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冬刚定完回圣巴巴拉宫的船票,就接到二叔的暗示,可她却有些不明白二叔的意思。
“你是说公主会选择我?”
和冬有点不可思议,她不是自我贬低,她在和家还能因为血缘跟能力有些影响力,虽然现在赢得了上校军衔是和家同龄人中荣誉最高的,但放在整个首都星的顶尖圈子里还是不太有份量。
别的不说,王后格林家族的哨兵、王室道格拉斯家族的远房亲戚、摄政王大臣家的孩子……在这么多对公主递出橄榄枝的人里面,和冬认为自己的综合排名虽说不一定垫底,但也到中层了,要不是熟人,公主应该不会多看她一眼。
但没想到二叔竟然如此自信。
和冬笑道:“二叔,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我觉得你应该给我安排一点我能配得上的人,我对伴侣的要求不高。”她想了想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是向导,军部大概没跟你汇报我的情况吧?”
“我的精神图景崩塌范围太大,也没向导可以治疗,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废人。”
和冬毫不在意这么评价自己:“我未来估计也就只能在首都星这个锦绣窝里嘲讽一下那些弱鸡,军部实权职位是混不上了,只能再努力一下多得一点军功。”
“所以不要把我的军衔当作筛选对象的条件,这很可能是我能取得的最高的荣誉,也不要过分强调我的年纪,我的未来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惊人的进益。”
二叔听着听着突然想起自己下达命令后,和冬曾借助加密通讯渠道传递信息,他那时以为这孩子是要人送自己离开,心里虽然失望、不耐却也不得不接,但接通后却只听到她用沉稳的声音说:“多投绷带、止血药,治疗舱没用,人太多了,轮不上。”
她如今的状况,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并不能因为他们父女俩不责怪就抹消掉。
二叔犹豫半晌,还是跟和冬透了底,他到底还是不希望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后辈如此消沉:“和冬,公主会选择你,不选择你她也会选择其他跟和家差不多的家族。”
和冬听到二叔说:“因为别人都在支持国王、支持王储,只有我们才会支持她,你明白吗?”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并没有这样草率的结束,你是我从小看大的,也是我最欣赏的孩子,我敢向你保证,当公主选择你后,你能为帝国做的远比在战场上做的多。”
这在别人听来就能心潮澎湃的野望,在和冬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光影中二叔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严肃、坚毅,好似在跟人讨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话题,丝毫没为自己这种想法而提心吊胆的觉悟。
这是计划多久了?
和冬下意识看向自己挂在墙上的军装,肩头正是国王亲自贴上去的衔位,她在从军入伍那天就跟着同伴一起朝王旗宣誓效忠国王,她死去的队友下葬时不仅披着军旗还披着王旗,一如她的母亲。
——这也是和冬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和家发展史就是帝国再普遍不过的平民血泪史,那时人类刚开始星际旅行,贵族仍旧霸占着绝大多数资源,即使有特殊人群带领众人冲锋,贵族子弟还是拿着他们冒死挣得的军功镀金。
如果不是某任国王的重用,和家早在突破这种阶级封锁前就销声匿迹了。
自此之后,和家内部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为荣誉而生,为荣誉而死。”
为国王而生,为国王而死。
和家虽然参军涉警,但他们都以为国王服务为荣,也是首都星最铁杆的那批保皇党。
但没想到这一天二叔竟然如此轻描淡的说:“因为他们都支持国王。”
和冬有些艰难,今天这场谈话是对她早已成型的价值观的巨大冲击,但在二叔等待她做出回应的视线中,她还是很坚定的说:“二叔,你是否忘了一件事。”
当这个老者看来时,她第一次不太礼貌的直视回去:“你是否忘记,我也曾宣誓效忠国王,效忠公主的父亲。”
—
两人理所当然的不欢而散,二叔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对相亲结婚这种人生大事毫不排斥的和冬,临了会倒在那可笑的誓词面前。
和冬也无法向别人吐口:和家的领头人竟然梦想着跟公主一起发动政变!
——普琳想登上王位,只有这一个途径。
帝国如今由军部、国会以及以王室为代表的寡头贵族共同控制,虽然王权分流,但至今所有国民仍旧承认国王的总领地位。
王室王位更迭也极大的影响着整个帝国的政治生态。
目前王室仍旧实行长嗣继承制,公主普琳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大王子阿姆斯特朗一生下来就被确立为王储,他是国王明面上的第一个孩子,比普琳生母现任王后玛丽小不了多少,因为勤恳办公,一直颇得民心。
更别提那两位王子都是哨兵……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和冬跟二叔不欢而散后,没有采取他“你再好好想一想”的建议,反而按照原定计划登上飞船匆匆赶回圣巴巴拉宫。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这桩沉重的心事,放马不再是能让她头脑放空的愉快活动,和冬常常躺在草丛里枕着胳膊发呆,任凭草梢在风的吹拂下骚扰她的脸。
卡洛夫感应到主人的情绪也不再追逐马儿,反而卧在她身边陪伴。
马夫第一个发觉了和冬的异样,联想到她来去匆匆的相亲,理所当然的认为哨兵正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惆怅。
于是在某日放马的时候非常善意的安慰她:“缘分都是天注定的,向导人太少肯定矜贵,他们家人也会帮忙筛选哨兵,也许还会说一些刻薄的话。但请不要灰心,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宇宙之神保佑,你的爱人一定就在某一处静静等待着你呢。”
和冬勉强扯个笑应付他的关切,这两天她都在面对拒绝二叔带来的连锁反应——家族里很多人纷纷致电询问他们争执的原因,关系亲近的甚至还拍着膀子说自己可以出面调和,往日听来还能让人会心一笑的话,现在却只能引起她的警惕和怀疑。
你们知道二叔的野心吗?你们都在暗地里支持他吗?
她甚至开始怀疑和父,几次都想询问他:你知道二叔安排我跟公主相亲吗?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她压下去,她没必要试探父亲,当初父亲放弃首都星取得的职称来到绿洲星当军工所的研究员,她就已经清楚他的选择,现在又何须因为外人而去怀疑他。
如果父亲跟二叔真的在她结婚这件事上有所交流,那一定是诚挚、恳切地请求他为自己挑选一个合格的伴侣。
这一天深夜,和冬照例失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上一刻想和家,想那些平日关系还过得去,刚开始还发消息询问,后来猜到自己失势再也不肯联络的势利眼。
下一秒又跳到公主那极富标志性的金发上,她脑海中还留存着普琳一颦一笑的影像,这往日让哨兵懊恼自己龌龊的行为,如今却成了和冬在被和家放弃的冷清日子里,唯一可以称得上安慰的东西。
她努力回忆两人相处的细节,并试图从中看出一丝与公主温柔平静外表下的违和。
可惜除了那次吃饭时公主的意外出神,其他怎么也没个头绪。
——有人在威胁她吗?
——有人在背后摆布她吗?
——面对自己沉默的拒绝,二叔又是怎么跟公主说的?她会伤心吗?
和冬烦的骂了一声,下床推开窗户,低等行星没有光污染的困扰,一到晚上群星散漫的在天上亮着,照映着哨兵眉心紧锁的痕迹。
公主,你知道自己是一个向导吗?
和冬不是瞧不起向导,帝国跟虫族战争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前线战力不足,总医院很多向导都签下生死状,投入前线医疗事业。她甚至还看见一个向导用精神力困杀虫族,她在这人力竭的时候还帮忙割下虫族的尾刺,以此计算军功。
但公主跟他们这些追求事业进步的向导不一样,她不是谋求个人发展,她是想颠覆王权!
恐怕就连出自国会的历届总理都不敢做这种梦。
和冬仔细回忆着二叔那时的说辞,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布局,跟国王荣耀一体的老牌贵族肯定不会支持她这么疯狂的想法,她只有继续向下,联络帝国那些如二叔、如和家一样,蓄力数百年早已不满现状,能够抛下一切、倾尽全力,只愿有朝一日登高望远的野心家了。
公主肯定会失败的。和冬想:她都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婚姻,怎么可能操纵那些处心积虑的老狐狸为自己服务?
就算她能成功,那也不是她的成功,而是她背后所有人的合力拱卫。
她会成为那些人操纵政治的傀儡。
公主为什么只为王冠倾倒,却从来不肯想它的重量会压断那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呢?
和冬抬头望着群星,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她不可能支持公主——不论是因为誓言还是因为政治动荡给普通人带来的痛苦,就连日常再普通不过的抗议游-行也有人因为和军警对抗丧生,王位争夺战之下又会有多少人成为政客牌桌上的筹码?
但她也不可能像之前面对琥珀会所、红丝绒城堡一样,坦坦荡荡的去举报他们。
和冬不傻,她能混得军功,正得益于她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中锻炼出的敏锐嗅觉,当初军中站队时,即使没人指导,她也从没出错。
她从军后,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命运是何如跟和家融为一体,在获得表彰时如此,在大难临头前也是如此,任何想跟家族撕掳开来的动作都是无用功。
如果上校和冬真的因为叛国罪名走上军事法庭,那她是为谁而死?
军部培养出的战士要为公主而死吗?
和冬怔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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