼神中带着笑,揶揄她:“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夫君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停顿了一下,他悠悠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一个词,叫画饼。”


    怀瑾失笑:“所以你给子房也画饼了?”张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忽悠的。


    尉缭道:“不算,我不过说出了他的期盼,并向他做了一个承诺而已。”


    然而怀瑾追问这个承诺,尉缭却不打算说。


    悻悻的摸摸鼻子,怀瑾抱怨老友:“老尉,你可真不够朋友,咱们可是认识了十多年的。”


    半天不见尉缭回话,一转头,看见他一瞬间的怔忪。


    尉缭是个温和的男人,从来不见他有生气急躁的时候,连发呆都发的温和无害。见怀瑾看着自己,他微笑:“是啊,一转眼已经十多年了,你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


    想到了什么,尉缭的笑容一闪而过。怀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也没会错那抹笑容的含义——尉缭是想起了某个女人。


    会是小泥巴吗?他如今日日能见到小泥巴的儿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高兴?感慨?难过?伤情?


    两人各怀心事的站了许久。


    傍晚时魏咎便要回临济了,尉缭和穆生都随他一起走,非常时期,连留下来休息一夜的时间都没有。


    怀瑾想起那年她和张良大婚,大家悠闲的在下邳停留了小半个月,日日饮酒作乐高谈论阔,那样的日子,将来难有了吧。


    张良已然答应去魏国为臣,于是就不准备送她去会稽了,而是想让她去临济等自己。


    夜里和怀瑾说了一下他的意思,怀瑾也没有多想,就应承下来。张良给她安排的地方,必然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她和孩子安稳了,他才会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怀瑾抱着他的胳膊,低喃道。


    他要想那么多事情,还处处要顾及自己,他……累不累?


    “你怎会是累赘?”张良翻了个身面对着她,黑暗中他亲过来,缠绵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是我心中的至宝,你和孩子是我的幸福。”


    收获两句告白,怀瑾抿了抿唇,心里安定不少。


    冬月初三,临济来了一辆大马车,随行而来有侍女四人、护卫十人。张良将怀瑾和孩子们送上车,两个孩子极度不舍,拉着父亲的衣角泪眼婆娑。


    不疑哼哼唧唧的哭道:“阿父怎么总要去外面,不疑不要阿父去外面!”


    对儿子的态度不比对女儿,张良擦去不疑脸上的泪珠,温柔又不失严肃:“等年一过,你就七岁,在外面哭哭啼啼可不是君子的模样,不疑不是想做君子吗?”


    吸了吸鼻子,不疑点点头。


    莺儿便懂事许多,她仰头看着父亲,说:“我会照顾弟弟,听阿母的话,阿父早些回来。”


    张良摸了摸女儿的头,不觉温柔了许多。再看向怀瑾,她满眼眷眷,只是不舍。张良和车夫说了一声,车夫就甩起鞭子。


    他们坐进车里,阿婉和阿燕一人抱了一个,见车辆即将动,怀瑾飞快的探出身子。


    张良仍立在外面,怀瑾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调皮的眨眨眼,缩回了车里。


    只是暂时的离别,她不希望搞那么伤感。


    马车一路行驶出去,看着车里蔫头巴脑的两个孩子,怀瑾的心越来越定。


    张良不在,她和孩子就代表了张家,此去临济,又不知是个什么景象,需得打起精神来。


    马车行走十多天,到了临济城下。


    在城门略停了一下,侍女也没让怀瑾下来,只是恭敬的告诉她进了城会直接带她去见王后。


    平直的大路两侧有少量行人,看两侧的建筑都是砖瓦平房,倒是比下邳繁华一些。


    路边有卖方糖的老头,甜丝丝的味道钻进马车,不疑和莺儿统一的馋出了口水。不疑只眼巴巴的看着她,不好意思开口,莺儿则直接表示她想吃糖。


    拍了拍车壁,让外面的人停下来,怀瑾带着两个孩子下车。随行十多人,行人也不知她是哪位贵人,不住的往这边打量。


    怀瑾飞快买完糖,然后带着孩子上车,糖堵了嘴,两个孩子一路上都在舔糖,也没时间来吵她。


    “夫人,已至王宫。”随行侍女有一人小声说。


    怀瑾意外了一下,临济并非大城,不过因魏咎称王,因而临时将此城作为国都,这么快便修建了王宫?


    带着疑惑,怀瑾下了马车,见到镀金的高大牌楼,她笑了一声。


    这种建筑,是原先秦朝修建在各国的宗庙,用来供奉赢氏先祖。


    与侍女走进去,怀瑾心想,中原的庙宇原是放着昊天与伏羲女娲的神像,嬴政一统后觉得自己的功德能比上天,因此又让人把秦国历代君王的像放了进去,令百姓祭拜供奉。


    嬴政占了天神的庙,如今他的庙也被别人推倒。各个殿中神像已然不知去向,而是改成了供人居住的宫殿。


    进了好几座牌楼,到了建筑最高的地方,侍女告诉她那是大王议政的地方,然后继续带着她往里走,到了一座散发着椒香的宫殿。


    仔细看那墙,是深红色,怀瑾知道这是和了椒泥。


    青儿一身锦衣华袍站在门口,身旁又有另一众华裳妇人,不过都不及青儿华丽高贵,怀瑾在这些妇人里见到了穆鱼。


    几十人随青儿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怀瑾心道,张良既已答应魏咎为臣,那青儿也算是她的女君。


    怀瑾走上前,恭敬的屈身一拜,那样良好的礼仪,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她身后的两个孩子看着也不大,繁琐的礼竟也一丝没错。


    只是刚拜下去,青儿就已经迎上来将她扶起,婉约的笑道:“等你多日,你总算来了,茶水已煮好,便等你来了。”


    魏国王后这样拉着她,实在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怀瑾微微笑笑,和一旁的穆鱼以眼神打了个招呼。


    被簇拥着往里走,全都是女子,莺儿和不疑紧紧跟在她身侧,礼貌的半垂着头,是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穆鱼多看了这两个孩子几眼,心中想到,怀瑾是贵女出身,教的孩子也出众。


    想到自家那两个孩子野得跟猴儿似的,她就一阵丧气,自己出身和教养始终差了一截。纵然王后抬爱,也掩盖不了她逊于其他命妇的出身。


    “大王已替张先生准备了一座宅子,离王宫不远,已收拾出来了。”青儿亲自给她倒了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不过张先生这几个月回不来,你要是愿意,也可在这里住下,我找你说话也方便一些,你觉得呢?”


    略一沉思,怀瑾道:“小儿爱闹,不好扰了王后的清净,我还是带着他们出去住吧。”


    她再三客气,青儿有些纳闷,怀瑾不似之前那般与自己亲近如姐妹了。


    她只是愣了一会儿,旁边一个命妇以为王后不高兴,突然插话:“这都是一番好意,张夫人切莫推辞啊!”


    青儿急忙给这妇人使了个眼色命她退下,然后亲切的拉着怀瑾的手,笑道:“在这里你无需拘谨,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罢在不疑脸上摸了一下,笑道:“小不疑还记不记得我呀?”


    香炉峰集会,青儿亦是和两个孩子笑闹过的,不疑歪着头想了一会,高兴的点头:“记得!”


    “那该叫我什么呀?”青儿和气的拉着不疑的小说,满脸和婉的微笑。


    不疑响亮的叫了一声:“青婶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1章 居临济念旧理闲事


    见一屋子命妇的微诧,怀瑾忙正色对不疑道:“这是王后娘娘,不许失礼。”


    青儿摆摆手,笑容可掬:“咱们不用讲这么多礼数,大王与张先生是至交好友,你我该亲如姐妹才是。如今我虽为王后,但你亦不要这样客套。”


    旁边一命妇满脸是,接着青儿的话:“就是,再客套下去,岂不生分了?”


    怀瑾看了这一屋子命妇,神色微妙的点点头,说了声:“妾身知晓了。”


    当下气氛又融洽起来,青儿言笑晏晏一派亲和,众人连连凑趣,有几次青儿还没说完,就有人话赶话的开起玩笑。


    等到午后,命妇们纷纷告辞,殿中只有青儿、穆鱼还有两个孩子,怀瑾这时就放松下来,单枪直入问青儿:“你身边可替你筹谋的女史?”


    青儿一怔,道:“身边亲近的侍女是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的,夫君登基匆忙,也无暇顾及内宫事,剩下的侍女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都是些大字不识的女子。”


    见怀瑾神色严肃,青儿惴惴不安:“可是有不妥之处?”


    见殿中并无外人在,怀瑾叹息着:“王后之职责,是要替主君襄定内庭。内庭之事,不仅仅指后妃宫女,命妇女眷也在其列。王后不该让那些妇人认为你过于随和,应恩威并施才是。如今新政刚立,男人们的眼睛都瞧着大王,妇人们自然是要看着您。若上位者不能为表率,如何让底下臣民信服?”


    穆鱼犹豫道:“这里的百姓打仗都打怕了,新君与王后仁善随和,才能笼络民心啊。”


    “你说了,仁善随和是对百姓,而非对着臣子。”怀瑾道,若这是太平盛世,青儿哪怕是懦弱的性子那也是不要紧的。


    可现今这局势,怀瑾看得明明白白,她叹气道:“魏国是周市打下来的,也是他执意要拥立宁陵君为王,你立不起来,拖累的是魏王。需知女人间的小事,若利用得当,也会变成一件大事。比如息夫人,便仅仅是因这一个女子,两个国家都没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是很容易得罪人的。


    见青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穆鱼就主动解围,低声说:“王后也是没法子,这些妇人仗着自家夫婿儿子的功劳,动辄和王后姐妹相称。”


    “只要大王还是你的夫君,她们就必须朝你俯首,你大可端出王后的架子。”怀瑾想起幼年时在赵国,王后觐见命妇时,那些女人都是不能随意说话的。


    必须由王后点了名,再由宦官叫出列,然后奏对几句。似青儿今天这般,竟被命妇们牵着走,让怀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青儿犹自做梦一般的神情,怀瑾起身一拜,低声道:“方才言语多有僭越,请王后宽恕。”


    青儿猛的回过神,恳切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才会这么说,我只有感谢的。”


    她也并非大族女子出身,见过最尊贵的女人,不过是魏咎的祖母魏惠后。可魏惠后一辈子都被魏王的新宠们压在下面,她每回进宫觐见,总能看到那些美人夫人给惠后找麻烦。


    至于魏惠后是怎么对命妇的……青儿回忆起曾今自己所见,明白过来之后顿时就有些羞愧,没有哪个王后是如她这样的吧……


    “将来张先生留在魏国,怀瑾自也是留在魏国。她自小有才名,王后将来是不必愁的。”穆鱼在一旁尽力开解,可言语中却是巧妙的把怀瑾绕了进去。


    青儿愁容一展:“果真如此,那我必要重谢……”


    话没说完,怀瑾就缓缓摇头:“我并非贤妇,也无意与人相交,日后只想避在家中抚育子女,王后若念从前情分,请莫强迫怀瑾。”


    张良给魏咎干活就算了,她不想也给人打工,今天索性把话全说清楚了的好,省得日后黏黏糊糊的。


    许是她今天说话太直接,青儿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似是觉得怀瑾变化太快,与从前判若两人一般。


    喝茶的空隙,怀瑾看见穆鱼给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便慢慢镇定下来。


    怀瑾换上和蔼的笑容,装着不经意就转移了话题:“这宫殿淡淡的椒香,见人神清气爽呢。”


    果然,就见青儿脸上涌起红晕,正当芳华的贵妇人犹如二八少女一般的羞赧,别有一番动人。


    她说:“是夫君……王宫刚定,他便让工匠取了椒泥来和墙,以仿秦宫的椒房殿。”


    魏咎倒是个专情的人,怀瑾心中想道,多年前在大梁身边只有一个青儿,如今仍然是她。


    满室的椒香中,怀瑾略略出了一会儿神,这时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着墨绿色骑射服的少年跑了进来,径直跑到了青儿身边,穆鱼低声告诉她这是王后的儿子魏子冼。


    “每天拉弓不要太久,你看你这手!”青儿翻开儿子的掌心,被弓弦勒出的红印尚未消退,青儿揉了揉,满眼心疼。


    魏子冼约莫十五六岁上下,和母亲颇为亲昵,任由青儿给他擦去额头的汗,少年的声音明快:“今天是豹叔叔亲自教儿子,儿子怎能不尽力!”


    青儿笑嗔着儿子,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一会儿。


    等和儿子交流完感情,她才让穆鱼带怀瑾去宫外的府邸,并贴心的赐给怀瑾许多珍贵布帛和新鲜肉食,并亲自把她送出了宫殿。


    魏咎替他们准备的宅子确实离王宫近,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一座三进的大宅子,比他们在下邳的屋子宽敞了好几倍。


    宅子里面已经有了一批侍女和奴仆,见穆鱼给她介绍这些人时的熟稔,怀瑾便知这些人是穆鱼打理的。


    “他叫临恩,原本是伺候你师兄笔墨的,能算账识文字,我就让他来这里当管事了,你有不方便的事都吩咐他做就是。”穆鱼殷切的说,临了又补充一句:“回头等你有了使着顺手的,再把他换下来。”


    “如此周到,多谢你了。”怀瑾笑道,一边先让阿燕带着两个孩子安顿下来,然后在宅子里走了一圈。


    后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怀瑾驻足观赏,穆鱼也停在她身旁,看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一般,可又像是怕自己不高兴,怀瑾见她张了几次嘴也没蹦出一个字,忍不住笑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穆鱼挥了挥手,后面跟随的侍女们则纷纷退下,只余怀瑾和阿婉在她面前。


    穆鱼看了看阿婉,怀瑾就道:“你去这里的厨房看看,煮些热水给我,我要煮茶。”


    阿婉连忙答应着去了,怀瑾看着穆鱼,玩笑道:“这下敢说了吧?”


    她浑身放松,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穆鱼顿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担心过头了,笑了一声:“都是你穆师兄嘱咐我,现在说话都要慎重一些。”


    见茶花开得正盛,怀瑾摘下一朵放在手心把玩,随意道:“你是想让我去王后身边帮衬?”


    穆生追随魏咎多年,穆鱼自然也是要伴随青儿身侧,刚刚在王宫,穆鱼时不时和青儿使眼色,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穆鱼点点头,道:“等张先生回来,便会封为太尉,你必然是要出来交际的。以你之才,必能帮王后坐稳后位。”


    说着她便担忧:“下个月,大王便要册封十多位美人了,都是此次建功臣子家的女儿。”


    难怪穆鱼还没等她安顿好就开始说这事,也难怪在王宫时那些命妇毫无对青儿的敬畏,只是怀瑾好奇:“你帮助王后,是穆师兄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穆鱼知她心思玲珑,索性直接道:“是大王的意思,自在临济立都,我便时常伴在王后身边了。可是……不怕你笑话,我自认是是个有心计的,可这个月在临济面对那些贵妇贵女,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怀瑾安静的把玩着鲜艳的红花,神色莫辨,穆鱼就继续道:“你和我、你和王后,张先生和大王,认识也有十来年了,便是为着故友情谊,也该……”


    怀瑾忽然淡淡的瞅了她一眼,穆鱼顿时有些心慌,止了声她有些讪讪的笑了两下。


    怀瑾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过惯了安稳日子,不愿与外人相交,恐怕也帮不了王后什么。”


    穆鱼心狠跳了一下,便有些不服气起来,大王不过一句暗示,穆生就让她这个司空夫人干起了女史的活,凭什么怀瑾就能说拒绝就拒绝?


    将来张良也是要在魏国做官的,她难道就一点不想帮衬着自家夫君?穆鱼便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只是面上没露出来。


    这时怀瑾忽然又说:“不过王后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事,赵姮自当效力。”


    穆鱼一愣,随即想起这句话的意思,是答应了?可那样子又不像。思来想去,她决定回去问问穆生,自己瞎琢磨,是琢磨不出来的。


    话说到这里,怀瑾就道她准备叫下人收拾行李了,穆鱼便笑着告辞了。


    怀瑾把她送出去,一转身就觉得有些烦闷。府里的奴仆们就怯生生的站在大厅,等侯女主人的吩咐。


    怀瑾只是把阿婉叫过来,让阿婉给这些人分派活计,自己去找孩子发散心情了。


    莺儿和不疑到了新环境都很兴奋,姐弟两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冷不防见母亲站在门口,两人都跑了过来。


    不疑说:“阿母,这里比家里的屋子大!”


    儿子还觉得只是出了趟远门,并没有把这地方当家,怀瑾疼爱的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笑道:“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长住了。”


    不疑一脸迷糊:“住多久?咱们不回下邳了吗?”


    莺儿在弟弟头上戳了一下,说:“你笨啦!阿父已经是魏伯伯的太尉了,要在这里做官的,我们当然是搬到这边来啦!”


    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莺儿忽然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下午在青婶婶那里,阿母为何不答应她?既不答应她,为何又说了那许多?”


    两个孩子在外面一向是规行矩步的,只是怀瑾没想到那会儿莺儿在旁安安静静的,却把大人的话都记了下来,自个还琢磨起来了。


    怀瑾一手抱了一个,把孩子们抱到榻上,和女儿笑道:“那你觉得母亲是为何呢?”


    莺儿想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


    母亲若不愿意帮助青婶婶,又为何帮她分析那么多?既然开了口,后面怎么又拒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2章 躲烦避扰紧关大门


    “母亲帮她指出不妥之处,是因为母亲刚好就在她身侧,瞧见了她如今的处境,为着从前相交的情分,我才愿意指出她现在面对的问题。”怀瑾抱着女儿,谆谆道:“没有人愿意听歹话的,母亲也只能说这一次。”


    莺儿若有所思,怀瑾又说:“青婶婶已经成了王后了,以后再见她,你也要如今天一般,做到礼仪周全就好,可以亲近但不要随意。”


    不疑似懂非懂的看着她:“可是青婶婶和我们说话很亲切,她让我们随意自在一些的呀。”


    “你傻!那是青婶……王后说的客套话啦!”莺儿白了弟弟一眼。


    怀瑾摸了摸她的头,忍着笑:“还是娇娇聪明!”


    说着她叹息道:“权势会改变一切。”


    不疑听得分明,问:“为什么呢?”


    怀瑾笑问女儿:“你觉得为什么?”


    莺儿想了想,不假思索的说:“我们以前见到魏伯伯和青婶婶不需要行大礼,现在魏伯伯当了大王,我们见到魏伯伯就要喊陛下,见到青婶婶就要喊王后,需要行稽首礼。”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觉得女儿当真是聪明又可爱。


    见母亲这会儿面色和蔼,莺儿就趁机赖在她身上撒娇:“阿母,明日可不可出去玩?”


    到了新地方,孩子们肯定是在家待不住的,可是……怀瑾叹了口气,说:“现在还不行,先在家玩吧,等在这里住稳了,阿母就带你们出去玩。”


    第二天一起床,源源不断的拜帖送到府上,证实了怀瑾的担忧。张良人虽还没到,但众人都知他将任太尉,可惜他本人不在,男人们肯定不能上门来找他夫人的,是而来探路的就成了他们的夫人。


    “真是不巧,小儿至新地方有些水土不服,今早有些发热,我得在家照看呢。”怀瑾让每一个来送拜帖的人将这句话带了回去。


    张良就这一个儿子,且是唯一的嫡子,没有人会没眼色的再说要上门拜访,只是有十多家送了一些补品和草药过来。


    怀瑾让阿婉把这些送礼的人家记下,预备等张良回来了再回礼。


    借着照顾“生病”的儿子,怀瑾把大门一关,谁都不见。


    第三日的时候,尉缭和穆生前来拜访,怀瑾这才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二人都穿着一身宽袍大袖,头戴高山冠,见他们如出一辙的官服,怀瑾笑道:“您二位是刚从宫里出来?”


    穆生晃了晃手上的几包药,嘲笑道:“奉大王令,来瞧一瞧太尉的嫡公子。”


    “穆司空要来你这,我便顺路一起来了,想瞧瞧你。”尉缭抱着手,平和的笑道。他年过半百,脸上却不留胡须,脸上的皱纹浅浅几条,不笑也显出了沟壑。


    随怀瑾走进大厅,穆生把药往桌上一放,自在的坐下,问道:“孩子呢?”


    怀瑾扬眉一笑:“在后面的花园挖泥鳅呢!”说着让阿婉去后面把两个孩子叫过来。


    很快,莺儿和不疑就跑了过来,两人统一没穿鞋,裤腿挽的高高的,一身泥巴。


    见了尉缭和穆生,二人统一的在母亲面前怯了,莺儿嗫嚅道:“阿婉没说有客人……”


    是怕被她责骂,怀瑾笑了笑:“穆叔叔和尉伯伯不是外人,没事啊,回去让阿燕给你们换身衣服。这还凉呢,别真病了!”


    两个孩子都是面色红润有光泽,看不出生病的样子,见孩子们转头跑没影了,穆生不可置信的指着她,八字胡抖得厉害:“哪有你这样的,为了躲在家里就咒自己儿子!”


    “不要搞封建迷信!”怀瑾摆摆手,给他们二人各上一杯茶。


    穆生摇头,无奈的笑起来:“你呀!”这么个性子,大节不亏,小节全是毛病。


    怀瑾看向尉缭,哼道:“我都来几日了,你今日才来看我!”


    话语间的熟稔与亲昵,更胜穆生这个师兄,不过穆生也依稀有听闻怀瑾早年在咸阳时就与尉缭交好,因此也不奇怪。


    “刚建都,忙不完的事,哪有空闲功夫!”尉缭喝了一口茶,徐徐道:“况且你夫君不在,本该他管的事也是我在管,还要往西边发兵、运粮草……唉,也就这会儿能安静喝个茶。”


    见尉缭把国家大事一一都说与她,几乎毫不避讳,穆生开始惊奇了。


    可那边怀瑾一听要往西边发兵,登时就反应过来:“陈胜……张楚王要准备打荥阳了?”


    穆生更惊了,想不到怀瑾竟然也如此敏锐,再一想,或许是张良曾告诉过她。


    “是,吴王已被任命为假王,正率兵西进。”尉缭如跟她闲话一般。


    怀瑾略略一想,问:“魏国这边派的将领是……周市?”


    尉缭点点头,怀瑾啧啧两声,穆生不免好奇:“你有什么想法?”


    她不过是觉得周市权柄过大,又得民心还能打仗,难怪魏咎急吼吼的四处招揽人才培养自己亲信。


    可另一方面,怀瑾又觉得魏咎操之过急,现在秦国还未灭,所有的事都充满了变数,他不如先全力支持周市随陈胜干掉胡亥,再来操心内政。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周相忠心,因而发出了感慨。”怀瑾笑笑。


    穆生有些高兴,他道:“周市落魄时受大王资养多年,如今也算是知恩图报。”


    尉缭几乎不用猜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平和道:“齐王有田荣、田横等一众宗室亲族辅助,楚国也是人才济济,光你母舅家的宗亲们,个个都是奇才。而大王这里,只有一个弟弟魏豹,还有我、穆司空和周市,他自然是求贤若渴。”


    尉缭护得紧,简直是捧着一颗红心向太阳。


    怀瑾讪笑两声,表示自己把魏咎想狭隘了,不过她总是喜欢先把人往坏里想,尉缭应当是知道的。


    果然,尉缭只是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了。


    喝了两盏茶,穆生又道:“对了,大王还让我带话给你,若在家待得无聊了,可进宫找王后喝茶赏花。”


    怀瑾嘴角抽搐了一下,见穆生心虚的低着头数茶叶。


    她心道,那天她和青儿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和穆鱼也说得很清楚了,怎么还来说?


    深呼吸一口气,怀瑾直接了当的问:“请问是强制性的还是随我心意?”


    “这话怎么说的!”穆生急了,忙道:“不过是怕你在家待得烦闷,想让你出去走走罢了,这……喝茶赏花,又不是什么坏事。”


    “放屁!”怀瑾憋红了脸,粗话都说出来了:“让我夫君卖命就算了,还想让我受苦受累?想得美!”


    怀瑾深知说话套路,先礼后兵,这些人先轮番来一遍软话,她这次再拒绝,下次恐怕就会宣召她进宫陪伴王后了。


    穆生瞠目结舌,瞧见她这泼妇样,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应过来,就觉得着急,师妹啊!你夫君日后是要待在魏国的,你倒先把大王和王后全给得罪了!


    今天这话他肯定不会传到外头去,就怕这姑奶奶再到别人面前也这样!


    怀瑾横眉倒竖,大声道:“问问问!问了几遍了还问!老娘就想窝在家里,非把我往深水潭里拖!有毛病!牛不喝水强按头吗!再把我逼急了,我……我回下邳去了!”


    “别别别!”穆生算是没辙了,连忙摆手让她坐下,抹了一把汗他道:“你和王后有旧交情,又不是仇人,偶尔见一见又不是坏事!”


    见尉缭眼里全是笑,怀瑾道:“偶尔见见行,天天见不行!”


    穆生叹了口气,伴在王后身侧,是多大的荣耀!怎么这位小师妹就一点不放在心上?想着白日里大王直白的暗示,穆生头疼不已。


    大王怕自己女人受委屈,一心想给她拉两个女中谋士给撑着,等闲人还入不了他的眼呢!想起穆鱼说她不受抬举,穆生倒真是觉得妻子说得在理,只好唉声叹气个不停。


    见穆生的神情,怀瑾不无忧伤,任何感情一旦牵扯上现实利益,都会大打折扣。


    她和穆生同窗几载,也曾帮过他,时过境迁,穆生成了魏国的司空后,她的穆师兄便也渐渐消失了。


    静静地坐着,直至日头西移,穆生便起身告辞。


    尉缭却说想在这里吃过饭再走,穆生觉得不妥,男主不在,外客与女主同席,万一传出去不好听。但见这二位都无所畏惧,他便什么也没说。


    等穆生一走,怀瑾就叹道:“我这位师兄,最重规矩。”简直是比着模子活的典范。


    “好多年没见你泼辣的样子了。”尉缭温和的看着她,满眼笑意,继而感慨道:“你活得如此恣意,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明明你才是洒脱的那个!”怀瑾道。


    尉缭摇摇头,看向外面被阴云遮住的落日,沧桑道:“我心有羁绊,何谈洒脱?”


    “你还是忘不了小泥巴吗?”怀瑾同情的看着他。


    可尉缭脸上出现了一种愧疚、痛苦、心虚的复杂神色,怀瑾一怔,觉得似乎是有别的事。


    想着这些年的分离,怀瑾试探性地问:“你离开咸阳后,还有别的际遇吗?”


    尉缭回过神,又恢复到那种平和到几乎没有波澜的样子,他摇摇头,没说话。


    不知是穆生把她的态度转告给了魏咎,还是尉缭在其中相劝,王宫里再也没有赏赐送她这里来了。怀瑾松了口气,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她带着孩子出门游玩。


    临济比下邳繁华,魏咎在这里定都后,战争后的经济也恢复不少。


    只不过城中多是妇女小孩,酒肆里落座的也不过三两个老学者——男人们全都出去打仗了。


    在外面玩了一天,孩子们在府里闷了一个月的枯燥一扫而尽,莺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叽里呱啦说着白天的事。


    听说她出门游玩后(怀瑾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听说的),断断续续就有人来拜访,都是魏咎手下官员的正妻。


    怀瑾统一的对待:互相介绍、喝茶、把孩子叫出来、闲话一刻钟、孩子想睡觉了、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3章 设祭坛挥泪拜故人


    如此一套流程走了多日,外面统一的认为张太尉的夫人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因为她闲话时永远只说吃食,是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


    但在礼仪方面,又从无过错,听说是大族出身,众人也无从挑剔。


    每家贵妇拜访过一次后,一致没有人来第二次,怀瑾自认十分快乐。


    又是一个大日头,怀瑾让侍女给宫里递了拜简,然后进宫去看青儿了。


    她想着自己是不能永远不进宫的,于是就数着日子,准备以后隔一个月就进宫一次和青儿叙叙。


    可这次到了王宫,正好魏咎新纳的妃子全在青儿这里,怀瑾顿时觉得,自己以后两个月来一次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她的话起作用了,青儿看起来威严不少,那些美人们虽也是和她说说笑笑,却隐隐对她有着敬意。


    怀瑾和穆鱼像是哼哈二将一样坐在青儿身后,听着青儿和美人们相谈甚欢,都端着礼貌的微笑。


    穆鱼时不时会看过来一眼,怀瑾就会朝对方轻轻笑一下,穆鱼则抿唇半低着头。


    等到吃饭时,这些美人们全都走了,青儿如蒙大赦一般长呼了一口气。


    见怀瑾稳坐在那里,青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让你们冷坐了许久,对不住了。”


    穆鱼老生常谈似的叹气:“王后,坐多久都是臣妇的本分,您怎么能说对不住呢!”


    “也就对你们才这样。”青儿一笑起来,温婉似水,她看向怀瑾:“我今日应对得可还好?”


    怀瑾点点头,笑道:“您已经十分有一国之后的气势了,刚柔并济。”


    既不让人觉得刚强跋扈也不让人觉得软弱可欺,肉眼般的进步了许多。


    青儿笑了笑,金色的流苏垂在眉间,让她低眉时如含羞的少女。


    过了会儿,青儿让人上饭食,席上三个女人,都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


    怀瑾不习惯清淡的饮食,不过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可青儿还没放筷子,她只好一点一点的夹着米粒嚼着。


    吃完饭,侍女先打水给她们净手,然后拿了漱口的盐水、痰盂。


    如此繁琐的一顿操作后,侍女又给她们每人面前上了点心和茶,意思就是饭后闲聊时间到了。


    “唉,听大王说,近日张楚大军僵持在了荥阳,许久攻不下呢。”青儿喝了一盏茶,眉间泛起点点忧愁:“昨日听他唉声叹气,我也替他忧心。”


    怀瑾听到她这么说,也只是轻蹙着眉一同叹了口气。她心里知道,陈胜不过昙花一现,真王还在后面呢。想起至今也没听见刘邦的消息,怀瑾就满心诧异。


    “我们这些妇人又不能上场打仗,只能多替他们祈福了。”穆鱼建议说。


    青儿顿时就叫人摆香案写祭稿,准备带着怀瑾和穆鱼向上天祈福。


    怀瑾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可见到她们两都是一脸严肃,她也只好跟着照做。


    在王宫里坐办公室似的坐到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怀瑾就准备回家了,依着礼数和青儿告辞,然后由青儿的侍女带着她出去。


    怀瑾挺直腰背,目光平视前方,小步走在侍女身旁裙角都没动一下。


    青儿在宫门口远远看着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王后,怎么了?”穆鱼问。


    刚刚祈福完王后还是高高兴兴的,这会儿脸色仿佛不对劲了。


    “我只是觉得,自从我当了王后,怀瑾就与我疏远了。”青儿一转身,穆鱼立即就扶住她的手,搀着她进屋里。


    穆鱼咬咬牙,要她说怀瑾的不好她也说不出口,心中掂量几番她才安慰道:“夫君说,怀瑾是个冷情的人,打小就这样,习惯了便好。”


    青儿轻轻叹息着,其实自打她成了魏国王后,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魏咎。


    想起魏咎说的话,一个人走到至高处便能享受到无上荣耀,与之而来的就是站在高处的孤独寒冷,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成了魏王后,就成了夫君的脸面,时时刻刻都要立起来。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怀瑾和孩子们都换上了单衣。宅中有青儿赏赐的布料,怀瑾将会做衣服的女孩子们都叫了出来,让她们把那些布料全做成衣裳。


    阿燕觉得有些可惜,道:“不如留一些,到夏日的时候再制成裙子?”


    成堆的珍贵布匹,怀瑾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似的,这些做成衣得穿好几个春天了。


    “不必,夏日再寻好料子来做夏衣,这些布也不算很多,也就能制十多件深衣。”怀瑾挑拣着,寻到一块织锦的素料子,她扯出来交到侍女手里:“这块料子做成曲裾吧。”


    侍女微微笑着,将料子拿了过去。


    怀瑾又挑出一匹深绿色的,说:“袖口和衣领、裙边用这匹料子包边,裁剪的时候记得斜着裁。”


    将要做的衣服给侍女们讲了一遍,就已经到中午了,怀瑾活动了一下筋骨,回头就找孩子们。


    不疑老老实实的在大厅里看书,莺儿则不见踪影。


    怀瑾出去问了一声,才知女儿带着阿婉出去玩了。


    她不拘着孩子,因此也没把这当回事,可转头看见不疑端端正正地坐着,特意把书简拿起来晃了一下,还偷偷的瞄她。


    怀瑾被他萌化了,上前一把搂住他:“阿母知道你最乖了,比姐姐还用功。”


    不疑顿时一脸满足,怀瑾心中偷笑。


    桌上有半盘杏子,怀瑾挑着吃了一个,然后低头去看儿子。不疑半低着头,雪白的面容让她忽然思念起张良,不知道他此刻走到哪里了?


    可惜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她只能看着儿子的脸去思念他。


    渐渐的她又想起了外面的事,周市已带着魏国的兵加入了西征大军,韩成也加入了张楚大军,燕国、赵国也都加入了。


    只有楚国那边仍在收复江东之地,不知那边的形势如何?


    想到张楚大军,怀瑾不免有些踌躇,听说有一路军在攻荥阳,另一路军绕过荥阳攻取函谷关,就快打到咸阳百里外的戏地了。


    秦国的能臣几乎被杀的差不多,不知胡亥派出的将军是谁?一想到咸阳那边,怀瑾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蒙恬和扶苏,心中颤了几下,她又想起了嬴政。


    这些人都已作古,他们曾是她所熟知的朋友,如今却都已离去……终是各人有各人的道。


    怀瑾心想,我把你们放在心里,便是不负相识一场。


    心中有所感触,她竟也让人在庭院里摆起了香案。


    不过却不是像青儿那样像上天祷告,而是摆了好酒好菜,她一一祭拜着死去的朋友。


    将酒水洒落到地上,她轻声唤着扶苏、蒙恬等人的名字,口中念念有词,眼中也慢慢含了泪。


    若真有魂灵,他们可会来瞧一瞧、看一看?怀瑾轻轻抹掉了两滴眼泪。


    “你这是做什么?”一道阴影洒下,怀瑾抬头,看见尉缭站在面前。


    他这些时日常来,门房就没有通报,直接放行了。


    怀瑾坐在香案旁,指了指一旁的软垫,尉缭就坐下了。


    见她眼周红红的,又见到一桌动都没动过的菜和地上未干的酒水,尉缭问:“你在祭拜谁?”


    “咸阳的几位故友。”怀瑾见了他,紧衬的心稍微松了些,想扯出一个笑容,眼眶却又更红了。


    尉缭黯然的倒了一杯酒,也洒落在地上,然后沉默的望着天空。


    两人静坐了几乎半个时辰,怀瑾才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尉缭回过神,平和的笑容中有一丝苦涩:“今日传来西边的消息,章邯收编了骊山陵服役的几十万刑徒抵抗义军,吴广那支队伍已全军覆没。朝臣们想让周相带兵回来,以求自保,我劝他们不要被这波反攻吓倒,应齐心合力先灭秦,谁知大家……吵了一上午,我有些累。”


    怀瑾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恐怕不止是他们这么想。”


    张楚大军除了反抗的农民,另一半兵力都是六国贵族带来的,吴广一败,恐怕都大家想自保。


    “张楚王久不立韩广,听说他现在已自立为燕王,带着人留在燕地,不肯再随张楚大军伐秦了。”尉缭的声音有些疲惫。


    “如此说来,张楚大军已从内部分裂,各自为王了。”怀瑾听到这个消息心也不紧,幸而临济离战场遥远,她不至于在这里也要担惊受怕。


    尉缭忧虑道:“只盼张楚王这次能力挽狂澜。”


    但事情并没有朝着尉缭盼望的方向发展,几天后,陈胜被车夫庄假所杀害的消息传到了临济。


    一时间城中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城中士兵也开始警戒。


    又过半月,听说陈胜的部下秦嘉在彭城自立为大司马,拥立了楚国王室后裔景驹为楚王。


    而陈胜另一部下吕臣在新阳重举“张楚大旗”,组建了苍头军。可是陈胜一死,各股势力各自为旗,起义军已成散沙。


    周市则带着魏国的兵马返回临济,怀瑾看这情形,估摸着魏国是要单干了。


    “如今局势,一个乱字都不足以来形容。”怀瑾感受到城中的肃杀,日夜盼望张良早些回来。


    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不安。


    到了四月,项梁借口为陈胜报仇,杀了秦嘉和景驹,兼并了他们的队伍。


    江东一带已被项氏平定,加上吕臣也投靠了项梁,此时兵力最强盛的就成了西楚项氏。


    这个消息一传到临济,怀瑾原本的平静生活又被打破,青儿频频示好,日日赐下一些珍宝奇物过来。


    周市的夫人听闻她与项家有亲,接连三次上门拜访,怀瑾简直不得安宁。


    可她担心的并不是眼前的人情往来,最担心的是章邯率军反扑会不会殃及到临济,听消息说章邯已经攻下了陈地,以旋风似的速度清扫义军。


    张良仍然没有音信传来,怀瑾便有些想去会稽,楚汉之争没开始之前,项家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怕现在离开,回头张良来了又找不到她们母子三人的踪迹,况且一路上不知道有多乱……怀瑾满心惆怅,几乎夜夜都睡得不安稳。


    五月时,又听说章邯已经打下了粟县,她舅父项梁派了两位将军交战,结果大败。


    两位将领一位战死,一位潜逃。


    怀瑾终于坐不住了,立即进宫告诉青儿,自己要带孩子前去会稽投奔母舅,希望能得到一小队士兵护送。


    可青儿做不了这个主,说她会尽快请示魏咎。然而现在魏咎等人忙得焦头烂额,怀瑾一连等了七八天也没等到消息。


    直到这一天,城中突然响起了战鼓的声音,宅子里面的下人惊得不敢动弹,怀瑾则面色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4章 围城战带儿女慌出逃


    战鼓一响,便是要开战了。


    她在宅子里两眼一抹黑,往日外面的消息不是从青儿那里听到,就是尉缭告诉她的,怀瑾这会儿有些无措。


    想入宫打探一些消息,可一开门,就看见外面整齐往城门小跑而去的士兵,长长的队伍在她家门口经过,怀瑾一眼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只好先打消了去王宫的念头,还是先在家里待着吧。


    “你们去收拾一些细软,钱财拿一些就够了,粮食一定要带够。”怀瑾镇定下来,对阿婉和阿燕吩咐道,她还有两个孩子,她不能慌乱。


    阿婉阿燕得了她的吩咐,就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连忙去收拾。


    其他奴仆纷纷跪下,沉默的看着怀瑾,不知自己会被如何安排。


    怀瑾看着这些人,在临济几个月,她连这些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因此只是道:“当初安排你们来这里的人,自然会安排你们,不必忧心。”


    说着不必忧心,她心都快跳出来了,莺儿和不疑安静的待在她身侧,听着浑厚的战鼓声,姐弟俩一人拉起母亲的一只手,觉得有些慌。


    “别怕。”怀瑾蹲下,把他们搂紧在怀里。


    须臾,几下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阿婉过去开了门,尉缭带着几个侍从大步从外面走进来,怀瑾一见到他顿时大喜。


    “章邯把临济围了,你带上东西,我送你们去王宫避一避。”尉缭沉声交代,面色凝重,他鬓发都乱了,可见来时的匆忙。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带上两个孩子以及阿燕阿婉,他们直奔王宫。


    王宫已然戒严,被士兵们层层把守起来,尉缭将她们送到了椒房殿,然后便去找魏咎了。


    青儿见到她有一瞬间的惊讶,怀瑾看到穆鱼和七八个贵妇,她们见到自己时也都有些惊奇,想明白后她不由有些气结。


    这个关头,没有一个人想起她,只有老尉顾惜她们母子的安危。


    “实在是一片混乱,我早该让人去接你的。”青儿有些羞愧,过来拉住怀瑾的手。


    怀瑾点点头,问:“魏王在哪里?”


    “在前殿与大臣们正商议对策。”青儿满脸忧色,椒房殿中八位命妇,都是魏咎几位心腹的女眷,把她们都带到了椒房殿护起来,可知这一关的凶险。


    怀瑾恨不能跑去前殿听一听他们的对策,可惜她现在不能装扮成男人,只能无助的困守在后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和这些贵妇人在椒房殿坐了一天,大家都沉默的陪在青儿身旁。


    怀瑾见她们苍白又憔悴的容颜,心道若是城破,平民估计还好,她们这些人是一个跑不掉的。


    大概她们也都清楚这点,因而脸色才这样难看。


    “阿母……”莺儿惴惴不安,小声唤着她:“我想阿父了。”


    怀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又看到惶惑不安的不疑,顿时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她经历过不少战争,走过许多风雨,这一次最让她绝望。丈夫不在身边,手上又无权柄,甚至身边连一把剑都没有……


    大家都在椒房殿枯坐着,遥远又不真切的喊杀声传来,女人们的面色又白了三分。


    天黑时,侍女们沉默的点上灯,上了菜肴,但没有人还有这个胃口。


    摇曳的灯火让她们的面容看着阴晴不定,女人们阴晦的神情仿佛一群鬼魅。


    穆鱼心中悲苦,好日子刚过了半年,就又要经历动荡了吗?看着身边的小女儿,她想起丈夫和儿子,他们此时应当在大王身边,可她多么希望他们此刻能在自己身边啊!因害怕盈起了泪光,没有人注意这边,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青儿忽然扭头,见穆鱼红了眼,露出一个虚浮的安慰笑容。


    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青儿精神一振立即站起,女人们也随着王后一同起身。


    怀瑾坐在角落里,看到魏咎带着一众人过来,女人们瞧见自己的丈夫儿子都露出激动的神情。


    魏咎直奔青儿面前:“周相今晚会突围出去,往齐国和楚国求援军,你和子冼趁这个机会离开,阿豹和尉叔会护送你们去彭城。”


    女人们都拥到夫君身旁,嘈杂的低语瞬间让椒房殿变得一片混乱,怀瑾眼神一转,看到站在魏豹身旁的尉缭。


    她径直走过去,问:“章邯那边多少兵?临济这边多少兵?”


    魏豹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她关心的点似乎与别的妇人不一样。


    尉缭说:“章邯那边兵十万,临济只有两万兵,下午打了一场……”


    他没说胜负,但怀瑾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不然周市也不会出去求援。


    “夫人放心,我们会护送你们和王后一起出城。”魏豹对她说。


    “不!我不走!”青儿坚定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大家一下都安静下来,只听青儿掷地有声的说道:“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魏咎背对着他们,怀瑾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听到魏咎的声音有些嘶哑:“好,我们夫妻,同进同退。”


    其他女人们本来听到自己今晚要离开都还有些高兴,可见到王后如此,竟一时有些羞愧。


    穆鱼平静的看着穆生,艰难开口:“我也不走。”


    穆生感动不已,可又为难:“你不走,孩子们怎么办?”


    “咱们一家人,就算死也不分开。”穆鱼低声告诉他。


    不管谁愿意留下,谁愿意走,魏太子子冼和魏豹是一定要离开的。


    哪怕魏子冼表示愿亲自上场杀敌,也没有人敢开口劝魏咎留下他。


    “你们两个离开临济,无论败或胜,咱们魏国总有一息尚存。”魏咎看着庶弟魏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


    最后确定要在今夜离开临济的,有十来个人,都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她们与自家男人简短的道别,然后被带去更换衣裳。


    怀瑾让阿婉和阿燕牵着两个孩子,自己问一个侍女讨要了一身奴仆穿的男装。


    换好之后走出来,殿中安安静静,其他人还没出来,魏咎看到她,上前低声道:“早知有今日之事,我不该让你们母子来临济,抱歉。”


    怀瑾看到他头上沉重的冠冕,心也同样沉重,她回了一礼,平静道:“人算不如天算,大王不必自责。”


    “子房……”魏咎此时也不知他的行踪,长叹一声,他对怀瑾道:“若最后没有胜,你帮我替子房带句话。天命不授予我,难与他共创太平盛世,让他另寻明君。”


    怀瑾心中难掩感伤,低头揖手:“大王人定胜天,必能克敌。”


    椒房殿外拉来两辆简朴的马车,妇人和孩子们全都挤在上面,怀瑾也让自家两个孩子和侍女上了车,然后随车夫一同坐在外面。


    见到穆生一家依偎在一起,怀瑾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句:“穆师兄!”


    怀瑾不知历史上这场战役的结局,可就凭她听到的战况,就知道这一仗有多悬殊。


    穆生是魏咎心腹,若城破他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劝他离开的话在人前不好说,只能担忧的看着他,又把眼神在穆生小女儿身上过了一下。


    和妻子对视一眼,穆生抬头冲她笑了一声:“小八,你多保重。”


    她尊重任何人的选择,当下也不再多言,抓着车辕坐好。


    尉缭和魏豹都上了马,魏子冼抓着缰绳迟迟不动。非常时刻,魏豹呵斥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上马!”


    魏子冼转身对魏咎和青儿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青儿顿时泪眼婆娑。


    魏咎看着一身军甲的儿子,说不清是骄傲还是不舍,他挥挥手示意儿子上马:“在外面听豹叔叔的话,等打完仗,父王再接你们回来。”


    魏子冼吸了吸鼻子,翻身上了马。


    魏咎再看向尉缭,走下台阶一拜:“尉叔,子冼和阿豹拜托你了,无论如何,保他们平安。”


    “即便让我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这是我的誓言。”尉缭面容平静温和,言语却坚定如磐石。


    怀瑾看着无边的夜色,心道,这是尉缭对小泥巴的誓言。


    尉缭几人在前面骑着马,出了王宫,一直行驶到城门处。


    子夜,成千上万的士兵安静的站在城门口,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背上插着军旗,见尉缭等人过来,他拔出剑一指,一队百人的军队将两辆马车护住——是保护他们突围的士兵。


    “多谢相国大人。”魏豹对着这个男人一抱手。


    听到这称呼,怀瑾便知,这个男人便是周市了。


    周市肃穆的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旗子取了下来。


    “你抓稳了,千万别掉下车。”尉缭驾马过来,对怀瑾嘱咐:“马上要开城门了。”


    “给我找一把武器。”怀瑾死死抓着车辕,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尉缭把腰间另一把短剑递过来,轻松的笑了一下:“又要一起并肩作战了。”


    她并未被尉缭故作轻松的话所打动,掀起帘子,看见和女人们挤坐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怀瑾对阿燕阿婉交代:“护好他们。”


    放下帘子,怀瑾死死的盯着城门方向。


    半刻钟后,城门打开,士兵们无声的涌出。


    没有战鼓、没有嘶喊,这是一次偷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5章 临危舍女心如刀割


    片刻,城外的喊杀声震天响起,城墙之上终于响起了振奋人心的战鼓,周市带着骑兵大喊着冲了出去,尉缭等人也往外冲,马车疯狂的飞驰,护车的骑兵紧紧贴着马车。


    马车出了城往右一拐,怀瑾差点摔下车。


    马车里传来女人的惊呼,她立即怒喝:“别出声!”


    “魏王往那边跑了——”混乱中敌军似乎发现了这边的两辆马车和骑兵,怀瑾登时感觉到身后呼呼的风声和剧烈的震动。


    经验告诉她,后面追了很多人过来。


    她看了一眼在前面疾驰的尉缭,强迫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


    护车的骑兵陆续停下迎战,到了一片树林时,马车周围只剩二十来个骑兵在保护。


    “老尉!马比车快!”怀瑾抓着马车顶蓬站起来,往后一望,数不清的火把在黑夜中晃动,惨叫声连绵不断,也不知死得是敌是友。


    可尉缭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天色太黑,怀瑾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但旁边的魏子冼和魏豹却连头都没回,反而加快了速度,周围护车的骑兵也渐渐移到了魏子冼身后。


    电光火石间,怀瑾明白过来,这些人唯一要保护的是魏子冼,她们这些人带出来不过是顺便,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这两车妇女孩子,都比不上一个魏太子重要。


    残枝枯叶不断落在脸上,怀瑾顶着风眯起了眼睛,看到马车旁奔跑的骏马,上面一个士兵满身是血已是要死不活了。


    见这人意识恍惚,怀瑾心中说了声抱歉,然后一手扒着车,将那人从马上踹了下去。


    将马儿的缰绳握在手中,怀瑾掀开车帘让两个孩子出来。


    “夫人……”阿婉心惊胆颤,她不知道怀瑾要做什么,但总有一种将被遗弃的感觉。


    “老尉!”怀瑾大喊一声。


    飞快前行的速度中,她瞟见尉缭慢了下来,他的马慢慢和车挪到了一条线上。怀瑾把不疑牵出来,母子俩站在马车外面的木橼上摇摇欲坠。


    尉缭伸出手,怀瑾揪着儿子的领子把他推了过去,尉缭一把就将不疑抱到了身前。


    “母亲——”不疑的哭喊声被风吹得破碎,尉缭带着他已经跑了老远。


    翻到了刚才那匹马背上,她朝莺儿伸出手,将女儿也拉上了马。


    马车里阿燕和阿婉探出头来,慌张的呼唤她。怀瑾想,对不起,我只能先顾我自己的孩子。


    她对两位侍女说:“放心,会没事的,在马车里坐好。”


    她一夹马肚子,朝尉缭那边追赶过去,后面两辆马车,只剩下三个速度稍慢的骑兵在保护,其他人都追随着魏豹的速度没命的往前跑。


    远处的黑暗中,隐隐约约的火把亮光跳跃着,追兵随时可能会过来。


    少年时的骑射功夫没有白学,哪怕这几年已经鲜少运动了,她仍然很快就追到了尉缭身边。


    不多时出了树林,面前两条路,魏豹停下来,道:“让士兵护送马车去右边!”


    危机时刻,没有人发出任何迟疑,那些士兵就立即掉头护送两辆马车往右边去。


    而魏豹、魏子冼、尉缭还有两位怀瑾不知道名字的中年男人,他们朝左边的小道奔驰过去。


    “放心,护送我们的都是军营里最厉害的骑兵,他们定会保护好你夫人。”魏豹对其中一个男人说,那人在颠簸中,面无表情的说:“末将的职责是守护太子殿下,区区一妇人,不足挂心。”


    听这两句的意思,这人的老婆也在马车上。


    怀瑾心中不辩滋味,觉得苦涩又悲凉,若是今天青儿也在马车里,他们还会这么说吗?


    这么一想,答案也跟着浮上心头,若是青儿在,也是如此,恐怕青儿还会自己主动要求去当诱饵转移视线。


    都到生死关头了,自己竟还有闲工夫想这些,怀瑾心中嘲笑了一声。


    怀里沉甸甸的身躯让她摒弃杂念,只顾着驾马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次传来震动,怀瑾回头望去,只见十数火把正在风中跳跃。


    很快,身后的马匹赶了上来,没法再跑了。


    怀瑾立即拉紧缰绳停了下来,幸运的是,追兵只有几十人。倒霉的是,章邯亲自追过来了。


    “尉先生?”章邯一见到尉缭,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怀瑾离开时,章邯还是个正当青春的少年,如今已成了一个满身肃杀之气的中年大叔。


    尉缭并没有跟他打招呼的心,他说:“魏王并不在这里。”


    六匹马,八个人。


    章邯一一看过去,在魏子冼身上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点,而后看到怀瑾,他眼睛又睁大:“是你?”


    怀瑾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僵得厉害:“章邯将军。”


    四目相对,也说不出什么叙旧的话。


    沉默一瞬,章邯对尉缭说:“当年您离开秦国,竟然投到了魏王这里,章邯不免好奇,魏王有何过人之处,能得到您这样人的忠心?”


    “别拖时间了,要打就打!”魏豹出言喝止,再拖拖拉拉下去,等后面的士兵到了,他们连一成逃出去的胜算都没有。


    章邯啧了一声,怀瑾立即道:“今晚周市并不是偷袭,不过是以偷袭为名,去搬援军了。”


    “你!”魏豹大怒,觉得她泄露了军机。


    怀瑾直视他,算算时间,周市肯定已经突围出去了,章邯即便再掉头肯定也是追不上的。


    魏豹一怔,转瞬就想明白了,而后闭上了嘴。


    “魏王不在这里,你与我们在这里纠缠也无益。”怀瑾气息有些不稳,她抓着短剑,和尉缭对视一眼。


    章邯并未拔剑,也没让手下的士兵动手,沉思片刻,他说:“你们可以走,魏太子要留下。”


    他指着魏子冼说,章邯挺胸抬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仗义了。


    然而尉缭只是下了马拔出剑,魏豹和另两个将士也立即拔了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一块。


    尉缭给了她一个眼色,怀瑾会意的点点头,紧紧抓住了缰绳。


    尉缭剑一横,离他最近的那个秦兵就被抹了脖子,其他人涌过来之前,他在马屁股上刺了一下,马背上的不疑就被带走。


    怀瑾立即调转马头想跟着儿子冲出去,可这些士兵跟不怕死似的拦在前面,有两个都被踩穿了肚子也没吓到其他人。


    就这样动起了手,怀瑾在马上左劈右砍,另一只手紧紧护着莺儿,余光中瞟到不疑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她又忧心忡忡。


    魏豹等人都动起手来,章邯与魏豹打在一起,背后还有尝试偷袭的人,魏子冼大喝一声将魏豹身后的障碍挡开。


    十多岁的少年,力气哪敌沙场老兵,魏子冼只有招架的份。


    尉缭却杀得凶猛,一剑连斩三人。


    怀瑾这边只有两个士兵,护着孩子她十分吃力,只能节节后退。


    迎面长矛刺下来,怀瑾只能猛地把女儿推开,另一个士兵就趁机抓住了莺儿。


    “母亲!阿母!阿母救我!”莺儿哭得撕心裂肺,在那个士兵手上不断挣扎。


    怀瑾心中着急,手下发狠,短剑刺穿了面前士兵的脖子。剑一拔出来,血顿时溅了她半脸。


    朝女儿走过去,她二话不说狠狠刺过去,这个士兵左躲右闪终于是把莺儿放开了。


    不等士兵举着长矛过来,怀瑾灵巧的往地上一滚,看到护甲露出的缝隙,她狠狠刺在这人的大腿上,然后又利落的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


    “别怕!别怕!”怀瑾把莺儿往后面拉。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秦兵尸体,还剩十多人。


    尉缭等人一身是血,地面上传来微微的震动,怀瑾心道,完了。


    “子冼,躲开!”尉缭突然大喊一声,那边魏子冼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腰,尉缭飞奔过去斩杀掉那名秦兵,把魏子冼扶住。


    怀瑾这边再次有士兵过来,她一边挡一边往尉缭那边行去,还要护着莺儿,她只恨自己没长四只手。


    一路退,忽感觉到一股劲风,怀瑾本能的松开手,章邯一剑劈过来,擦着她的手背落下。莺儿被章邯紧紧抓住了领子。


    “莺儿!”怀瑾肝胆俱裂,尤其是看到远处成片的火把,她眼中满是惊怒。


    章邯身边只剩十个人了,他们这边也死了一个将领。


    尉缭、魏豹还有另外一个将领,简直是从血池子里走出来一般。


    尉缭把重伤的魏子冼扶上马,举剑看着章邯。


    “带他走。”尉缭低声对怀瑾说。


    怀瑾只是看着章邯:“把女儿还给我!”


    魏豹也上了马,显然尉缭和这个将士就是来拖住章邯的,见魏豹一上马,那十个秦兵连忙拦住去路。


    后面的火把越来越亮,尉缭扭头对她道:“先带子冼走。”


    “不行,莺儿……”怀瑾觉得自己快要失心疯了。


    “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尉缭说:“阿姮,求你!”


    他说着就朝章邯冲过去,一身的伤,章邯在他面前竟落于下风。


    见章邯松开了孩子,怀瑾立即就要冲上去,可魏豹此时突然发出一声暴怒吼声。


    怀瑾看过去,只见魏豹一根长矛将两个秦兵挑了起来。


    后面的火把又近了,与章邯打斗在一起的尉缭咬着牙对她道:“带他走!”


    追兵的火把将莺儿哭泣的脸照亮,怀瑾知道她就算过去,也只能一起被抓。


    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她跳上马,魏子冼已经昏迷不醒了,她半扶着他然后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


    几个残兵根本没力气拦,怀瑾扬长而去。


    “阿母——你别不要我——”莺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让她的肠子都要绞断了,怀瑾没有回头,眼中的泪水被风吹落,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然后重重的落进尘埃中。


    这一条路不知通往哪里,也不知有多远,怀瑾一直都没有看到不疑的身影。


    刚刚打斗浑身肌肉都紧绷,这会儿手上腿上开始痉挛,怀瑾有些恍惚。


    她看上去也是摇摇欲坠,怀瑾感觉自己仿佛就快要翻下去了,可远处忽然一片萤火虫似的亮光涌来。她摇摇头,眼睛瞪大,那不是萤火虫,而是成片的火把。


    是谁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6章 携沛公军张良归来


    她刚刚这一路至少走了十里地,必然不会是秦军。怀瑾将速度放慢了下来,眯着眼睛看过去,那片火把也正在朝她的方向前进,其中有五六个火光速度非常快。


    只是一个怔忪,六匹马就到了眼前。


    别的人都看不见,怀瑾看到一袭玄衣的张良,张了张嘴,眼泪无声而下。


    “姮儿!姮儿!”张良将她抱下马,他满身风霜,似乎也是赶了很久的路。


    怀瑾揪着他的衣领,一张嘴就是哭声,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几番呼吸下来她干着嗓子说:“莺儿……莺儿……不疑……”


    她只说不出话来,张良扶着她,道:“不疑在我这里,不怕!不怕!”


    他像哄小孩一样把怀瑾搂紧,也不顾身后的人是否笑话他儿女情长。


    满心的后悔与自责,他应该让她们母子去会稽的,都是他的错!


    “去救莺儿!”怀瑾眼前一片花白,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女儿惶惑无靠的脸。


    揪着张良的衣领,她哆嗦着将临济的情况和刚刚的事都讲了一遍。


    怀瑾也不知道自己讲清楚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地方漏了、缺了,她有很长的时间都喘不上来气,仿佛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耳边有人在说话,是许多男人的声音,怀瑾发觉自己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可是很快又醒来,天还是黑的,只是她周围的环境不一样了,是在一个营帐里,而身边坐着的,是不疑。


    “好乖乖……”怀瑾一见到他就哭了,把儿子搂近怀里狠亲了几口,她问:“阿母睡了多久,阿父在何处?”


    “阿父去和一个姓刘的伯伯去救姐姐了,阿母才睡了……”不疑歪头想了一下,有些说不清:“我才吃了三块糕点,阿母就醒了。”


    怀瑾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不疑问她:“阿母,姐姐会没事的,对吗?”


    他把盘子里的糕点叠成一个塔状,乖巧的说:“不疑把点心留给姐姐。”


    穿上鞋子,怀瑾心不在焉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走出去。


    外面许多营帐驻扎着,旁边的空地上起了篝火,一群男人围坐在那里,听到动静,他们纷纷回头。


    怀瑾在这圈人里面看到原伏,还有下邳的几个游侠儿。


    “子房呢?”怀瑾走过去问原伏。


    原伏见到她,眼眸半垂,尊敬道:“先生和沛公带兵去营救小姐了。”


    他没有像在下邳那样叫张良大哥。


    怀瑾醒过神来,沛公?张良已经遇上刘邦了?


    “魏太子呢?”怀瑾又问,为了魏子冼,她连女儿都顾不上了,可千万别死!


    幸而原伏说军医已在给他医治,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定了定心,怀瑾问:“你们是何时出发来这边的?沛公又是如何与子房遇见的?”


    原伏一早得了张良的交代,因此直接说:“先生半个月前回到下邳,一到下邳就听闻章邯领兵去了临济,因此便带着队伍来了这边。至于沛公……”


    原伏往火堆那边看了一眼,那几个人都直勾勾的看着这边,他清了清嗓子,道:“沛公正好在下邳收编义军,先生一回来就遇见了。”


    下邳早就被张良收拾完了,刘邦到下邳收义军,两边没火拼?怀瑾出神想了一下,担忧道:“章邯有十万兵马,我们这边有多少?”


    看营帐的数量,应当不是很多。


    “我们的人马加上沛公的人马,总共五千多。”原伏在怀瑾面前恭恭敬敬,其他人十分讶然。


    无视篝火边的小声议论,原伏道:“不过先生出发前让我转告夫人,齐楚援军马上就会到临济,他不会有危险。”


    张良怎么会需要她担心?怀瑾沉默下来,想着这一晚的惊心动魄,觉得十分乏力。


    “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刘交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怀瑾还没反应过来,刘交一个商人且是文人,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愣愣的,刘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失笑:“怎么了?是还没睡醒么?”


    “四师兄?”怀瑾疑惑的看着他:“你如何会在这里?”


    “子游,张先生的夫人是你师妹?”篝火边一个白胖男人趣味的笑了一声,眼神在怀瑾和刘交身上扫来扫去。


    刘交斯文的点点头:“我们曾在齐国一同学习,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


    “稀奇事!儒家不是一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竟然收了个女弟子!”胖男人惊奇道。


    “萧先生,女人和孩子怎会难养?几张饼几杯水就能养活!”旁边一个皮肤黢黑的精壮汉子大咧咧的开口,周围几人都笑起来:“就是,她们能吃多少粮食!”


    “樊哙,你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就不要轻易接我的话!”白胖男人指着那人摇头笑骂起来,然后把火上正在烤的一只羊腿撕了一块下来,看向怀瑾:“张夫人需要吃些东西吗?”


    刘交过去坐下,那那块羊腿肉用帕子接了给她递过去,怀瑾便也过去坐下,不客气的将那块肉接过来,不顾形象的撕咬着吃尽。


    旁边的人都看得啧啧称奇,只是没有谁敢跟张良的妻子主动说话。


    刘交见她吃得急,又把身上的水囊递了过去。


    其他人继续聊天,怀瑾在一旁沉默的盯着篝火,听着周围男人粗鲁的话语,她心道这帮人和那些贵族子弟出身截然不同,最后竟是他们打下来江山。


    “刘季是我大哥。”刘交见她沉默,主动说道。


    怀瑾一怔,随即道:“是你将刘季引到下邳的?”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沛县与下邳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且下邳并不发达,刘邦不会跑到下邳去收编义军。


    这个师妹向来是见事明白的,刘交点头道:“大哥起事,正是渴求俊杰的时候。”


    他只是提了一下张良,谁知大哥真的带上人跑去了下邳,更不会想到,张良那样清高的贵族子弟,竟会和大哥一见如故。


    若怀瑾知道刘交心里所想,必然是要第一个反对的,张良从来不是清高的人,他若清高,这几年就不会和一群游侠儿称兄道弟了。


    “接下来你们是什么打算?”怀瑾看着篝火,面容沉静。


    这个“你们”也不知指谁,刘交想了一瞬,道:“大哥本来要投奔景驹,但这会儿景驹已死,如今唯西楚项氏独大,他们准备去投奔武信君,也就是你舅父项梁先生。”


    “张夫人出身项氏?”那个白胖男人又说话了,怀瑾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将眼神半垂下以示尊重。


    刘交代她回答:“她是赵氏贵女,她母亲是武信君的妹妹。”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停止交谈看过来。


    刘交就对她说:“这是萧何先生。”


    怀瑾心中啊了一声,这个胖子就是萧何啊!打量了一下对方,怀瑾迅速收回目光。其他人再也收不回目光,纷纷盯着怀瑾。


    这帮粗人!萧何佯装严肃,喝道:“不可对张夫人不敬!”


    只是他那一脸肉,说话一用力,下巴上的浑圆就开始抖,一点威严也没有。


    众人便将眼睛挪开,可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是落在怀瑾身上。


    她知道这些人要投奔项梁,对她这个外甥女也感到好奇了。这些人一心想建功立业,可怀瑾一心只忧着女儿,无暇去理会这些好奇的目光。


    “几个月前沛公攻打丰邑失败,蒙武信君借兵五千。如今武信君召集各路豪杰去薛地商议反秦大计,不知到了薛地,武信君可会把兵马要回去?当初那五千兵已战死多半,后来加入的都是我们从各地收编的义军。”萧何盯着地面,故意叹气。


    是想从她这里套到项梁的脾性?想着他们的处境,怀瑾也不吝:“前些日子在临济,我听说舅父已有二十万兵马。若萧先生有家财万贯,可会去索回借给门客的百两金子呢?”


    萧何笑了一声,他并非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当时刘邦去薛地借兵时他并不在,项梁性情如何他是一概不知。


    他刚刚不过随口试探,一是想看看此妇人与项梁的亲厚,二是看能否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可此女子这句话,瞬间让萧何起了些尊敬。并非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敬意,而是对项氏的敬意,只听说项氏儿郎个个勇武,没想到连小小女子说起话来都头头是道。


    如今的这些个世家贵族都是传承百年,血统和资源被他们牢牢握在手中,萧何暗叹一口气,他们这些从小地方起来的平民军是绝对比不上的。


    但如今若要在这乱局中存活,只有先依附贵族势力了。


    军营驻扎在一处山丘,山丘下方的一条阔道直通一片密林,她正是从这条路上逃过来的。


    张良也是从这个方向去的,怀瑾眼睛盯着那边,只盼能看到丈夫和女儿出现。


    “放心吧,他们会平安归来的。”刘交见她脸色森然,轻声劝慰道。


    怀瑾回头,捡起地上一个棍子拨了一下篝火,一连串火星冒起来,她说:“魏相周市带一万人突围出去求援,剩一万人留守。刚刚与魏太子逃出,章邯以为是魏王跑了,才会亲自带兵追捕。现在知道了周市求援的计划,他全身心必然放在援军上。可章邯有兵马十万,满打满算他留五万兵在临济城外,带三万兵去追捕周市,可还剩下了两万兵在这里。”


    她在地上画了几下,把地形也画了出来,然后道:“子房这边只有五千人,以少胜多并不容易。”


    她又在南边和西边画了个圈圈,写上齐、楚两个字,继续说:“除非立时三刻,齐国和楚国能一起出兵达到这里,四方包抄住章邯……方能险胜。”


    刘交听得云里雾里,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时,却听她又喃喃道:“齐国的援军是最快的,楚国离得远,不可能立刻赶到……”


    四周都安静下来,听着怀瑾呓语一般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听她说得有板有眼,众人既不敢全部相信,又觉得由一个女子来说这些十分诧异。


    萧何惊讶过后便道:“张夫人,沛公并非去支援魏国,只是为了救您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7章 拢荒石埋挚友骨


    听到萧何这话,怀瑾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地上潦草的图全部划掉,泥土翻飞了几下,怀瑾将棍子扔掉了。


    她忍不住想,现在诸侯都已起兵,他们不先聚在一起彻底灭了秦朝,反而各自为营只求自保。从前六国的后人们已经全部站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复辟故国,光是齐地,就有田儋、田假两股势力在搏斗。


    怀瑾心道,权势迷了人的心智,让他们找不到重点了。


    已是寅时,天马上都要亮了,可张良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天马上就要亮了,篝火也即将燃尽,火边坐着的人走了一些,剩下的就在火边躺下打盹了。


    “你去休息会儿吧。”刘交打了个哈欠,眼下有些发青。


    怀瑾摇摇头,然后用手支着脸发呆,她如何睡得着?


    天边静悄悄的升起一丝曙光,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从山丘下传来,所有留守在营地的人全都惊醒站起来。


    怀瑾反应最快,立即往下跑,原伏和刘交拉都拉不住。


    她头发都跑松了,可看到尉缭稳坐在马上,怀中抱着呆滞的莺儿,怀瑾又是后怕又是惊喜的笑出了眼泪。


    同时后面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也响起,她看到她的夫君坐在马上,白皙亮眼的肤色让怀瑾一颗心安定下来。


    “好孩子,快下来!”怀瑾伸手把莺儿拉下来,女儿刚站稳,尉缭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怀瑾这才看到他背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


    尉缭趴在地上,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了,怀瑾呆住了,松开了女儿的手。


    张良很快到了面前,后面的士兵绕过他们直奔山丘上的营地,千百匹马带得周围尘土飞扬,怀瑾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姮儿……”张良不顾手上的上,先把她扶住了。


    怀瑾无意识的挣开他的手,跪在了地上,跪在尉缭身前。


    她哆嗦着,想把那些箭拔下来,可无从下手。


    尉缭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怀瑾欲哭无泪,跪在他面前将他半扶着起来。


    尉缭只有出气的份儿了,不成了、是不成了!


    怀瑾看到他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只带着一种安静的平和,他温和的看着自己笑了一声:“我把你女儿平安带回来了,别担心……”


    “老尉啊……”怀瑾带上了哭腔,不顾周围有多少人在看着她,扭头看向张良:“子房,救救他!他是老尉啊!”


    张良黯然的看着她,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他身旁另一个中年男人就道:“怎么救?都被射成刺猬了,这会儿还有口气都算老天庇佑了。”这人说话中气十足,像是一口洪亮的老钟。


    “阿姮,人总会死的……”尉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他抹去怀瑾的眼泪,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


    老旧的排箫,竹管已经发黄了,尉缭把排箫重重的塞到她手里,忍着钻心的痛,道:“如果……有一日你还能去咸阳,还能见古依莎,把……这个给她,说……我对不住。”


    温柔的语气,有说不出的缱绻。


    怀瑾哭得更厉害了,尉缭想给她擦擦眼泪,可再也没力气了,只能艰难的看了张良一眼。


    张良肃穆的跪下,对他一拜:“多谢先生护住我女儿。”


    儒雅君子重重的磕了头,是对眼前这个人的感谢和敬佩。


    尉缭咳了两声,血沫子就从嘴里跑了出来,怀瑾拿出手帕拼命的擦,连手帕都被染成红色了那血也没擦尽。


    尉缭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温和的眸子里满是包容:“在咸阳……和你……和阿罗……很开心……”


    “老尉,我也是……”怀瑾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尉缭在咸阳的宅子里有一个湖,寒苦的冬日还是酷热的夏日,她和老尉日复一日的在湖边练剑。每一日的清晨,尉缭迎着日出与她过招、与她指点。


    咸阳十年,尉缭每一次的相护,怀瑾都铭记在心中。


    如今,她这个朋友,也要去了。


    尉缭的手无力的垂下,他跪坐在地上,轻松的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去见小泥巴了……”


    重重的低下了头,再没有了声音。


    “老尉——”怀瑾失声痛哭。


    尉缭被草草的下葬,只用几块石头垒了一座碑出来,怀瑾在他坟墓前枯坐了很长时间。


    尉缭的死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融入到这个世界了。她不是现代的林宸,她是完完全全的赵怀瑾。


    这个时空,有她的亲人、朋友、丈夫、孩子,将来她也会在这里终老。


    回到营地,怀瑾去看了一遭魏子冼,见他已清醒过来,她才放心的去看女儿。


    张良去了刘邦营帐中,只有不疑陪莺儿坐在一起,莺儿小脸惨白,目光呆滞,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一样。


    怀瑾走过去,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有些微微的起烧。


    莺儿渐渐回神,愣愣的看了一眼怀瑾,突然厌恶的推开她的手。


    怀瑾呆住,女儿眼睛里的厌恶是对着自己的吗?


    难过的情绪还没升起来,莺儿就躺在褥子上背身对着她了。


    怀瑾既疲惫又无奈,此时她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小孩子脾气,便由得她去了。


    张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怀瑾已是困极,在一旁的毛毡上躺下,又把儿子拉过去抱在怀里,一闭上眼,她立时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将她吵醒,张良还是没回来,莺儿和不疑也还在营帐里。


    怀瑾揉了揉眼,肚中空空直打鸣。


    不疑和莺儿都睡着了,两姐弟蜷缩在一起像两只小鹌鹑似的,怀瑾走过去,看到莺儿睡梦中也是不安的神色,心疼极了。


    坐了一会儿,怀瑾准备出去找张良,顺便看看外面吵什么。


    谁知这时原伏在营帐外面问能不能进来,怀瑾仍穿着从魏王宫出来的那一套男子的短打,满身的血迹和脏污,就算想换身得体衣服也是没有的。


    拢了拢头发,怀瑾让他进来。


    原伏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却是阿婉和阿燕,两人都被吓得够呛,一见到怀瑾顿时又哭又笑。


    原伏说:“齐王带兵援助临济,魏豹公子趁乱将他们魏国的人救了下来,这两个女婢也在里头,先生让我把她们送过来。”


    “子房还在沛公那里吗?”怀瑾见阿燕两人嘴唇发白,将水囊递了过去,同时抓着原伏询问外面的情形。


    原伏就道:“先生在劝沛公襄助魏国,沛公不大愿意,因为楚国那边还没有传来援军的消息。我瞧着,沛公不大敢冒险。”


    好不容易有了上千兵马,这会去帮别人打仗,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一个倒霉给人当了马前卒?因此原伏也不大理解张良为何非要救魏。


    外面事忙且乱,原伏留了一会儿马上就离开了。


    怀瑾看向身后两个婢女,心里有些愧疚。


    可她们俩却是没觉得昨晚被她抛弃了,只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主家,生活又有着落了。


    “昨晚我对不住你们,我只能先顾着孩子。”怀瑾正经行了一礼。


    阿婉抿着嘴低下头,像她这样的奴女,就算死了,主人也能马上找到新的,看到主母流露出的惭愧,她虽然感动却不理解。


    阿燕却搓着手,憨厚的说:“那等紧要关头,夫人愿意带着我们出城,我已是千恩万谢了,说句实在话,生死时刻人都是只顾自己的亲人的。”


    阿燕走到褥子边,看到两个熟睡中的孩子,一阵心疼:“娇娇和公子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险势,只怕把他们吓坏了。”


    莺儿听到声响,悠悠醒转过来,看到阿燕她还有些呆滞。等认清了眼前的人,她猛地扑到阿燕怀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娇娇受委屈了,不怕不怕,傅姆在这里呢!”阿燕也不顾身上的灰尘,急急在莺儿身上拍着。


    想到女儿看自己的眼神,又见到女儿对乳母的样子,怀瑾再也忍不住心里难过,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闷热的空气里全飘着血腥味,怀瑾更觉难受。


    在营帐前站了一会儿,张良迎面走来,怀瑾看到他,眼圈就红了。


    “中午过来看到你在睡觉,我就没敢叫醒你。”张良把她搂紧怀中,也不顾来往的士兵偷偷瞟他们。


    搂了一会儿他松开,从袖袋中拿出一包点心:“你和孩子们先吃点东西。”


    一提到孩子,怀瑾就黯然的低下头,把刚刚女儿看自己的眼神告诉他。


    张良在她肩上拍了拍,沉吟不语。如今事多,他其实没太多心情去想孩子们,只温柔的拉起怀瑾的手:“小孩子忘性大,过阵子就好了。明日咱们动身去薛地,莺儿最喜欢阿籍,等见到阿籍她就高兴了。”


    “原伏说,你让沛公支援临济,没说动他吗?”怀瑾关心道,鲜少有张良说不动的人,要是真的没说动刘邦,可这会儿也没见他面有不虞。


    刘邦是还没有听到楚国前来支援的消息,因此不敢冒险,不过以他对项梁的了解,楚国不可能不来支援,否则便不会召集各路将领去薛地了。


    张良道:“沛公已答应将兵马留下,使曹参指挥救魏,剩下的人去薛地。”


    那就要见到项梁他们了,想到这,怀瑾安心不少。


    黄昏日落,光线也是橙色的,怀瑾看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浅浅笑了一声:“你回来真好。”


    他在身边,她就不再会担惊受怕了。


    张良轻抚她的头发,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送你来临济。”


    乍闻章邯往东进军时,他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临济被围的消息传来,他只恨自己不能立即飞过去。


    生离死别,最害怕的,莫过于死别。


    “谁能想到呢。”怀瑾唏嘘一声。


    魏咎请张良,是尉缭把他说动的,可惜张良还没当过一天魏臣,魏国就遇到了此次危机。


    临了,还是尉缭牺牲自己,救了他们的女儿。


    想着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地的临济城,怀瑾惴惴:“这一仗,魏咎能扛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8章 夫行妇随霾云渐散


    “不好说,章邯来得太快,楚国离得太远。”张良没说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他是个谨慎的人,没有百分百把握是不敢下定断的。


    可夫妻多年,怀瑾听他这语气,便知他觉得魏国赢的概率不太大。


    “那你还让刘……沛公去支援楚国?”怀瑾小声问。


    见周围士兵来往,张良含笑瞥了她一眼,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到营地后面的山坡上。


    这是个正好能看见日落的位置,张良带着她坐下,柔声解释:“我让沛公派主力军去救魏,只是让武信君看见他的态度,这件事,有几个好处。”


    怀瑾抱着膝,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刘邦献出全部身家却不是为了自己,这事听上去很伟大,我舅舅必会高看他一眼。不止我舅舅……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他仁义无双。”


    再想到昨晚萧何说的那句话,怀瑾又笑了一声:“况且他这兵,是问项家借来的,哪怕全都牺牲了,他也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还能趁机再借一支兵马。”


    “江东已全部平定,如今诸侯中楚国的土地、兵力、粮草是最多的。张楚王已死,各地内斗不止,武信君将诸将召集到薛地,又是以抗秦为理由,没有人会不去。”张良简单跟她分析了一下:“齐地、燕地、赵地都是好几股势力在博弈,一团混乱,他们反而忘了当下最重要的是灭秦。武信君召集众人,必然是为了言明立场,将各股势力凝结起来。众人齐聚,便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沛公救魏乃是高义之举,无论如何都能分到一杯羹。”


    解释了这许多,张良忽感慨一句:“其实……以项家如今的实力,哪怕称王也是可以的。”


    “但舅父起事时的口号,是为了推倒暴秦,匡复故国。”怀瑾低声道:“他若要自己称王,其他人会怎么想?”


    众人只怕又来一个始皇,秦国一倒,马上联合起来抗楚了。


    而且项梁也并没有那个称王的雄心。


    “大家都只想恢复到秦以前诸国并立的时候。”张良望着夕阳,有些惋惜。


    夕阳半落,怀瑾终于想起张良这半年失踪的原因,忙问:“你去百越,可有结果?”


    张良点点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我想着,百越那五十万大军若反了,秦国必然倒。赵佗很聪明,什么都没办法诱惑到他,对于惜命之人,什么计策都不管用。”


    “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怀瑾失落的问。


    张良揽着她的肩,轻言细语的说:“不算白跑一趟,赵佗虽不会反,但也不会管。我帮他做了一件事,他答应我脱离秦国,在百越自立。”


    怀瑾托着腮沉思半晌,赵佗有五十万军队,张良却孤身一人,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究竟是怎么被张良说动的?


    一会儿又想到张良多年前跑了一趟百越,莫非和那有关系?但是怀瑾又联系不到一起。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眼神露出询问。


    “嬴政派赵佗收服百越,这都打了几年了,嬴政都死了,赵佗仍然没有成功。”张良耐心的解释说:“百越那边抵抗得厉害,西瓯的译吁宋、桀俊,骆越的江蓠、卜剌……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人,可以说这三年秦兵没有前进半分,只占领了几个落魄部族。”


    “带兵抵抗的大首领是望栗,我替赵佗说服了他。”张良说。当然过程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双方打了三年,都已经打累了。


    这边赵佗一直用和辑政策治理打下的岭南几个部族,证明中原人和越人可以和睦共处。


    那边百越人打了三年仗也都苦不堪言,可一旦停下又害怕家园不保。


    百越众人的抵抗,是为了保护家园和传承的文明;赵佗起初是为了皇命,现在则是为了自己。


    双方都有诉求,且冲突的点并不大,他找到这个合适的时机劝停了双方。


    赵佗大可以在百越当他的土皇帝,他的士兵保护百越人,在那里落地生根;而百越各部族的文明也得以保留,土地和利益也和从前无二,只不过大首领换成了中原人赵佗。


    “望栗会同意?”怀瑾问完,随即想到,若是不同意这仗还不知会牺牲多少人,不管谁打赢,都只会得到一个满目疮痍的百越,谁也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张良朝她挤了挤眼睛:“因为当年望栗还欠我一个承诺,夫人忘记了?”


    怀瑾啊了一声,联想到多年前的那次百越之旅,啊了一声:“难道你从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事了?”


    这也太神了吧!


    张良笑了两声:“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不过是去玩了一趟。”


    得意快从眼里透出来了,可面上只是风轻云淡的笑容,怀瑾切了一声。


    想到自己的死里逃生,她不由又小声埋怨:“你做这么多,又有谁知道?谁能给你封赏不成?”


    “我做这些……”张良侧目看着她。


    怀瑾微微一笑,眼里尽是了然和理解。


    张良便不说话了,眼前人懂,胜过全天下懂。


    把头埋在他肩窝上,脸颊上感受到的热度让怀瑾心里也升了温,她低低出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太阳已经完全躲进了地平线,天上只剩带着余晖的瑰丽云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刘邦带着萧何从后面走上来,看到这样依偎在一起的男女,相视一笑,眼神有些暧昧。


    “咳咳!我们来得不巧了。”


    怀瑾回头,看到刘邦和萧何。


    她终于有机会打量刘邦了,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是眼前这个气质平凡甚至带着地痞气的中年男人?


    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怀瑾站起身微微屈身见礼:“见过沛公。”


    还没有贵族女子跟他行过礼,刘邦怔了一下,先是觉得眼前女子的姿势很好看,随即心里一阵舒服。


    “这是我妻子赵氏。”张良仍是紧拉着怀瑾的手不放开。


    刘邦插着腰走过来,笑道:“知道,子游跟我说过。”


    说着朝怀瑾拱拱手:“鄙人刘季”


    简短的打过招呼,刘邦看向张良:“魏豹说不跟我们去薛城了。”


    张良一点都不意外,他道:“兄长在临济,现在又有了援军,他要是跑了叫人如何看待他?那魏太子呢?应该与我们一起吧。”


    “魏豹说,劳烦我们将魏太子带到薛城安置。”萧何走上前,矮了刘邦一步以示尊敬。


    “既得信任,沛公不如把魏太子放在身边照顾?子冼心性纯良,若得沛公教导,岂不是美事?”张良轻飘飘几句话,让怀瑾翻译过来就是:与其把魏子冼送到项家,不如刘邦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魏子冼年轻单纯,刘邦只要哄哄就能和他搞好关系。


    不管魏国此战之后如何,但只要魏王血脉在,将来必有用处。


    刘邦脑子里过了一下,喜笑颜开:“子房说得有礼。”


    熟络的称呼,怀瑾不禁纳罕,这才认识多久,怎么就熟成这样了?


    怀瑾再想到,战争的混乱改变了许多人的身份。魏子冼不只是张良好友魏咎的儿子,也是流有魏王室血脉的太子,张良再做打算,必然会先考虑利益,而非先考虑感情。


    但她相信,无论何时何地,张良都不会让魏子冼有什么生命危险。


    夜里她把自己想的这茬和张良说了一声,得到他一个深情的吻,怀瑾当即红了脸。


    刘邦手下军队去了临济,因此去薛城的队伍只剩两百多人,一半是刘邦的部下,一半是下邳那群游侠。


    去薛城的路上,莺儿始终不和她说一句话,不论怀瑾好说歹说女儿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马车里的氛围奇怪,阿燕拼命说着怀瑾的好话:“夫人多疼你啊,你和公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当年你阿母为了生下你,连命都差点送了,你再这样,多伤她的心!”


    不疑怯怯的不敢说话,怀瑾伤感的看着女儿,那天她带着魏子冼离开,确实给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可她能怎么办?形势逼人,她不带着魏子冼离开,大家都一块儿被抓。


    “阿母心里就不难受吗?”怀瑾感伤的看着女儿。


    “我不要做你女儿!”莺儿冷冷的看着她,眼里的决绝之色竟如此眼熟。


    怀瑾身子一僵,想起了自己,张良看到自己这样发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她现在一般的心情?


    深呼吸一口气,她起身出了马车。


    队伍缓缓前进,原伏一直骑马守着车,见怀瑾一出来他忙驾马上前几步询问。


    “给我一匹马!”怀瑾说,她实在受不了女儿冷漠的眼神了,再待下去她会窒息。


    原伏立即给她牵来马,怀瑾驾马往前走,赶上了张良。


    刘邦等人看到她稳坐在马上,一阵惊讶,然后默契的笑着别过头。


    张良稍稍落后,与她并驾,问道:“你怎么了?”


    有点委屈的把莺儿对她的冷漠一说,张良便陷入了长考,过了许久他说:“晚上扎营的时候,我找她谈一谈。”


    队伍里的女子只有怀瑾和马车里的两个侍女,后面的士兵们见骑在马上的貌美女子,眼神各异的看过来,张良忽一回头,眼神淡漠的看过去。


    樊哙立即一抽鞭子,呵斥道:“行军路上,不许东张西望!”


    “女子骑马,便这般稀奇么?”怀瑾不满的嗤笑一声。


    张良含笑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沛公的部下,都是平民出身,见识少了些。”


    实际上,贵族女子也大多不会骑马的。


    怀瑾知道,除了张良和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没办法,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虽不低,但对好女人的要求却是“安从事,唯审与良。西东若,色不敢昌。”


    怀瑾自认绝不是那种温良恭顺的女子,她也从没想改变自己,幸而有一个张良欣赏自己,不然,怕是没人会娶她吧。


    古人说相夫教子,她的丈夫已经无比强大了不需要她的襄助,现在最头疼的,莫过于教子,现在也要她的丈夫替她代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9章 父母难逃儿女事


    天黑后在河边驻扎,张良单独带着莺儿在外面散步,怀瑾带着不疑和阿燕、阿婉在营帐中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几个干饼加一盘野鸭肉。野鸭是临时猎的,放在锅里煮了一下放了点盐,一股腥味让不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阿燕还想让他多吃几口,不疑满脸抗拒,怀瑾就道:“不想吃就别勉强。”


    等到真饿了,什么都会往嘴里塞的。


    想是这么想,不过她还是说:“等路上经过城镇的时候,让原伏去民户家里买些食物过来,今夜先将就着对付吧。”


    不疑咧嘴一笑,门牙摇摇欲坠。


    怀瑾放下饼过去摸了一下,道:“这牙晃了半个月,怎么还没掉,要不给你拔掉吧。”


    不疑捂住嘴往阿婉身后躲,阿燕笑道:“公子,夫人逗你呢!”


    吃完饭阿婉出去打水,怀瑾就嘱咐:“在外面不要东张西望的,男子若有戏语,你便当听不见。”


    阿婉是年轻姑娘打扮,且头上是奴女素日都戴的红色毡巾,外面都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怀瑾只怕他们会调戏阿婉。


    等阿婉一出去,阿燕就带着些八卦的语气开口:“夫人,你只管放心,原大侠和越照他们在外头,看着张先生的面子,不可能让阿婉被人欺负的。”


    话是正经话,语气倒不是挺正经,怀瑾觉得有些搞笑,想来阿燕是摸到什么八卦了。不过不需要她问,阿燕会自己说出来的。


    果然,顿了一下阿燕就笑:“夫人白天在外面骑马,您不知道,有个小后生常来给阿婉送水呢。”


    怀瑾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跟着张良那几个游侠阿燕都是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大概是个小卒,即便是小卒那也是良民,竟看上了阿婉?


    若是真心,想必将会前来求娶,怀瑾也必会替阿婉消了奴籍。


    是夜,将不疑哄睡下,张良才带着女儿归来。


    莺儿依旧是倔强冷漠的神情,但走到她面前磕了一个头,口中说:“这些日子让母亲为我烦忧,是唐虞不孝。”


    怀瑾一愣,看向张良,他也是一副无奈的神情。


    这是她那强大的丈夫劝说的结果,怀瑾心里更不是滋味,连忙把她扶起来:“母亲不要你孝顺,母亲要你开心。”


    莺儿只是半低着头,手指玩着一方手帕,小嘴微微撅起。


    心中微叹口气,嘱咐阿婉替莺儿洗脸,然后和张良出去了。一出去她就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还不如之前的态度呢,至少女儿不会给她下跪。


    张良难得露出头痛的样子,和妻子对视一眼,他道:“还能怎么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怎么说都说不听,连我也恨上了,说我……说我只偏心你。”


    为了不让妻子难过,最后一顶不孝的高帽子戴过去,可算让她低了头,谁知一回去是一副为了礼法才低头的样子,看起来怀瑾更伤心了。


    张良道:“她聪明,知道怎么样才让你难过。”


    怀瑾心里叹了口气:“她倔得跟头驴似的!”


    见张良反应不大,她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张良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阿景有两年比她还钻牛角尖,闹得我母亲旧病都犯了,我就跟他们说随他去。等懂事了,自己就明白过来了。”


    说到张景,张良牵着她的手就紧了一下,低落的轻喃:“要是阿景一直待在秽国就好了。”


    一直待在秽国,就不会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怀瑾心疼他,这个睿智又强大的男人偶尔流露出的软弱,总让她难以维持平静。


    进了营帐,怀瑾替他宽衣,张良的几分愁思就散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夫人一旦开始心疼他,方方面面就会很贴心。


    睡在单薄的褥子上,张良听着妻子均匀的呼吸,在浅浅的困意中他盘算着去薛城的事情,闭着眼睛想到半夜,他也睡了过去。


    去薛城的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带兵去救魏的项婴,短暂的交接了一下,项婴继续往临济去。


    而刘邦则是整天都洋溢着笑脸,对张良更加热情。


    但两人仍然还是朋友关系,据张良跟她透露的,刘邦暂时还没那个胆子把他招到自己麾下。


    怀瑾深以为然,项梁亲自让桓楚来请张良都没请动,刘邦要是请动刘邦,岂不是在和项梁抢人?她这个二舅舅现在是群雄中的南波万,基本上没人想得罪他。


    一行人到了薛城,并没有人在城门接待,刘邦和张良的队伍也分开,各自派人进城通报。


    同时来两人,田安和项伯。


    田安来接刘邦,项伯来接张良,亲疏瞬间分明。


    张良还在跟项伯行礼呢,不疑就朗声喊道:“小舅公!”


    “小家伙!”项伯把不疑拎起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又长高了!小小姑奶奶呢?让舅公看看,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


    莺儿站在阿燕旁边,沉默的看着他们。


    怀瑾则在一旁尴尬的解释:“她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


    莺儿冷着脸,无声的给项伯行了一个礼,然后麻木的叫了一声舅公。


    项伯忙道:“你阿籍舅舅知道小莺儿要来薛城,他说忙完了就马上回来看你呢!”


    莺儿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这时田安带着刘邦从另一边走来,相邀一起回去。大家收起寒暄,然后大部队进城。


    怀瑾她们坐着的马车直接被送到了项梁府上,张良和刘邦他们据说是去了兵器库——如今项梁办公的地方。


    薛城这边是临时找的宅子,女眷们也都从会稽那边跟了过来。


    怀瑾见到了项李氏和桓楚夫人任氏,以及项家其他亲戚的女眷们,寒暄过后怀瑾发现殷氏并没有伺候在项李氏身旁。


    于是就随口问了一声,结果项李氏说:“你表嫂病入膏肓多日。”


    怀瑾表示有些吃惊,等到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就想去看看殷氏。


    项李氏叹了口气:“你看到她,多劝着些,她的病……都是因为想不开。”


    她一头雾水,任氏给她打了个眼色,怀瑾微微一笑,然后跟上去。等走远了,走在一处回廊上,任氏才慢慢道明原委。


    去年在会稽起事,殷氏的父亲——会稽郡守殷通也参与了,但殷通却是想让项梁在自己手下为将,然后吵了起来,后面又不知道说了什么,项梁便让项羽杀了殷通。


    “老夫人说,嫂子嫁来了就是咱们家的人,我们绝不会因为她父亲就对她如何。”任氏面露不忍:“可嫂子……连声大哥也一起怨恨上了。”


    听到这里,怀瑾都有些不想去看殷氏了,可已经走到了门口,不可能这时候掉头。


    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黑黢黢的一片,怀瑾走进去闻到浓郁的中药味,榻上一个隆起的棉被。


    这大白天的,门窗竟然闭这么死。


    “嫂子,怀瑾来瞧你了。”任氏轻声叫了一句,然后走过去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随即不悦的往外叫了一声。


    几个侍女徘徊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来。


    “你们怎么伺候的?”任氏脸色不耐。


    这些侍女连忙跪下,殷氏微弱的出声:“跟她们有什么干系,我自己不想见人。”


    怀瑾走过去,夏日光线明亮,就是这么一条缝也足够她看清殷氏了。原先秀美圆润的一张标志脸,如今是一点肉都没有,颧骨高高耸起,瘦得吓人。


    怀瑾想起殷氏在会稽时的贤淑开朗,心里不由有些发酸。


    “嫂嫂,是我。”怀瑾在榻边坐下,尽量柔和自己的声线。


    殷氏看着她,似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是谁,看了许久瞳孔才慢慢聚焦:“是你啊,怀瑾,你不是在下邳吗……”


    几句话,有气无力的,透着一股衰败。


    怀瑾眨了眨眼,酸涩不已,她拉着殷氏瘦成一把骨头的手,佯作轻松的笑道:“子房在下邳拉起了一支队伍,他带着人来薛城见舅父,我也带着孩子一起来了。如今形势大好,咱们项家是群雄之首,将来声哥哥封侯拜相,嫂嫂也能得享荣光,该快快养好病才是。”


    殷氏看着她,缓慢的摇摇头,不是很想说话。


    任氏想必是劝过无数次了,现在只是微微尴尬的站在那里,半晌她道:“我去看看嫂子的药。”


    这间屋子的气息实在让人压抑,任氏叹息着转身出去了。


    “阿佗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怀瑾左右看了一圈,继续说:“嫂嫂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阿佗,你这样,他多担心你。”


    殷氏眼睛动了一下,几滴泪珠落下,张嘴道:“阿佗……想来在他父亲那里,我让他去的……我不成了……他在他父亲身边比在我这里好。”


    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怀瑾倒不知道怎么劝,讷讷的坐了会儿,怀瑾又道:“人生一世,有多少不如意,人人都是如此,嫂嫂……想开些才是。”


    “看来她们都跟你说了……”殷氏撑了一下想坐起来,怀瑾忙把她扶起来,给她身后垫了两个木枕。


    殷氏半躺着,一双眼全是灰败,她看着怀瑾,麻木的开口:“如何想得开?我公公杀了我父亲……那不是别人,是我父亲啊……”


    “男人们的争斗,受苦的总是女子。”怀瑾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劝慰,声音逐渐沉了下去:“谁又会管女人的想法?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荣耀,家族的辉煌,女人无足轻重。”


    重重的按了一下殷氏的手,怀瑾道:“因此,嫂嫂更要自强,旁人不在意自己,嫂嫂只能自己在意自己。你还有阿佗呢!”


    “就是念着阿佗……”殷氏的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她也没什么痛苦的神色,麻木枯朽的眼睛里就有源源不断的泪水:“院里有王姬和她两个孩子,前些日子又来了一个代姬,是赵王令尹赠的良妾,如今也已经怀孕了……将来……将来他还会有更多孩子,阿佗可怎么办……”


    “旁人生的再多,也不过是庶子,阿佗可是嫡长子,嫂嫂应当知道份量。”怀瑾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嫂子在,声哥哥永远不能续弦,阿佗就是唯一的嫡子。”


    换言之,殷氏要是死了,以项声如今的身份,必定会娶一个出身高贵的继妻。到时候再生下孩子,项佗这嫡长子的身份可就没那么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0章 病榻边怒斥二女


    这句话触动了殷氏的心肠,但她也只激动了那么一瞬间,然后绝望的低下头:“我是真的不成了,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女子的说笑声,怀瑾立即皱起眉。刚刚走过来,怀瑾知道殷氏这个院子临近花园。但任氏也说了,殷氏重病后,项李氏特意交代让人先不要在这边吵闹。


    殷氏看样子也不是很在意,靠在床头,一脸倦怠麻木。


    怀瑾走到门口,对那几个守在外面的侍女说:“去花园让那边的人走远些,不知道少夫人病重吗?”


    侍女们听完,立即答应着,然后小跑着去了花园那边。


    回廊上出现一个小小身影,怀瑾一看,正是项佗。十岁的孩子穿着一身迷你的铠甲,像是个手办娃娃,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靴子上都是泥点子。


    “表姑好。”项佗见到她,周到的见礼。


    怀瑾拉住他,往里走,扬声对殷氏道:“嫂嫂,阿佗来了。”


    “咳咳咳咳……”殷氏咳得惊天动地,见到儿子只是高兴了一瞬,然后就骂:“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好好在你父亲那里待着!不要做出这幅不争气的样子!”


    前几年见项佗,还是一个玩心重的调皮孩子,这次就完全是一副努力稳重向上的模样,一瞬间成长了。


    但怀瑾觉得,十岁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项佗服侍在项李氏身旁,给她拍背顺气,又是倒水,做完这些他才说:“刚刚听着父亲和祖父议事,这会儿他们都歇息喝茶,孩儿就想回来瞧瞧母亲。”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跟父亲也是说过的,父亲说他晚上来瞧你。”


    殷氏闭着眼,摇摇头:“你提我做什么?不要提我!”


    项佗在一旁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怀瑾大约明白殷氏心里的挣扎,项家人都想补偿她,可她自己却无法再面对项家人了。


    她真的不想项声来看她吗?肯定不是的,殷氏对项声一直很有情意,只是她一见到丈夫就会想起被公公杀死的父亲,心里的痛苦就会日复一日的累加。


    “吵着嫂嫂了,真是对不住!”门外一个女声传来,怀瑾倒没听出对不起的意思。


    门口进来两个女子,一身绛红衣裳的是昭氏——龙且的夫人。


    矮她三步做小伏低的是王姬——项声的一个妾室。问都没问就走进来了,殷氏没反应,怀瑾不免皱起了眉。


    “既知道自己吵,还不闭嘴?”怀瑾看到昭氏,神色清冷。


    “竟不知张夫人也在这里,失礼了。”昭氏一看到怀瑾,心里就冒火,她始终没忘怀瑾给她的那一巴掌。


    “当不起你的礼,”怀瑾也不站起,大剌剌的坐在那里,冷漠道:“舅母说过,不许闲杂人等在花园吵闹,你们适才在那笑什么呢?”


    昭氏盈盈上前,甜得腻人的笑容着实刺眼,她道:“今日听到襄城的捷报,难道都不能笑一笑?攻打襄城的将军也是夫人的表弟,夫人难道不为他高兴?”


    她底气十足,龙且为项羽副将,襄城归来龙且如今已是司马,昭氏的底气也越发足。


    “要笑去你自己屋子笑!”怀瑾冷哼一声,昭氏眼中的挑衅和得意她不是看不出来。


    然后看向王姬,更加不客气了:“主母病重,贱妾敢不侍奉?”


    王姬自然没有昭氏这么足的底气,当即讪笑着,道:“龙夫人也是刚到薛城,老夫人让我带她在后院转一转。”


    “难怪。”怀瑾忽露出一个笑,连忙点头。


    昭氏和王姬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怀瑾就道:“贵人与贵人相交,贱人与贱人说笑,难怪舅母会让王姬来接待你了。”


    王姬脸色瞬间青白交加,昭氏怒道:“你说我是贱人?”


    “我可没有说你,你别对号入座。”怀瑾看向王姬:“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你自认诞下子嗣来,便成为贵人了?”


    诞下子嗣,她也仍是贱籍,项声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王姬忍气吞声的陪着笑:“贱妾不敢。”


    怀瑾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同时得意的看了昭氏一眼。


    昭氏见王姬两个孩子都得项李氏的欢心,才愿意与她说笑,谁知竟被赵氏女如此贬低。


    想反驳,可王姬的确是贱籍,她刚刚也的确是和王姬说笑了。昭氏一张脸憋的通红,拂袖而去。


    “何故理她们?”殷氏喘着气,木然的看着怀瑾。


    项佗则诚恳的看着她:“刚刚,多谢表姑了。”


    昭氏和王姬分明是故意跑到这边来,怀瑾敲打几句,也好告诫她们。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怀瑾嫌恶的皱起眉:“还是昭氏的女子呢,竟是这般德行!”真是可惜了龙且那样美丽的容颜。


    又劝了殷氏几句,任氏带着侍女过来送药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英月。


    英月一见到怀瑾就高兴得很,可殷氏挣扎着起来给她行礼,英月又忙把她按住:“养着病呢,不要管这些礼数了。”


    任氏和项佗在里面照顾喝药,怀瑾和英月就走了出去。站在外面怀瑾见英月一身珠光宝气,感觉都有些晃花眼了,不由笑道:“你打扮成这样,看来阿缠升官发财了!”


    “不要胡说!”英月嘘了她一声,语气欢快,她揽着怀瑾的手走在回廊上,偷偷笑:“是我这身上重了,阿缠宝贝我这个肚子,但凡有好东西全给我送了来。”


    怀瑾大喜:“几个月了?”


    看这肚子,都还没显怀,只怕才两三个月。


    英月低着头,脸上微微泛红:“才三个月。”


    “阿缠可算是……”怀瑾竟有些老母亲般的欣慰,项伯单身到中年才成亲,快到壮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她简直是要阿弥陀佛了。


    难怪刚刚在外面见女眷,英月不在里面,想来是被项李氏拘着养胎。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子话,英月就说要去看看莺儿和不疑。


    等到了她们住的院子,却见到项羽已在那里,莺儿被项羽抱在腿上,眼泪汪汪的。


    不疑站在项羽身旁,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项羽正一脸为难的听着。


    “阿籍!”怀瑾叫道。


    项羽已经彻底变了样子,身披铠甲头戴高冠,浓黑飞扬的眉毛似墨画,明亮有神的眼睛如烈阳,丰神俊朗姿态挺拔,是一个男儿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姐姐!”项羽咧嘴一笑,夏日的阳光都不及他璀璨。


    莺儿一见到她,擦了擦眼泪,从项羽膝上站起,沉默的站在一旁。


    怀瑾苦笑着不说话,英月小跑着过去蹲在莺儿和不疑面前,亲热的把他们两抱在怀里。


    项羽欲言又止,挠了挠头,小声嘟囔:“小婶婶,你……小叔让你别乱跑的……”


    可英月哪听得进去,拉着莺儿和不疑走进了屋。


    怀瑾和项羽站在院子里,她惊觉项羽已比自己高出两个头了,她比划了一下,笑了:“竟长这么高了!你们适才在说什么呢?”


    项羽往外微微走了两步,怀瑾跟上,听他说:“娇娇这回来,安静了好多,刚刚问她,她也只是直掉眼泪。不疑说,你们在临济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怀瑾叹了口气,就把当日的事不紧不慢的说了一遍,项羽听完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你不先带着娇娇走,倒先管起别人的孩子了?”


    “我当时要是过去拉她,就是一起被抓,与其这样,不如能走一个是一个。”怀瑾解释道,见项羽一张嘴,她无力的扶额,阻止:“你别数落我了,我心里也难过。”


    项羽想了想,也是,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沉默了一会儿,怀瑾又笑道:“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少将军了,这一身战甲,真是好威风啊!”


    “我是刚凯旋回来,听说你们来了,衣服都没换直接过来了。”项羽颇有些不好意思,想着项梁的吩咐,他道:“我不能久留,还得去找叔父呢。”


    怀瑾知道现在事多,也不啰嗦,直接让他走了。


    张良应该也在项梁那边,一直没看到他传信过来,怀瑾就安心带着孩子住在这边,只是对着压抑的女儿,怀瑾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莺儿仿佛已经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外面什么事都再引起不了她的注意力,哪怕听到英月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她也只是轻轻瞟了一眼,没有任何好奇。


    怀瑾想,那天夜里的惊吓太大了,以至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可她没法去开解女儿,因为她也算是那惊吓中的一部分。


    下午项李氏派人来请她和孩子们出去吃饭,席中只有项家亲族和追随者的女眷们,项李氏坐在上首,仿佛王后一般有威严。


    饭后听到众人的隐隐奉承,怀瑾自动屏蔽了一切声音,出神的坐在那里。


    而莺儿就更加沉默了,看着母亲和姐姐都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疑也郁闷的低下了头。


    深夜,孩子们都睡下之后张良才回来,在东厢房看了两个孩子一会儿,他牵着怀瑾去了隔壁的屋子休息。


    “今天怎么这么晚?”怀瑾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用热水沾湿帕子给他抹脸。


    她不擅长照顾人,张良脸上一下就被擦红了。


    “人多,你一言我一语,自然就晚了。”张良神色不豫,像是十分忧心的模样。


    屋里有笔墨,他将豆灯拿到书桌上,开始研磨写字。


    怀瑾脱掉外衣,见他还不睡觉,过去瞧了一眼,竹简上一连串的人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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