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掷轻熟练地点了若干烤串，两份铁板鱿鱼，放到了坐在角落位置的少年面前，自己也跟着在对面坐下。
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横冲霸道地钻进鼻腔，少年瞥过桌上那盘彼此堆叠的烤串，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他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串被压在最下面的五花肉。
“海鲜过敏？”
苏掷轻把手提箱放到桌子上，打开，从中取出便携电脑。
离开学校前，他拍下了周微的样貌，并将其发给了密大的人工智能，名为“方舟”的ai，运用教授权限调取了少年的资料和信息。
现在，“周微”迄今为止全部的人生已经被传输进这台手提电脑里了。
“只是恶心。”
那些腕足让周微产生了一些不是很舒服的联想。
尽管他现在还不清楚联想内容具体是什么，但他的喉咙确实不太舒服，甚至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恶心？”苏掷轻点开收到的资料。
“你可以当成海鲜过敏。”
周微言简意赅，举起手上的竹签，朝男人示意道：“我已经吃好了，谈话继续？”
苏掷轻眼睫颤了颤，扫过桌上那堆未被解决的食物，眼尾不自觉抽搐。
“……鱿鱼只有两串。”
“其它都沾到了酱汁。”
周微轻轻，“如果异种和人的区别之一是饮食习惯，我希望可以有用其它食物证明自己的机会。”
苏掷轻：……
“很遗憾，两者没有关系。”男人皮笑肉不笑道。
资料显示周微在平江市的某家孤儿院长大。
因为长得漂亮，经常会有人试图过来领养，但都遭到了拒绝。
周微不愿意被领养。
直到十四岁，他才被之前从孤儿院出去的其他孩子带走，正式离开了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见鬼，这种挑剔的性格到底是怎么顺利在孤儿院生存下来，平平安安活到十四岁的？总不能因为这张脸吧？
苏掷轻随手拿起一串羊肉，继续往下浏览。
——既然不是试探，那就是拖延时间了。
少年眸中划过一抹深思，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没有出言打扰。他联想到对方之前的某个稍显刻意的动作，认定调查员应该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他对自己的身世同样很感兴趣，尤其是在“周微”有很大概率是个假身份的情况下。
要是对方没有发现异常，说明他现在的身份天衣无缝，不需要太过谨慎。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查无此人”——从男人浏览屏幕的时间来看，这个最坏的结果显然已经可以被排除了。
周微翻完了历史书，自顾自打量起夜市的环境，观察往来的人群，最后，看上了一家卖自制甜品的摊位。
他有预感自己会比较喜欢甜食。
苏掷轻对少年的离开一无所觉，依旧在看方舟发过来的那份资料，愈往下看，心情便愈是古怪沉重。
在接入所有国家公民身份信息系统的同时，方舟也有自己独有的情报获取渠道。
它可以轻松介入世上任何一通电话，读取任何消息，提取相关内容进行分析处理，甚至一定程度预测未来。
有网络和信号覆盖的地方就有方舟，方舟信息网络的部署甚至在互联网完全兴起之前。
不论任何事情，任何人，只要存在过记录，只要曾被谈论，就会在方舟的数据库中留下备份。
然而，即便是方舟，对于个体“周微”的记录追溯，也能只能从对方五岁那年，出现在平江市的某家孤儿院开始。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的父母是谁会有记录；在哪家医院出生会有记录；大到举办满月宴周岁的酒店，小到和其相关的谈论......一切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
它们或者是被专门的系统记录，或者无意间被装进一通电话，正在工作的摄像头，甚至或者社交软件上发布的信息......
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不可能一片空白。
苏掷轻宁愿相信这是当时平江市不够发达，方舟基站构筑不全的结果。
前提是，如果这份资料并非“s”级绝密的话。
这意味着少年一直是方舟严密观察，甚至是监控的对象；意味着他基本可以断定和未知教派有所关联；也意味着，就算是苏掷轻这个终身教授，也没有完整的查看权限。
其实早在注意到少年和人种明显不太相符的发色瞳色时，他就应该有所警觉了，只不过那时他的脑海几乎被牧羊人占据，没有深究。
作为资深调查员，苏掷轻犯了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错误。
所幸少年并非任何一个已知或未知教派的信徒。
方舟分析得出，对方的存在和某些实验有关，是实验失败后被遗弃的半成品，一个倒霉的幸运儿。
身世让他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安稳地度过一生；但那场失败的实验并没有让他变得疯狂，异化为毫无理智的怪物，反而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极佳的隐蔽能力。
方舟对其的关注，可以视为保护，也可以视为监控。
但真正让这份资料保密等级上升到“s”的，并不是少年的身份，及身世背后潜藏的线索。
而是在他十四岁那年将他带出孤儿院的领养人，谢见微。
以苏掷轻的权限，他能查阅的所有与之有关的资料，只有一句话。
“高维进化游戏参与者，痕迹于□□□□年□□月□□日□□时□□分□□秒消失，仅在方舟存有信息备份。”
也就是说，除了权浏览这份资料的人，谢见微已经不存于任何人的记忆，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证明世界上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对方在“因果”层面上，被真真正正的抹除了。
如果不是因为方舟的源代码同样来自于那个游戏，苏掷轻恐怕就连方舟都无法封存这样一份记录。
【周微所表现出来的稳定性，和他领养人谢见微有关？】
他在键盘上打出这样一行字，询问密大可以几秒攻破五角大楼，数分钟内完成任何一个国家核密码拆解的人工智能。
苏掷轻这些年也参与了不少救援类调查，或多或少遇见过类似案例。
那些“竞选”圣子或圣女失败的孩子中，有部分除了受惊过度外，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检测报告也一切正常。
但长则数年，短则几天，实验带来的影响会陆续显现，或是失去理智，化做狰狞扭曲的怪物；或是带上异种的特征，多出某些部位，样貌也受到影响；或是内里完全腐败，被变异的基因吞食殆尽，变为空壳……
无一例外。
少年或许幸运，但绝对不仅于此，一定有谁在背后帮过他。
方舟没有给出回复，屏幕上却跳出了权限不足的警告。
苏掷轻啧声，从警告中得到了答案。
两者相关。
作为密大为数不多，和高维进化游戏有过接触的教授，他甚至可以断定，因为谢见微的存在，发生在少年身上的未知实验已经可以被视作完美成功。
他不仅用在少年宫学了不到半个月的武术就能和自己打了个平手，还能记下牧羊人的样貌，甚至造成了一定威慑。
要是这种程度都能被视作不稳定的半成品丢弃，多年不闻不问，那某些隐秘教派早就已经统治世界，用最盛大的仪式召唤邪神降临了，哪里还有他们调查员的事？
苏掷轻不无头疼地想。
正当他思索如何揭过这个插曲，重新让话题回到正轨时，方舟又发过来一则信息。
准确地说，是一项由校长发布，但他必须完成的私人委托。
——招收周微入学。
“是这样的……”
苏掷轻沉吟一声，重新抬头，才发现面前空空如也，早就不见了少年的影子。
他居然连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方舟，把他的定位给我。”苏掷轻更加头疼。
“向左直行153.27米，右拐，第3位。”
ai冰冷无机质的合成音突兀地响起来，夜市喧嚣而热闹，这则播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苏掷轻还是及时塞上了微型耳机。
“顺便问一下，他转学过来的原因是？”
“派去接触的专员在跟踪时不慎泄露形迹，引起了目标对象的警觉。”
听上去更难搞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苏掷轻在一家甜品店内看到了正坐在窗台前，正幸福得眯起眼睛，品尝草莓甜甜圈的少年。
他看上去纯良无害极了，像酢浆草开出那种白花，发现苏掷轻后，甚至还偏过头，轻轻颔了颔，打了个招呼。
方舟做出如下判断：
“他很有礼貌。”
苏掷轻居然从ai无机质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见鬼的满意。
风铃晃动，男人推开甜品店的门，在少年身侧的空位坐下。
“看上去，我的嫌疑已经解除了。”周微细嚼慢咽，咬掉手中最后一小块甜甜圈，缓缓开口。
“谈话继续？”
刚刚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加入密大的苏掷轻：......
所以说他果然不喜欢这种小鬼。
“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样貌，甚至画出来。”
少年被笼罩在甜品店橘黄色调的暖晕中，轮廓被模糊出一种奇异的柔和。他异色瞳眸隐有火焰流转，又似玉杯盛出的琥珀酒光，清清浅浅，看不真切，“你准备用什么来换？”
苏掷轻还未回神，ai的声音就已经在耳畔响了起来：“通知：为确保目标顺利入学，本次谈话将交由方舟临时接管。”
“已尝试呼叫目标。”
与此同时，伴随着晃动，少年上衣口袋内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响。
周微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常年静音，只有联系人来电才会有震动提示。可是他昨天也确认过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一片空白，也没有任何通话记录。
“好了，接电话吧，和你谈条件的人来了。”
正当迟疑，他听男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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