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 夏舒呈耽于病榻,卧床不起,病的一塌糊涂。


    当然, 并非真的生病,他的身体就从来没有出过自然生病的问题。


    但是, 他也并不是装的,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撑,比得了身体上的病症更让人崩溃。


    岭北王得了他的血,身体的病症很快便得以恢复, 倒是也没有急于逼他立刻交代什么长生不老之术,甚至安排了不少宫仆每天好吃好喝好伺候着,只是不许他随意出入,似乎是要打算将他长期囚困于王宫里。


    话说岭北王病愈,将军镇守都城, 内乱并未如期发生,四方邻国也未有异动, 局势稳定,一切安好如常。


    按照夏舒呈的要求, 将军此前抗旨忤逆,私自出逃等所有罪名, 岭北王都不再计较, 但唯有一点, 将军与公主的婚约照常。


    即便浑浑噩噩中度日如年, 时间也还是在不停流逝,不知不觉中, 便到了原定的将军与公主大婚的日子。


    昏睡中, 夏舒呈是被外面喧哗的动静给吵醒的, 从床上爬起来去到外面,便看到了送公主出嫁的鸾娇。


    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红妆十里,送亲的队伍从玉栾殿一直延伸到宫门之外,壮观无比。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有过心理准备,但看到那条红色长龙之后,夏舒呈本就萎靡的精神更是不堪重负,手扶着栏杆都险些原地跌倒。


    “先生长生久视,万事当处之泰然才对。”


    岭北王背着手走过来,看着他似笑非笑:“儿女情长而已,皆是过眼云烟,何至于先生如此伤怀?”


    夏舒呈本不想理会,但,他又实在是忍不住,想知道将军现在是如何境况。


    “若说儿女情长不值得伤怀,那骨肉亲情呢?”


    夏舒呈道:“听闻公主是大王最疼爱的孩子,如今公主出嫁,竟不见大王有半分不舍。”


    “有何不舍得?”


    岭北王笑道:“本王为她选的夫君英武俊朗,出类拔萃,是我岭北最优秀的儿郎,亦是她心心念念之人,如此天作之合,佳偶良缘,本王为她高兴还来不及。”


    “良缘?”


    夏舒呈道:“嫁给一个心中并无自己的人,算什么良缘。”


    “呵呵。”


    岭北王又笑了一声:“先生说这话,倒是令本王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夏舒呈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看了他一眼,以示询问。


    “这世上的男女之事,女子钟情一人,便一生只爱一人,可能做到坚若磐石的男人呢…”


    岭北王笑着问他:“先生活了这么多年,又见过几个?”


    “他不一样!”


    夏舒呈心情忽然如同目光一起变得阴沉:“他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呵呵。”


    岭北王又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远处送亲的车马鸾轿,似乎是回忆了一番,才继续道:


    “本王还记得,那小子幼年顽皮,经常偷偷溜出宫去游玩,有次进山围猎,捕获了一匹野马,见那马儿膘肥身健还通些人性,很是喜欢,便带回来驯养,三餐亲自喂食,晨昏带去放风,还经常把自己的牛奶省下来给马儿喝,照料的很是精心。”


    “ 后来边境战事爆发急需大量马匹,兵部便把他的那匹也给征用了,他知道以后愤怒异常,扛着大刀就冲进了兵部,本王命人把他抓回来,他又跟本王犯浑,砸东西拆房子闹绝食,还扬言若是不把他的马还回来,就要和本王同归于尽,闹的也可谓是惊天动地了。”


    “可结果又怎么样呢。”


    岭北王目光收回来,重新看向夏舒呈:“ 不过也就半月而已,马儿的事便被抛诸了脑后,再没有被提及了。”


    不得不说,虽然一直在对抗,但夏舒呈还是不自觉的把岭北王讲的这个故事听进了心里,以至于反驳的话,说的都再无底气:“无知年少时的事,如何能同现在相提并论。”


    “三岁看老。”


    岭北王道:“既然少时是个普通的孩童,长大后没理由不是个普通的男人。”


    “…”


    夏舒呈仍然想继续反驳,但却因为脑海里被这个故事带来的绝望感填的满满当当,而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话了。


    “ 男人志在天下,而非儿女情长。”


    岭北王又道:“ 先生想开些,日后便踏踏实实跟着本王,保本王身体康健,福寿绵长,本王保你处尊居显,享富贵荣华,届时,先生想要什么样的男男女女得不到?”


    这一句,夏舒呈甚至都没听完,直接转身回寝殿,并用力的关上了大门。


    王宫里的寝殿不似民间的屋舍,殿内空间巨大,屋子一间叠着一间,床榻设在最里面,远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回去,半路上夏舒呈就累的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痛。


    以前他常常憎恨,恨人性的贪婪与自私,他不能理解,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一己私利,肆意妄为到不顾他人死活。


    他抛弃将军,是因为不想给将军带来灾难,想还将军一个平安顺遂的未来,可是如今真的到了这个份上,他内心深处并不是预料之中的欣慰,而是后悔。


    等闲置之,人心易变,这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真理,与将军在一起之前他便因此纠结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与将军在一起之后,他却莫名就坚定不移的相信了将军,他认为将军与别人不一样,将军一定不会变。


    可是,经年累月,时过境迁,谁人能真的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初心,仍然爱着一个已经离开了的人?


    没有人能做得到,也许过不了多久,将军就会把他给忘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似乎也就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人性。


    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做到舍己渡人,得失不论,他也不例外。


    时间分秒流逝,疼痛分毫不减,接近黄昏时,更是越来越窒息。


    时下讲究良辰吉时,算一算,此时送亲的队伍大抵已经到了将军府,拜堂之后,将军便成了别人的夫君。


    御赐之婚,三书六礼,那才是真正的明媒正娶,而他夏舒呈,只是在将军的生命里出现的匆匆过客,不多时日便会被遗忘在漫长的岁月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人进来掌灯,开门见夏舒呈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啪嗒掉在了地上。


    夏舒呈现在是岭北王请来的“贵人”,被安排伺候他的人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的他稍有不悦便被赏赐个一命呜呼,遂夏舒呈低吼了一声“滚!”,那宫人甚至连地上的灯笼都顾不上捡便立刻逃命似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灯笼是青铜做的,灯油被密封着,掉在地上之后没有灭,火苗仍然簇簇的燃烧着。


    夏舒呈随手把它捡了起来,盯着那簇小小的火苗,想起了在长风坡桃林与将军私定终身后的那个夜晚。


    那晚士兵们寻遍全营,只找来了一根红烛,点起来之后,整个营帐都是暖融融的红色,把他抱在怀里的将军,脸也是红色的。


    而今晚,将军府上的红烛应该燃的更为明艳,可红烛之下的洞房夜,将军怀里抱着的,却是其他人了。


    “呵呵。”


    夏舒呈望着那盏火苗苦笑了一声,干涸了数日的眼泪忽然如洪口决堤一般,哗啦哗啦的落了起来。


    他很难过,很痛苦,也很后悔。


    但他不能反悔。


    将军是很好的将军,是即便将来会忘记他,也值得他忍痛割舍予以成全的将军。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既然做了选择,就必须承担任何结果,只要将军日后过的安稳顺遂,就无所谓他自己将来如何度日,他夏舒呈爱的起,就伤得起。


    垂头落泪许久,夏舒呈从地上爬起来,抽开灯笼上锁着的盖子,缓缓往前走着,把灯油都洒在了沿路的地板上。


    岭北王只知他可以长生不老,但并不知他死后还会重生,若是他把自己烧成一把灰烬,大抵便能消去了岭北王的执念,将军也不会再因为他时刻受到性命威胁了。


    灯油洒尽,手中只剩下那簇微弱的火苗,夏舒呈向大门外的方向望了一眼,可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他想,这就是他和将军之间的最后结局,注定再也看不到最后一眼了。


    流着泪水长长吐了口气之后,夏舒呈收回目光,把灯笼的线丝拔掉,扬起手来欲扔到地上。


    可就在脱手的瞬间,大门处传来哐啷一声,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心头也立刻跟着咯噔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门口处站着的那道背着月光的身影又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前迎了几步,却又忽然愣住。


    此刻将军衣衫破碎,浑身是伤,棱角分明的脸上溅满了血渍,跌跌撞撞的朝他走过来,把他拉到跟前,用颤抖着的手指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把他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傻瓜,就知道你肯定在哭。”


    第132章


    落在地上的火苗还未来得及燃起, 便被将军带进来的风扑灭了,夏舒呈被抱着原地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将军此刻是不应该正在府上与公主拜堂成亲吗,怎么会…


    疑惑中, 忽然闻到了将军身上血腥的味道,夏舒呈猛的一下回了神,从将军怀里挣扎出来,方才注意到了将军满身的伤痕。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


    他急切的问询, 但将军并没有回答他,再次为他擦脸上的泪水之后,深深的看着他,猩红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夏舒呈的态度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这对于将军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的事, 当日在宫门外,夏舒呈的一番绝情的话把他给说懵了, 傻了,以至于被押回府后的连续许多天里, 他都没能回过神。


    已然拜过天地, 他与夏舒呈之间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对夏舒呈的爱死心塌地, 也从不怀疑夏舒呈对他的心热烈赤诚。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吃不下, 睡不着, 整个人的精神都趋于崩溃,直到今日喜轿被抬进了将军府,他才突然冷不丁一下从持续多日的浑浑噩噩中回了神。


    府上张灯结彩,宾朋满座,所有人都在等着观看他的大婚之礼时,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御赐的婚礼,骑马奔向了王宫的方向。


    王宫并非寻常之所,没有召令不得擅自进入,将军前几次来都会依照规矩跪求岭北王的同意,但这次已经顾不得了。


    与夏舒呈相识前后也有近乎一年之久,他了解夏舒呈的脾性,知道夏舒呈生性最看重的是什么,遂他从心底里不相信夏舒呈会真的会为了那些所谓的名利与荣华而抛弃他,他急于立刻见到夏舒呈,确认一个答案。


    所以,他闯了宫门。


    私闯宫门的行为在当时堪比造反,禁军三千兵马出动拦截,将军坚守着刀刃不朝向自己人的原则,只是抵抗,没有杀人,这才落了满身的伤。


    而冲进宫里,看到夏舒呈神情绝望站在那里面脸泪痕的那一刻,将军便就确定了答案。


    任何人都可能会因为诱惑而改变心意,但夏舒呈不会,夏舒呈永远不会。


    “ 疼不疼?”


    夏舒呈看着将军满身血淋淋的伤口,心像是被乱针用力扎着一般:“这么多的伤,将军疼不疼啊?”


    将军没有回答他的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泛起晶莹的光。


    这是夏舒呈第一次见将军哭,那么顽强刚毅意的一个人,泪水在眼眶了打着转,可还是在拼了命的控制着不许它掉下来。


    “ 对不起,我…”


    夏舒呈已经大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对将军的无条件信任和不计后果的坚守,满心愧疚,不敢再抬头看将军的眼睛。


    可将军不许他闪躲,把他的脸抬起来要他看着自己,对他说话轻声细语,可目光却是不容拒绝:


    “以后再也不许故意说那样的话了,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和我之间都要坦诚相待,一起承担,不许有欺瞒和误会,哪怕是善意的也不许,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记住了吗?”


    哗啦一下,夏舒呈的泪水再次决了堤。


    自认活的够久,经历的够多,为人行事处之有道,可其实,不过也是虚长年岁而已,在某些方面,活的着实还不如个二十多岁的小崽子。


    最讽刺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并没有坦诚相待。


    “ 想必将军应当也猜出来了吧,岭北王处处针对的人从来都不是将军,而是我。”


    夏舒呈问将军:“ 想知道为什么吗?”


    将军扯起自己的衣袖,寻了处没有血渍尚且干净的地方,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问他:“ 为什么?”


    夏舒呈苦笑了一声,随后咬破嘴唇,踮起脚,往将军嘴边送去。


    将军愣了下。


    夏舒呈皮肤白皙,唇色也尤为粉嫩,破口处涌出的鲜血凝结成大颗的珠子,剔透晶莹,莫名的诱人。


    将军愣了下之后,在那颗晶莹的血珠滴落之前,低下头去,含住了夏舒呈的唇。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将军脑海里忽然叮铃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每次亲吻,将军总能尝到一股沁人心脾令人沉溺的甜,他一直以为那就是夏舒呈的味道,夏舒呈整个人尝起来都是甜的。


    但这次甜的味道更加浓郁,将军才忽然意识到,原来那是血的味道,他很奇怪,因为血在他的印象中应该是腥的。


    时隔多日未曾亲近,吻到了,就不舍得松开,继续吮吸舔舐许久,将军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夏舒呈的唇,他想问些什么,可却是先被夏舒呈抓起了手臂,送到了眼前。


    他低头一看,当时便被吓了一跳,手臂伤口上原本还在渗着的血已经止住了,看起来有了将要愈合的趋势。


    不止手臂上,胸口处,腰腹部,以及看不到的后背上,伤口似乎都在好转。


    而就在将军疑惑不解的时候,夏舒呈默默的挽起袖口,抽出了将军挂在腰侧的长刀,用力的在自己手腕划了一刀。


    将军被他奇怪举动弄的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向被他伸过来摆在了眼前的伤口,然后,眼睛猛地瞪大,眉头也忽然拧了起来。


    那么深的伤口,非但没有流血,反而不过须臾片刻的功夫,便在将军眼睁睁的注视下,迅速愈合,恢复到了半点痕迹都再看不出来。


    “这…”


    将军愣了半天,目光从夏舒呈的手腕,移到自己身上正在恢复的伤口,最后,落在夏舒呈的脸上,惊的呼吸都停止了。


    这是夏舒呈经历过无数次的出卖与背叛所以心如死活之后,第一次主动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秘密,他不知道将军会不会被吓到,也不知道将军会不会对他的有所保留感到失望。


    他很忐忑的拉起将军的手,对将军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生下来便是如此,不老不死的活了很多年,我不是故意瞒着将军的,只是我…我不敢说,每次只要被人发现,就会…”


    夏舒呈没能继续说下去,过往不堪回忆,他并不想用那些惨痛的过往来博取同情,干扰将军的判断。


    将军屏息拧眉,看着他呆滞了很久,忽然间,眼眶再次泛起了红。


    “疼吗?”将军问。


    夏舒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什…什么?”


    将军红着眼睛拉起他的手,在他方才用刀划过的位置摸了摸,问他:“刀划出的伤口,会疼吗?”


    夏舒呈又愣了下,紧接着眼前便又模糊了。


    虽然他有一颗很强大的心脏,可以控制血液的流速,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但他的身体在感知方面与普通人无异,饿了需要吃饭,累了也需要休息,刀子割进肉里,也会剧烈的疼痛。


    他会疼。


    可是,即便是以前最亲近的人,也只看到了他的受伤之后可以快速被疗愈,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受伤之后疼不疼。


    只有将军不一样,将军是真的,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疼的。”


    夏舒呈不再继续硬撑着,放下纠结扑进将军怀里,哭的声音支离破碎:“将军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连累将军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我知道了。”


    将军把他抱紧,对他道:“不会怪你,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间理应同生死,共进退,不存在谁连累谁,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护你一天。”


    说完,将军在他额头上亲了亲,随后松开他便打算待他离开这里,然而转身却才发现,寝殿的大门的士兵围了三层外三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与不可思议。


    说起来,这帮士兵们有很多曾经都跟着将军出征打过仗,了解将军的为人,知道他此行是为了夏舒呈而并非是真的要造反,遂在将军闯宫门的时候,他们也都没有真的下狠手。


    将军闯进来之后,在岭北王收到消息赶过来之前,大家也只是把寝殿围了起来,并没有立刻进去抓人,尽量给两个人留了说话的时间。


    而两个人都太过激动,且注意力都放在了彼此身上,便就没有能及时注意到外面,秘密被听了个正着。


    可知当夏舒呈转身看到外面那无数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时,他顿时更加绝望了。


    如果只有岭北王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如若将军愿意狠狠心,放下家国责任与他远走高飞,那么,他们尚且还能有一丝希望逃出生天。


    可现在,这么多双的眼睛,这么多只耳朵,全都看到听到了,想必不过几日消息便会传的城里人尽皆知,说不定再过几日,岭北全境乃至四方邻国也都会传开。


    “长生不死”这件事,对于人有着绝对的诱惑力,他和将军能扛得住一个人,甚至一座城。


    但是,扛不住整个天下。


    作者有话说:


    我:还有一两章就完事了啊。


    丁驰:哎呦可赶紧的吧,再不完事,老子就要把脑袋砍下来强行回零零年代了!!哼!


    夏舒呈:别别别,别回零零年代,你忘了吗,零零年代你也死了。


    丁驰:我刀呢!!


    我:呵呵呵呵,要不咱去2030年?


    第133章


    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


    人分三六九等, 命分高低贵贱,权力和利益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就如岭北这样物产匮乏的国家,腹地贫瘠, 饥荒遍野,民生尤其艰难, 可都城里的王宫贵族们却仍然能享受到近乎极致的富贵与荣华,最好的东西要运往都城,最高的权利要留给当政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王权倾天下, 一手遮天,在岭北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岭北王都可收之取之,纳为己有, 多少年来,无论是王公贵族, 还是平民百姓,几乎都认同这个观念。


    然而, 在如何处置夏舒呈这件事上,所有人却很少见的都在旧观念上出现了异议。


    说起来, 生老病死, 时至则行, 是每个人生来便必须要去面对的自然规则, 上至君王将相,下至素衣平民, 全都不可幸免, 无一例外, 这也是造物主给予所有人的唯一公平。


    可夏舒呈的出现,似乎破坏了这个公平。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永远的活着,自古永生便是许多帝王将相穷极一生都在追寻的执念,也是大多数普通人根深于内心的向往。


    于他们而言,夏舒呈的存在,让他们仿佛窥探到了生命规则的漏洞,继而丛生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所有人便不约而同的认定,谁得到夏舒呈,谁便同样能获得永生。


    可知,人们对于长生的渴望所带来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当平衡被打破,所有人手里各自端着的那碗水在共同摇晃时,颠覆一个王朝便轻而易举。


    一时间,王族重臣们不断施压,平民百姓们聚众窃论,镇守边关手握兵权的将领们密切关注,甚至消息传出去之后,周围一些势力强大的邻国也开始产生了些蠢蠢欲动的势头。


    岭北王也未曾想到此事竟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后闹的这样大,眼看着的就要江山不稳,大厦将倾,前方或只剩死路一条,他便没了其他办法,只能忍痛放弃夏舒呈。


    然而,放弃,不代表交出去,或者放夏舒呈走。


    人性之弱点有很多面,除去贪婪还有自私,自己得不到的就必须毁掉,哪怕玉石俱焚,也绝不会允许别人得到。


    岭北王第一时间命人在最短时间内于城外修了一座祭坛,造了一口巨大的青铜方鼎,随即发文书昭告天下:


    夏舒呈用巫蛊之术迷惑众人,祸社稷之乱,引黎民之苦,乃邪物也,故不容其存,择日处死,以祭天神。


    岭北的秋十分短暂,秋去之后立刻便是寒冬,夏舒呈被送上祭坛的那一日,正好是冬至。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舒呈被活生生的砍去了双手和双脚,鲜血淋漓的装入那尊巨大而冰冷的方鼎。


    祭坛下除去参加祭祀大典的王族贵族和各州府官员,还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所有人都在细碎讨论,指指点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各异,但大多数都无外呼两种:遗憾,可惜。


    夏舒呈知道,那些人当然不是在遗憾和可惜一个生命将要被无缘无故的杀戮和毁灭,而是遗憾不久之后他将会被一把火化为灰烬,这于那群人而言,便意味着都失去了“永生”的可能。


    尽管,这种可能,从来不曾真正的属于过他们。


    午时三刻,所谓的吉时,岭北王携王族众人以及行祭祀之礼,钟鼓雷鸣,号角奏响,所有人三拜九叩,声势格外浩大。


    夏舒呈在高高的祭坛上俯视着众人,内心平静而漠然。


    恨吗?


    倒也还好,这种场面他以前经历过太多次,早就已经麻木了。


    何况,这一次同以往那些时候比起来,也还不至于那么令他绝望,至少,这群人答应过会善待他在乎的人。


    话说,当日将军私自闯入王宫原本想带走夏舒呈,可王宫本就被宫中的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岭北王还随后又从宫外调来了上万兵马,将军只身一人,寡不敌众,便被抓起来关入了天牢。


    后来夏舒呈以所谓的“长生之术”作为交换,与岭北王达成共识,他答应把长生不老的“药方”供奉给岭北王,而岭北王答应事后放将军离开岭北,允许将军带着他的骨灰远走高飞。


    夏舒呈的身体组成很特殊,无论是被破坏,被砍碎,还是被烧尽,最后最重要的物质都会重新聚集到一处,在无形之中,重新转化血肉,组成他鲜活的躯体。


    他不会死,或者说会死,但是死后会重生,最多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他便可以重新回到将军身边。


    如是,他才很平静,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将军应当已经在被送往南方的路上,已经是安全的了。


    咚咚咚咚!


    祭祀大礼上的鼓声忽然敲的急促了起来,旁边待命的士兵随之点起了火把。


    装夏舒呈的那座巨大方鼎下,堆满了干燥的木柴,淋满了易燃的火油,只需一缕青烟,便可燃起熊熊烈火。


    夏舒呈缓缓的闭上眼睛,内心出奇的平静,这是第一次,他带着希望等待浴火重生。


    祭司发出指令,士兵上前点火,一切本该如期而至。


    可是,就在火把靠近柴堆的瞬间,一柄羽箭突然从远处横空飞来…


    砰地一声!


    夏舒呈闻声下意识睁开眼睛,便看到前方远处的茫茫大雪之中,有一人身披银色战甲,手持凛冽长弓,系红缨,驭战马,穿越漫天风雪疾驰而来…


    是将军!


    夏舒呈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整个人顿时便僵住了。


    关于将军和夏舒呈之间的关系,都城里早就人尽皆知,遂将军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于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即便是夏舒呈不死,“长生”一事也没有他们的份,这一点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遂将军出现后,甚至不等岭北王下命令,士兵们便直接冲了上去。


    大战一触即发,顷刻间便腥红遍布,刀剑漫天。


    惨烈的叫声开始在耳边不断响起,夏舒呈才从惊愕中回了神,他拼命的挣扎起来,想阻止这场暴 | 乱,可是,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将军手持长剑,在层层叠叠的阻挡中艰难的前行着,目光始终望着夏舒呈的方向,除了灼热的疼痛,都是绝不后退的坚定。


    将军的身后是秦昭,也是在事发之后将军身边的诸多将领之中,唯一始终都选择与将军共进退的人。


    有秦昭在后方协助压制,将军很快便冲出一条路,冲上了祭坛,来到了夏舒呈身边。


    方才尚在远处,还隔着茫茫风雪,将军并没有清楚的看到夏舒呈的全貌,不知他已经被砍伤的不成样子,遂冲上来之后看到他的第一眼,将军忽然猛的惊大了眸子,直接原地瘫软在了他面前。


    夏舒呈尽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他想告诉将军他没事,没关系,他很好。


    但


    大概是笑的太过牵强,将军就那么看着他,猩红的眼眸眨了眨,两行眼泪哗啦一下便落了下来。


    那是夏舒呈第一次见将军哭,也是第一次,在将军的眼睛里看到了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恨。


    可知,将军为人光明磊落,疏朗通透,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明白人性有善恶,也看的懂人生存的本能,所以即便打过那么多的仗,受过那么多的委屈,也都还是保持初心,尽力而为,从来没有怨过什么,恨过什么。


    但现在,夏舒呈明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 恨”。


    忽然有股难以言说的心疼的感觉涌上来,夏舒呈很想立刻过去抱抱将军,可是,他没有了手脚,动不了。


    “ 将军。”


    夏舒呈叫了将近一声,尽力平静而温和:“没事的,不要难过,我死不了,很快便会回来的,好好回去等着我便是。”


    将军闻言,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他的身边,泪水持续簌簌而下,似乎已经说不出话。


    “真的没事的。”


    夏舒呈继续道:“ 将军只需带着我交给秦副将的那口水晶棺,无论去到何处,我都能找到将军,我真的不会死,还会回来,将军信我好不好?”


    将军没有回答,继续流着眼泪看了他片刻,忽然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然后把他从那尊方鼎里抱了出来。


    “ 将军!”


    意识到将军要做什么,夏舒呈立刻慌了起来:“ 将军不要做傻事,我真的不会死,我…”


    啪嗒两下。


    将军的泪水掉下来,滴在了夏舒呈的脸上,忽然便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 夏舒呈。”


    将军把他抱紧了些,低头看着他说:“ 你我成亲时我向你承诺过,往后余生,事事以你为先,便定会事事以你为先,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杀死,更不能…不能让你再疼了。”


    夏舒呈愣了愣,随即泪水也如泉流般涌了出来。


    便是这时,秦昭也冲了上来,祭坛下的士兵谁都不再敢盲攻,乱战便随之暂停。


    有人在下面喊了一声:“驰将军,你身为岭北军主将,身负护国安邦之责,还是不要糊涂,为了区区一个邪物失了大体。”


    “ 护国安邦?”


    将军抬眸看了眼下面的人,发出了一声苦笑:“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护国安邦?”


    “…”


    下面的人当时便禁了声。


    “诸位听着!”


    将军站在祭坛之上,抱着夏舒呈往前跨了一步,俯视众人,目光冷冽:“ 他并非什么邪物,是我的妻,我丁驰十四岁领受将职,十余年来南征北战,杀敌无数,自认恪尽职守,忠心坦荡,刀刃从不面向自己人!但今日我一定要把人带走,谁若挡我,便别怪我刀下无情!”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怯语唏嘘。


    此时,岭北王背着手站出来,幽幽来了句:“劝你看清局势,以一人之力抵挡数万兵马,你真的认为自己能逃出生天?”


    “呵。”


    将军应当是看出了岭北王在激怒他,他冷笑了一声,仿佛根本不屑理会岭北王,将军只是收回目光,看了夏舒呈片刻,低头下来在夏舒呈唇角落了个浅浅的吻。


    将军什么都没对他说,可夏舒呈却像是听懂了。


    若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不行!将军!”


    夏舒呈立刻挣扎,想阻止,可将军并不听他的话,抽了长绫快速的把他绑在身上,与旁边的秦昭对视一眼,便直接转身,持长剑冲下了祭坛。


    作者有话说:


    丁驰:喔喔~就算要与世界为敌,我也要爱你~


    第134章


    意识混沌之中, 夏舒呈做了一个梦。


    梦里暮色苍茫,风雪漫天,目之所及之处, 尽是无边血染的泥泞,以及遍地被踏碎的尸骨。


    而他自己, 则正在无比急迫的寻找。


    沿路翻看着每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仔细辨认着每一件几近碎裂的兵器,内心无比焦灼,举止异常狂躁。


    可是, 他却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


    他的大脑似乎正处于无限混沌之中,意识凌乱,记忆全无,如同清醒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亦不知自己又该去往何处,混沌中, 关于自己急于找到的是什么,他也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如是, 他惊慌,无措, 恐惧, 困惑。


    直到, 他在脚下的累累尸骨中发现了一具穿着银色战甲的身躯, 他下意识的蹲下去,近距离的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脑海里突然轰隆一声!


    所有悬空于虚无中的那些缥缈的意识全部落了地, 记忆便随之忽然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


    “将军!”


    意识恢复的时候, 夏舒呈清晰的听到自己大喊了一声,随即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疼痛剧烈。


    睁开眼睛,又发现正躺在熟悉的水晶棺里,定神片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立刻叩动棺内机关,打开了棺盖。


    放置水晶棺的地方是一间悬于地下的石窖,夏舒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上地面,进入了一间院子。


    彼时天朗气清,阳光刺眼,夏舒呈久不见光,到地面上之后眼睛被阳光刺的生疼,闭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得以睁开。


    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心心念念的将军,而是愣在那里满脸惊恐的盯着他的秦昭。


    “将军呢?”


    夏舒呈顾不上其他,立刻冲到秦昭面前抓着他的手臂问秦昭:“将军呢?将军在哪里!”


    秦昭整个人已经懵了,愣愣的站在那里,被摇晃着手臂都久久不能回神。


    话说,当初夏舒呈告诉过秦昭,自己并非普通人,骨血可再生,灵魂永不灭,即便死去化为灰烬,也还会重生归来。


    可那时,秦昭是并不相信的,毕竟自古长生之说只是有过传闻,谁都未曾真正见过。


    秦昭自幼同将军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对将军的脾性很了解,深知将军既然已经认夏舒呈为妻,那便一定会选择与夏舒呈同生共死,若是把夏舒呈一个人留在冰冷的祭坛上遭人凌 | 辱致死,那即便活下去,于将军而言,后半生也只会与自责与愧疚为伴。


    所以后来在夏舒呈被送上祭坛之后,他从天牢中把将军接出来,却没能忍心把夏舒呈给他的药偷偷下入将军的饭菜里,而是让将军自己做了决定,并与将军并肩作战,共同去营救夏舒呈。


    他当初是真的不相信有朝一日夏舒呈还会回来,所以对于自己当初的选择与决定导致的后果,他也从未有过后悔。


    可这一刻,当看到夏舒呈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质问他将军现下在何处时,他所坚定着的信念忽然崩塌,精神也随之崩溃,整个人再也站不稳,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而夏舒呈就那么看着秦昭的反应,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的期待戛然而止,眼睛里的光也忽然便暗了下去。


    其实,也还是有些印象的。


    当日寡不敌众,情急之下,将军便把夏舒呈交给了秦昭,让秦昭突破重围先行带夏舒呈离开,而将军自己则留了下来,以一人之力抵挡万千兵马,为他们争取了一条生路。


    现在想想,夏舒呈仍然能清晰的记起,分别之际,将军被万千利刃困于其中的身影,以及渐行渐远之时将军望向他的,那个疼痛不舍的眼神。


    “对不起…”


    纵然万般不愿开口,但事已至此,秦昭无可回避:“ 是我自作主张,保护不利,害将军枉死,都是我的错!”


    猜得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知从秦昭口中听到那个“死”字之后,夏舒呈心脏猛的一抽,眼前即刻眩晕,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在哪?”


    夏舒呈捂着心口,很艰难才说得出话:“葬,葬在哪?”


    秦昭忍着泪水几番试图回答,可一想到将军葬身的地方,便始终没有能说得出来。


    论及出身,将军生于世家,为将门之后,论及功业,将军十几岁便挂帅出征,击退强撸,收复失地,攻绩盈硕,战功累累,一生都在为守护岭北的太平与安宁鞠躬尽瘁。


    然而功成之后的最后,却落了个叛乱谋逆的罪名,死后甚至不能葬在自家族中陵墓,而是在东郊的野山上随处修建了的墓穴,便给埋了。


    随秦昭来到将军的墓地前,看着荒凉的墓地,简陋的墓碑,夏舒呈心里的疼痛不断翻涌,融合,发酵,最终全部为了同一种情绪。


    恨!


    可知,活到现在,夏舒呈遭受过很多次无故的迫害,失去过身边很多待他好的人,他也曾恨过,怨过,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异于众人,便会被众人区别对待,这便是人性。


    而且所有已经发生的事便是既定的事实,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什么,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所以他此前只是躲,几乎没有过要为谁复仇杀人的念头。


    唯独这一次不同。


    至此为止,将军是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最为特别的人,是他心甘情愿倾尽所有去爱的人,也是父母除外,唯一愿意无条件用性命来保护他的人。


    如今将军死了,他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站在将军的墓碑前,想到将军那么好的人却为了这样一个国家拼过命,他为将军感到不值,忽然有了一种想让整个岭北都来给将军陪葬的念头。


    这样想了,他便去这样做了。


    在将军墓前站了一天之后,趁夜里换防之时,夏舒呈潜入宫中,来到了岭北王的寝殿。


    大抵是亏心事做的多,岭北王夜里睡觉胆寒,寝殿内必须点起长明灯,还要有十几名侍卫在殿外把守。


    夏舒呈轻功不错,避开正门从房顶进入,下去之后先灭了那盏灯,随后于黑暗之中,掀起了岭北王的帐帘。


    岭北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夏舒呈那张似笑非笑着的脸的之后,先是一愣,紧接着惊恐的睁大了眸子想要大喊。


    而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夏舒呈先一步触动了手腕处的“长风”,利刃瞬时飞出,直接便削去岭北王的舌头。


    鲜血从口中涌出,配合恐惧的眼神,使岭北王看起来十分滑稽,但夏舒呈懒得看一眼,只是立刻收回刀片掏出帕子把上面染的血擦了去,他不想让将军送他的腕刃沾上脏东西。


    岭北王呆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似乎是在分辨夏舒呈此刻到底是人是鬼。


    夏舒呈自然知道他的疑惑,但并不屑于解释,刀片擦干净收回腕刃中之后,直接拖起他拽到书案前,让他写下了当年主张处死将军的所有官员的名字。


    天亮之后,岭北王的轿子被抬出了宫门,被点名的官员们跟随其后,去往西郊野山。


    原本,夏舒呈是要把他们带去东郊,让他们给将军磕头赔过罪之后再一并全杀了,可思来想去觉得那应当不会是将军希望看到的场景,免得脏了将军的眼,便改为去往西郊。


    西郊怪石嶙峋,草木稀少,更为荒凉,绕了大圈之后,选了个相对宽敞些的山坡,车马停了下来,夏舒呈才从岭北王的轿中走了出来。


    随行官员与卫兵们看到他时与当晚岭北王的反应别无二致,纷纷拿起了刀剑,但听到他说的话后,便谁都没有冲上来。


    夏舒呈说:“ 如诸位所见,我不只会长生不老,还懂得如何死后重生,杀了我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可若是自此后听从我的调遣,活个长命百岁,轻而易举。”


    那些人听后面面相觑一番,便陆续放下了手里的兵器,跪在了他面前。


    那一刻,夏舒呈心里难受极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心疼他的将军,将军饱经沙场,九死一生,曾经豁出性命去守护的,竟然都是些这样的人。


    夏舒呈把岭北王从轿子里拖出来,扔至众人面前,随后指了指旁边杂草丛生的荒地,轻飘飘一句:“便在此处,埋了吧。”


    岭北王听后立刻挣扎起来,企图用王族的气势镇压众人,可他高估了自己在这群狼心狗肺的官员们心中的分量,刚站起来便被人一脚又踹回了地上。


    夏舒呈看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人,赠以轻蔑的笑:“为君者不仁,德不配位,天堂坠入地狱便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岭北王被割去了舌头不能说话,但眼神里传递出的东西,夏舒呈看懂了,似乎是在拿将军对家国的态度说事?


    殊不知,他这样反而更加激怒了夏舒呈。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的将军为你卖命!”


    夏舒呈的轻笑收起,脸色改为阴沉,冷冷的吩咐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官员道:“ 手脚砍下来,烧了!”


    “是!”


    那几个官员抽刀凑过去,惨烈的叫声顿时在整个山谷回荡了起来。


    亲眼目睹自己的手脚被信任的朝臣们砍下来,烧成灰烬,岭北王胆裂而亡。


    之后,夏舒呈让人把岭北王的尸骸装入了当初用来害他的那尊方鼎,就地挖坑掩埋,然后以回馈之名,用刀划刺破自己的胸口,把血兑入了一桶酒中。


    当初将军服下夏舒呈的血后会有什么反应,在场有不少人是秦眼见证过的,遂没有一个人迟疑,甚至争前恐后,所有人全部都喝了带有他血的酒。


    但他们不知道,夏舒呈身上的血也并非全然都有疗愈作用,就如心头血,非但没有疗愈作用,反而还带有烈性剧毒,无药可解。


    那些人喝下去之后,不过须臾片刻,便全部当场毒发,暴毙而亡。


    处理完这些人之后,夏舒呈又去了东郊的山上,那里有一处泉水的源头,也是整个都城饮用水的源头。


    泉眼细流涓涓,山间无声静谧。


    夏舒呈拿出刀刃,再次刺破了自己的心口,他想,既然这座王朝配不上将军的守护,那便,葬了吧。


    他用刀尖剜出了一滴心头血,可却是在滴入水源处之前,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叫,下意识转头一看,发现是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少年。


    那小少年穿的衣衫破旧,但还算干净,背着一个小竹筐,从山坡上着急忙慌的跑过来,绊了一脚险些跌倒。


    “大哥哥,你受伤了吗!”


    少年跑过来之后盯着他的伤口看了看,便立刻把自己的背着的竹筐卸下来,从里面的药草中挑拣了一把,揉碎之后,踮着脚摁在了他的伤口处。


    “大哥哥你别怕,伤口不深的,这是我刚采来的草药,敷上之后很快就可以止血。”


    少年眸光稚嫩,干净无邪,小脸使劲仰着,露出了两个小酒窝,看得出,幼小的身躯尽最大的力气在安慰。


    夏舒呈低头看着他,问:“ 你为何要救我?”


    “ 啊?”


    少年听了他的问题,显得有些疑惑:“因为你受伤了啊。”


    “受伤的便都要救吗?”


    夏舒呈又问:“ 万一救错了呢,万一我刚好是坏人呢?”?


    “…”


    少年再次被问住,撅起小嘴想了想,又笑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啊,爹爹从小便教我,人之初,性本善,大多数人生来都是善良的,只是有一些遇到了不好的事才会被迫变成坏人,只要我们以后都努力的做好人,不去做让别人变坏的事,慢慢的,世界上不就没有坏人啦。”


    夏舒呈苦笑了一声:“是吗?”


    “当然啦!反正我一定会做个好孩子,等我将来长大之后做个好大人,等我娶妻生子,再教我的孩子做好孩子,等我的孩子长大,再让他教他的孩子,嘿嘿。”


    小少年眉眼纯净,笑容纯真,说出的话有些幼稚,但却让夏舒呈如梦初醒。


    或许,这便是将军舍命保护家国的真正意义,纵然从根上烂透了,但总有一些花朵出生于泥泞,却仍然不染尘埃,将军保护的便是他们,因为这些干净的花朵,是人性美好的一面得以延续下去的希望。


    送走小少年,夏舒呈在泉眼处继续呆呆的站了很久,直到刀刃上的血迹凝固,干涸…


    最终,他把刀收回腕刃之中,漠然转身,走向了将军的墓地。


    第135章


    回到将军的墓地, 夏舒呈在墓碑前环视四周,很快便寻找到墓穴的入口。


    秦昭过来的时候,夏舒呈正试图挪开封住墓穴入口的巨石。


    说起来, 当初将军被定为戴罪之身不可厚葬,岭北王下旨从简处理, 底下的人便在山间随处挖了个坑埋掉,草草了事。


    后来秦昭伤愈之后悄悄潜回都城,方才为将军在地下深处重新修建了个虽然相比之下简陋了些但也还算像个样子的墓穴用来安身。


    为了让将军得以安宁不受打扰,秦昭特意在山顶找了块完整的巨石, 请了十几个壮汉抬到洞口,再用水泥密封牢固,且不说单人之力,就是地动山摇怕是也难以撼动。


    再者,距离将军下葬已经有两年之久, 想必此时墓下的石棺中早就只剩了一幅骸骨,秦昭实在怕夏舒呈看了之后更受不了, 便打算过去阻止他。


    谁知还未走到跟前,先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夏舒呈也听到了那动静, 回头看去,暗淡的眼眸里当时便燃起了零星光亮。


    是将军的马。


    话说, 当年将军离世之后, 这马儿便开始精神萎靡, 一病不起, 尽管秦昭为它寻遍名医,精心照料, 却仍然一直未见好转, 这两年来, 甚至都很少再站起来过。


    遂见它忽然从远处飞奔而来,停在将军的目前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秦昭诧异的同时,内心也十分动容。


    “ 它跟了将军近乎二十年。”


    秦昭压了压鼻间的酸意,对夏舒呈道:“是将军年幼时去山里打猎时捡回来的,那时它也还是匹幼马,体弱多病,为了让它健康长大,将军经常四处采买上等粮草亲自喂养,还经常把王族特供的牛奶省下来给它喝。”


    “后来战事吃紧,它被征用送往边关,将军还大闹了一场,最后是镇守南境的老将军亲笔书信一封,承诺定会好生饲养,并保证等他日后亲临战场时会完好归还,他才消停了的。”


    夏舒呈抬头看着那马儿,忽然便红了眼眶。


    将军生前对待这匹马儿如何好,他最清楚不过,为此他甚至还经常吃醋。


    也是今日才知,这匹多年来陪将军走过黄沙砾砾,无数次带将军冲破纷乱厮杀的马儿,与将军小时候喜欢并疼爱着的那个,是同一匹马。


    夏舒呈伸手去摸了摸马儿的脑袋,红着眼睛问:“你也很想再见到他,对不对?”


    马儿垂下眼睑,脑袋在夏舒呈的手上轻轻蹭着,仿佛在给予肯定的回答。


    夏舒呈会心的点了点头,随后触动手上腕刃的机关,抽出其中最细长的一柄刻刀,凿穿洞口那座巨石,又去找了条长绳索,一头拴在巨石上,另一头套在了马背上。


    此为何意,马儿仿佛心领神会,待夏舒呈把绳索扣紧,它半蹲前蹄,仰头呼啸一声,紧接着便忽然向前冲去。


    虚弱困病的两年仿佛都是在为这一刻而蓄力,马儿急冲带起的巨大力量,使得固封水泥骤然断裂,巨石移动,墓穴的入口便打开了。


    夏舒呈心跳莫名开始加速,他走到墓穴入口处站定,深深呼了口气,便跳了下去。


    墓穴的主室在地下二十余尺处,用青石砖垒砌而成,四周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大而空旷,只有正中央的位置修葺高台,上面摆放着一副石棺。


    看到那副石棺的第一眼,夏舒呈的泪水便开始无法自控了。


    他知道,两年长埋于此,将军身体必然已经腐化,此时石棺中应当只剩一具白骨,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想见到了样子了。


    可是他还是很想打开,不止是想再看一眼,他是将军的妻,生与将军同榻,死也应当与将军同穴,虽然他死不了,但他仍然想置身于此,陪将军一起长眠。


    石棺的棺盖并非固封,轻轻一推,便可顺着凹槽划开,夏舒呈站在棺前擦去脸上的泪水,整理好衣衫,甚至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个笑容,因为将军最喜欢的,便是他笑起来的样子。


    然而伸手去推开棺盖的瞬间,他的笑容当时便立刻在脸上凝固了。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料中的白骨,将军整个人躯体完好,面容红润,眉眼间清冽松弛,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随后跟进来的秦昭看到那一幕,也顿时惊的愣在了原地。


    话说,当年安葬将军时,秦昭顶着谋逆叛逃的罪名不方便大肆操办,石棺用的只是普通的大理石,里面也没有放置过任何可保尸身不腐的药物,按理说不该出现这样的场景。


    “他在等你!”


    愣了许久之后,秦昭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从棺底取出了一个木盒,打开便递到了夏舒呈面前。


    夏舒呈看了眼,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套锦绣纹饰的红嫁衣,和一顶金钗步摇插起的头冠。


    “这件喜服是当年你被困于王宫时,他亲手缝制的。”


    秦昭说:“他一直记着,自己还欠你一场明媒正娶的大婚之礼。”


    哗啦一下。


    夏舒呈努力止住的泪水再次泉涌而下。


    将军重诺,言出必行,尤其在对夏舒呈的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自古男人多薄情,朝三暮四,妻妾成群,像将军这样专情至性只为一人赴汤蹈火者,遇上了便是三生有幸。


    夏舒呈不知自己何德何能才会有幸得到了这样一份至死不渝的爱,但这是他苦难的一生中,唯一真心感激上苍的时刻。


    因为他觉得,将军尸身不腐,便是上苍给他的机会,那么他便愿意付出一切,抓住这个机会。


    他从秦昭那里把喜服接了过来,漠然说了一句:“出去。”


    秦昭以为他要换上喜服完成将军的遗愿,便没多想就默默退了出去。


    而秦昭离开之后,夏舒呈脱去自己的外衣,爬进石棺中,抱着将军,触摸着他的眉眼,看了他很久。


    他并非仙贤,并不真的懂长生不老之术,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人死后重生,他只知道自己每次都会死而复生,是因为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遂他觉得,也许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换给将军,将军便能同以往的他一样,骨血重塑,死而复生。


    而他自己,没有了心脏,便没有了再生能力,大抵是再也回不来了吧。


    但没关系,将军会活着。


    趴在将军身上,触摸着将军的眉眼,目光贪恋的看的许久许久…


    最后,夏舒呈低头下去在将军唇间留下了一个吻,默默的对他说了一些话。


    说完,他便触动“长风”的机关,取出尖刀,眼睛眨也不眨的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作者有话说:


    哎!!愁死我了,就这点事,咋还就是写不完了呢!总感觉还得一两章


    第136章


    夏舒呈再次醒来时, 睁开眼睛看到还是熟悉的水晶棺壁,意识回笼,记忆恢复, 他第一反应便是去触摸心口位置。


    空的。


    原地愣了片刻,夏舒呈忽然便激动了起来。


    心脏并没有回到他的身上, 可他还是如期醒了过来,这也就意味着,他活着,将军也活着。


    都还活着!


    夏舒呈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那么笃定自己活了过来那将军同样的也会活过来, 但他就是笃定,他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带着巨大的惊喜和期待,立刻触动水晶棺壁上的机关。


    然而,期望越大, 往往失望越大。


    当他无比急迫的破棺而出后,得知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期所愿的那样时, 他自知晓将军已离世的消息之日起便努力强撑着的精神,终于还是彻底垮了。


    而再次看到夏舒呈从水晶棺里醒来, 秦昭不至于再像第一次那么震惊到难以置信,可毕竟当初看到血淋淋的那一幕时他也做过最坏的打算, 遂此刻的心情可谓又惊又喜, 又难受。


    话说, 当初秦昭是真的没能想到夏舒呈会那么做, 当他回到墓穴时,将军没有半分生命复苏迹象, 夏舒呈也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痛心疾首的同时, 他也又一次陷入了强烈的自责,恨自己又一次没能做到答应将军的事。


    那时候秦昭也不知道夏舒呈还会不会再次醒来,想到万一不能再次醒来的话,那么夏舒呈应当更愿意与将军在一起,便就没有动他的尸骨,而是盒上棺盖让他和将军“睡”在了一起。


    再后来,抱着未知的零星一点希望,秦昭又把夏舒呈的水晶棺移到了将军的墓穴中,自那之后,他便带着将军的那匹马一起长住地下,做了他们的守陵人。


    到夏舒呈再次醒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的时间。


    这二十多年里,将军长眠不醒,夏舒呈容颜未变,唯有秦昭从一个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


    夏舒呈自从水晶棺中爬出来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趴在将军的棺沿上,目光空洞,平静异常。


    秦昭端了碗米汤过来想让他吃一点,可走过来刚要开口便先是一阵剧烈的闷咳,长居阴暗潮湿的地下导致身体不是很好,尤其近两年经常咳嗽。


    夏舒呈像是被他的咳嗽声唤醒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从腰侧取了刻刀直接在手腕处划了一刀,不等秦昭反应过来,血已经滴入了他手里的碗中。


    说实话,秦昭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他一直觉得如今这样天人两隔的局面都是因为自己当初没有听夏舒呈的话而造成的,他对不起将军,也对不起夏舒呈,更觉得自己不配喝这碗以血化成的“药”。


    但夏舒呈却说:“ 帮我试试,看还管不管用。”


    这是夏舒呈醒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平静,神情淡漠,但却让人无从拒绝。


    秦昭迟疑片刻,仰头喝下,随着一股清凉从腹部蔓延开来,他明显感觉五脏六腑开始变得通透,身体里的能力也在渐渐复苏。


    “管用。”


    秦昭说话的声音都透亮了很多,夏舒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话,而是拿起刻刀再次在自己手腕处划了更深的一刀,而后伸手过去,捏开将军的嘴巴,让血灌了进去。


    没有了心脏的夏舒呈,身体里的血液循环不再像普通人那样无时无刻,皮肤伤口的愈合速度不再像以前似的那么快,手碗刀口处的血流干之后他就再划手臂,手背上的流干之后就再又划肩膀…


    如是,就那么生生看着夏舒呈眼睛也不眨的在自己身上划出了好几道刀口之后,秦昭实在挺不下去,过去阻止:“别这样,你知道的,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这句话可谓是精准的触痛了夏舒呈的神经,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那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他愿意!他就想看我这个样子!”夏舒呈低吼了一声,突然便伸手下去,抓住将军的衣领把人拖起来,双目猩红盯着将军,狠的像是要把人掐碎:“ 就是故意的!我说过我不会死!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还会活过来!为何不信我!”


    这话说出来,指的是将军,但秦昭听着同样像是被戳了心,他怕夏舒呈情绪崩溃之下真的做出什么,立刻想过去把夏舒呈拉开,可刚要动手,便被夏舒呈猛的一把甩开,倒退几步摔在了地上。


    “不许死!活过来!你给我活过来!” 夏舒呈继续抓着将军的衣领,用力摇晃,带着血色的泪水从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溢出,带着巨大的怒火与伤痛。“ 不是不想让我疼吗!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这满身的伤口!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


    墓穴四周都是石砖垒砌而成,大而空旷,有些响动便会有回声,夏舒呈的哭喊声格外惨烈,碰撞到墙壁上再折返,声声回荡,击溃的都是旁观者的心。


    秦昭从没见谁哭的那么凄惨,他曾经也是糙汉子,不太会安慰别人,痛心加上愧疚使得他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抽搐,彻底无力再去阻止什么。


    夏舒呈崩溃之下狂躁不止,几番哭到几近窒息,最后折腾到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晕厥了过去,晕过去之前,口中念着的仍然是最戳人心窝的一句:“ 夫君,我疼。”


    自那之后,夏舒呈的精神状态便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有一天,在将军棺前趴着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去找出了将军亲手缝制的那件红嫁衣,穿上之后爬进将军的棺中,把将军拖起来要将军同他拜堂成亲,拜完之后,托着将军的脸笑眯眯的问:“ 夫君,我好不好看?”


    将军自然是毫无反应,可他问完之后却像是得到了回答一般,眉眼弯起,笑的更为甜蜜,之后扑进将军的怀里抱了好大一会儿,仿佛才回味过来了些什么,又开始啜泣着哭。


    另有一日,夏舒呈从将军的怀里醒来,迷迷瞪瞪的起身,见将军的马正在棺前探着脑袋往里看,他立刻便显的有些不高兴,厉声呵斥了一句:“你走开!将军是我的!”


    马儿自然是听不懂这个,没有走开,并且还要继续往里探头似乎是要触碰将军,如是夏舒呈就更不乐意,垂手去推了推将军,撒娇般的告状:“将军醒醒,它欺负我,将军快些替我骂它!”


    将军没有反应,夏舒呈又推了几次,将军仍然没有反应,他便生气了,冷着脸同将军吵了一架,便从石棺中爬出去径自走向墓口,作一幅要离家出走的姿态。


    然而走出去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原地呆滞了片刻,回头看向石棺中躺在那里岿然不动的将军,眼泪忽然簌簌的涌了出来。


    往往这种时候,秦昭都是默不作声的在角落里站着,等夏舒呈哭的睡过去或者晕过去,才会去把夏舒呈抬起来,放回将军身边。


    除此之外,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便是这样,夏舒呈平静几日,暴躁几日,有时候哭一会儿,有时候笑一会儿,有时候,就只是趴在棺沿上看着将军发呆,秦昭做不了别的,只能与将军的马儿一起,尽力在身边守着他们。


    肉体凡胎最经不起岁月搓磨,尽管有夏舒呈的血作延缓,也仍然会有苍老力竭的一天。


    五年之后,马儿寿终正寝,先一步离开了他们。


    五十年之后,秦昭也到了穷途末路之年。


    其实对于生死,秦昭以前从来没有过什么执念,寿命长短都是命数,顺其自然便是。


    可后来的这几十年,尤其是年老之后,他存于内心最终的奢望便是,晚一点,再晚一点,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也离开之后,夏舒呈一个人在着阴暗潮湿的墓穴中,守着那副永远都不会再醒来的躯体,过漫长岁月,那会是怎样的无助与孤独。


    好在闭眼之前,夏舒呈混乱已久的精神状态,终于是恢复了些正常。


    夏舒呈其实一直都知道,秦昭对于当年的事始终耿耿于怀,但这些年他精神崩溃,活的浑浑噩噩,人不人鬼不鬼,没有能分出那份心思来为秦昭解开心结,也是感知到秦昭已行至末路,他才清醒了过来。


    “即便你当初把他带到了南方,他也还是会回来,我劝不了他,你也拦不住他,最终的结局都会是一样的,这是我们的命,命由天定,难以更改。”


    夏舒呈伸手拍了拍秦昭的肩,对他说:“你为我们牺牲的,已经做的够多了。”


    谅解与宽慰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但秦昭更为牵挂的,是夏舒呈往后余生。


    秦昭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唯有手还能动,他抓住夏舒呈的手臂,想对夏舒呈说,别等了,离开这里,去继续好好生活。


    夏舒呈沉默良久,在秦昭即将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用力的回握了下秦昭的手,对秦昭说:“他会回来的。”


    秦昭彻底的闭上了眼睛之后,夏舒呈把那副石棺腾出来让他睡进去,棺盖封存,再也没有打开过。


    夏舒呈也没有离开墓穴,而是把将军移到了水晶棺里,还如以往一样,偶尔同他说说话,偶尔找由头闹闹脾气,窝在他怀里用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与轮廓,有时喊他夫君,有时喊他阿驰…


    便是这样,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中,在这孤独而漫长的岁月里,他就那么默默的坚守着,无尽的等待着…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墓穴中的日子就像是静止的水面,任外面如何风云变幻,谁人迭起兴衰,始终在时光的飞逝中,保持平静,安宁。


    直到


    不知道多少年后,一伙盗墓贼突然出没,打破了经年厉久的平静。


    夏舒呈听到动静从水晶棺中爬起来的时候,那伙人也已经摸了进来,仅仅是打了个照面的功夫,他甚至都来不及触动“长风”,便被对方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武器远距离打中了额头。


    那看上去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发出巨大的声响,冒着微弱的白烟,打中他的瞬间,他便开始意识模糊。


    倒下去的时候,夏舒看到他们开始在墓穴中翻找,带走了他的“长风”,将军的战甲,还有他的嫁衣…离开的时候,放了一把火。


    东西被带走夏舒呈便已经濒临崩溃,眼睁睁的看到他们放了火,他更是几近绝望。


    将军还在棺中,若是烧了…


    夏舒呈拼命的挣扎,可是,他的头似乎被打爆了,挣扎不过片刻,便彻底没了意识。


    后来沉睡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做梦,梦里他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变换了很多中不同的身份,过完了很多不同的人生。


    每一段人生都与将军为伴,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爱到相守,然后和和美美的过完一辈子。


    遂再次在水晶棺中醒来时,他鲜少是感觉幸福着的,是笑着的。


    可当记忆回溯,想起沉睡前的场景时,他的幸福又戛然而止,他立刻冲破棺盖出去寻找,发现果然已经找不见将军的身影,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时刻,绝望到他再也承受不住,身体里的黑暗面将要彻底爆发…


    直到,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啼哭声。


    原地愣了下,他立刻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水晶棺里他方才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趴着一个小婴孩,光着屁股,瘦瘦小小,看起来不足月余。


    他愣愣的凑过去,盯着那婴孩的眉眼看了许久,从中寻到了一抹熟悉感,又低头下去,在那婴孩的腰侧位置看到了一块熟悉的胎记,原地懵了片刻,他身体里的血液忽的一下便沸腾了起来。


    他的心脏在将军身上,原来是这样才能起作用。


    自此之后,夏舒呈便活了。


    墓穴中潮湿不见光,不适宜小婴孩长期居住,夏舒呈便收拾了收拾,带着他搬了出去。


    外面已经不是当年模样,岭北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周围是深山老林,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


    夏舒呈把写着将军名字的墓碑铲掉,又重新为秦昭立了一块,就近在山里住了一段日子,后来又觉得人多的地方热闹,孩子会喜欢,便又决定回南方去。


    洞中不知年月,只有看不到尽头的苦守,离开暗黑,重见天光,方知时光流逝,岁月变迁。


    也是回到了人群中之后,夏舒呈才知道,如今距离他和将军相识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两千余年。


    作者有话说:


    秦昭:呜呜呜呜,我恨!那时候为啥不流行火葬,要早知道一把火就可以,咱就早点烧,何至于等这两千多年啊


    夏舒呈:委屈,哭唧~


    第137章


    二零一五年, 冬。


    四季循环往复,岁月静默更迭,转眼间, 冬月已近,腊月伊始, 新一季的冬天已经悄然过半。


    近几年,受全球气候变暖的影响,即便是北方的腊月,也经常都是些阳光明媚, 天晴风暖的天气,很少再有风雪交加的严寒。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秦家的新宅子坐落于西城大街胡同口,北靠街心公园,南临老北京特色步行街,分前后两院儿, 前院走出去是车来人往,繁华喧嚣, 后院儿关起门来是闹中取静,宛若桃源。


    一大家人在这里踏踏实实的住了近十年, 生活上衣食无忧,家庭氛围温暖和睦, 偌大个院子里仿佛永远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当然, 赶上秦家的丫头偶尔犯神经的时候, 那就要除外了。


    话说, 光阴流逝十年,秦小苗已经从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长成了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


    到底是被全家人娇宠着长到现在的孩子, 人大了, 心智却没长进,还是很幼稚。


    自从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歌手前些日子公布了婚讯,小姑娘觉得自己失恋了,格外的伤心难过,动辄哭哭啼啼,今日那歌手举行婚礼,她抱着手机看过实况转播之后,就更是哭的死去活来。


    家里人刚开始还耐着心思哄,可见怎么哄都哄不好,越哄反而还越来劲,后来就干脆不管她了。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他爸把在后院儿住着的人叫到前院儿去喝茶,让她自己去后院儿关起门来哭个痛快。


    丁驰原本正在浑浑噩噩的乱梦中困顿挣扎,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身,急的正是苦痛交加时,忽然就听到了她的号啕大哭。


    那哭声听着实在太过惨烈了些,说严重点都可称之为“惊天地,泣鬼神”,隔着混沌的时空缝隙都响彻耳际,吵的丁驰脑子一抽,人就醒了。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从水晶棺中醒来,但很显然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手便已经伸过去触动了棺壁上的机关。


    棺盖打开,他懵懵的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放置水晶棺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用的家具很多都是老旧物件,但屋子里收拾的却十分的干净整洁。


    彼时正是傍晚,斜阳的暖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洒下一抹昏黄,窗台上的君子兰开的正盛。


    那是熟悉的花,洁白而无瑕,温柔而刚烈。


    丁驰盯着那花愣了会儿神的功夫,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更加温柔的脸,记忆也随之一股脑儿的涌出,他心里咯噔了两下,整个人就连呼吸都顿时急了起来。


    刚刚苏醒过来,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丁驰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水晶棺里艰难的爬出去,跌跌撞撞的冲到门口,推开房门便立刻大喊,声音都是哑的。


    “夏舒呈!夏舒呈呢!”


    院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秦小苗循声回头,看到屋子里突然出现的人,两只哭肿了的眼睛猛然间瞪大,紧接着,便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惊叫:“啊!!!!”


    最先被这惊叫声引来的是秦彦,他还以为闺女是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儿,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一看,人也当时就懵了。


    虽说有过经验,对于丁驰会醒过来这件事不至于那么惊讶,但毕竟这才过了十年,秦彦毫无心理准备,冷不丁的看到他,脑子卡了个壳,直接原地定住了。


    随其后而来的秦彦父母和苗安然的反应甚至都比秦彦快了些,苗安然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回头朝身后大喊了一声:“ 夏老板,丁驰醒了!”


    夏舒呈也正跟着大家往这边来,听到这声喊,脚步忽然一顿。


    岁月已逝,一眼经年。


    一个尚在屋子里没能走出来,一个刚走到院门处还没踏进来,两道目光对上的瞬间,时空仿佛骤然静止。


    话说,提起死亡,自古至今,来过这世上的人在离开之前谁都不知道人死后会是怎样的一个状态,什么都是未知。


    这自然也包括当年的丁驰。


    也是后来真的经历过之后,丁驰才知,原来人死去之后并不是就彻底消失了,人的灵魂不灭,感知仍然会一直存在,大脑有意识,只有身体不能动。


    所以其实,当年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墓穴中,夏舒呈是如何满怀希望又是如何心如死灰的度过了那两千多年,后来记忆全部恢复之后的他,都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并且记得的。


    那些无望的年月里,每当夏舒呈精神错乱神志不清,哭的伤心欲绝时,他也曾挖心挠肝的后悔过,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夏舒呈的话,为什么没有完全相信夏舒呈,为什么要让他宁愿舍弃性命去保护的人去经受这样苦痛的折磨,若是当初他能狠下心


    可是,没有如果,再多的悔恨从来都是徒劳。


    后来意外而来的一场大火结束了墓穴中的平静,他得以涅槃重生,活了过来,可是,他却把什么都给忘了。


    成长的过程断断续续,无比艰难,后来在每次闯祸导致自己被人杀害之后的沉睡中,他的记忆也都会恢复,但那也是除了让他很之外毫无用处的恢复。


    因为在混沌的梦魇中饱受折磨的那些时候,他更恨自己为什么在清醒时总是不记得,恨自己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回来了,却还是要经常让夏舒呈哭。


    就算是此刻,夏舒呈驻足于大门外定定的看着他,也还是不稍片刻便又红了眼睛。


    他从来最怕的,就是夏舒呈哭。


    以后再也不希望看到的,也是夏舒呈哭。


    尽管此刻身体那颗的心脏如同被烈火焚烧,疼的几近窒息,但也还是在恨努力的跳动着,铿锵坚韧。


    那是夏舒呈给他的心脏,是把他从飘渺的的虚无中带回人世间的力量,也是他和夏舒呈之间的感情死生不弃,天人不离的见证。


    心脏努力的跳动,促使他全身的力气逐渐恢复,使他终于再能站起来,挺身立正,踏出房门,迎着眼前人等待的目光,一步步朝那边走过去。


    物换星移,世代更迭,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什么都没变。


    被遗弃在时空缝隙中的他从未放弃过信念与爱,努力跨越生命的千难与万险,挨过岁月的疼痛而漫长,终于涅槃归来。


    “夏舒呈。”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夏舒呈面前,扣住夏舒呈的肩膀,望着夏舒呈的眼睛,情凄意切,热泪滚烫:


    “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哼,还有脸回来,你猜我收不收拾你啊?


    嗯,甜个几章,准备完结了哦。


    第138章


    丁驰意外提前醒来, 全家人喜极而泣,为了让他和夏舒呈能安静下来好好说说话,大家就直接省略了围着他嘘寒问暖的步骤, 陆续抹着眼泪退出后院儿,并默默为他们关上了院儿门。


    丁驰也顾不上别的人了, 泪水簌簌的看着夏舒呈,等一个拥抱。


    谁知,夏舒呈没抱他。


    非但没抱他,反而眼泪汪汪的盯着他很久之后, 忽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下手倒不是很重,打的也不怎么疼,但气势十足,打完之后什么也没说,抹了抹眼泪, 转身就往屋里走。


    丁驰直接被打蒙了,原地定在那里, 愣着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说起来,自从变成个小婴孩, 他的生长进度就很奇怪,快两年慢两年, 再赶上运气不济被人弄“死”, 就会直接停滞, 以至于费劲吧啦的长了几百年才长成个大人。


    过往的记忆虽然断断续续, 但内容全部清晰明了,他记得很清楚, 养他长大的那些年里, 夏舒呈对他都很耐心, 也很包容,平常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不会太过同他计较,责骂训斥的时候很少,动手打他就更是少。


    对身为孩童的他和对作为男人的他,夏舒呈态度向来是不一样的,后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打他,都是在他已经长大,并且犯了很严重的错时。


    其实,等了他那么多年,希望一次次破灭,又一次次重燃,期间夏舒呈受了多少苦,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丁驰是懂得的,所以夏舒呈生他的气,他也是能理解,也能想到的。


    但就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刚醒来,哭都还没来得及哭完。


    懵里懵登的回过神,赶紧追过去,见夏舒呈回屋之后往床上一趴,开始哭,他挠着脑袋踌躇了一会儿,也跟着爬上了床去。


    夏舒呈刚开始不让他抱,碰一下就打他,他是挨了好几巴掌才好不容易把人拉进怀里的。


    被强行抱了会儿,夏舒呈就不挣扎了,脸埋进他的胸膛,哭声从小声啜泣逐渐变成嚎啕大哭。


    而丁驰也只能紧紧抱着,除此之外,似乎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经年累月的委屈不是几句安慰就能化解的,夏舒呈不需要,也不会想听,他只是要发泄,要释放,而这种时候,一个有温度的怀抱胜过千言万语。


    当天晚上秦家人都很自觉的没有来打扰,晚上甚至连吃饭都没喊他们。


    可眼看都到了第二天中午了,他们还没个动静,秦彦就沉不住气了,犹豫了半天,去敲响了后院儿的门。


    拥有一颗强大心脏的好处,就是恢复能力出奇的强,陪着夏舒呈哭了一夜,睁着眼睛到天明,半点不觉得累,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之后,精气神儿也恢复了不少。


    丁驰去开门的时候,两眼一瞪,着实是把秦彦给瞪感慨了。


    秦彦已经快五十岁了,头发都已经开始发白,可丁驰却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样子,就那么站他面前,脸一拉,眼一瞪,让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十七八岁的愣头小子。


    秦彦性格大方直爽,向来拒绝矫情,要不是实在撑不住,他心里就是再怎么感慨也不喜欢表现出来,而且往往还会习惯性做点什么用来稀释感伤的场面。


    遂见丁驰两眼一瞪,他直接上手就推了丁驰一把。“你小子瞪他妈谁呢,有没有点数,就凭哥现在这岁数,那都能当你爷爷了,懂不懂事儿?”


    “…”


    屋子里沉闷压抑的气氛被这句笑骂打破,丁驰绷了一晚上的劲儿也就跟着泄了。


    “呈哥呢?”秦彦问。


    丁驰没支声,只是把门敞开后侧了侧身,示意他看床上的人。


    彼时夏舒呈已经不哭了,但怨气还没散,面色很难看,眼睛也肿的厉害,躺在那里看起来一副誓死也要跟谁怄气怄到底的模样。


    把秦彦都给看笑了。


    说起来,关于夏舒呈和丁驰之间的“千年虐恋”,秦彦不知道具体,基本上都靠猜想,于是在他看来就什么都不至于,劫后重生什么的就算不欢欢喜喜,那怎么也不该上来就先闹别扭啊。


    秦彦看不惯这个,站门口笑了半天,开始想对策,然后,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话说,当年秦小苗还小,秦家人就没把丁驰和夏舒呈的真实身份告诉过她,这十年时间里,她都认为丁驰是因为失血过多脑组织损伤所以成了植物人。


    昨晚家里人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震惊的同时,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完整的脑补出了两个人相识相知又被迫分离的凄惨故事,当时她就把偶像结婚的事抛诸脑后,所有的眼泪改成为他们二人而流,流到今天早上,别说泪腺,整个人都快干了。


    以至于,被秦彦叫过来上夏舒呈那哭唧唧求安慰的时候,半滴眼泪都没再挤出来。


    但好在她能撒娇,能磨人,趴在床头拉着夏舒呈的手臂哼哼唧唧的装哭,最后也把夏舒呈给磨的起了床。


    秦家上面几代人都是儿子,好不容易到了秦小苗这里才终于有个女娃娃,夏舒呈神智恢复之后很喜欢这个小丫头,从小就特别疼她,经不住她赖赖唧唧,只好答应起床陪她吃点东西。


    午饭是一家人的团圆饭,席间大家都很贴心的没有再提曾经,只是给丁驰大致讲述了近几年外面时代的变化,家里人的成长,说的也都是些开心的事,氛围自始至终都是欢乐的,除了夏舒呈不搭理丁驰。


    夏舒呈性格就是这样,平时很少真的生气,可一旦气起来就很难被哄好,接下来的好些天里,他一直没有搭理丁驰。


    丁驰深知夏舒呈的脾性,不敢硬哄,也不敢不哄,可怜巴巴的像只小狗似的每天跟在夏舒呈屁股后面,看脸色行事,夏舒呈脸色好点他才敢凑近些,夏舒呈不点头他连床都不敢上。


    怂的要命,唯一勇的,是无论夏舒呈如何对待他,他都坚持随时随地存在于夏舒呈的视野范围之内,他得让夏舒呈知道,他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这么怂的丁驰,秦小苗可没怎么见过,也接受不了,感觉俩人要是再不和好,她就得心疼死了,于是整天琢磨着撮合。


    有天早上吃完饭,秦小苗灵光一现,非要夏舒呈陪她去逛商场,差点儿拿出撒泼打滚儿的架势,夏舒呈才勉强同意。


    丁驰自然也要跟着,但临出门前,夏舒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那意思明显是不许。


    这就为难坏了丁驰,硬跟着估计得闹一场,不跟的话又绝对不行。


    如是,秦小苗就发挥了她的机智,为丁驰出谋划策。“小驰哥哥,小呈爷爷很好说话的,你要是想跟着,对他撒个娇就成了。”


    “…”


    可知撒娇这种事,素来是丁驰的行为盲区,他这好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干过几次。


    “怎么,你不会吗,那我来教你好了。”


    秦小苗冲他挤了挤眼,紧接着拉起夏舒呈的手臂,摇摇晃晃,嗲声嗲气的叫了声拐了至少有五道弯儿的:“ 小呈爷爷~~~~~”


    “…”


    这就更是丁驰的盲区了,他连一道弯儿都叫不出。


    但看夏舒呈那表情,似乎还挺期待?


    丁驰观察着他那表情,内心挣扎了片刻,朝秦小苗递了个“请回避”的眼神。


    秦小苗聪明的领会了他意思,也贴心了给他留了脸,冲他比了个加油的姿势,就笑嘻嘻的先出了门。


    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捏起夏舒呈的衣袖,一咬牙,一闭眼,喊出了一声没有五道但至少也能有三道弯儿的:


    “ 老婆~~~”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零五年到一五年, 是经济与科技第二轮迅猛发展的十年,网络全面覆盖,电子支付普及, 人工智能崛起…一切都是丁驰在短时间内很难适应的样子。


    在这个没有手机就活不下去的时代,秦小苗拖着他俩来商场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给丁驰买个新手机。


    手机这个玩意儿十年以前也有了,但功能仅限于打打电话,发发信息,好一点的才能拍个模糊的照片和听个歌曲, 遂当下的手机功能的齐全与强大,着实是超乎了丁驰的想象。


    虽说记忆都恢复了,但丁驰除了第一世脑子是灵光的,后来的那几辈子都不太行,稀里糊涂的学什么东西都费劲, 好不容易学会了的那些,放在现在还不怎么能用得上。


    恰逢某品牌出了最新款, 秦小苗顺便把自己的和夏舒呈的都给置换了。


    人家俩人新手机拿到手里之后三两下就收拾顺手了,可丁驰却吭哧吭哧的研究了好半天也没弄明白。


    不管活了多少年, 脾气也还是老样子,一生要强, 被个破手机搞的挫败感十足, 丁驰本来就有点上火了, 偏偏秦小苗还在一旁故意煽风点火的刺激他。


    “哎哟, 小驰哥哥你行不行啊,隔壁孙奶奶都七十多了, 还不认字呢, 人家都能玩的挺溜, 你怎么这么费劲啊。”


    “‘夏’字打错了,‘呈’字的拼音少了个‘n’,哎哟,你怎么这么笨啊,连小呈爷爷的名字都不会打,还老婆呢,你可拉倒吧!”


    第一句丁驰忍了,但这第二句丁驰就实在也忍不住了,秦小丫头现在大了,不能下手揍,骂也不合适,他就只能跟自己较劲,气的干脆往商场角落的休息区一坐,闷头就开始捣鼓,打算研究不明白坚决不回家。


    秦小苗见成功把人激怒了,也不打算负责任,把夏舒呈往他身边一推,自己翻着白眼儿直接走了,甚至还挺得意,她还没谈过恋爱,但有很多恋爱中的同学们,耳濡目染的也懂得了些恋人们之间闹别扭后的拿捏之道,总结出来就一句话:谁能作谁有理。


    夏舒呈已经作了好些天了,一直都是丁驰在哄,现在也该换丁驰发发脾气,夏舒呈给点安慰了,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两个互相哄哄,劲儿也就很快过去了。


    秦小苗走后,丁驰继续闷在那里吭哧吭哧的摁手机,他第一次出门,哪哪都不认识,夏舒呈不能也扔下他不管,就只好坐在隔壁的座位上等。


    长条的凳子是一体,夏舒呈本来坐在另一头,离丁驰得有一米远,期间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擦地板,他起身让地方的功夫座位就被新来的占了,他只能往里坐了坐,之后那个人又招呼了自己的同伴过来一起坐,两三个大小伙子呼呼啦啦的过来挤着,就直接把他挤到了丁驰身上。


    彼时丁驰研究手机研究的正晕头转向,冷不丁的感觉有人贴上来,身上带着熟悉的淡淡清香,他抬起头,发现夏舒呈也正在看着他,眉间微微皱着,表情里带着很明显的嫌弃。


    丁驰瞥了眼他身后的人,当时就心领神会,立刻把他揽过来,并和他换了座位。


    夏舒呈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换座位之后也没推开他,虽然丁驰也没打算放手,自从刚醒过来的那天晚上抱了一夜,这段时间夏舒呈都不让他碰,晚上睡觉还要求他睡沙发呢,这会儿好不容易搂上,他那只手就决定直接就长在夏舒呈腰上了。


    当然,他也没敢更多放肆,夏舒呈喜欢循序渐进那一套,太激进的话容易受到反噬,于是他就一只手揽着人,另一只手继续去摆弄他的新手机。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丁驰终于把那手机里里外外研究了个差不多,同时注意到夏舒呈时不时的就要清清嗓子,似乎是嗓子干,渴了,他打算去给夏舒呈买点水喝。


    正好前面就有一家奶茶铺子,他非常不舍的松了手,起身过去了。


    服务员是个笑起来很甜的小妹妹,很热情,他走过去之后直接就笑嘻嘻的给他来了句:“你男朋友喜欢喝什么呀?”


    “…”


    丁驰依稀记得,同性感情向来是不怎么被社会广泛待见的,导致他被“男朋友”这个词弄的一下子都有点慌神了。


    但小妹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笑嘻嘻继续问他:“ 看你俩在那抱挺久了,难道不是男朋友?”


    “…”


    大概这个时代是个包容性很强的时代吧,丁驰笑了笑,对小妹妹道:“ 嗯,他喜欢喝甜的。”


    “奶茶都是甜的。”小妹妹笑着拿了杯子,做好回头觉给他的时候,对他说:“ 这是我们店新推出的桃汁脆波波,七分糖,很适合你男朋友哦。”


    桃子汁的话,确实很适合夏舒呈。


    丁驰接过那杯点缀着桃花的粉色奶茶杯,来回转着看了看,满意的掏出手机,然后打开了微信支付页面。


    滴的一声。


    店员小妹妹探头看了眼他的手机,笑道:“ 余额不足哦。”


    “嗯?”


    丁驰就疑惑了:“不可能啊,刚才办卡的时候明明冲了五百块呢。”


    “办卡?”


    小妹妹也疑惑了:“ 办什么卡?”


    “手机卡啊。”丁驰说。


    刚才秦小苗教他的时候就那么说的,想买什么东西的话打开付支付页面就可以,花的是手机号里的钱。


    “…”


    小妹妹愣了下,随后看了眼对面坐着的夏舒呈,咯咯的笑了起来。


    丁驰也回头看了眼,发现夏舒呈正故意别着脸看向别处,但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出卖了他,他在偷笑。


    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秦小苗那丫头捉弄了,丁驰也没在意,反而心情忽然就变得不错。


    都多少年没见夏舒呈笑了。


    手机叮咚一声,丁驰目光从夏舒呈那里收回,发现微信来了条信息,是夏舒呈发来的:转账1000元。


    额。


    犹豫了下,丁驰没点开,反而直接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就那么站人家奶茶店门口杵着。


    店员小妹妹咯咯笑了半天,冲夏舒呈那边打了声招呼:“小哥哥,再不过来,你男朋友就要被我们店扣下了哦。”


    夏舒呈这才起身,过来,打开自己的手机支付页面递了上去。


    把人哄过来付了账,丁驰满意了,刚才从夏舒呈脸上看到了笑,他胆儿也肥了,把奶茶交到夏舒呈的手上,转头就立刻把夏舒呈的另一只手给牵了起来。


    夏舒呈瞪他,他装看不见,转头对店员小妹妹说谢谢,说完带着夏舒呈走,转身又顺势揽上了夏舒呈的腰。


    夏舒呈向来是个体面人,在外面轻易不跟他折腾,任他搂着,最多靠捏他手来传达警告:老实点,别给点阳光就灿烂。


    但丁驰已经飘了,顾不上了,从把人揽进怀里开始,他满脑子琢磨的就都是晚上如何才能不再睡沙发了。


    第140章


    被冷落至今, 好不容易得了个牵手的机会,丁驰可谓是抓的死死的,从商场回家的一路上, 尽管引来了诸多路人的侧目与指指点点,也愣是撑着没放手。


    商场到家只有一个多路口, 绕过大街,刚转弯进胡同,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秦彦和苗安然。


    说起来,丁驰醒来对于秦家人来说是顶高兴的事儿, 然而那股子开心劲儿还没来得及享受,倒是先让俩人上来就闹别扭的事儿给愁死了。


    这段时间里,秦家人可谓是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为此秦彦一家三口还经常开个小会研究撮合他俩尽快和好的方案,今天秦小苗带着去商场, 就是秦彦给支的招儿。


    到底也是曾经一起长大过,秦彦可太了解丁驰了, 在家里这不敢那不敢,怂的不行, 但到了外面不一样,吃准了夏舒呈习惯性在外人面前给他留面子, 但凡得个好脸, 他人一飘, 那胆儿就立刻能肥起来。


    看俩人终于是牵上了手, 秦彦就知道这趟门出的成果显著,心理高兴, 嘴上就想调侃两句, 瞧了瞧夏舒呈手上的奶茶, 当时冲他挑眉挤眼的来了句:“哟,呈哥还喝桃汁儿呢,这玩意儿得挺甜的吧?”


    说起来,秦家自秦老太爷开始,世代都跟着夏舒呈,祖上延续下来的规矩,是把夏舒呈当作尊长来恭敬侍奉,所以尽管夏舒呈多次跟他们聊过这事儿,他们也都还是习惯性的把自己摆在仆从的位置,是到了秦彦一辈才开始有所改变的。


    秦彦这家伙性格大大咧咧,个性十足,虽然从小也受了家庭的影响对夏舒呈仍然怀着些敬畏之心,但不会像他的爷爷甚至是太爷爷那样严肃严谨,经常也跟夏舒呈开开玩笑顶顶嘴,这些年大抵是岁数渐长的缘故,面对仍然年轻的夏舒呈时,他还能带上点长者心态,调侃的话张嘴就来。


    夏舒呈是更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的,他和秦家人本也不存在主仆关系,相互陪伴着走到今天,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秦彦调侃他,他不在意,反倒是还要回敬一句:“ 你闺女也喝着呢,跟我的这杯一样甜。”


    “…”


    只见听了这话,秦彦脸上的坏笑当时僵住,紧跟着脸色一沉,立刻掏出手机啪啪摁了两下,电话接通的瞬间几乎是吼出来的:“给我回家!立刻!马上!”


    就这个画风突变疾言厉色的架势,甚至给丁驰都吓了一跳,他正疑惑的想问问怎么了,秦彦挂掉电话之后看向他俩,准确的说,是先看向夏舒呈,动了动嘴角但没能说出什么话之后,转头再看向丁驰,才又咬牙切齿吼了两句:“你行不行啊!把我闺女带出去不给带回来!不知道现在外面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啊!”


    “…”


    秦彦吼完气呼呼的转身进了家门,丁驰直接原地一顿懵 。


    苗安然简直哭笑不得,对丁驰说:“别放心上啊,没什么的,他就是着急,难受,这群人里他也就只能跟你才好意思吼两句了。”


    “…”


    秦彦朝他吼,丁驰倒是不放心上,他们相处素来就是这样,谁心里不痛快了就找由头跟对方吵一架来发泄发泄,有时候吵急眼了还动手呢,都没什么,丁驰就纳闷,这无缘无故的发的哪门子脾气。


    苗安然安慰完丁驰就赶紧追着秦彦进门去了,丁驰原地愣了会儿神,转头看向夏舒呈。


    夏舒呈抬眸瞥瞥他,紧接着甩开他的手,抱着自己的奶茶也进了家门,只留给他一句带着笑意的:


    “傻子。”


    秦小苗接到电话还以为是夏舒呈和丁驰出了什么事,立刻着急忙慌的就跑了回来。


    结果到家之后看到爹妈和两位整整齐齐的坐在客厅里,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她当时就明白过来了些什么,想跑,但已经晚了。


    “站那儿!”


    秦彦从小很宝贝他闺女,很少这么严肃,脸都是黑的。“干什么去了?”


    秦小苗对付他爹有一套,秦彦生气时她从不犯倔故意顶撞,有问必答,但态度鲜明。“ 找同学蹭了杯奶茶。”


    “哪个同学?”秦彦问。


    秦小苗嘟嘟嘴巴:“贺宸旭。”


    啪!


    秦彦猛拍了把桌子,眼睛立刻瞪的更大:“ 一杯破奶茶咱自己还买不起了是吧!”


    “ 自己买的不是不好喝吗。”秦小苗嘟着嘴巴看了看夏舒呈和丁驰,哼道:“ 那我不是羡慕吗。”


    听了这话,秦彦立刻也转头瞪了过来。


    丁驰看着他俩琢磨了下,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秦小丫头这是偷偷谈恋爱了啊。


    别说,这冷不丁的,丁驰居然也有点接受不了。


    好歹他也看了这小丫头几年,上次“死”的时候小丫头也才十一二岁,所以在他的印象中,秦小苗还是个傻啦吧唧的小孩子,又是个小姑娘,谈恋爱这事儿对她来说可太重大了,老父亲可接受不了。


    “ 羡慕个屁!”


    这回不等秦彦瞪眼,丁驰也瞪起来了:“才几岁啊就学着大人谈恋爱,找抽呢你!”


    “…”


    秦小苗当时有点无语,她对待丁驰向来跟对待别人不一样,别人训她她不还嘴,但丁驰训她她就得怼回去,而且特别言之有理:“你一个使劲儿往多了说也过不了二十岁的人都能谈,我这个都快二十二岁的人怎么就不能谈了?”


    “别那我俩比!”丁驰说:“你跟正常人比。”


    “我爸算是正常的吧。” 秦小苗说:“听小呈爷爷说,他当年开始追我妈的时候也才十八岁呢。”


    “…”


    这丁驰就没法回怼,只能转方向:“那时候流行早成家,而且你爸妈都已经工作了,不耽误正事。”


    “我们也没耽误正事啊。”秦小苗说:“ 我俩同学校,同专业,本学期都拿到了保研名额,啥都没耽误啊。”


    “瞧你那点出息。”丁驰说:“保研就了不起了,保的哪个大学啊?”


    “北大。”秦小苗眯起眼睛笑了笑:“就是小呈爷爷告诉我你当年赌气想考,但到底也没能成功考上的那个。”


    丁驰:…


    简直被怼的哑口无言,心说夏舒呈都跟着小丫头说过些什么玩意儿,他扭头看向夏舒呈,却见夏舒呈在笑。


    “你还笑。”丁驰哼了哼,凑近了小声道:“我的老底都让你给揭完了。”


    夏舒呈不理他,而且嘴角的笑容还更明显了些,看上去心态挺好。


    心态同样挺好的还有苗安然,孩子大了谈个恋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倒是没那么想不开,秦彦和闺女因为这事儿闹情绪的时候,她就得充当个和事佬。


    “好啦,都别较真儿了。”


    苗安然笑着去拍了拍秦彦的肩膀,又转头对丁驰道:“闺女都那么大了,很懂事,也知道分寸,要实在还不放心,就改天喊那小伙子到家里来吃顿饭,都帮着看看。”


    “拉倒吧!” 秦彦继续冲秦小苗瞪眼:“ 敢往家领,腿给丫打断!”


    “…”


    秦小苗无语的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儿,不再跟她爸较劲,转头笑滋滋的去黏糊夏舒呈。“小呈爷爷,奶茶甜不甜呀?今天开不开心呀?”


    这是小丫头的惯用伎俩,跟她爸闹够了想抽身而退的时候,就来腻歪夏舒呈,让夏舒呈带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反正她爸从不跟夏舒呈吵吵。


    但今天不灵了,不是夏舒呈不管她,是因为今天丁驰在场,秦小苗那手刚要揽上夏舒呈的手臂,丁驰就给她拽开了。“事儿还没说明白呢,老实站那儿。”


    “喂,没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啊。” 逃脱失败,秦小苗就不乐意了,当时就也送了他个大百眼儿:“还说我,你自己那点事儿整明白了吗!”


    “成。” 丁驰借着这话,顺势抓住夏舒呈的手,对秦小苗说:“ 那现在你跟你爸在这整你那点事,我回后院儿整我俩的事,咱各整各的。”


    说完,起身把夏舒呈也拉起来,径自拽着出了门。


    前院儿估计还得有一场理论风暴,但关上门之后也听不见,就显得后院儿过分平静。


    丁驰是想跟夏舒呈坐下来好好聊聊的,但回来之后夏舒呈去洗了把脸,洗完往床上一趴,没多大会儿就直接睡着了。


    夏舒呈这一觉大概是睡舒坦了,睡的特别沉,晚饭的时候丁驰叫了他半天都叫不醒,叫到最后烦了,闭着眼睛发了顿脾气,转头就又睡过去了。


    丁驰思路向来清奇,想着白天的时候琢磨的事,莫名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晚饭他也没心情去吃了,趁夏舒呈睡的沉,快速的洗了个澡之后就爬上了床。


    当然,本来是没有打算干什么坏事的,爬进被窝之后轻手轻脚的把夏舒呈圈起来,搂进怀里抱着就已经挺满足的了。


    但是,身体的反应最诚实,真搂上了,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夏舒呈平时也不怎么喷香水,但身上就是会有股淡淡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勾的他忍不住往上凑,像只小狗一样,拱进夏舒呈的颈窝里轻轻喘息。


    喘着喘着,就把夏舒呈给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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