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战火纷飞, 硝烟弥漫。
刀剑漫天,金戈血染。
岭北军动兵进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大瑜军也立刻调署兵力出城迎战, 双方在城外相遇,立即开始了激烈的对抗与厮杀。
将军率领骑兵冲锋在前, 步兵分左右两翼分散出击,所有战士们都挥舞着大刀长矛,浴血奋战,前者倒下后者立刻顶上去, 这方支撑不住那方兵力补充上来,就连倒下去的一刻都不忘高喊同样的口号来鼓舞士气。
大战从中午持续到傍晚,夕阳落幕前方才停歇。
兵法有云,大战在即,做到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百胜,由于将军此前便与大瑜军的领兵统帅交过手, 也特意多方打探过,遂对其了解相当透彻, 战前将军便预先判断出了对方可能做出的所有形式的战略部署,又与众多将领们研究商议, 用沙盘做过多次推演, 掌握所有破解之法。
遂即使在敌众我寡的严峻形势下, 排兵布阵精妙, 配合默契的岭北军还是占据了上风,尤其大瑜军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破除之后士气一落千丈, 岭北军更是攻势勇猛, 势如破竹。
伤亡分外惨重的情况下, 大瑜军残余部分兵力逐步开始陆续举旗投降,大战方才停歇。
春秋战国是礼仪鼎盛的时代,即便是打仗,也有打仗的礼仪和规矩,两军交战,不鼓不攻,不杀来使,对阵厮杀中,若是一方举旗投降,另一方便会顺势停战,不会赶尽杀绝。
遂大瑜军投降之后,将军活捉大瑜军主将及其随属将领后,便下令撤了兵。
持续了大半日的战争终于止息,半抹残阳之下,遍地鲜血横流,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死者已矣,生者也都精疲力竭,唯有岭北的士兵们因为取得了胜利而无比兴奋,还显得有些精神。
将军命人把大瑜军主将等一干人等压回来之后,立刻在人群里找到夏舒呈,转着圈的检查了一番他身体,见他只有衣衫破碎,并未发现他的身上有什么伤,这才松了口气似的。
“ 没受伤就好。”
将军为他整理了下衣服,对他道:“ 此前只觉得你看起来娇气柔弱,没想到功夫这么好,战场临危不惧,算本将军眼拙,竟未能发现你原来这么厉害。”
“…”
夏舒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应句什么,他倒是也没那么厉害,过程中被人砍了好几刀,中了好几支羽箭,有一次脑袋还差点儿被砍掉,只是他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片刻便让自己伤口愈合恢复了而已。
当然,他也是自幼习武,功夫箭术练了很多年,也没那么弱,那些挨过的刀,中过的箭,大部分都是因为要在身边护着将军,所以没来得及闪躲而已。
不过尽管如此,将军也还是被伤了好几处,手臂,后背,胸前,都有伤口。
看着将军仍然渗着血的伤口,夏舒呈有些自责:“ 将军疼吗?”
“ 不疼,都是皮外伤。”
将军对他笑了笑,伸手过来为他擦了擦脸上沾染的污渍,温声对他道:“ 你先歇息片刻,待本将军处理完战后适宜,便带你回去。”
将军言行举止仿佛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旁人看了,却找死般的多起了嘴。
大瑜主将见将军对一男子言行举止格外亲密,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开始冷嘲热讽了起来:“ 听闻岭北主将有勇有谋,颇具智慧,到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也是个风流多情之辈,风流便罢了,但跟个男人搞在一起算什么回事,简直是罔顾人伦,令人不齿。”
“ 闭嘴!”
秦昭听不下去了,直接拿刀抵在了那人颈侧:“ 我们将军没有立刻下令宰了你着急了是吗,再敢多一句屁话,老子把你的舌头割了去喂狗!”
“ 有些事敢做却不敢让人说。”
大瑜主将冷笑道:“ 你们岭北人素来就是这般登不上台面,令人作呕。”
“ 你!”
“秦昭。”
秦昭愤怒之下真打算割了那人舌头,但被将军制止了。
将军并不怎么生气,把秦昭拉到一旁,随后走到大瑜军主将面前,抬腿便是一脚,踹向膝盖处,直接便把那人给踹的原地跪了下去。
“ 我岭北人上不上得了台面,还轮不到你一个到他人地盘上来撒野的强盗来评判!”
将军道:“ 本将军钟情于一个男人是否有悖伦常,是否与世俗不合,也轮不到你一个手下败将来指手画脚,你也不必刻意激怒我,再怒我也不会现在便杀了你。”
大瑜主将将闻言立刻阴沉下了眸子。
将军却笑了一声,继续对那人道:“ 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对吗,那我便来告诉你,你与你手下的将领们会被冠以锁链,装入囚车,每日早中晚各游街一次,直到你大瑜皇帝发文书向我岭北万千百姓道歉,我要让你大瑜举国上下,乃至邻国番邦都看一看,这便是入侵者的下场!”
“你敢!”
大瑜主将听后怒火升腾当时便要从地上站起来向将军动手,可却是一动便又被将军一脚给踹回了地上。
将军懒得再与这人啰嗦,把人踹地上之后吩咐士兵给他上锁链,随后又命令秦昭去收缴大瑜军辎重整肃残余兵力,命其他将领带士兵们打扫战场。
所有任务吩咐下去之后,将军让人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打算先送夏舒呈回大营。
谁知被安排为大瑜主将上锁链的士兵一时疏忽,没能把人摁住,如是,夏舒呈被将军扶着准备上马的时候,不经意间一瞥,看到那人悄悄从靴子里取了一柄特制的短弩出来。
箭杆拇指粗细,箭头尖锐,闪着银色的光,看上去应该是特殊材料所制,可穿透任何钢铁甲胄。
大瑜主将触动机关,箭头即刻迸发而出,瞄准的,是将军的胸口。
说起来,以前北上的途中夏舒呈听人说起过,大瑜人生性狡诈,善用暗器,且暗器上往往都会添置剧毒,被射中便会直接毙命。
这种小伎俩有伤大雅,所以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便是两军交战时,只能正大光明的对阵,不许把暗器巫毒之类的东西带上战场。
但总有鼠辈不守规矩。
夏舒呈深知这柄箭必然并非寻常羽箭,若是将军被击中,即便是有他的血疗愈,恢复也需要一个过程,更何况毒发时还要忍受痛苦。
所以那一瞬间,他没有半分迟疑,几乎是下意识的便侧身跨了一步,用身体挡在了将军身前。
夏舒呈只是体质特异而已,并非刀枪不入,也是肉体凡胎,若是这毒过于剧烈,被击中之后他便会立刻有毒发的症状,使他短暂的“死”掉,自身血液的疗愈最快也要五六天才能醒过来。
这五六天里,将军八成会认为他已经“死了”而把他给烧了,那样的话,他还得进行身体重塑,而让他的新身体重新长好至少需要二十年。
二十年后等他再回来,怕是将军的儿子都能比他还高了。
大概这就是命吧。
夏舒呈想,他原本便就打算在战后离开的,因着将军的一个许诺有些动摇,又犹豫着又要不要多留几天,后来又因为突来的一道圣旨担心将军纠结要不要干脆不走了。
但这下,不用犹豫了,也不用纠结了,上天为他做了决定。
短箭飞来的那半瞬的时间里,夏舒呈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很多东西。
将军虽然没有遵旨,但毕竟打了胜仗,功过相抵,最多被缴了兵权革职查办,他背后站着全军将士,岭北王应当也不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将军的许诺,夏舒呈有些后悔,早上的时候应该再争取一下,那样的话,至少不是带着遗撼离开。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他最终也只能闭上眼睛,接受这个结局。
脑海里思绪冗杂的片刻,短箭刺入血肉中的声音如期而至。
夏舒呈咬紧牙关迎接疼痛,可却是等了半天也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耳边传来了将军的一声闷哼。
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如期而至的短箭刺入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将军的。
将军其实也注意到了那道暗箭,在他出神的那片刻里,突然抱住他转了个身,把他护在了怀里。
“ 将军!”“将军!”
随着一声声惊呼,将军应声倒地。
夏舒呈满心不可置信,愣了下,便立刻跟着扑了下去。
“你知道这箭上是有毒的吗!你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是太着急了,夏舒呈忽然感觉自己异常暴躁,忍不住抓着将军的衣领,吼的凶狠至极,甚至把围上来的秦昭等人都给吼的原地愣住了。
箭上确实有剧毒,将军倒下之后神智便已经开始不甚清晰,见夏舒呈少见的发了怒,强打着精神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又在他紧锁的眉心处揉了揉,对他道:“ 方才骗你了,受伤是会疼的,可我,不想让你疼。”
听了这话,夏舒呈又一愣,心头升起的怒火戛然而止,紧接着眼泪便哗啦一下掉了出来。
客观的说,他为将军挡刀剑,无畏生死,毫不犹豫,也还是有个前提的,那便是他知道自己不会真正的死去,即便死去,也还是会重新活过来
他不知道若是自己只有唯一的一条生命,还能不能做到方才那般。
可将军是确定知道自己的命只有一条的,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活到现在,数百年间,愿意用生命来保护他的,唯有他的母亲一人。
如今,又有了一个。
便是这般待他的人,他竟然还想过要不辞而别。
“ 对不起。”
视线被泪水模糊,喉咙被哽咽噎住,有些话,便只能默默篆刻心头:
我夏舒呈活与世间,原本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如今总算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便不该因惧怕未知而逃避,我爱的起,便伤的起。
往后余生,这个人给予我的一切,无论喜乐甘饴,还是伤痛悲苦,我都甘愿承受,绝无怨言。
作者有话说:
丁驰:别这么悲壮,你夫君忠诚可靠,至性专一,不会伤你的。
夏舒呈:呵呵,然后,让我等了你两千多年。
丁驰:额
第122章
短箭所覆之毒, 毒性剧烈,若是放在闲杂人等身上,必定是当场毒发, 不治身亡。
但将军并非闲杂人等,是夏舒呈的心上人, 他以自己的血做药引,给将军连喂药汤三日,将军便醒了过来。
淤毒肃清,外伤愈合, 三日之后将军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醒来之后,他很意外的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投入到军务的处理中去,而是下令命秦昭代领主将之职,领兵继续攻入长陵郡城内, 平定了小范围的抵抗,接回疏散在外的城中百姓, 重整城防部署。
顺利稳定住局面之后,将军继续“困于病榻”“奄奄一息”, 越发的连床都起不来了。
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说起来, 战前都城来使的突然出现, 平白让将军身上背负了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来日回都城, 必会有一番搓磨。
将军这意外之伤即便不能在那时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也能因着卧病不起的缘由拖延一二, 或是晚些回都城, 或是直接不再回去。
都城来宣旨的文官被秦昭那一脚踹的养伤了养了半个月, 又等将军病情恢复等了半个月,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只好放弃亲自押送将军回都城领罪的念头,先行踏上了返程的路。
而这位文官一走,如同拨云见日,军营里沉闷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恰好城中的岭北百姓们经过这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里也总算是安顿了下来,他们感念众位将士们用浴血奋战换来的安康太平,为表心意,特意送来了大批的犒劳物资,其中随行而至的,还有一些自发愿意来军营献艺的歌姬舞妓。
这日清早,夏舒呈正在伺候“病弱”的将军进食,忽然听到外面经过的小士兵兴奋的在帐外叽叽喳喳,将军好奇发生了什么,便把人叫了进来。
将军平日里不拘小节,非正经场合,小士兵们在他面前也很放松,说话素来不避讳,将军一问,小家伙们甚至还嬉皮笑脸的同将军开起了玩笑。
“ 将军,您不是最喜欢听曲儿赏舞的吗,他们今日来的可都是当地最精致的美人,您可以大饱眼福啦。”
听了这话,夏舒呈喂饭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将军。
将军接收到那道目光,立刻扭头斥了小士兵一句:“ 无稽之谈!本将军何时喜欢那些了!”
“哈哈!将军莫要不承认,我们可都听说过,您年少时在都城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最爱去的便是城里的花楼。”
“就是,美酒喻美人,喜之爱之,人之常情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哈哈哈!”
其他小士兵们也都纷纷跟着大笑起哄了起来。
将军一张嘴难敌众口,只好呵斥了两声之后直接把他们都给轰了出去。
纵然就将军在情爱之事上的那股子生涩劲儿来看,夏舒呈知道他可能也没做过什么真正寻花问柳的事,但知道是一回事,听说他去过花楼那样的地方,心里不舒服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士兵们都离开之后,夏舒呈脸色一沉,把碗往旁边的矮桌上一放,背过身去,开始生闷气。
将军伸手掰了掰他的肩,被他负气甩开,便只好从床上爬起来,从身后抱住他,贴在耳边说话:“生气了?”
夏舒呈又甩了甩,但将军抱的他太紧,没能甩开。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将军说:“那时我才十三四岁,年关随父亲回都城,恰好赶上当时父亲的旧友在查一桩贪腐大案,便借调我过去以浪荡公子的身份帮着探听了些消息,办正事尚且分身乏术,哪里还有心思听曲儿啊。”
将军解释的态度还算诚恳,夏舒呈勉强得到了一些安慰,回头看看他,哼道:“ 那今日没什么正事,将军可以踏踏实实的去听了。”
“ 谁说没有正事。”
将军松开他把他身子转回来,笑着对他道:“ 既然今日全军将士们都在放松娱乐,那本将军也不能闲着,不去凑他们的热闹,带你出去赏景儿,如何?”
“出去赏景儿?”
夏舒呈有些疑惑:“ 去何处,赏什么?”
“先不告诉你。”
将军又笑着用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 去了便知。”
“…”
这故作神秘的模样,倒是让夏舒呈当真生出了些期待,他这个人,有时很随意,有时就很讲究,难得将军有闲暇与他同游,他觉得也不能轻慢对待,便就决定回去梳洗一番换套衣服。
从将军营帐出来的时候,恰好那群歌舞艺姬刚到,引的许多小士兵们争相过去围观,连秦昭都去了。
凡正常男子,见到美人少不了都是这样的反应,何况军中都是糙汉子,难得见到姑娘,多余的心思他们大约也不会有,但过过眼瘾是免不了的,将军应当也不会例外,若是现在身边没有他,估计也会去赏一赏。
如是,夏舒呈打算做点什么作为给将军的补偿,思来想去,便去找那群歌舞姑娘借了些东西。
将军那边早已换装准备妥当,等了许久不见夏舒呈过去,便到他的帐子这边来找他,结果掀开帘子看到他之后,人直接原地呆住了。
说起来,以前流浪四方时,夏舒呈曾因被盗匪抢掠导致钱财尽失,为了混口饭吃,不得已跟过一个戏班子,当时的戏班主见他模样俊俏,身型也纤瘦,便让他扮演青衣旦角。
遂论及装扮女子,夏舒呈也算是驾轻就熟,他去那群姑娘那里借的是一套干净的裙子和一些胭脂水粉,洗过澡之后便开始装扮自己。
此刻轻纱罗裙在身,身姿婀娜曼妙,盘了长发,青丝千回百转,上了红妆,面容玲珑精致,他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低眸含笑,不是女子,却看上去远比女子更加美艳动人。
将军手上维持着掀帘子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整个人都傻了。
尽管预料之中,但夏舒呈还是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稍稍背过了些身去。
美人羞涩掩面,以背影示之,将军这才从呆愣中回神,放下帘子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开口说话时都有些结巴:“你,你这是,为何穿成这,这样?”
“ 不好看吗?”
夏舒呈抬了眼眸,看将军一眼,又垂下,故意道:“ 将军若是不喜欢,那我现在便去换掉。”
“不必!”
将军立刻伸手拉住他。“ 很好看,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穿裙装比你好看的女子,男,男子也没有。”
“…”
难得看到将军乱了阵脚的样子,夏舒呈心中得意又甜蜜,往将军身前靠了靠,仰眸弯起笑眼看着将军:“ 今日全营的将士们都去看美人了,唯有将军要陪我不得机会,想来终归是有些可惜,便只好我来补偿将军了。”
“本也无心去看。”
将军伸手从身后揽着他往身上拢了拢:“ 本将军只需看你,便足矣。”
“将军好会哄人。”
夏舒呈顺势依偎在将军怀里,心中甜蜜,语气便不自觉的娇了起来:“ 若是将军喜欢,我日后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可以的。”
“ 嗯。”
将军听后,温柔一笑,轻轻为他扶了扶垂下来的长发,对他道:“喜欢自然是很喜欢的,但你也不必为我刻意打扮,无论是男子装扮,还是女子装扮,日后我的眼睛里,都只装的下你一人。”
“将军…”
怨不得世人常道情爱一事,甜言蜜语最能软人心肠,夏舒呈被甜的鼻子有些泛酸,都有些想掉眼泪。
他仰头目光戚戚的看着将军,与将军深情对望片刻,将军便抬起了他的下巴。
然而,就在将军的唇即将触即他的时,有人不打招呼便直接掀帘子进来,打断了这个本应浓情蜜意的吻。
是秦昭。
秦昭整个人也傻了,倒不是被夏舒呈的女子装扮给惊的,因为他进来的瞬间,将军把夏舒呈藏进了自己怀里不许他看,遂他根本没认出那是夏舒呈,反而误以为将军背着夏舒呈在帐子里跟其他女子乱来,惊呆了。
亲吻被打断,将军也不甚愉悦,直接朝秦昭来了句:“有事就说,没事赶紧滚!”
“…”
秦昭被吼的从呆愣中回神,方才想起了来的目的是邀请他和夏舒呈一起去看歌舞,谁知撞见了这一幕,顿时就很火大。
碍着当着外人面不好直接发作,秦昭冷下脸来回话:“ 听闻今日有出名为‘负心之人定遭天打雷劈’的戏,请将军去听听。”
“…”
夏舒呈差点就没不住要笑出声,倒是没想到秦昭能为他说话到这个份上。
将军感觉到他在怀里偷笑,方才的不悦也就跟着散了去,大概知道秦昭没什么正事,懒得继续跟他拌嘴,见旁边有块与裙子配套的面纱,便随手扯过来给夏舒呈系上,然后直接把人从地上抄起来,抱着出了门。
走出帐子吹了声口哨,将军的马便应声跑了过来,将军无视身后秦昭愤怒的目光,抱夏舒呈上马,直接扬鞭而去。
离开大营之后,夏舒呈终于不用再继续忍着,放声笑了出来,他问将军:“ 为何要故意气秦副将?”
“谁故意气他。”
将军道:“只是不想让他看到你罢了。”
“噢?”
夏舒呈不解:“ 将军可是怕他人说闲话?”
“ 自然不是。”
将军道:“本将军的妻,只能本将军自己看。”
妻?
夏舒呈愣了下。
将军笑了笑,随后凑近他耳边,温声道:
“你不是问本将军要带你去何处吗,现在告诉你,是去找个地方,带你拜堂成亲。”
第123章
马儿饱足力壮, 出大营之后一路向东,跑的格外的肆意欢脱,仿佛它也知晓, 此行载着主人奔赴的,将是美好。
夏舒呈满脑子都是“成亲”两个字, 窝在将军怀里一路都在走神,忽略了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也没注意到身边迅速闪过的风景。
直到他忽然听到了几声莺啼,闻到了浓郁花香, 冷不丁的回神,抬眸看向周围,又顿时目瞪口呆。
话说,岭北气候偏寒,春来的迟, 时至四月末,方才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
春意正浓时, 春花也正开的鼎沸。
此刻将军策马前行,带他闯入的不是别处, 正是岭北举世闻名的:长风坡万亩桃林。
说万亩,大抵是并未夸张的, 驭马穿行其中, 前路望不到尽头, 两侧望不到边际, 偌大桃林,树木颗颗粗壮高大, 花枝弯曲缠绕, 目之所及, 漫天遍地都是粉红色的桃花,可谓明艳灿烂,壮观至极。
夏舒呈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名山大川不计其数,见过的小桥流水也数不胜数,自认世间诸多令人称道赞誉的风景都看过了,唯独就是没能有机会看过如眼下这般无边无际的烂漫花海。
桃李春风惹人醉。
在没有预先想到的情况下,忽然置身其中,夏舒呈难免心中惊喜,激动之时,回头看向将军,险些又要掉出眼泪。
“嗯?怎的看着像是要哭啊?”
将军见他眼圈又泛起了红,低头笑着问他:“ 怎么,不喜欢本将军带你来的这地方啊?”
“…”
这小崽子近来可是越来越坏了,常常惹的他想哭不说,还总是借机故意取笑他,让他情难以堪。
不过客观些想,也不能怨将军,夏舒呈自己也知道,自从遇到将军,他确实也变得越来越矫情了。
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了可以依赖的人,便无需再逼着自己像往日那般所谓坚不可摧了吧。
夏舒呈吸了吸鼻子,把眼睛里的酸涩压回去,对将军哼道:“ 将军就会欺负人。”
“又冤枉本将军了不是?”
将军笑着歪头看他:“ 大好春光,灼灼桃林,本将军明明是带你来赏景儿的。”
“将军变的可真快,方才还说是来…”
夏舒呈经常高估自己脸皮的厚度,有些话说出来实在不好意思,便就只是小声哼了句:“ 来成亲的。”
但这并不妨碍将军很清楚的听到了,将军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低头下来在他耳边低语:“噢,这么着急嫁我啊?”
夏舒呈:“…”
“哈哈!好吧,既如此,那本将军这便随了你的意!”
将军笑着拉起了缰绳,马儿应声驻足,停在了一颗参天古树下。
那树的树干很粗,得需三五个七尺大汉合力才能揽腰抱上一圈,枝干绵延伸展,花簇遮天蔽日,被马儿方才带来的风吹的树枝摇曳,花瓣随之零零落落的飘下来,仿佛在下着一场粉色的花雨。
玲珑剔透,落英缤纷。
夏舒呈的注意力再次被美景吸引,被将军抱下马之后立刻扑进那片花雨之中,张开手臂转着圈的去接那些花瓣,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满天落红之中,美人罗裙轻舞,信手拈花,笑容明艳灿烂,比花甜,比景美。
将军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落花里的身影,眼中尽是温柔与宠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夏舒呈闻声回眸,便见将军信步走到他面前来,微微欠了欠身,凑近他轻声问道:“你可听过这句诗?可知其欲表达的是何意?”
“…”
近些年流传于世的名篇,他怎么会没听过,诗词之意,桃花烂漫时,美丽的女子要出嫁,愿其与夫婿举案齐眉,幸福美满。
诗词大意夏舒呈懂得,将军问询之意他心里也是清楚,想到要成亲,顿时脸上发烫,羞赧难言,便抬手在将军肩头轻轻打了下。
将军笑容依然温柔,把他的手拉过去轻轻揉着,继续对他道:“ 我身边已经没什么亲近的长辈,又出征在外,三书六聘的嫁娶之礼,怕是要迟些时日再为你补上,今日只能委屈你同我在这片桃林里向天地与神明跪拜,便算是私定终身了,你可愿意?”
私定终身?
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夏舒呈本也不是拘泥于形式礼节的人,此前对秦昭所言不过是尚未想清楚时的托词罢了,如今他已经决定死心塌地的跟随将军,便也已经无所谓是三媒六聘,还是私定终身了。
只不过跪拜天地可以理解,跪拜神明夏舒呈就不太明白了,他问将军:“此处有神明?”
“ 自然。”
将军示意他回头看身后的那颗古树,对他道:“此树为这万亩桃林中最年老的一颗,也是这片桃林的起源之树,听闻已经活了近千年,当地人平日里有什么所求所愿,常来到此处跪拜请愿,据说十分灵验,便被视之为神明。”
古树参天,苍劲舒展,在此屹立千年,经历数不尽的风霜洗礼,冬夏轮回,刀痕般崎岖不平的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缠绕交错的枝干上开满了格外艳丽的花。
天空湛蓝,白云散漫,艳阳透过花枝的缝隙投下来一束束的光,坚定又柔和,恍然看去,仿若真的有神明降临。
夏舒呈仰望古树片刻,回头对将军坏坏一笑:“ 有神明见证,将军日后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得此佳人,也可谓三生有幸,我为何要反悔?”
将军笑着问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愿不愿意?”
“…”
本无需再多此一问,夏舒呈估计将军不听他亲口应下怕是不能罢休,便只好收起坏笑,看着他郑重的点了头:“ 愿意。”
“ 嗯。”
将军对他笑了笑,随后拉着他上前几步,在古树面前站定,紧接着便掀起衣摆跪在了地上。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将军双手执礼,目光虔诚而坚定:“我乃岭北儿郎,父姓丁,单名驰,与挚爱夏舒呈情义相通,珠联璧合,今日欲结为夫妻,烦请神明与天地一同予我二人做个见证,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此时挚爱便是我此生唯之爱,我必忠贞不渝,生死不负。”
夏舒呈听后鼻子忽然泛酸,眼眶又开始发热,他也随将军跪了下去,同心同礼:“神明在上,我夏舒呈本是个四方流浪无家可归的孤寡之人,如今幸得遇到值得托付之人,甘愿与之成家立室,此后生则相守,死亦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即便是私定终身,二人也需行三拜之礼,拜天地父母,拜四方神明,拜身侧挚爱。
夫妻对拜之后,二人看着对方,眼睛双双泛起了红。
便是这时,一阵春风吹过,头顶参天古树的树枝随之摇晃,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坠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二人中间,被将军抬手接住。
是完整一朵桃花,花瓣粉嫩,晶莹剔透,看上去格外清理动人,仿佛是来自神明的馈赠。
将军低头看看那花,又抬头看看夏舒呈,随后红着眼倾身过去,把那花为夏舒呈戴在头上,对他道:“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我必会敬你爱你,事事以你为先,尽我所能护你安乐周全,绝不辜负。”
大喜的日子最是不该哭哭啼啼,尽管感动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夏舒呈还是忍住了,他吸了吸鼻子,忍着泪水对将军道:“那将军可要记得今日誓言,且无论日后遇上什么事都要让我同你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 嗯,你我已是夫妻,自然是要荣辱与共,我答应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与你分开。”
说着,将军把他拉进怀里,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了对他道:“ 那现在,你是不是要改口叫我一声夫君了?”
“…”
夫君这个称呼,夏舒呈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几番尝试,但叫不出口,便对将军哼道:“ 为何不是你叫我?”
听了这话,将军上下打量了下他的施过粉黛的面容和罗裙遮盖不住婀娜身姿,笑着问他:“ 你说呢?”
“…”
夏舒呈脸一红,习惯性的又要抬手打将军一下,但没有成功,他的手抬起之后便被将军捉住握在了手里。
与此同时,将军低头在他唇间落下一个轻浅的吻,随后便把他抱起来转身举到了马上。
将军也上来之后,立刻调转方向扬鞭前行,夏舒呈颇为不解,问他:“这是要去往何处?”
将军道:“回大营。”
夏舒呈更不解:“此时回大营做什么?”
“ 还能做什么,既然终身已定,你我新人,接下来自然是要赶回去…”
话未尽,将军刻意卖了个关子,但这并不妨碍夏舒呈听懂了。
虽然没有旁人观礼见证,但对天对地对神明,三拜拜过,夫妻之礼已成,接下来自然便就是夏舒呈期待已久的,入洞房。
夏舒呈闻言回头,见将军正笑着看他,带着些许逗弄之意,情绪上来,他脸皮便又厚了起来。“ 入洞房又何须回大营?”
“噢?”
将军笑着问:“那你想去何处?”
“美景当前,不如以天为被,满地落花为席。”
夏舒呈挑眉噙笑:“就在此处,甚好。”
作者有话说:
丁驰:哇哦,不愧是我老婆,玩的真野啊~
第124章 滴滴滴
“就在此处, 甚好。”
马纵驰急,把夏舒呈的话音与两侧飞速闪过的桃枝一同甩在了身后。
将军嘴唇微微张了下,大抵是想说什么, 但对上夏舒呈回眸看向他的目光之后,却又没能说得出来。
性情使然, 将军平日里不甚拘小节,战事之外豁朗通达,随性无矩,唯有对待夏舒呈时, 格外的温柔细致,耐心讲究,成亲之礼已然颇为潦草,大概不忍心洞房也在这野外。
想必是又怕委屈了他?
夏舒呈勾唇笑了笑,随后忽然从马背上转身, 面对将军而坐。
将军被他这个颇具危险性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而他也顺势双手搂上了将军的脖子。
万里晴空,桃枝艳艳。
夏舒呈仰面望着将军, 眉眼间笑意荡漾。“将军,温阁暖帐与美酒红烛皆是俗物, 我夏舒呈从不稀罕, 我要的是一颗赤诚热烈的心, 是你这个人。”
“ 可是…”
“嘘~”
见将军欲开口说些什么, 夏舒呈立刻用手指点住了他的唇。“将军且听我说。”
将军稍稍迟疑了下,把话音收了回去。
“将军。”
夏舒呈继续道:“我既已答应此生与你为伴, 便不会再在乎那些俗世之礼, 我更在乎是你的态度, 你方才说会事事以我为先,那日后你我之间的事便是我说了算,对不对?”
将军点了点头。“ 嗯。”
“那好,我现在念之所至,情难自禁,已是烈火灼身难以维系。”
夏舒呈说着,微微仰起面庞,含情脉脉的望着将军,低声引诱道:“将军现在该当如何?”
“…”
将军向来善于克制,仅有送到眼前的潋滟红唇尚且还能忍耐一二,可从夏舒呈口中听到某些浪荡之词,他便开始顶不住了一般,搂着夏舒呈腰的手臂紧了紧,呼吸渐渐促了起来。
何况,夏舒呈更为过分,见将军看着他的目光从他的眉眼下移,在唇间停留片刻后又落在他的颈侧部位,眼神失了控似的,不小心流露出了某些冲动,他便直接伸手下去,拽开了自己的衣带。
马儿继续向前奔驰,带起长风。
夏舒呈抽开自己的衣带之后,外衫被吹落,里衣也被吹的一侧滑落到了肩下,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儿和胸膛,
将军的目光顿时被那些光景吸引,低头直勾勾看了片刻后,不止是眼神失控,人也仿佛要撑不住了。
夏舒呈见状,便又添了最后一把火,凑近将军的耳边,小声说了句:“ 夫君~想要~”
如是,将军终于是再也撑不下去,低头吻住他的唇,迫切的汲取片刻后,甚至都来不及让马儿停下,又直接搂着他翻下马背,亲吻着滚入了桃林深处。
头顶苍天为被,满地落花为席。
夏舒呈几近窒息,换气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再无遮挡,全然…仿佛要燃烧起来。
而将军那边火势则燃的更汹涌,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
直到关键之时,察觉到夏舒呈动作上表现的有些退缩,将军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停下来看着他,克制的呼吸温声问道:“ 害怕了?”
“…”
不得不说,确实是有些的。
虽然这是夏舒呈期待已久的,但毕竟只是听说过,却从没做过,他并不知接下来情形会是如何,他怀疑自己能否承受,他担心会不会表现的不够好…
想太多,所以免不了还是稍稍有些忐忑的。
不过,不能承认。
此刻将军巨高临下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热浪汹涌激荡着,炽热到仿佛要将他看化,明显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何况夏舒呈也不能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落怂。
于是将军问过那句之后,夏舒呈立刻虚张声势般对将军坏笑道:“ 倒也不是怕别的,主要担心将军经验不足,届时只会生吞活剥。”
“吾妻多虑了。”
将军将他的腿给抬起来,回以更坏的笑:“实不相瞒,你此前所绘画本,为夫已经仔细研习过许多遍,不说融会贯通,至少学以致用应当是足够的了。”
夏舒呈:“…”
画本描完之后一直没什么合适的机会送给将军,夏舒呈便将它们藏在自己帐子的床下,他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将军居然发现了,且非但发现,还看完了。
这…
夏舒呈忽然觉得哑口无言,原本便已经很红的脸此时红的更是不像话。
“ 乖,别怕。”
将军见他羞的要躲,腾出一只手来扶他的脸让他继续看着自己,同时轻声道:“ 再叫声夫君,夫君便轻一点。”
“…”
佯装出来的浪荡劲儿到底是火候不够,撩拨引诱时喊这个称呼是可以张口就来的,可这会儿将军直接说让他再喊,他却又有些喊不出口了。
可将军这次并没有简单罢休,继续摆弄着他,直到他有些受不了时,才又哄他道:“ 乖,再叫一声吧,再叫一次,夫君便给你。”
“…”
难为情在极度渴望身体愉悦比起来,后者决胜千里,夏舒呈实在也忍不下去,望着将军央求般的小声喊了句:“夫君…”
将军听后,呼吸一顿,紧接着…
夏舒呈抽了口气,几行眼泪刷一下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微风吹拂,桃枝颤动,枝头花瓣簌簌坠落,仿佛又下起了一场花雨,整个桃林都回荡着…声音。
说起来,活于世间百年,夏舒呈曾经也有过家,有过亲人,有过依靠,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家人早早就已经陆续离去,唯有他长生不老,往后这几十载,他身后再无任何人可牵挂,身边也再没有过什么长久的陪伴,可谓身后从来都是空空荡荡。
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将军。
将军填满了他,也填满了他一直以来空空荡荡的人生,让他他了无生趣的人生变的圆满,有意义。
至此,无论此后人生漫长与否,未来有何等变数,他都已经无所畏惧,全然接受。
毕竟现在的他,无憾了。
第125章
桃林情动, 巫山云雨。
来时还是青天白日,回大营后,却已是入夜时分。
将军此前走的急, 出营时也并未带任何随行护卫,遂出去了大半天却仍迟迟未归, 急坏了秦昭。
入夜后,秦昭担心将军在外遇到什么麻烦,召集兵马出营找寻,然而大军刚到大营外, 便见将军骑马从远处回来了。
原本是先是松了口气的,可待马儿驻足停下后,秦昭见到被将军抱着下马的夏舒呈,他松的那口气立刻就又提了起来。
毕竟,将军没看出什么异样, 可他怀里的人很显然不对劲了。
桃林的那场翻云覆雨让夏舒呈力气耗尽浑身瘫软,此刻已经是妆容凌乱, 衣衫破碎,无可遮挡的手臂上和露在外面的脖颈儿处尽是红痕, 且颜色很深,实在是触目惊心。
看上去太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惨案现场了。
此情此景之下, 秦昭心中一惊, 直接脱口就大喊了起来:“ 将军!夏大夫怎么伤成了这样?难不成你们外出时遭遇了敌袭?”
可知, 兵营重地, 根基之所,是绝不容许敌人近身挑衅的, 遂秦昭脱口而出的“敌袭”二字一经喊出, 将士们万分警觉之下, 场面顿时就不受控制了。
将士们接连呼应,犹如传声号角引起了一波强势骚乱,风驰电掣般不到片刻功夫,全营战士们便在大营外集合列阵,做好了出战迎敌的准备。
夏舒呈本来浑身瘫软无力,可被这突然而来的阵仗给弄的又不得不强行让力气回来,随后挣扎着想让将军把他放下去。
毕竟全营那么多战士都在看着,不是每个人都像秦昭那般单纯无脑,若是被看出了什么,纵是脸皮糙厚如他也会羞耻难抵,何况是将军了。
然而,他似乎是小瞧了将军。
全军将士列阵以待时,被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趴在将军怀里的夏舒呈尚且已经羞的捂着脸不敢见人了,可将军却并未表露出什么尴尬,也并未立刻解释遣散众人,反而将错就错,顺势而为般的,直接向所有人明确了他和夏舒呈之间的关系。
夜色灼热,篝火长明。
将军抱着怀里的人,站在数万将士面前,神态威武,目光坚韧,语气也是格外庄重严肃:
“诸位弟兄,情之所至,性之所往,虽同为男儿郎,但我二人情投意合,至死靡它,军中从简,如今行过三拜之礼,他便是我的妻,此后尔等如何待我,便需如何待他,可听清楚了?”
此话一出,全军将士顿时懵了,包括秦昭。
毕竟是两个男人,私下里再怎么浓情蜜意都没什么,可眼下如此高调,传出去难免遭人口舌,将军位高权重,此事属实不该如此轻率。
秦昭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将军会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给夏舒呈一个明确的名分,正欲张口说些什么试图挽回的话,一抬头看见夏舒呈已经湿润了的望向将军的目光,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照实说,夏舒呈也没想到将军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的关系明言示人,可谓是半点儿退路都没有为自己留。
能遇到会为他做到这个份上的人,于夏舒呈而言,也算是此生幸事,他心中感动,鼻头酸涩,眼泪忍不住就要留下来。
将军见状,低下头来小声对他道:“ 吾妻尚年少,动不动便湿了泪眼。”
“…”
这种时候居然还要取笑他,夏舒呈娇怨不已,习惯性的又抬手打了将军的肩。
将军也不躲,笑着任他打,打完之后安慰般在他额间亲了下。
全军将士包括鲁昭,全都自动别开了目光。
亲完人,将军转头吩咐卫兵去烧些热水来,之后便抱着夏舒呈往大营里面走。
直到被抱着走到将军的营帐前,夏舒呈听到了全军将士们在外面爆发出的齐声回应:
“恭祝将军与夫人!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将军平日里待手下士兵们宽厚,士兵们也心怀感念,这段时间以来也亲眼目睹了将军与夏舒呈之间相处变化的过程,遂被告知今日是将军的良辰大家尚且都不甚惊讶,但此事确实也在预料之外,于他们而言更为惊喜。
况且军中少有喜事,士兵们个个都激动不已,为表心意,不仅按将军吩咐的烧好热水,搬来了大浴桶,还特意搜罗出了军营里现存所有与“喜庆”有关的物件,都拿来给将军的营帐做了装点和布置。
红绸垂坠,落为床幔,红烛曳摇,宁和光暖,浴桶里铺满了玫瑰花瓣,水雾氤氲,弥漫着相拥缠绵的人。
从桃林一路抱回大营仍不舍得放开,好不容易等士兵们把营帐布置好都退下之后,将军立刻把夏舒呈剥光抱着进了浴桶,随后便压了上来…
不过并没有如在桃林中那般更为深入,毕竟是初次,经验不足,让夏舒呈受了些疼,事后将军百般心疼与懊恼,坚定的认为夏舒呈必然经不起再次的折腾,不舍得继续碰他,遂尽管夏舒呈几番主动邀请,将军也还是只给了浅尝辄止的温存和亲吻。
如是,虽引诱未遂,但夏舒呈心中无比温暖,因为他明显感觉的到,将军是真的很喜欢他。
将他放在腿上拥吻缠绵许久,将军的唇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的,抵着额头平复又许久,温声问他:“ 还疼吗?”
问的夏舒呈脸热心跳,不好意思与将军对视,只得钻进将军的颈下,企图逃避回话。
但将军不许,重新把他的脸抬起来,笑容温柔的看着他。
“…”
夏舒呈的“厚脸皮”毕竟是强装出来的,一回想起自己在桃林中时发出的浪荡之音,他就觉得没脸见人。
大抵是见他脸红到快要滴血,将军才舍不得继续逗弄他,把他揽进怀里安慰道:“ 好啦,你我拜过天地,便已是夫妻,夫妻之间理应无话不言,无需害羞。”
道理虽如此,但仍然叫人难为情,夏舒呈只好转移话题,对将军哼道:“ 将军好坏,哼,哄骗我与你成亲前,都没有予我一件定情信物。”
“ 定情信物?”
将军蹙眉想了想,笑着道:“忽略此事确实是为夫的错,等着,夫君近日便为你补上,如何?”
“…”
将军的回答总是在预想之外,但夏舒呈却每次都能心领神会他的意思。“将军怎么都不问我想要什么?”
“不必问。”
将军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嫁夫随夫,夫君给你什么,什么便是信物。”
“哼,将军好生霸道。”
嘴上虽然如此,但夏舒呈最喜欢这样的将军,将军对他霸道,他便习惯性的对将军撒娇,想抬手打一下,可却被将军反手捉住手腕,凑近了问他:“ 还叫将军?”
“…”
将军不仅霸道,还很会哄人,夏舒呈想装不懂,想故左右而言他,可将军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立刻又跟了一句,带着温柔的命令:“叫夫君。”
“…”
夏舒呈有点叫不出口,打算哼哼唧唧娇一会儿混过去,但将军已经摸透熟知他的招数,在他开始之前便再次把他的脸抬了起来,对上他的目光,弯起眉眼:“乖,叫声夫君。”
氤氲弥漫,水雾缭绕,将军五官硬朗,眉宇间本就明媚英气,挂上几滴水,沾了半片花瓣,唇角微扬,温柔中更添了几分魅惑。
反正夏舒呈最终是没能扛住美色之诱,仰头痴痴的看了将军片刻,口中便本能般的吐出了那两个字:
“ 夫君。”
将军听后,以同样耽溺的目光看着他,片刻之后捏起他的下巴,低下头来给了新一轮的热烈亲吻。
军中事务繁多,遂成亲后将军也仍旧还是整日忙碌,唯一不同的是,不再需要打仗之后,将军减少了每日晚间与将领们商议军务的时间,都用来陪夏舒呈。
而夏舒呈所做之事无它,就是整日粘在将军身边,将军忙正事他便帮着出谋划策一二,将军闲下来时,他便拉着将军踏春出游,品酒赏花,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只是,良辰美景时,春宵最易苦短,安乐的日子过了并无多久,岭北都城那边便又来了一道圣旨,召令将军领兵回城。
此前擅自出战已是担了一则大罪,纵使将军位高权重,也不能接二连三的抗旨,所谓拖的过初一,拖不过十五,遂与众位将领商议之后,将军决定还是回都城。
毕竟此一去前路未知,将军的意思是让夏舒呈留在长陵郡等他归来,可夏舒呈坚决不同意,执意跟随。
临行前的夜晚,担心将军会如上次一样趁他睡着后偷偷不告而别,夏舒呈打算在榻前坐一整夜。
但坐了也就不到一时半刻,便被将军强行抱上了床。
原本是要发脾气的,可将军先一步向他示了弱,并把一个什么东西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凉意来袭,夏舒呈低头看去,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是个银制的手环,二指宽厚,侧面暗藏机关,一看便知是件刃器,做工精细,表面雕刻精致花纹,夏舒呈仔细看了看,是桃花,这让他当时便想到了一个词:
定情信物。
将军看他神情便知他已心领神会,握着他的手,温声道:“武将不谙风雅,更细致的物件也不会做,便只好做了这手环,日日带着似夫君常伴于身侧,必要时还可用以防身,你可喜欢?”
且不说腕刃精妙,巧夺天工,只是将军亲手做的,天下无二,便已是弥足珍贵,夏舒呈自然很喜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当时便不生将军的气并搂上将军的脖子,奉以香吻:“将军有心了,这物件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
将军见他欢喜,脸上笑容随之漾开:“ 此物以后便算你的随身利刃了,要不要为它取个名字?”
“名字?”
时下确实盛行为自己趁手的兵器取名字,尤其主人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物。
既以委身于将军,夏舒呈便也随之有了一定身份,将军提议,他倒是也认真想了想,觉得既然是将军赠的定情之物,他与将军定情的地方又在长风坡桃林,便灵光一闪,笑眯眯的对将军道:“便唤它‘长风’,将军以为如何?”
“长风?”
一经听这名字,将军应当是立刻便明白了他所想表达之意,弯着眉眼看了他一会儿,便顺势将他压倒。
铺天盖地的吻持续不断的落在他的额间,脸颊,唇侧…将军低沉声音里尽是醉人的喘息:
“功业立天下,情定长风坡,这名字我喜欢,你,我更喜欢。”
作者有话说:
^ω^
好久不见~
二月好,祝你开心~
第126章
岭北都城位于长陵郡以北三百里处, 若是连夜加急数日便能赶到,可北地故土并无紧急事务,回去之后或还面临不少麻烦, 将军便就不着急了,往往是赶路半日, 歇息半日,可谓是走的懒懒散散,不疾不徐。
话说,地处位置偏北的缘故, 当地春夏时节十分短暂,但时令风景却堪称绝美,许多南方少有的草木花植都会在此时节争相开放。
将军知道夏舒呈此前喜好游历山水,遂为了能带他充分领略最美岭北风光,凡是沿途遇到有意思的险峰山峦, 将军便会停下来带他去攀一攀,遇到名湖花海, 也要停下来带他去赏一赏,若是听闻附近城镇有好吃的当地特色美食, 将军也要脱离队伍单独带他绕路前往去尝上一尝。
本是舟车劳顿的路程,却被将军安排成了闲适出游, 也算新婚燕尔, 身边有心爱之人相伴左右, 被细致入微的照顾着, 精心呵护着,这段时日, 可谓是夏舒呈近几十年来过的最开心幸福的日子了。
临停赏景, 嬉戏玩乐, 导致三百里的路生生走了两个多月,直到夏末时,方才抵达都城。
按照岭北规矩,出征的将领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卸下盔甲改换朝服进宫面圣,将军虽位高权重,但毕竟为人臣子,规矩不可破,何况还是奉召回京领罪的。
前来接人的御林军提前等在了城门外,将军一到便被扣了手下兵马,缴了手中兵刃。
虽然将军已经提前安抚过好多次,说是有办法化解危机,可夏舒呈还是担心,想随将军同去,可即便是秦昭也没有跟随的资格,何况他更没什么合理的身份。
城门分别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夏舒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但又很是担忧,下意识抓着将军的衣袖不撒手。
将军倒是没有避嫌,见他眉头紧锁神情紧张的盯着自己,根本不在意众人目光,很自然的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先随秦昭回去,乖乖在家等着,我很快便会回来。”
类似的话一路上将军不知道都已经说过多少遍,可见将军对他有多耐心,夏舒呈忧虑虽然不能缓解,但不想将军再因为他惹什么乱子了。
已然到了天子脚下,便不能再随意任性妄为,王命不可抗,夏舒呈心知挣扎也无用,只能在临行前多叮嘱了几句:“身为臣子,当以君王为上,必要时退一步也是应该的,可若是君王做的太过分,将军也不必委屈自己…”
兵权在手,民心所向,便可无所畏惧。
最后这句,夏舒呈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一是因为隔墙有耳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因为他知道,不必直白将军也能听得懂。
但,听得懂,不代表认同。
将军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笑了笑,继而松开他,为他正了正衣衫,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对他道:“家中府邸多年未曾住人,得需好好打扫整理一番,以往都是秦昭帮着安排,但今年本将军有了夫人,此事怕是便要辛苦夫人操持了。”
“…”
将军便是这个习惯,不想正面表达的话就会顾左右而言他,夏舒呈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点到为止,跟着变换话题,故意哼了哼:“将军府邸才有多大,何至于‘辛苦’二字。”
“自然‘辛苦’。”
将军宠溺的在他脸上捏了捏,笑道:“谁让吾妻娇弱,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走几步路便喊疲累让为夫背着。”
“…”
最近被夫君照顾的无微不至,夏舒呈确实懒了不少,无可辩驳,只得抬手又在将军肩上打了下。
将军随王宫里来的人离开之后,夏舒呈便随秦昭入城回将军府。
很早之前夏舒呈便听说过,岭北全境遂偏僻乏溃,唯有都城是岭北举国上下最为富庶的地方,商贾云集,隍庙众多,城池巨大,胜地格外鼎盛繁华。
传闻诚不欺人,城中街道宽阔,店铺众多,来往行人衣着打扮普遍华丽,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派和乐富足之景向,夏舒呈小声嘟念了句:“这里百姓们的生活与长陵郡一带堪称两极对比。”
“那是自然。”
秦昭道:“此处为我岭北的王城重地,我国之根基所在,这里生活着的也大多也都并非普通百姓,自然是要富足些。”
看着繁荣街市上的人们,夏舒呈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唉,常年身居高位安于朝堂的所谓的王公贵族们,又比普通百姓高贵在了哪里?
将军的府邸在城内主街的尽头,大门修建的高耸威严,格外气派,从外面看起来感觉里面应当是富丽堂皇,奢华至极。
但不出夏舒呈所料,大门打开之后再放眼望去,情形与外面看到的便可谓是天差地别了,偌大庭院,空空荡荡,别说富丽奢华,里面最好看的装饰也就是正堂前两侧各栽种的两颗花果树。
将军的府邸风格如同他的人一样,也就是门面气派些,其实内里穷的叮当响。
秦昭见夏舒呈脸上露出了苦笑,以为他是对将军家宅的寒酸程度有些失望了,便打趣他道:“ 倒也不必如此失落,咱们将军的俸禄不低,只是以往孑然一身并无用处,便都拿去贴补了军需,此后鲜少战事的话,给你个钟鸣鼎食之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
便就是如此,夏舒呈才苦笑,将军一身忠骨,满腔热忱,几乎把所拥有的一切都交付了出去,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 秦副将。”
夏舒呈问秦昭道:“ 你如实告诉我,将军此番去见岭北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秦昭闻言见他问的严肃郑重,便也收起玩笑,认真回答:“ 将军麾下的岭北军是他与父亲两代人的积累,根基稳固,岭北王暂时不会轻易动他,但一定会借机收缴兵权,削去爵位,此后再做什么打算现在还无从而知。”
“ 兵权与爵位都不是将军所在意的。”
夏舒呈轻轻叹着气道:“ 但兵权在手,便是他保命的秘钥,若是轻易交出,此后处境只会日益艰难。”
“ 嗯。”
秦昭也叹了口气,不过大抵不想与他过多说这些糟心事,便就又笑了笑,继而对他道:“ 好啦,这些都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事,将军心中明镜一般,自有打算,如今你需要做的是启院开府,把家布置好,安心等他回来。”
秦昭说着,向府内招呼了一声,几位仆人便迎了过来,他们看起来年岁都已经不小了,已经提前被告知过夏舒呈与将军的关系,但鉴于夏舒呈是男子不好直接称呼为“夫人”,便就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知如何作声。
场面眼看着就要开始尴尬时,秦昭对夏舒呈道:“这几位都是将军府上几十年的老仆役,年岁大了难免有个眼花耳背的,平常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包涵些。”
夏舒呈微笑应下,随后对几位仆人回了礼,如是,便算是入住了将军府。
虽然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回家,但几位老仆役很是尽职尽责,提前很多天便已经把将军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夏舒呈住下之后稍稍做了些调整和装饰,便不需要再操劳其他。
剩下的时间无事可做,夏舒呈便在家中转来转去,从寝房到书房,从前厅到后院儿校场,试图在各个角落寻找一些他曾经错过的将军年少时的印记。
看的越多,就越是对未能参与将军的成长过程而感到万分遗憾。
同时,就越是思念连日都未曾得见的将军。
据秦昭打探到的消息,将军奉旨入宫的当日便被送进了监狱司,原本是要定个抗旨忤逆的罪名,但朝野上下对此一片哗然,岭北王有所顾忌,便就只能从轻处罚。
后来陆续又有很多人进宫为将军说话求情,结果便如秦昭所言,将军被革去了军职,收缴了统兵令牌,择日释放。
以前,夏舒呈不曾喜欢过什么人,甚至不能切身理解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有了心上人,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何为“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夏去秋来时,终于收到将军要被释放的消息。
那日天还不亮夏舒呈便去监狱司大门外等着了,从黎明伊始,一直等到了入夜十分。
当看到监狱司大门打开,将军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夏舒呈立刻奔跑着冲了过去。
本是满心欢喜的,可扑进将军怀里之后,思念与委屈却先一步如潮水般涌了出来,眼泪便就不受控了。
想念一个人,是真的会抓心挠肝,担心一个人,也真的会夜不能寐。
将军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于夏舒呈而言,可谓每时每刻都过的无比煎熬。
将军应当也是一样,把他拥入怀中之后,抱的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紧,手臂用力的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贴在他耳边说的话,满载缱绻与眷恋:
“夏舒呈,我好想你啊。”
第127章
将军平安归来, 全府上下喜出望外,不好明着张灯结彩的庆祝,便就张罗着准备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好为将军接风洗尘。
现如今将军府上现在住着的几乎都是自幼便照顾着将军长大的老人,将军待他们宽厚, 平日里无主仆之分,每次出征归来都会和大家坐在一起吃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此次也无例外。
只是,本该高高兴兴的席间, 将军却显得不甚开怀,看起来总有些心不在焉。
同样反应不太对劲的还有来府上凑热闹的秦昭,表现的可谓是格外活跃,但凡发现将军有些走神便会立刻找话题闹哄一番来吸引注意力,同时还会观察夏舒呈的反应, 神情里总有些奇怪的紧张。
这二人都不是擅长遮掩的人,何况聪慧如夏舒呈, 搭眼一看便知反常,虽然疑惑, 但也没有立刻过问,打算宴席结束的之后私下再问将军。
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 外面传来了通报让府上全部人员都到大门外接驾, 夏舒呈也随大家去了, 刚走出正堂, 便见大门外的车马鸾轿上下来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玲珑娇小,相貌生的很是标致, 身上穿着岭北王族服饰, 一看便知身份尊贵, 下车之后抬头看到将军,立刻喜笑颜开大喊了一声:“ 驰哥哥!”
这三个字,几乎是瞬间便刺激到了夏舒呈的神经,毕竟称呼的实在是过于亲昵了些,更何况那女子喊完之后还又立刻跑过来,扑到将军身上撒娇般的直接搂住了脖子。“驰哥哥,你终于回来啦,嫣儿好想你啊。”
夏舒呈:…
如此一来,不必旁人告知,夏舒呈便已经猜到了此女身份。
此前在同府上的老管家闲聊中,夏舒呈得知,将军年幼还未曾跟着父亲四方征战时生活在都城,那时被岭北王当皇子养着,有很一段时间都是住在王宫里的,遂与王子公主们的关系都还不错。
其中有一个最亲近的,是岭北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慕嫣小公主。
据说将军幼年在宫里生活时,与慕嫣公主同吃同住,不仅搭伴读书练字,还经常一起嬉戏出游,是许多人眼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如是,夏舒呈似乎便就也明白了将军从监狱司回来之后便开始心事重重的原因。
拥抱来的猝不及防,将军先是愣了下,随后立刻把慕嫣公主从自己身上“摘”开,推出去了半米远,表情颇为严肃的对她道:“你如今也已经成年,是大姑娘了,要知道男女有别,即便是亲兄长,动不动就抱也是不合适的。”
“才没有不合适。”
慕嫣小公主不以为然,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一脸天真无邪。“ 嫣儿又没有抱旁人,抱的是自己的夫君,哪里不合适啦?”
“ 别胡说!哪里来的夫君,是兄长!”
将军表情更为严肃了些,语气也略有加重,小姑娘被吓了一跳,愣了下,懵懵然道:“ 父王已经赐婚,将嫣儿许配给驰哥哥了,驰哥哥还没有接到旨意吗?”
果然!
夏舒呈自认有些城府,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做到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但在与将军有关的所有事情上,他经常都会发现自己以往是真的高看自己了,修炼了近百年的功力简直不堪一击。
当听道“赐婚”二字之后,夏舒呈心头像是遭遇了一记重击,当时便不受控般的难受了起来。
将军看了他一眼,回头便对慕嫣小公主直接道:“ 嫣儿,赐婚的事你父王大抵是弄错了,不必放在心上,我会让你父王收回成命,择日再为你选一个更为合适的如意郎君。”
“ 啊?”
小姑娘又愣了下,紧接着眼睛便红了。“可是,可是嫣儿不想嫁给别人,嫣儿只想嫁给驰哥哥。”
“ 那是不可能的。”
将军叹了口气,随后继续对小姑娘道:“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不可能产生别的心思,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小姑娘听后眼泪突然哗啦一下落下来,整个人手足无措了半天,忽然注意到将军身后脸色难看的夏舒呈,犹豫了下,怯怯懦懦的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夏舒呈面前,带着哭腔对他道:“ 我知道你,我听他们说了,你抢走了我的驰哥哥。”
“…”
夏舒呈脸色沉着,没有回应。
小姑娘看了他半天,委屈的擦了擦眼泪,继续道:“ 但我可以不怪你,只要你同意,我可以把正室的位置让给你。”
“ 好了!”
将军低声斥了她一句,紧接着把小姑娘拉回来,交还到随身丫头身边,拧着眉道:“公主,你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言行举止代表皇族脸面,今日这话只当你年幼无知,以后务必谨言慎行。”
小姑娘大抵是并没有听进去,仍然泪眼汪汪的看着夏舒呈,仿佛只要夏舒呈开口说个同意,将军便能立刻答应娶了她。
凭借多年来识人的经验,夏舒呈确信这小丫头并没什么心机与城府,应当是自幼被保护的很好的缘故,思想稚嫩,性格单纯,遂夏舒呈虽然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但也不忍心继续打击她。
见小丫头带着满眼泪水与期待望着自己,有些话说不出口,便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夏舒呈便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回走。
将军见状立刻吩咐秦昭送公主回宫,随后也大步追了上来。
院子里站着一院子的人,也没心情继续回去吃饭了,夏舒呈便绕过正堂回了后院儿。
后院儿是寝居之处,来将军府之后,夏舒呈住的一直都是将军的卧房,原本是想回来自己冷静一下,奈何将军跟的紧,在他插门之前先一步挤了进来。
“ 出去!”
也算是认识以来,夏舒呈第一次真正的拉下脸来对将军发脾气,怒气值大了些,就显得脸色格外阴沉。
“怎么还真生上气了。”
将军进来之后关上门,瞧着他的脸色,整个人都显得乖顺又讨好。
“方才你也听到了,我已经明言拒绝,此事便不会有什么后续,放心好了,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夏舒呈更生气了,将军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别生气了好不好,生起气来都不好看了。”
将军继续哄他,并试图过来拉他的手,但却被他一巴掌无情的拍开了。
“迎娶公主,入赘王族。”
夏舒呈直接问将军道:“这是岭北王答应放过你的条件,对吧?”
将军闻言皱了皱眉,没有否认。
“若非今日那小公主找上门来,我不会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夏舒呈继续问:“可见你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打算,对吧?”
将军也没有否认,但给了解释:“不告诉你不是为了想隐瞒你什么,而是这事纯属无稽之谈,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拒绝办法,我怕你会多想,怕你会因为胡思乱想而不开心。”
“这不是重点!”
夏舒呈有些怒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么做背后真正的目的!”
“…”
将军拧着眉头看着他,片刻后,垂下眸子,重重的的吐了口气。
怎么可能不知道?
军中有千万兵马,不可能个个都是将军自己的心腹,总会有一些被安插在身边的眼线向都城随时报告军中实况。
夏舒呈与将军之间的关系,想必岭北王这边也早就知道了。
此前将军抗旨开战,虽然也是大罪,但毕竟打了漂亮的胜仗,为岭北南境换来了至少几十年的安稳太平,功过可相抵,又有朝中不少忠良之士说尽好话,想靠那一件事彻底打垮将军,也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
遂,只能另辟蹊径。
岭北王是自幼看着将军长大的,对将军脾性大抵是了如指掌,知道按将军的性子,感情若是许诺给了一人,那便不会轻易被改变了,即便刀架在脖子上,将军也不会轻易放弃心上人。
便是因此,岭北王才故意在这时候赐婚,好找由头继续治将军的罪。
接连抗旨不仅是忤逆大罪,还或会给将军带来“权高震主”“狼子野心”的污名,会令他渐渐失去民心。
“挣扎无意义。”
夏舒呈忍着内心强烈的不适,别开脸对将军道:“那小公主看上去单纯温和,说不定会是段不错的姻缘。”
“噢?”
将军听后重新抬眸看向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阻拦。”
阻拦?
夏舒呈甚至连苦笑都笑不出,他根本没办法阻拦,毕竟,拦的可能是将军唯一的生路。
苦笑过后,将军沉默了片刻,随后走到夏舒呈身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对他道:“枕边是心爱之人,即便耽溺梦中,那也是死也无憾,可若不能遵从内心,那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的这颗心,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你,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将军打断了他的话,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我拜天地的时候,我便立过誓言,我说‘我既许了你,你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我会敬你爱你,事事以你为先’,这不是哄骗人的甜言蜜语,这是我对你我夫妻之间的信仰。”
说着,将军低下头来,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坚守初心,死生不负。”
第128章
关于赐婚一事, 终是圣恩难却,岭北王在朝堂上当众下达旨意,礼仪司便立刻全城张榜公告喜讯, 不到次日,将军要迎娶公主的消息便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此举, 可谓是根本没有给将军留半分拒绝的余地。
礼仪司照章办事,接到王的旨意起便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大婚事宜,不管将军的意愿如何,喜事所需之物, 如锦缎婚服之类,仍旧是一车接一车的往将军府送。
不知情者,认为将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如今打仗打到了天下太平,终于可安定下来立身成家, 都在为将军感到高兴。
知情者,认为将军为国为家, 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头来却仍然被猜忌, 被异己,甚至还要被人拿自己的婚事作为要挟, 他们义愤填膺, 为将军感到不值。
将军入宫求见, 被岭北王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宫外, 夏舒呈被秦昭带着过来的时候,将军已经在宫门外跪了一整天。
彼时正是傍晚, 夕阳西下时, 晚霞烈焰, 光如残血,洒在将军傲然挺立的背影上,平添了几分悲凉。
饶是秦昭看到那一幕,内心也对当政者失望至极,从军多年来坚守的原则近乎瓦解,第一次有了劝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说起来,岭北军是将军的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后来被将军接管之后,重新整编,招募兵马,队伍更是不断发展壮大,如今军中绝大多数的头部将领,都是多年来追随将军四方征战的心腹,彼此之间情谊深厚,忠心耿耿,因此即便将军被缴了兵权,但全境兵力仍旧会听他调遣。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将军真有心颠覆一个王朝,简直易如反掌。
但夏舒呈清楚的知道,将军满门忠烈,孑然傲骨,是不可能会做出谋朝篡位这种事的。
夏舒呈向将军身边走去,将军听到动静后抬头,两道视线撞上,各自心中的所思所想便出现在了彼此的眼睛里。
将军在愧疚。
不肯揭竿而起,也不愿辜负他,如今摆在面前的也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再次抗旨忤逆。
而这样做的后果,也是可想而知。
“ 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夏舒呈把将军从地上扶起来,为将军正了正衣领,对将军笑了笑:“ 将军去过南方吗?”
只见听了这话,将军稍稍愣了下。
“江淮之南为鱼米之乡,那里气候温润,物产富足,有很多未被战乱波及到的小城和村落,随便择一处,便可安度余生。”
为将军整理完衣服,夏舒呈拉起了将军的手,轻轻握了握,才又继续道:“ 可是远去他乡,离弃故土,另寻他处谋生也并非易事,何况百年之后,也很难再叶落归根。”
“这有什么所谓!”
秦昭听懂了夏舒呈的意思,直接道:“ 故土容不下,家中已无亲,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至于百年之后的事,就更不用记怀,一捧黄土而已,洒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
将军听后,眉间微微发紧。
秦昭一看他表情便知他在顾虑什么,继续道:“ 放心,家里还有我呢,逢年过节替你到老将军与夫人墓前祭拜,不会让他们寂寥落寞,踏实走便是!”
如是,将军继续皱眉思量片刻,便像是豁然开朗了一般,伸手在秦昭的肩上拍了拍,随后转头看向夏舒呈,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为了不让府上的老仆人们被牵连,回府之后,将军便立刻让秦昭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连夜将他们送出了城。
同天夜里,将军也收拾了行囊,带着夏舒呈逃出了将军府。
城门当晚轮值的是将军曾经的旧部,被提前打过招呼,在将军出城时假装没有认出,痛快放了行,出城之后策马南下,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若是中途不停,就这样一直走到南方,未来于二人而言,必然会是夏舒呈所期望的那样,是再无忧思,平安喜乐的一生。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出城之后的第三日,途中停留休息,在路边的客栈住店时,偶然从旁人的交谈中得知,都城传出消息,岭北王突发恶疾,药石无医,不出两日必会暴毙而亡。
可知听闻此消息后,将军前行的脚步便绊住了。
自然不是因为岭北王一死便暂时没有谁会再置将军于险境,而是因为对于国家而言,君主新丧期间,各方势力不甚安分,必然会先引起一波内部动荡。
内忧之时最易招来外患,四方临国本就虎视眈眈,尤其是刚被挫了锐气的大瑜,必然对岭北怀有记恨,若是其联合其他邻国趁机报复,岭北之国运便就危在旦夕。
将军为此忧思深重,夜不能寐。
第二日清早,夏舒呈睡醒后发现身边空荡,出去找寻,却发现将军正站在客栈前的山坡上,背对着南方,望着都城的方向。
初秋的风吹起,带着露水与寒凉,掀动将军的衣摆,吹乱将军的头发,也吹的夏舒呈内心亦百感交集。
夏舒呈活的太久了,朝代更迭对他而言,如同人之生死,是自然规律,更是人既然有贪婪与欲望便应该承担的结果,他看的透,想得开。
可将军并不能,岭北是将军的家,是将军曾用性命抵死守护的家园,作为护国之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陷入困境而置之于不顾一走了之的。
凉风习习,草木窸窣。
夏舒呈走过去,为将军披了件衣服,挽住将军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了将军的肩上,他其实什么话都没说,可将军却像是全都听到了。
“ 长风坡一战,我军重挫大瑜,夺回失地,也算是大获全胜,可你知道那场仗打下来死了多少人吗?”
将军望着远处的山峰,重重的叹着气继续道:“战乱频发,伤亡与苦难的承担者是士兵和百姓,父亲自幼教导,为将者,保家卫国是一生职责所在,是我的责任。”
“ 嗯。”
将军做不到对国家弃之不顾,夏舒呈也做不到逼将军强行离开,但从心底里为将军感觉不值。
将军大抵是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的,又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对他解释道:“家国于我而言并非某个人,而是一群人,总有人知正礼,明大义,也总有人值得。”
或许吧。
至此,对于将军固执的坚持与信仰,夏舒呈可以理解,却并不苟同,但既然已经跟了将军,便就嫁夫随夫,百般纠结之下,决定陪将军回去。
回客栈之后,夏舒呈便准备精简行李,许多本该带去南方安家的物什,想来也用不到了,他便打算该弃的弃该扔的扔。
但不等他开始着手,便被将军拽过去压在了床上。
在某些方面,将军也不是刻板规矩之人,情绪上来了,经常不忌讳场所,也不分个白昼与黑夜,想要就要。
平时白日宣淫的事也没少做,可夏舒呈明显觉得将军这次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夏舒呈的腰被捏的麻木,人也像是随时要被震碎了…
事后将军为他清理身体,动作又很表现的格外疼惜,把他身体每处都仔细看好几遍,像是要把他完整清晰的刻在眼睛里。
新茶沏好之后,将军又把他揽在怀里,嘴对嘴的喂给他喝,直到从那茶水里尝到了并药的味道,夏舒呈才终于确认,将军的打算大抵与他的有些出入的。
岭北王一死,战乱爆发,将军奔赴战场,是九死一生,所以将军是要把他单独送回南方,只身赴险。
夏舒呈一生至此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嫌恶自己有异能,非但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完整的过完一生,反而还要因此经常遭人迫害,需要东躲西藏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这一刻,他鲜少有的庆幸自己的血液有奇效,庆幸自己百毒不侵。
毕竟,如果不是药刚入口毒性便被化解,若是他真的睡了过去,若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南方。
那么,方才闭眼前的那一刻,便是他此生见将军的最后一面了。
第129章
既然并无商量便做了决定, 想必将军把他送走之意已决,为免两人之间在此事上发生不必要的争执,夏舒呈便没有立刻拆穿, 而是待将军把他安顿好之再快马加鞭赶回都城后,方才悄悄折返。
本以为归来之后, 会是岭北王病逝导致人心浮动,王权不稳内忧外患的状况,却不成想,刚到城门处, 夏舒呈便得知一个消息:岭北王病情得到控制,已经转危为安。
想来不过也两日功夫,病情便从药石无医到转危为安,属实令人疑惑。
夏舒呈意识到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正准备立刻回将军府与将军汇合, 却不成想,刚入城, 四周突然冲出来一伙精锐官兵,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之势将他打晕抓上了马车。
等夏舒呈再次醒来恢复意识, 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王宫里。
宫阙巍峨,殿宇空寂, 王座上坐着的男人虽然身形消瘦, 略显病态, 但眉宇间十分锋利, 只是在那里无声看着他,便带来了满满的压迫感。
意识到此人便是岭北王, 夏舒呈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
岭北王目光虽然定在他身上似的, 但似乎是在走神, 听到夏舒呈冷笑,方才回了神似的,勾了下嘴角,问他:“先生笑什么?”
先生?
这个称呼另夏舒呈有些许意外,毕竟他的外表看来甚至不足二十岁,身份在外人看来也顶多算是将军身边的一个陪侍,没什么理由被一个年过半百的君王称呼为“先生”。
岭北王大抵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又勾了下嘴角,对他道:“ 抛开身份不论,自古圣人在上,长者为尊,本王敬你一声’先生’,不为过。”
咯噔!
夏舒呈突然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所以,这个人居然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
强压下惊诧,夏舒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岭北王道:“ 本王找了你很久。”
“ 什么?”
夏舒呈更为不解:“你?找我?”
“本王年少时曾随父亲去江南游历,路过郾回山时不慎遭毒蛇咬伤,回天乏术之际,遇到一人,只是顺手给本王喂了口血,本王便捡回了一条性命,仔细想想,那都是四十多年的事了。”
岭北王仰面回忆了一番,目光又回到他身上,继续道:“四十多年过去了,先生容貌竟无半分变化,由此可见,本王的坚持是对的。”
“ 所以…”
夏舒呈忽然一下全明白了:“ 你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我?”
“ 呵呵。”
岭北王笑了笑,不可置否:“ 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性我最了解,叛乱造反之事他至死都不会做,他是我岭北安邦之利刃,我也从未想过要鸟尽弓藏,原本打算待他平定战乱归来之后,把最疼爱的女儿嫁与他,此后加官进爵,共享荣华,奈何,天意难测,他身边居然出现了你。”
“我…”
夏舒呈忽然感觉有些站不稳,倒退了两步,靠在了宫殿里的大理石柱上,他问岭北王:“ 你想怎么样?”
岭北王回答的干脆直接:“ 长生,不死。”
“我做不到。”
夏舒呈道:“ 我只是体制特异而已,根本不会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呵呵。”
岭北王很显然并不相信,自顾继续对他道:“ 你要明白,我是没有杀那小子的打算的,他的性命,现在攥在你的手上。”
这一句话,夏舒呈便知道自己败了。
若是自己单单是被抓来作为威胁将军的筹码,夏舒呈并不怕,因为他不怕死,死后还会重生,过不了多少时日便可回来找将军。
但现在,他不敢死去了,以岭北王的行事风格,若是他自行了断惹的岭北王恼羞成怒,将军的性命必然也保不住。
对夏舒呈而言,他自己可以不活,但不能接受让将军因他死去。
回都城前未能料到情况会是如此,夏舒呈就没有特意给将军安排送他回南方的人留些交代和叮嘱,那人回将军府报了信,将军得知他被岭北王扣压宫中的消息,已经几次三番试图闯宫门。
武将未经允许私闯宫门是大忌讳,非但新增多条重罪,在外面的名声也越来越差。
这样的情况下,岭北王随时可名正言顺抓人定罪,不知情者愿意支持将军为将军说话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如是,夏舒呈也越来越崩溃。
如岭北王而言,将军本应康健顺遂,安享荣华,现如今麻烦缠身,艰难困苦,都是因为身边出现了一个他。
可是,他又该怎么办?
第130章
曾几何时, 夏舒呈也曾有过普适安定的生活,父亲是衙官,母亲是名门闺秀, 家庭圆满,和乐富足, 自幼学习诗书礼仪,会功夫骑射,人也生的清秀俊朗,是蜀地郾城里最明媚耀眼的少年。
然而十二岁的某天, 与身边一伙同龄的小伙伴相约上山打猎,不慎遇到了大批狼群,被饿狼咬食时逃脱不及,便失去了一条手臂。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然成为了残肢废人, 尚且还为他惋惜,可后来也不知为何, 他断掉的那条手臂在某天莫名其妙的又长了出来。
自那之后,他便成为了人们眼中的“怪物”。
自古以来, 在人们的眼中“怪”与“邪”无异,“邪”便意味着“不详”“晦气”, 会带来灾难。
遂那段时间里周围无论谁家出点什么事, 哪怕是邻居大娘走在路上被石头绊了一跤, 转来绕去的, 最终都会被算在夏舒呈头上。
为了躲避恶骂和攻击,夏舒呈有长达两年的时间不敢出门, 不敢见人, 整日蜷缩于狭小闭塞的房间里, 隔三差五便被各路人请来的神婆与道士拖出来折腾一番,美其名曰:“驱邪”。
再后来,偶然被发现他的血有疗愈作用,可治愈世间任何疾病,他以为那会是状况转好的开始,熟不知却刚好相反,那是更严重灾难的开始。
拥有珍贵的血液,堪比拥有令人起死回生之能,在贪婪的人性的面前,反而是无可抵挡的致命弱点。
那些年里,夏舒呈的血被放干过无数次,血肉骨骼被分食过无数次,也死过无数次,可每一次死去,他都还是会如期醒来,带着不可抵抗的,无法改变的痛苦与绝望。
为了保护他,父母相继惨遭杀害,外亲家宅被烧,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人全都被牵连至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之后隐姓埋名,逃亡天涯的那些年里,他也曾遇到过的一些待他不错的人,也曾放下过戒备与人交心。
可人心难测,人性也经不起考验,绝大多数的人知道了他的异能之后表现出来的都是贪婪,少数人愿意信任保护他,却被殃及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以至于,“邪”这个字,其实是刻在了夏舒呈的骨子里的,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确实“不详”,会给人带来灾难,所以后来的十几年里,他或是隐居山林,或是云游天下,再不与人过多接触。
是遇到将军之后的那股莫名而来的心动,让他暂时忘却了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
将军待他太好了,他从没有遇到过对他那么温柔细致的人,从来没有谁会像将军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疼爱着,以至于,他太贪恋温柔乡,存着侥幸心理,强行让自己忘记了。
可是,如今站在这王宫的銮殿之上,远远的望着三重宫门之外在那里又跪了一整天的将军,他又不得不记了起来。
他就是个“不详”的人,谁与他亲近,谁便会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他想,若是他没有出现的将军身边,没有刻意接近,没有自私的据为己有,那么,将军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之后迎娶公主,良缘夙缔,那又会是何等幸福美满的局面?
黄昏日落时,忽然刮起了北风,天色渐暗,空气渐寒。
吱嘎一声,宫门打开,将军闻声抬头,看到夏舒呈之后眼睛忽而一亮,立刻便从地上站起朝他奔了过来。
许是跪了太久的缘故,将军起身之后便没站稳,情急之下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夏舒呈身上的。
紧紧抱了他一下之后,将军又立刻松开,在他身上来回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般,打算继续再把他抱回怀里。
可是,被他一把推开了。
将军不设防被推了个趔趄,退半步站定之后,注意他脸色冷淡的表情,当时便愣住了。
夏舒呈没忍心看过去,目光散落在脚下被风吹的凌乱的枯叶上,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弄:“ 倒是没想到,将军对我的情意,竟然还是真心的呢。”
“…”
将军愣愣的看着他,表情里透出十二万分的错愕与疑惑:“ 你,你怎么了?”
“ 还能怎么?”
夏舒呈冷漠的笑了一声:“我过来是要同将军知会一声,此后我要留在王宫里长住,不会再跟着将军了。”
“ 什么?”
将军又愣了下,眉头忽的一下便拧了起来,整个人开始变得着急,平日里说话那么利落干脆的人,竟都有些结舌:“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不是故意送你走,只是因为…”
“ 好啦!”
夏舒呈打断了他,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不耐烦:“大家都是男人,逢场作戏,讨片刻欢愉而已,当真的话,可就无趣了,你我相识一场,还是好聚好…”
“ 你在说什么啊!”
将军也打断了他,随后忽然上前跨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到跟前,情急之下声音都劈了:“你和我,可是拜过天地,立过誓言的!”
“呵呵。”
夏舒呈又笑了一声:“将军如今也二十有三了吧,年岁不小了,怎的还如此天真?”
这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将军的手紧了下,抓的他手臂有些疼,他下意识的抬头,对上将军凝眉盯着他的目光,又下意识的闪躲。
可并没有躲开,将军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行与他对视。
“ 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什么了?”
将军的目光凌厉而透彻,夏舒呈知道,但凡继续对视超过三个数的时间,将军便一定能从他眼睛里能看出些什么。
所以,他狠了狠心,用力扯开将军的手,再次把他推了个趔趄。
“ 没有人威胁我。”
他整理了下被扯乱的衣服,回答的很是漫不经心:“ 我只是觉得,跟着你这样连只鸡鸭都买不起的将军,还要整日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如跟着一国之君安享荣华富贵来的舒服。”
“…”
将军再次愣住。
“ 抱歉了,我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哪里待的舒服我便待在哪里,谁让我过的开心我便跟着谁,至于承诺和誓言,在我这里甚至不足鸿毛之重,所以将军啊…”
夏舒呈扯开嘴角笑了笑,说:“ 忘了我,再找个其他人吧。”
说完,转身往回走。
吱嘎一声,宫门关闭。
夏舒呈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视线忽然一下便模糊了。
伴随着心口处传来的强烈的窒息感,他停住脚步,原地缓缓蹲下去,抱头无声痛哭。
他这一生,遭遇过很多次背叛,无数次被遗弃,受过很多苦,承受过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疼。
这是他第一次抛弃别人。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此前经历过的所有疼,都并非极限,甚至与现在的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明明并不想死,却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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