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安那州，美梦监狱。
昏暗一片的小教堂里，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一动不动地蹲在圣餐台边，嘴里咬着半本已经没有封皮的圣经。
他抻着脖子，呆愣楞地望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线冷光，像个陈旧的、被扔在垃圾堆上的劣质人偶。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响了很久，那刺耳的警报声也是。
“操他妈的！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门外，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踩着急匆匆的脚步经过，然后迅速远去。
门内的男孩对此毫无反应。
警报声，恶毒的咒骂，兴奋的欢呼，尖锐的惨叫……他都好像听不见，或者说，就算听见了，也无法理解。
好一会儿，外面的动静都开始逐渐平息了，他才迟钝地有了些反应，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牙关一松，圣经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也没管，喉咙里发出了两个不成形的古怪音节来。
“WHA……WO……”
他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婴孩，磕磕绊绊地重复着刚刚听到的音节，念错了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只是被动地，跟着学习模仿的本能行动，犹如幼兽。
砰！
砰砰砰！
突然间，外面枪声连成一片，紧接着，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整个监狱都在这声响中震了震。
身后耶稣像在这震颤中碎开一道极细的裂痕，裂痕将耶稣的身躯一分为二，看上去多了点诡异。
男孩被吓得一下子卡了壳，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些茫然，像发条突然走到底了似的愣在那。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又传来一声轰响。
而且这一次，轰响声更加接近。
门缝中的光转瞬间变成猩红色，携着难以言明的危险。
即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敏锐的直觉也让男孩感觉到了危险。他一下子伏在地上，弓起脊背，手指不安地抓着地，喉咙里还发出沙哑的咕噜声。
像是察觉到了小教堂里有人，那扇门一下被撞开，门板飞出，擦着男孩的头顶砸在耶稣像上，耶稣的一条右臂轰然坠地，扬起一片灰尘。
“咳咳咳……”
男孩不适地咳嗽起来，还忍不住甩了甩脑袋，乱糟糟的黑色短发因为这个动作又翘起好几根来。
“教堂……？”
始作俑者缓步走进来，手里拖着一把染满鲜血的战斧，斧刃点地，发出难听的滋啦声。
他像是没看见一旁近在咫尺的男孩，沉默地垂着头，碎裂的白骨面具后，一双燃着血焰的眼睛冷冷盯着那本圣经前。好半晌，才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两声。
哐！
战斧猝不及防甩出，正中耶稣像的头颅。
那头颅甚至没留下个完整的形状，就碎裂成一块块碎石，与先前那条手臂一样，簌簌掉落到地上。
男孩高高仰起头，看着对方那白骨面具，像是完全不知道惧怕一样呲起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只是那声音太过稚嫩，甚至没压过克雷茨脑子里血屠牛的低语声。
看着那本看不顺眼的圣经在灼血中燃烧成灰烬后，克雷茨就想离开。
在被超维度旋涡一点点分解，又莫名其妙到了某个过去时间上的陌生世界后，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那个叫圣徒的疯子有没有追上来。
在彻底被分解前，他用红灯能量构造出一个形似贤者之石的仿品来，就是为了引圣徒上钩。
就算没上钩，他在分解前也注意到了那抹金色的光。不管是塞尼斯托想到办法抢回了黄灯能量，还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又戴上了黄灯戒，他都不觉得圣徒会有好下场。
最有可能的就是被推进超维度漩涡里。
但可惜，现在来看……
克雷茨低头看了一眼男孩，目光在他衣服前印着的那个“A3518”的黑色标码上停留了一秒后，就失去了兴趣。
按照“问”出的情报来看，这个小子才是报纸上刊登出的引起监狱附近一系列奇异现象的原因。
即便早就知道不太可能是圣徒，可情绪还是烦躁起来。
“闭嘴！”
克雷茨再一次朝血屠牛喝道，却只换来这只不知餍足的灯兽不断叫嚣着饥饿的低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杀光这里所有人的欲望，毫不犹豫拔腿就走。
他对政府实验没兴趣，对救人更没兴趣。
随着克雷茨的离开，灼烫的空气逐渐冷却。男孩却没因此恢复平静，只稍微直起上身，目光仍是盯着门的方向。
没过一会儿，外面再一次乱了起来，惨叫声与轰炸声交叠在一起，男孩难受得捂住耳朵，往圣餐台后缩了缩。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神父袍，却看着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
才到门口，他就看到了毁坏的耶稣像，和地上烧灼过的痕迹，脸色骤然一白。
“你在吗？”
神父定了定心神，朝教堂里小心翼翼地问。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小动物一样。
没有得到回应神父也没太意外，他走进教堂，一次次俯身看向长椅下面、门后的角落，仔细寻找起来。
好在教堂不大，他很快就在圣餐台后找到了男孩。
神父脸色一松，正想将这孩子抱起来，结果才一伸手，就注意到男孩呲起牙，一副想咬人的表情。
他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些无奈和怜悯来，叹了口气：“……你又忘记了吗？”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些简短有力的命令式的语句。
神父皱起眉，不管不顾先抱起男孩，跑出教堂。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天地，猩红的诡异火焰从监狱中心区域向外迅速扩散，一瞬间融化了墙壁。囚犯、狱警、甚至是被紧急调来的军队都在这火焰中被烧成焦骨。
整个美梦监狱，只有处于角落的部分还算完整。
而他们，甚至连始作俑者是谁都没找出来。
幸存下来的罪犯与政府人员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一时间都忘记了言语。
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将天空都染上了阴霾。
因为害怕被抓住而早早跑出来的神父怔怔地收回目光，心中不免感到一阵阵惊悸和后怕。
后怕过后，又有些庆幸。
神父努力平复呼吸，心脏却仍然疯狂地跳动，腿也有些发软，连手上和脸上被男孩咬了好几口都没反应过来。
“不不不……我得想想别的，想想……上帝啊，你的头发怎么在变白……别告诉我你在学那个怪物……算了，白色也好……”
不想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男孩，神父艰难扯起嘴角，自我催眠起来。
“……啊，对了！”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笑都自然了不少。
“接下来你得换个名字了，嗯——”
阳光下，温特神父握着男孩瘦到皮包骨的手臂，许下了美好祝愿。
“……CARLOS.”
……
“卡尔……”
“……卡洛斯！”
卡洛斯茫然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旁边，就见自己的哥哥正一脸嫌弃地捏着自己的脸。
他茫然了两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习惯性地低下去，好让埃德文不用把手抬太高。
“怎木啦？”
听着卡洛斯含糊不清的咬字，埃德文就知道这小怪物还没睡醒。他松开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卡洛斯的白毛脑袋：“我们得下飞机了。”
距离从反物质宇宙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几乎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的。
腹腔被洞穿、脊椎、脏腑被碾碎、十多处骨折还有灯戒能量的冲击带来的剧痛和折磨，并没有因为贤者之石将他的躯体修补完善，而从他的记忆中褪去。
在他被复活的超人从孤独堡垒抱回哥谭市后，就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然后下一秒，记忆中的那些疼痛就在完好的身体上一齐复苏。
镇静剂、麻醉毫无用处，催眠更是天方夜谭。就在他拿起刀，准备切除自己胸腔以下所有部分的时候，蝙蝠不顾他的反对，让火星猎人帮他模糊了那部分的记忆，他才得以喘息。
就算这样，他也整整一个月没能下床。
直到今天，他才和卡洛斯用掉那两张机票。
刚上飞机那会儿，难得坐一次这个交通工具的卡洛斯像第一次坐一样，兴奋地大呼小叫，满机舱乱跑，甚至连卫生间都想看两眼。埃德文还当他不晕机了，结果和以前一样，起飞后没一会儿就开始说难受，只好吃了药倒头就睡。
毕竟卡洛斯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埃德文有点担心他会半途难受到醒过来，谁知居然一觉睡到现在。
……这大概就是傻子吧。
埃德文拿起手边某只小怪物睡前喝剩的牛奶，随手塞进那只爪子里：“喝完它，让你自己清醒一点。”
“噢。”
卡洛斯乖乖应了一声，一仰头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喝完还舔了舔嘴唇。
“啊对了，”卡洛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好奇地问，“埃德，我们的行李箱呢？上飞机前，我们好像什么东西都没带啊。”
埃德文有点无语：“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见这傻子是真没想起来，埃德文才翻了白眼地提醒他：“托运，白痴。”
卡洛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问。
但埃德文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绝对没有听懂“托运”是什么意思。
他也懒得解释，等到飞机停稳，就拉着小怪物的爪子下了飞机。
临海城市气候潮湿，空气里都是水汽，天空也黑压压的。
埃德文抬头看了眼，拿上行礼后，顺手查了下近几天的天气，果不其然发现最近一周都会下雨。
“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蝙蝠完全能解决所有事情，折返回去帮忙简直毫无意义……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海里。”
卡洛斯愣了下。
“你不是也担心吗？”
埃德文面无表情：“我没有。”
“但是——”
“我、没、有。”
卡洛斯眨了眨眼睛。
“好吧。”
第162章 第 162 章
“埃德？”
“埃德……”
“……”
埃德文把脸埋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不是卡洛斯第一次离开哥谭，先前不但出去旅游过好几个月，而且布鲁斯也会偶尔带他们一次出门。
埃德文也搞不懂为什么，卡洛斯除了在飞机上睡觉那会儿，就一直表现得很兴奋，哪怕住个酒店，也要在床上滚两圈。
不仅如此，因为最近几天下雨的关系，都不太方便出门，卡洛斯在把整间酒店探索了个底朝天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冒雨出去撒欢了。
这还不算完。本来埃德文没打算多管，毕竟他来之前已经检查过这座小城了，不会出什么问题。
结果这小怪物得寸进尺。
上一次回来时还只是一身雨水，可这一次……
两分钟前，埃德文在半睡半醒间听见门一开一关，紧接着，脚步声走进来，还伴随着水滴到地上的声音，当即清醒过来。
他从被窝里一抬头，就见这小子一身泥水，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掀起自己床上的被子正想躺下去。
“……出去。”
埃德文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单词后，就把自己团回了被子里，不管卡洛斯怎么喊，他都没再给个反应。
卡洛斯蹲到他床边，眼巴巴地看着那团拱包：“今天下午天气就会好起来啦，我想在走之前多躺一会儿。”
拱包沉默了两秒，闷闷地又给出一个选择。
“……洗干净。”
“但我不想洗……”
“出去。”
“我这就去洗澡！”
没两秒，埃德文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浴室的门的砰的一声关上，没一会儿，就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埃德文这才从被窝里出来。
空气里的鱼腥味还没散去，他嫌弃地皱起脸，但也没再说什么，翻身下床，开始收拾行李箱。
然后，就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条还在甩尾巴的鱼。
“……”
埃德文突然觉得，这么简单就放过那只小怪物，还是草率了。
*
“它只是一条鱼！”
“我只是觉得它很可爱，想给你看看！”
“埃德！！”
从酒店一出来，卡洛斯就拖长着音调跟在埃德文屁股后面不停辩解，一直到上了游艇都没闭嘴。
埃德文冷笑一声。
“是啊，如果你也这么‘可爱’，我一定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兄弟。”
现在时间刚过正午，天空碧朗，万里无云。
在发动机的噪音里，城镇的景象逐渐远离，很快周围变成了一片蔚蓝的海面。
随着夹杂着一丝咸味的海风拂过皮肤，耳朵里传入海鸥的啼鸣，和海浪拍打游艇外壳的声音，埃德文心情一松。
卡洛斯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上衣，跑到了甲板上躺平晒太阳。
他惬意地眯着眼睛，任由那头乱糟糟的白发在风里胡乱翘着。灿金色的日光洒在他肌肉线条夸张的身躯上，那条“可爱”的“新朋友”就被他放在旁边，已经一动不动很久了，看上去越发有种死不瞑目的美。
“马上到了，赶紧起来。”
埃德文从窗户朝卡洛斯丢了颗糖，不偏不倚砸在他的额头上。
卡洛斯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哒哒哒跑到护栏边，看到远处的岛屿后忍不住欢呼一声。
“埃德！我先过去啦！”
说完，也不等埃德文回应，就迫不及待地拎着他的“新朋友”，扑通一声跳进海里。
看着高高溅起的水花，埃德文轻声骂了句白痴，准备将游艇开向码头，余光瞥到旁边的玻璃，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笑。
埃德文愣了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太习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而看向近在咫尺的岛屿。
这座岛屿自从买下来之后，他就没亲自来过，只是雇了一个人在这里看管。只是这位从未见过的管理员先生，在前两年也离开了，带着他那条会说话的狗一起。
具体是哪一天，埃德文也不知道，只大概知道，是在他最后一次见到墨菲斯后没多久的事。*
埃德文没在这个与自己无关的问题上停留多久，停下游艇，走上码头。
虽然没来过，但具体的布局他是心里有数的。
顺着码头后的那条小路，埃德文一路走，一直走进了树林。树林里其实也铺了路，只是几年过去，路上已经铺满了树叶与尘土，一踩上去就沙沙作响。
不过这难不倒埃德文。他轻易就找准了方向，没一会儿就见到了树林后的那座奇怪的“小镇”。
这座小镇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样，全然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建造的。
农场、游乐园、图书馆、学校、公园……一个个与周围环境都极不相称的建筑罗列其中，虽然都不算大，风格也尽量统一，但仍是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和外面布局严谨，多方面考虑的城镇不同，这里完完全全是按照埃德文个人的需求建造的。
所以埃德文全不介意，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就是他一直想要来的地方。
埃德文缓步走过空旷的街道。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类、没有车辆、没有所有让他感觉到生理性不适的东西。它的一砖一石都高度符合他的要求，可不知道为什么，埃德文莫名感觉心脏一空。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预想中那么高兴。
在城里转了一圈后，埃德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也不管落在上面的尘土，放松身体往后一靠。
长椅后面恰好有一棵树，树冠微微朝外倾斜，在他头顶支起一片浓郁的绿。
金色的日光被剪碎了似的从树叶罅隙中洒下来，埃德文微微眯起眼睛，强迫自己放空心绪。
慢慢地，耳鸣声渐歇，耳朵里只剩下虫鸣声在噪响。
时间漫长得恍如静止。
埃德文在这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西斜，天空上铺展开绚烂无比的晚霞，才睁开眼，起身走向这座小镇的中枢——
一个位于中心区域的地下基地。
基地的景象和外面截然不同，原先这里面只有几台电脑，后来又陆陆续续扔进来不少蝙蝠绝对不会允许他碰的东西，其中，杀伤性武器占大多数。
从游艇里搬了些吃的和用的下来后，埃德文在基地里一待就是一周。
至于卡洛斯，则是彻底玩疯了，有游艇里准备的生活用品和零食，加上岛上的水果、海里的鱼蟹，过得简直如鱼得水。
等到埃德文从基地里出来，就见到了一个完美融入环境的人形野兽。
埃德文心情微妙地沉默了两秒。
“……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埃德！”
卡洛斯光着脚从海里大步跑上沙滩，湿漉漉的白毛脑袋上顶着个小海星，非人的黄眼珠里反射着碎金似的光，那样子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生动。
埃德文往他面前一站，眼下的青黑加上过分苍白的脸色，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死气沉沉。
“你还好吗？”卡洛斯轻轻戳了戳埃德文的脸，有点担心地问，“你好久都没出来，杰也说你一直没联系他。”
过少的睡眠，和过度被压榨的精力，让埃德文的反应有些迟钝，听到卡洛斯的话，他隔了半秒才给出回应：“……陶德？”
“是啊。”
“他是个傻子，别理他。”
“哇，好巧，杰也是这么说你的。”
“……”
埃德文一巴掌按在小怪物的白毛脑袋上，用力揉了两下：“你这样我就要考虑开始帮你戒糖了。”
一听“戒糖”这个词，卡洛斯如临大敌，一下子挣脱开埃德文的手，连头上的小海星都被甩了下来。
“这明明是杰说的！埃德你烂透了！”
卡洛斯一边大声抗议，一边全速朝游艇跑去，企图私藏起全部的小零食。
埃德文扑哧一声笑了，懒得跟他计较。
被这么一打岔，他感觉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干脆往后一倒，直接躺到了松软的沙滩上。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没一会儿，他就在一起一伏的海浪声里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一直到傍晚，他才在卡洛斯雀跃的欢笑声里醒来。
醒来后，埃德文两眼放空，看着晚霞绚烂的天空，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一旁背对着自己的卡洛斯。
他手里拿着个平板，因为反光的关系埃德文看不到和他视频的人是谁，但是——
“没问题，我一定去找你玩，不过你别告诉埃德那个可恶的骗子，我就给你带草莓奶昔和阿尔弗雷德的华夫饼！”
光是听到这句话，埃德文就知道对面一定是陶德。
“好！我还想要小三明治和炸鱼薯条！”
卡洛斯欢呼，甚至学会了加价。
……这个弟弟不能要了。
埃德文面无表情地戳了戳这个小叛徒的背：“我听见了，卡尔，你想都别想。”
“——！”
卡洛斯一个激灵，差点挂断了视频通话。
他往身后看了眼，对上埃德文的目光后，心虚地往前蹭了蹭，又把平板往怀里藏了藏。
“呃，埃德你醒了啊……”
埃德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想我一直睡到陶德过来吗？”
“哈！我觉得这主意不错！”陶德轻快的声音从卡洛斯怀里的平板中跳出来。
“你没其他朋友了吗，陶德？啊，我忘了，你是不是前段时间才跟泰坦的谁吵了一架来着？噢，天啊，蝙蝠的小跟班居然被讨厌了。”
“噢，瞧瞧说这话的是谁，一个留级还辍学的天才小骗子！我能问问，和小自己三岁的小孩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是什么感觉吗？真遗憾，我大概永远体会不到了。”
“是啊，除非你死一次，然后半年后从坟墓里爬出来再失踪个几年。”
“你他妈说的是谁，那个叫‘红头罩’的家伙吗？听说他是平行世界的我？”
“不，我说的个傻子。”
“反正不会是我。”
“傻子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还尤其喜欢把自己的属性栽赃给别人。”
“……”
“……”
卡洛斯看了看埃德文，觉得自家哥哥应该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打断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吵架：“所以，杰你什么时候来？”
“Hmmm……过两天我就放假了，放心，不会太晚的！”
见这两个家伙单方面敲定了行程，埃德文也懒得反对了。他恹恹地躺在沙子里，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们欢快的聊天声，默默垂下眼，又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个堪称巍峨的沙堡。
埃德文仍然无法想象卡尔是怎么堆出来的……细节居然还不少，他都不太想推倒它了。
“埃德？你喜欢吗？”
挂断视频通话后，卡洛斯见埃德文在看自己的作品，兴冲冲地凑过来，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我堆了好久——”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埃德文毫不留情地说：“前提是它不在我身上……我的手都麻了，白痴。”
“没关系，我陪你！”
卡洛斯歪着脑袋想了想，把平板放到一边，然后坐到埃德文身边，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周围的散沙，也堆出一个小沙丘来，还在最顶上放上一颗糖。
最后，卡洛斯往后一倒，声音欢快地宣布道：
“现在，我们一样了！”
埃德文不用看，都知道卡洛斯脸上一定堆着灿烂至极的笑。
他无声地弯了弯唇梢，随口说：“我过几天离开一趟，可能要好几天。”
听到这明显是逃避见面的话语，卡洛斯愣住了。
他沙堡也不管了，翻了个身，滚到埃德文边上，正要问为什么，就想起一个月前，埃德文被绑在病床上，明明浑身上下什么伤口都没有，却被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疼痛折磨到精神几乎崩溃，差点杀了自己的样子。
除了接触过埃德文记忆的火星猎人，没人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埃德文那时受了多重的伤。
唯一能作为线索的，是冻结在孤独堡垒的地面上的，那大片夹杂着内脏与碎骨的血。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比起自己的好奇心，他更不想让埃德再一次陷入记忆里的痛苦。
卡洛斯低下头，埋进埃德文的颈窝里，来回蹭了蹭：“我陪你去吧？说好以后要一起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语调倒是故意上扬着，埃德文却还是察觉到了他一下子低落下来的情绪。
埃德文抬起手，揉了揉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你在瞎想什么？我这几天改装了一下之前放在这里的机器人，但是还缺最重要的几个零件，我得去把它们找齐。”
闻言，卡洛斯一下子支起身，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什么机器人？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见小怪物情绪好起来了，埃德文也忍不住跟着翘了翘嘴角。
“本来只是打扫卫生的，现在它能飞了。”
卡洛斯眼睛一亮：“噢！”
“还能投影，你喜欢的动画片我都放进去了。”
“酷！！”
“视频通讯也可以。”
“好极了！！！”
“还能发射激光和爆炸。”
“太……啊？”
“还剩下自动索敌、扫描、最好还是能把投影改成立体投影，那样会更实用一点……”埃德文还在语速飞快地说着。
卡洛斯彻底茫然了。
“但是为什么要爆炸？爆炸了不就坏了吗？”
埃德文表情空白了一瞬，目光一虚，含糊地敷衍了过去：“啊……工作习惯。”
“工作？”
卡洛斯想起来了那个和陶德一模一样，代号叫“红头罩”的人。
“和大红的工作？”
埃德文停顿了一秒。
“为什么你要叫他大红？”
说到底，为什么卡尔那么喜欢喊简称？
陶德和格雷森就算了，德雷克是凭什么？还有杰森……他们俩才见过几次？加起来有超过一小时吗？
简直离谱，埃德文想。
“大红回去了吗？”
“对，回去了。”
“那他还来吗？”
“……”
埃德文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即便他没有直接见到杰森的尸体，那些从金属残骸中渗出的血，那个滚到手边的灯炉，都足以压垮其他所有念头。
和卡洛斯不一样，他和杰森不是家人，甚至不是一个宇宙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
不论怎么想，答案都是否定的。
然而。
“……我不知道。”
*
另一个世界。
暴雨淋漓地下着，雨滴敲击在建筑外的玻璃墙上，扭曲成肿胀畸形的透明蚯蚓，朝着更漆黑的底层滑落蠕动。
杰森合上头盔，点了两下臂甲上的按钮，确定窃听器在正常工作后，朝着对面的大楼射出抓钩。
那个叫克雷茨的小子不愧是某个小混蛋的同位体，在他们离开后，利用圣徒的身份，惹下了不少麻烦事。
从反物质宇宙回来后，他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勉强把一切处理干净。
而今天晚上，就是最后的收尾工作。
大楼中有着不少巡逻人员，更配置着无数监控。
可即便如此，也无人发现，猎人已经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们的巢穴。
十分钟后，杰森站在监控死角，利落地扭断这一层最后一个守卫的脖子。
没有必要一个个清理过去，他从来不做这么没效率的事。
杰森踢开尸体，走进最里面的那个会议室。
这其中最可笑的一点是，这些自诩高层的领导者为了凸显身份，在这一层的走廊里都铺上了地毯，结果就导致，直到他站在门口了，办公室里的人都没注意到有人闯了进来，甚至已经杀了不止一个人。
听着窃听器里仍然在互相吹捧，瓜分利益的无聊会议内容，杰森挑了挑眉。
好吧，现在最可笑的事情变了。
他把枪上膛，按下臂甲上的按钮，直接启动了上一次来这里时设置下的机关。
砰！
会议室里传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里面的人一下子乱了。
这群西装革履把自己当做什么上等人的杂种一下子变成了下水道里的老鼠，稍微一点动静就开始四处乱窜。
虽然这里不是哥谭，但黑邦的素质是不是有点太差了。
杰森百无聊赖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正准备闯进去，给那些打算逃出来的家伙一点戏剧性的“惊喜”，教教他们何为“礼仪”。
而作为学费，他会收下他们全部人的命。
谁知。
轰——！
意料之外的爆炸声突然响起，透过门缝，杰森直观地了解到了刚刚这个炸弹的威力。
头盔下，他脸一沉，然后毫不犹豫直接踹开会议室的大门。
经过爆炸洗礼的木门早就不堪一击，轻易就被踢碎。
会议室里一片焦黑，炸弹的威力被计算得恰到好处，里面的人无一幸存，却也没有波及到会议室外任何一点。
杰森没有觉得侥幸。
只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巧合。
他迅速扫了一圈这间房间。会议室的窗户只有一扇是从外面击碎的，显然，□□就是从那里被丢进来的。
只是这些玻璃都是特质的，坚硬异常，既然能轻易击碎，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用炸弹？
这些家伙的货，他在白天就已经追查到，并且处理掉了，总不能是……
正在脑海中关联起所有线索，杰森突然听见身后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知道的是刚刚的爆炸声引来了下面是多层的守卫，他果断朝着外面的灯开了几枪，整个走廊一瞬间完全黑下来。
紧接着，杰森跳出碎裂的窗户，翻身跳上天台，还没来得及站稳，一个熟悉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其实楼下阳台的门开着。”
“……埃德文！？”
杰森下意识想握紧枪，又立即松开了手。
埃德文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现在的雨已经小了不少，但还是将他的头发打湿了，黑色的卷发蜿蜒着黏在了苍白的皮肤上，他随意抓了两下，捋到耳后，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护栏边，低下头看了眼下面亮起的灯光。
“不过在这里的话，过会儿下去会更方便一点。就是得淋一会儿雨。”
他的语气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杰森不由收紧了手。
在这个世界重新活过来的时候，他差点以为一切都是噩梦，或者圣徒达成了他的目的。
直到确定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记得这小混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只是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而已。
“我以为你已经辞职不干了。”
杰森摘下头盔，用一种近乎放松的姿态倚在护栏上，目光却紧紧锁住了旁边的人。
除了手指上空无一物外，埃德文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考虑到自己的情况，杰森很难界定这是不是好事。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想过埃德文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杰森低声问。
“你们死了，然后被贤者之石救活了。”
埃德文垂着眼，雨珠缀在他的眼睫上，看上去像是眼泪，他的语气却轻描淡写，平静得惹人生厌。
“传送器之前应该在你这里对吧，你和夜翼是意外到达反物质宇宙的，不在蝙蝠的计划里。我猜，应该是你闯进了蝙蝠洞，然后夜翼阻止了你……这样？”
想到两人打起来的样子，他轻笑了一声。
杰森没有被他这样的表象骗过去。
他清楚地知道，埃德文有多容易被那些过分清晰的记忆所影响。
如果真的是这么简单，他现在根本见不到这个小混蛋。
“你在说谎，或者是隐瞒了什么。”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杰森有些懊恼地别过脸，不再看他，“如果你不想说可以闭嘴，反正你从来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我确实打算辞职的。传送器也在我用贤者之石许愿的时候，回到了它本来应该在的地方，我和卡尔也回家了，就是那个我建造起来的城市，卡尔很喜欢里面的一切。”
埃德文侧过身，歪着头，观察杰森脸上的表情，平淡地反问道：“你看，我没必要工作了……对吧？”
“……”
“……但我发现，”埃德文有些不自在地攥紧了手，语气也慢了下来，“我不太想辞职。”
杰森愣了下，重新看向埃德文。
他半张面孔暴露在灯光下。埃德文清晰地看到一滴雨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过那个烙印，然后他目光上移，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其实除了卡尔，我不喜欢见到任何一个死过的人，更不喜欢违背自己的计划。”
“蝙蝠是对的，我就是在恐惧。”
说到这，埃德文顿了顿，这是第一次，他直白地将自己剖开，袒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他每一个单词都说得很艰难，可他没有停下，甚至视线都没有躲闪。
雨水冰冷，那双冷色调的绿眼珠里，却多了点让人心颤的温度。
“或许在未来所有的时间里，这一点都不会改变……你和他们会永远让我痛苦，让我想逃避。不管发生好的事，还是坏的事，都一样。”
“但是……我没办法放弃他们。”
“我也没办法放弃你。”
第163章 第 163 章
“不过，我不保证这不会变。”
埃德文的声音轻了些。
“按逻辑来说，我不可能一直会是这样的想法。”
随着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被淅沥的雨声淹没，他像是做完一项重要工作一样，稍微松了口气。
攥到指节发白的手松开了，目光也不自觉地移开。
埃德文知道最后两句话有点多余，甚至是刺耳，但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就在埃德文以为杰森会讽刺、质问、或者干脆生气的时候，他听见杰森叹了口气，又好像是笑了一下。
“你不会的。”
杰森抬起手，粗糙的指尖蹭过他发冷的侧脸，然后伸进微湿的头发里。
埃德文怔怔抬起头，就见他的脸越来越近，像镜头慢放，直到额头相抵，才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停下。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近在咫尺的呼吸混合着湿润的水汽，和一些熟悉的硝烟味从皮肤上掠过。
在那片灰蓝色里，埃德文见到了笃定的决心。
心脏上好像早有什么悄然滋长，直到现在，终于不可忽视。
“……杰森？”
“嗯。”
杰森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又哑又沉。
简短至极的回应猝然撞进耳膜，埃德文下意识侧了侧脸，就感觉到他的掌心擦过耳廓，然后整只手按到了自己后颈的皮肤上。
温热的，甚至有些滚烫。
难以言说的酥麻顺着脊椎爬上头皮。
埃德文呼吸一滞，连忙握住杰森的手臂。
“等等，我的——”
“埃德？你和大红聊完了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脑袋从楼顶的门里探出来。那双非人的黄眼睛看了看贴得极近的两人，不解地歪了歪头：“你们在干嘛？”
“……”
杰森闭了闭眼，抬起头：“……为什么卡洛斯会在这？”
埃德文不知道为什么杰森会是这个反应，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因为……我带他来了？我刚想跟你的就说这个。”
杰森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用力按住这个小混蛋的头，不客气地揉了两下。
“需要我夸你说得及时吗？”
“好吧，那……对不起？”
埃德文想了想，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掌心覆盖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印了下。
这么做的时候，那双绿眼睛还眨了两下，看起来乖极了。
操。
杰森喉结滚了滚，手心微微发烫。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亲完后下一秒，这小混蛋就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兄弟。整个过程流畅丝滑，颇有种用完就扔的潇洒。
埃德文走了两步发现杰森没跟上，奇怪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完全没有。”杰森收紧手指，大步走上前勾住他的肩膀，带着人走向卡洛斯那边。
他原本以为，埃德文是早就算好时间，让卡洛斯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到一切解决再过来。谁知才一走近，他就看到卡洛斯脸上、身上，沾着不少干涸的血。
“你受伤了？”
“啊，没擦干净吗？”注意到杰森的目光，卡洛斯胡乱抹了两把，解释道，“上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挡路的。不过别担心，我已经处理掉了。”
“我以为你只是在乖乖等着。”
埃德文一瞬间冷下脸，快步走到卡洛斯身边，捉起他的爪子，把他整个人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还扒开卡洛斯的嘴往里看了好一会儿。
卡洛斯顺从地接受检查，却没放弃辩解：“我又没有受伤！”
他的尾音明显上扬，带着点得意和炫耀的意思。
结果还没得意满一秒，就被埃德文一巴掌按了下去：“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还站在这。”
“我只是算错时间了……！”
杰森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奇怪。
“他没手机？我以为你从不会落下这个。”他侧过头问道。
埃德文冷笑一声，拍了拍卡洛斯的手臂：“来，让大红看看你的手机。”
卡洛斯顿时不吱声了，心虚地磨蹭了半天，才在埃德文催促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似乎曾经是手机的零件来。
很难想象，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一部完好的手机摔碎成这样。
不过联想起之前卡洛斯去救蝙蝠女孩时，那几乎完全追不上的脚步和远超常人的力气，杰森就不怎么意外了。
估计是等得无聊了，就用了这么个掩耳盗铃的幼稚方法，杰森想。
埃德文显然也看出是卡洛斯自己干的，却一反常态地没戳穿，只一脸嫌弃地把人推开，又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两句。
很快，卡洛斯就跟没事人一样，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去。
*
“我以为你会更严厉一点？”
到了安全屋，埃德文把卡洛斯塞进浴室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正准备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突然听到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杰森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埃德文随手抓了件衣服，直起身，关上衣柜的门：“你是说把他冰起来？那我是不是还得建个单人监狱，你要出资吗，老板？”*
杰森扬了扬眉：“别告诉我你没想过。”
埃德文：“……”
“好吧，我确实想过。”
埃德文停顿了一下。
“但这样只会重蹈覆辙……蝙蝠是这么说的。”
杰森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打算让他体验你的‘工作’？”
卡洛斯的实力不弱，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甚至光靠长相就足以吓到许多人。可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鬼。
出乎意料的，埃德文否定了。
“不，他干不好这个的。”
“陶德也提过拉上卡尔一起，但我不会允许的……义警也好，罪犯也好，哪怕牵扯进去一点，都太容易死了。”
埃德文一边说着，一边脱掉外套和上衣，露出年轻却满是疤痕的身体。那些疤痕微微凸起着，蠕虫一般伏在苍白的皮肤上，令人触目惊心。
杰森的目光在最严重的几道疤痕上停留了两秒，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你打算怎么做？”
“用以前的方法。”埃德文穿好衣服，看向杰森，“卡尔之前说想跟我一起，现在我满足了他的心愿，等到回去之后，他就能乖很长一段时间了。”
“‘维持原状’？”
埃德文手指蜷了蜷，几缕半湿的额发垂在他眉骨前，他随意捋了下，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我正在努力。”
“走吧，跟我说说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
杰森看着他将一瞬间的情绪迅速收敛起来，绕过自己走出房间，猝然伸出手，把人拉了回来。
“你不需要这样。”
埃德文愣住了。
“什么？”
“转移话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杰森不自觉收紧了手，“——或许在其他人面前，你能这么敷衍过去，可是现在、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什么是事实。”
“……好吧，”埃德文嘴巴怔怔张合了两下，“对不起，我只是习惯了。”
“我没有让你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说，起码在这个世界，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杰森迟疑了一下，把埃德文搂到怀里，声音也尽量放缓。
“我不知道所有事都忘不掉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这一定很糟糕。我也有忘不掉的事，大多数时候我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这很有用，可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你可以说谎，可以骗我，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如果你不知道喜欢什么，就去找出来，我会一直陪你。”
他盯着墙上两人相交的影子，手臂微微收紧。在这紧贴的距离下，两人的心跳声都变得一清二楚。
“我也不是很好，一直没有好过，但还不至于连事实都接受不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我……喜欢你。不要怀疑这一点，好吗？”
埃德文越过杰森的肩膀，怔怔地看着客厅里的灯光，绿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两只手近乎无助地抓紧杰森的外套，呼吸也不再规律。
“我……”
才说了一个单词，心头莫名的酸涩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埃德文抿了抿唇，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说：“……我知道了。”
现在杰森身上仍然穿着护甲，埃德文能清晰地感觉到坚硬的棱角与弧度抵在身上，几乎到了疼痛的程度，却仍是缓慢、僵硬地抱住了他。
恨不得要把这一刻的一切都烙印进身体、记忆甚至是灵魂里。
他的皮肤、肌肉、脊骨、肩颈、心跳、声音、呼吸……以及，温度。
埃德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作出了承诺。
“我相信你。”
第164章 第 164 章
夜晚，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只剩下巨大的蝙蝠标记投射在云层上。
蝙蝠侠站在高处的滴水兽上，漆黑的披风在他身后随风翻飞。今晚的夜巡很快就结束了，可头盔下，他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
最近，那个自称圣徒的男人再一次出现了。
虽然上次他见到了对方藏在白色面具下的脸，但经过事后的追查，蝙蝠侠却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关于那张脸的线索。那张脸似乎是对方糅合了数十个人的面部特征后捏造出来的。
再加上那天之后，圣徒和红头罩就没有同时出现过，蝙蝠侠认为埃德文又在计划做些什么，圣徒从最开始，说不定就不止一个人。而埃德文，也是其中之一。
至于红头罩……两个月前，他完全换了一种行事风格，而现在的这个红头罩，才是他熟悉的那个。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红头罩没有出现在哥谭，至少，蝙蝠侠只在外人口中听到过这个代号。
其中抱怨得最大声的是奥利弗·奎恩，aka绿箭侠。
当时红头罩联合了星城黑邦之一的“砖墙”，整合了星城黑邦的所有生意链，让当时绿箭正在查的一宗案子直接不了了之。
而且……
“布鲁斯老爷，”正当他想联络神谕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声音出现在通讯频道里，“恕我提醒，你明天上午还需要参加一场公司例会。”
蝙蝠侠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让提姆代替布鲁斯·韦恩去——”
“如果你还记得，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熟练地阻止了自家老爷过度压榨助手的行为，“例会的内容是关于那项哥谭重建计划的正式动工，假设你还需要它正常进行的话，我想这需要你的亲自到场。”
“……我会去的。”
蝙蝠侠清楚阿尔弗雷德说的是事实。关于这个项目，韦恩集团的股东大多数是不支持的，如果真的让提姆去，说不定会让这项已经敲定的项目无限延期。
结果例会才一结束，他就被凯恩告知，曾经在哥谭市出现过的那个名为“红线”的防务承包商正私下与莱克斯集团进行合作。
这个被放在“塞缪尔·沃德”名下的防务承包商，曾是莱克斯集团名下的一家隐秘的空壳公司。神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试图追查“红线”的资金流，或是黑入他们的系统，但都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在猫头鹰法庭被挖出，林肯·马奇死亡后，这家防务承包商也一直没什么动静，布鲁斯一度认为它已经被放弃了，可现在看来并没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彻查，第二天，布鲁斯就在报纸上，看到了“红线”与莱克斯集团合作的报导。
于是当天下午，布鲁斯·韦恩的行程表中，当即就多了一项与卢瑟的面谈，关于星辰实验室近期的研究项目。
并不清楚蝙蝠侠真实身份的莱克斯·卢瑟很热情地欢迎了布鲁斯，会面过程中，也没有对“红线”的事完全避而不谈。在卢瑟看来，等到合作正式开始进行，布鲁斯·韦恩总归会知道的。
在结束会面后，布鲁斯又和星球日报的那位小记者在附近的餐厅见面，并且从他那得到了今天上午刚出炉的采访报告。
只是，出乎预料的是，代表红线站出来的人，虽然用了埃德文之前用过的假名——“塞缪尔·沃德”，但并不是埃德文本人。布鲁斯猜测他应该只是一个下属。在通知神谕查了对方的身份后，布鲁斯更加确定对方是个普通人，只是一个被推到台面上的傀儡。
“需要帮忙吗？”克拉克见他一脸严肃，好心问道。
布鲁斯皱起眉：“我——”
话还没说完，餐厅的门口传来“叮铃”一声。
——有人进来了。
然后下一秒，布鲁斯就注意克拉克一言难尽地看着门口吧台的方向。
他疑惑地放下新闻稿，正要回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不远处响起。
“……我不觉得这里的会有什么区别。”
布鲁斯立即回过头，只见吧台前，一个穿着皮衣外套的少年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打着电话。虽然他将皮衣自带的红色兜帽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布鲁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身份。
“不……我只是这么一说，不是不喜欢的意思……”
埃德文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高，布鲁斯完全是靠唇语才看出他具体在说什么。
“好吧，那我先看看这里有什么。”
似乎是早就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电话挂断后，埃德文慢条斯理收起手机，朝着两人的方向抬起头，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然后朝两位超级英雄友好地招了招手，整个动作十分自然，就好像只是普通地遇到了两个认识的人。
克拉克：“……”
布鲁斯：“。”
在打完招呼之后，埃德文也不管这两位什么反应，自顾自扭过头，继续跟服务生点单，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克拉克看了看布鲁斯，又看了看埃德文：“呃……你们现在关系还不错？”
布鲁斯没有回答，径自走过去，坐到埃德文旁边。
“好久不见，韦恩先生。”
注意到身边坐了人，埃德文头也不抬地姑且先应付了一句。想也知道，韦恩一定已经知道了红线最近的“人事变动”。
他转过头，再一次露出公式化的笑容，面不改色说起瞎话来：“请为我保密，你应该很理解，总有一些应酬是想推掉的。”
说完，埃德文还应景地耸了耸肩，仿佛真的是个逃避应酬的富家子，举手投足带着点不讨人厌的任性。微妙的是，这神态明显模仿的是“布鲁斯·韦恩”，还是早两年的那个版本。
作为被模仿者，布鲁斯当然不会认不出这套敷衍方式，当即嘴角下撇，脸色沉了沉。
“你们和卢瑟合作打算做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埃德文盯着背过身帮他准备三明治的服务生，脸上表情一垮，恹恹地说：“我现在已经下班了。”
“杰森和你在一起。”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
布鲁斯没有相信。
“这不是玩笑。”
“Huh……”埃德文不置可否，接过服务生打包好的三明治，站起身，“那这些事等我上班时间再说吧。”
虽然埃德文不觉得韦恩会在大庭广众把他揍一顿再通知警察把他送进阿卡姆或者黑门监狱，但他也没兴趣加班。
最近应杰森的要求，他的工作时间几乎削减了一半，并且下班时间也会刻意不去接触工作内容。
埃德文不觉得这么做会有什么效果，但杰森坚持，而他又自认是个好员工。
“我还有事，就不聊了，回见。”言简意赅地做了个道别后，埃德文快步走出餐厅，把布鲁斯如有实质的目光扔在身后。
“……”
坐在原位上的星球日报小记者叹为观止。
克拉克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罪犯”，或者说，起码曾是罪犯的人这么敷衍蝙蝠侠。他没和埃德文打过交道，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初埃德文被迫戴上红灯戒的时候，和之前阿卡姆骑士……的事。不过两次都没有正面交流过，谈不上了解。
“但是，布鲁斯。我觉得你应该得知道这个。”在布鲁斯回来后，克拉克有些犹豫地说，“刚刚埃德文的心跳声……一直没变。”
另一边，埃德文一出餐厅就卸下了脸上的全部表情，脚下步子一拐，径直朝着原先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走去。等到确定没人跟上来，一路上的监控也都处理好了后，才发短讯通知杰森换个地方汇合。
不到一分钟，杰森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怎么了？”
“我见到了蝙蝠和超人。”埃德文面无表情地踢开脚边的石头。
电话里，杰森低笑了一声：“上报纸是你的主意，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
“所以我找了个‘塞缪尔·沃德’，而且是你说要来大都会的。”埃德文狡辩。
“哇哦，记忆力真好。需要我多夸你几句吗？”
类似的话杰森以前也说过，不过那时用的是嘲讽的语气，现在却不一样，带着点戏谑，明显只是玩笑话。
“你现在是哄卡尔哄上瘾了？需要我帮老板你去联系一下孤儿收容所吗，我相信他们一定能给出一份足够温饱的薪水。”埃德文回敬道。
“温饱？这可不够。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得给你发一份工资。”
“我没说错。只要你全给我，确实够我和卡尔温饱。”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的安排。但我想知道是的，你这就准备换口味了吗？”
埃德文一噎，果断拒绝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你那边很吵，遇到麻烦了？”
杰森没有回答，只是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行吧。
埃德文没再追问。他听得出杰森话里没什么勉强的意思，那就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突发状况。
和卢瑟的合作是早就敲定下的。
就像他们之前从各个帮派手中抢夺哥谭毒品市场，并用毒品作为武器交易的货币那样，不需要他们贩毒，就能让毒品销量上升，同时，还能掌握绝大部分武器的流通。*
这一次也差不多。
在克雷茨留下的信息中，杰森发现卢瑟似乎在利用超人的基因制造什么怪物，而且居然还有一部分流通到了黑市上。于是，在埃德文的提议下，防务承包商“红线”的总裁——“塞缪尔·沃德”再一次出现了在大众的视野内。
埃德文靠在栏杆上，盯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莫名想到了在小亚历山大·卢瑟制造的虚假世界中，那个由卢瑟和氪星人搅拌混合起来的一脸卢瑟样的“超人”。
“……”
救命。
埃德文木着脸把画面赶出脑海。
之前看到的只是照片还好，但如果真要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埃德文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这个世界了。
杰森过来的时候，就见埃德文一脸凝重的样子：“怎么了？”
“我们去杀了卢瑟吧？”还是从源头解决问题会更好一点。
“……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一个鬼故事。”
第165章 第 165 章
对埃德文来说，睡眠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常年依靠药物入眠的关系，催眠药的药效越来越差。
埃德文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已经几乎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小时整。期间卡洛斯翻了十二次身，两分钟前，他终于从他自己的被窝挤了过来。
确定药效已经彻底消失，没有再次睡着的可能后，埃德文熟练地推开旁边暖烘烘的小怪物，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
在工作时间大幅度减少后，他现在的睡觉时间基本和普通人一致，就算今天稍微晚一点，也没有超过零点。也就是说，吃下催眠药后，他只睡了两个半小时。
这个事实让埃德文彻底没了继续睡觉的想法。他倒不是不能再吃一次，或者再加一点量，只是这么做的话，药很快就会彻底失效。
埃德文按灭了手机屏幕，轻手轻脚走出卧室。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黯淡的月光照亮了靠近窗户的一小片区域。他没开灯，摸黑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越发让人清醒。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他会选择去工作，或者找些类似的事情做，总归不管怎么样，都比对着天花板发呆要好。至于最近……埃德文看了一圈，再一次确认杰森仍然没回来后，放下杯子，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台笔记本。
他们现在不在哥谭市，这个安全屋只是临时据点。最近为了方便，埃德文就弄了这么一台笔记本来，只是……他刚要关上柜门，就发现边上的抽屉没有完全推到底。
有人动过？
埃德文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最多是卡尔或者杰森放了什么在里面。但在拉开后，他还是感到了惊讶。
抽屉里放着一个白色的光学面具，样式看上去是杰森的审美。
他拿起来往脸上比了比，发现面具还内置了扫描、通讯之类的功能。
这算是……劳保？
埃德文挑了挑眉，戴上面具。
“好吧，现在是加班时间。”
考虑到杰森这两天都没回来，埃德文打开电脑，在整理近期工作内容前，先追踪起自家老板的位置，结果这一追踪就发现了问题——定位信号十分不稳定，似乎受到了外力的影响。
联想到三天前才偶遇的某位义警，埃德文顿时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
贫民区，一栋废弃建筑里正冒出滚滚浓烟，里面还时不时传出一些分不清方位的惨叫与呻|吟声。
旁边大楼的楼顶上，蝙蝠侠脸色一沉，当即朝对面射出抓钩枪荡过去。
根据线人给的情报，他一路追踪红头罩到这里。加上刚刚听到的动静……毫无疑问，这栋废弃建筑有问题。尤其是，建筑里到处是黑烟，他却连续往上找了好几层都没见到一星半点的火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蝙蝠侠的行动越发迅速，直到看见五楼一扇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强化门后，脚步才终于停下。他随手设置下信号屏蔽器，然后打开了那扇门。
“瞧瞧这是谁来了。我们这算昨日重现吗，老家伙？”
随着房间里的黑烟翻滚着涌出，他听见了红头罩的声音。
蝙蝠侠脚步一顿：“埃德文销掉了你们的电子档案，但这不代表没人追捕你们，你们依然是通缉犯。”
他的话语中压抑着愤怒，却并没有多少攻击性，但他掩藏在披风下的手已然靠近了万能腰带。
砰！
子弹穿透蝙蝠披风，爆裂的枪声回荡在楼层里。
红头罩盯着那极具压迫感的黑影，手中的枪硝烟未散。他发出一声冷笑：“Huh，那你现在是打算给我带上手铐，把我关起来吗？再一次？”
话音刚落，红头罩只见两枚蝙蝠镖穿破浓烟，直取自己的肩颈。他下意识膝盖一屈，上身后仰，同时左手抽出匕首朝袭来的黑影刺去。
咚！
红头罩只觉腰侧一痛，整个人就倒飞出去重重砸到墙上。灰尘簌簌落下，墙面上多出数道裂痕。
他抹了一把肩膀上的血，摆了摆已经空无一物的左手：“你还是这套把戏！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了解你，了解你的所有！”
蝙蝠侠这才发觉披风已经被钉在地上，那匕首末端还亮起耀眼的火花——
轰！
爆炸声骤然响起，金红的火光携着热浪烫向四周，在地面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与无数裂痕，一时间，整个这一层都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不会让你再杀任何人，你在做错误的事。”蝙蝠侠出现在红头罩身后，一拳砸在那个红色的头罩上。霎时头罩碎裂，红色变得闪烁不定，取而代之的，是下面他儿子愤怒的脸。
“这是正义！”头罩之下，杰森死死瞪着那双钢蓝色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的道德准则不允许你‘越线’，但我不是……！我会一个个把那些该死的恶棍送进地狱！”
“你把你的愤怒和仇恨倾泻在这些人身上，但杀了他们不会让你感觉更好，只能让一切变得更糟！”
“不！踩死几只臭虫会让一切变得更好！世界也会变得更好！”
“你所做的只是引发□□战争！垄断毒品！现在你还和卢瑟合作！”*
蝙蝠侠抓起杰森的衣领，声音里尽是愤怒与痛惜。
“你是罗宾！杰森！”
“闭嘴！！”
轰！
金红色的火光再一次吞没了整个楼层，并且这一次爆裂声更加凶猛。外墙彻底碎裂，楼顶坍塌，楼下的窗户也在这爆炸声中瞬间碎裂。
“咳咳……”
蝙蝠侠躺在小巷满是脏污的地面上，身边是被他一起拽下来的杰森。
这一次的爆炸显然不是杰森的手笔。就在跳下来前，他清楚地对面楼顶上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架着火箭筒对准了他们这一层。
应该是那些死掉的黑邦的同伙……或是合作者。
这两天红头罩闹得太大。和过去在哥谭的时候一样，他再一次成了黑邦的眼中钉。
蝙蝠侠沉默地抓起红头罩的手臂，打算把人带回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蝙蝠侠突然感觉后背一痛，紧接着，身上流窜闪烁出蓝色的电火花，他的手不受控地松开，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彻底失去意识前，蝙蝠侠隐约看见弥散的尘土中，走出一个戴着白色光学面具的人影。
*
杰森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才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悬在后视镜上来回摆动的银色十字架。
十字架的样式很熟悉，是埃德文戴的那个。
不等他回过神，下一秒，身上的疼痛让他完全清醒过来，他皱起眉看向周围，发现这是一辆陌生的车，他的头罩已经被摘了下来，就放在他腿上。旁边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埃德文，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仪表盘前放着那个他还没给出去的面具，上面沾了点血。
“是谁做的？”
杰森想到之前突如其来的爆炸，脸色一沉。
“黑邦。我过去的时候发现有人想下手，显然你们两个都没处理好尾巴，所以我顺手杀了，不过具体是哪个我还没查。”埃德文停顿了两秒，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食指叩了叩方向盘，“你差点就被带走了。”
“我本来有时间把他们全部处理掉，如果你告诉我蝙蝠已经来了的话。”杰森语气生硬，还带着指责的意味。
埃德文沉默了会儿，觉得这时候举例反驳杰森一定会吵，考虑到以前发脾气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动手。他虽然不怕这个，但也拒绝做毫无必要的事：“确实是我的问题。顺便，你需要心理辅导吗？”
“我更需要一颗子弹，在你把我塞进某个兽医开的心理诊所之前。”杰森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说完，又有些懊恼似的啧了一声，扭过头看向车窗外。
埃德文用余光看着这个暴躁又敏感的家伙。如果是卡尔，他或许会选择好好谈谈，找点有说服力的话来哄人，但显然，杰森不吃这套。杰森总是不喜欢谈心环节，尤其在话题关于他自己的时候。
埃德文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干脆直接问了：“那你需要别的什么吗？”
“是的——别管我。”
这话说出来后，杰森就好一段时间没听到埃德文开口。
看着车窗里照出来的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家伙，杰森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就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话，目光也移开了，任由沉默继续压着。
一时间，车里只剩下引擎声。
五分钟后，车还没到安全屋就被停到路边。
埃德文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杰森转过头看向那个背影，又看了眼路对面还亮着灯的诊所，烦躁地收回目光，一拳砸在车门上。车微微震了下，后视镜上反射着路灯灯光的十字架项链也不安起来，在他视野里来回地晃。杰森被晃得心烦，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把攥住它，手还不自觉往下用力，几乎要把它扯下来。
十字架冰凉的棱角膈着他的掌心，杰森却像是没感觉一样收紧手指，直到掌心发痛，项链与后视镜的外壳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为止。
现在时间很晚，外面早就没了车和行人，杰森却仍是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动静，虚幻的，像是从他脑子里爬出来的一样。他骤然浑身紧绷，猛地松开手，抓起破损的头罩跳下车。
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杰森闭上眼，后背靠在车门上，自嘲似的低笑了一声。
“你怎么了？”
伴随着一些很轻的脚步声，埃德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杰森睁开眼，就见他绕过车头走到自己边上，手里拎着个袋子，不知道装了什么。
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维生素。
“你的药已经吃完了？”杰森收敛起情绪，把头罩随手放到车顶，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差不多吧，它对我已经没什么效果了，我不打算再吃下去……或者停一段时间。”这么说着，埃德文却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挂着水珠的啤酒，自顾自喝了一口。
杰森这才想起，之前在诊所附近确实看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他皱了皱眉：“我很高兴你终于打算摆脱那些鬼东西了，但这不是一个好办法，除非你想每天都像鬼魂一样。”
“累了总归能睡着的，我总不能永远靠它们。”埃德文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不是也不喜欢我总是吃药吗。”
“……”
杰森没有反驳。
那些见鬼的白色药片总是让人不舒服。
埃德文想主动摆脱它们是一件好事……他在让自己变得更好。
“而且我感觉你今晚会比我需要它，我可以让给你。”
“不，给我别的选项。”杰森扯了扯嘴角，生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埃德文歪着头，想了想：“别的选项？行吧。”
说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个比手机大不了多少的纸盒来，不等杰森看清，坏心眼地把盒子往他脸上的青紫处一贴。
“什么——”
冰冷的温度瞬间侵入皮肉，杰森下意识躲开，目光盯住那只手。
埃德文笑了一声，把纸盒扔给他：“你的‘别的选项’。”
杰森低头一看，是一盒那不勒斯冰淇淋。
“别告诉卡尔我给你买了这个，否则他会天天晚上都去翻两下冰箱的。”埃德文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喝了口酒，见杰森没吱声，有点疑惑，“怎么了，我以为你还喜欢它？”
“……”
杰森用指腹蹭了蹭纸盒外的水珠，发出一声近乎笑的气音，然后揽过埃德文的肩，亲了亲他的脸。
“对，我很喜欢。”
“？”
感觉到脸上的触感和身边贴近的体温，埃德文只有些疑惑，完全不理解杰森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生活中多了一段家人以外的亲密关系，对他来说和过去没什么区别。毕竟在这之前，他就和杰森认识，还常常住进同一个安全屋，用同一个基地，和现在基本只差一个关系的定义和一只小怪物。
所以这个时候，埃德文犹豫了一下，学着杰森也往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后，他仔细观察杰森的反应，见他没生气，才收回目光。
应该是……情绪好起来了？
埃德文不确定地想。
正想上车准备回去，他就听到杰森轻笑了两声。接着，他的脸就被那只满是茧的手转过去，被迫交换了一个夹杂着酒精、硝烟与血的吻。
第166章 第 166 章
突如其来的温度和触感让埃德文不由一僵。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猝不及防撞进那片灰蓝色里。
灼烫、专注。
心跳和呼吸骤然失序。
一些不受控的情绪迅速滋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这种情绪的记忆。混乱中，他只知道下意识遵循那股本能般的冲动，作出生涩、又带着侵略性的回应。
杰森微微一顿，不自觉收紧手臂。明明两人都毫无经验，偶尔还会撞到牙齿，这细微的疼痛却反倒点燃了某些滚烫的温度。
彻底失控前，两人才分开。分开的瞬间，埃德文绷着脸后退半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手里的啤酒罐，不知什么时候被捏得有些变了形。
杰森错开目光，喉结滚了滚，抬起手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低声道：“抱歉。”
“我很好。你为什么要道歉，这很正常，只是一个亲吻而已。”
埃德文木着脸拍开那只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平淡地反驳道，像是完全没受到影响。
结果下一秒，他就毫无察觉地把已经空了的罐子凑到嘴边，直到喝了口空气才反应过来。
埃德文：“……”
“是的，你很好，我看出来了。”
杰森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角，话音里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
埃德文：“……”
算了。
埃德文把空罐子往袋子里一扔：“先回去吧，工作还没收尾。”
说完，他转身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
在情绪管理方面，埃德文一向做得很好，更别说相同的事情他见过不知道多少次——布鲁斯、格雷森，甚至是陶德……尤其是前两个。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拉开车门的时候，埃德文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然而，杰森的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平静：“你打算留下吗？”
埃德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想给出否定的答复。
即便决定了不会和过去计划的那样一直不出家门，他也不打算一直待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而且……蝙蝠那边也是个问题。埃德文在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最多一周就要回去。
只是，实话在舌尖辗转几遍都没说出口。
埃德文盯着外面路灯昏黄的灯光，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还没想好，怎么了？”
“别把你自己弄丢了，”杰森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表情平静地打开冰淇淋盒，用力挖出一勺，“我不想再花时间去哪个奇怪的宇宙里把你找回来。”
埃德文一怔，猛地转头看向杰森，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没想过杰森会是这样的反应，就好像……他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一样。
杂乱的念头挤在脑子里，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好在杰森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注意到埃德文的目光，他随手把冰淇淋盒一递：“尝尝？”
埃德文回过神，看了眼那个三色的冰淇淋。最近一段时间，杰森和卡洛斯像是说好了一样，开始让他尝试一些新东西，并且乐此不疲。
比如之前让他见到蝙蝠和氪星人的三明治。
现在的这个……或许也算？
“我不喜欢甜的，冰淇淋也不喜欢。”埃德文看着面前散发着冷气的纸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冰凉甜腻的巧克力味糖浆融化在嘴里，瞬间溢满口腔，折磨起全部的味蕾，埃德文下意识想皱眉，但忍住了。
“怎么样？”杰森问。
埃德文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还可以。”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还记得你说过，我喜欢的你都不感兴趣。”
“差不多吧，不过我那时候没试过巧克力。”埃德文毫不心虚地说着谎，“而且你以前提过的演唱会我也不讨厌。”
这次换成杰森愣住了：“你去了？”
虽然那时候埃德文说会带平行世界的“杰森·陶德”去，但他不觉得埃德文真的会这么做。
埃德文点点头：“那时候正好有空。”
就是让那只叫加尔文·罗斯的利爪多等了一个半小时，稍微有点过分。不过加尔文一直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无所谓了。而且他还顺便在演唱会上找到人，帮他把克雷茨的坟挖了，也勉强算是在做正事。*
“我还录了音就放在电脑里，不过你好像没发现。”
“……你电脑里的文件从来没归过类。”杰森沉默了会儿，见埃德文还想挖下一勺，一把拿走他手里的纸盒，“行了，我知道它有多甜。”
“我归类了。”埃德文狡辩道。
只不过和那些发给杰森的“工作文件”的归类方式不一样而已。
杰森发出一声近似嘲讽的气音：“Huh，是啊，按照篇末单词的首字母进行的归类。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什么特殊加密方式。”至于没有文字的那种图片、视频的分类方式，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行吧，你说了算。”埃德文耸耸肩，发动引擎踩下了油门，“那在回去之前，我把电脑里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正好有些东西我打算改一改。”
杰森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他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以为埃德文只是想顺便清理一遍电脑——天知道他往里面塞了多少，但之后几天，杰森发现和蝙蝠侠的冲突明显变少了，接着，一周过后，杰森听到埃德文否定了他自己原先提出的“红线”和莱克斯集团的合作计划。
“我只是觉得或许会有更快的方法，”面对杰森的疑惑，语烟乄埃德文平淡地解释道，“我想早点回家，和卡尔一起，家里的机器人还没改装完。”
说是这么说，等到处理完红线的相关事宜，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时间久到连卡洛斯都感觉到了奇怪。
于是在回去之后，卡洛斯直接问了出来。
到家的时候正好是傍晚，赤红的夕阳在天边挣扎，余辉连同晚霞一起被剪碎了洒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绚烂异常。
埃德文碾了碾脚下松软的细沙，随口回答说：“我只是改变主意了而已。”
“改变主意？和大红有关吗？”卡洛斯茫然地眨了眨眼。
“Hmmm……其实我一直在想，他站在我的立场考虑我的意愿，我是不是也应该做到同样的事。”埃德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两手插在口袋里，抬脚走向那座属于他们的城市。
卡洛斯大步跟上去，走在埃德文边上，亦步亦趋：“你原来打算做什么？”
埃德文的脚步微微一顿，脖子上银色的十字架来回晃了晃：“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打算买一片土地、建一座城，在里面放上我们的家人和朋友’……差不多是这样。”
“所以你想帮大红早点解决麻烦，让他来我们家？”卡洛斯不太确定地说，“那这次回来是要去帮杰他们吗？”
他记得在去找大红之前，杰来了他们家里，虽然说是来找他的，但后来好像和埃德不知道聊了什么，玩的时候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差不多？”埃德文歪了歪脑袋。
卡洛斯觉得埃德文原先一定计划了一些很糟糕很糟糕的事，只不过现在放弃了。他想不太明白，也不太在乎。
“那布鲁斯呢？”
“布鲁斯？”
听到卡尔的问题，埃德文一下子笑了。
“噗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啊！”
晚风拂过，漆黑的额发扫过他的眉骨，埃德文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小怪物，嘴角笑意没减，那双冷色调的眼睛也弯着。只是这笑意却没多少温度，更没深入眼底，看着有点假。
“别傻了，我才不想对上正义联盟和氪星人。”
说谎的少年笑着否定道。
他抬起手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行了，别问了，待在这，我去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完，埃德文摆摆手，快步朝着中心区域的地下基地走去。
卡洛斯看着这座空寂的小城，听话地站在原地，非人的黄眼珠里露出些疑惑。他本以为埃德只是去拿点什么东西，就像是之前的那个小机器人一样，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埃德回来的脚步声。
卡洛斯无聊地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头，石头一连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路边长椅的椅脚才停下。
就在这时，奇怪的嗡鸣声骤然在头顶响起，不等他找出是什么东西，两个孩子打闹着从他身边跑过。
小孩？
卡洛斯一愣，抬起头朝着四周看去，只见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许多人影，嘈杂和喧嚣也一下充斥在耳朵里。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拦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路人，结果手臂毫无阻碍地从对方身体中穿了过去。
卡洛斯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爪子。
“立体……投影？”
哪怕是假的，整座城市也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基地里，埃德文看着监控画面上一下子兴奋起来小怪物，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格外感谢那些记忆里完全无法忘记的垃圾信息。即便那些投影没法做到实时交互，也足够逼真了。
见卡洛斯自己玩起来了，他就把监控画面拖到一边，转而接起了来自蝙蝠洞的视频通讯。
“你回来的时间晚了半个月。”
通讯画面上，蝙蝠侠嘴角下撇，神色严肃。
在传送器被拿走后，他就知道埃德文一定会再次去其他世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埃德文，就算能够做到，埃德文也一定会采取措施来骗过他，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在罗宾去过之后，他与埃德文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不提这个“开诚布公”里有多少水分，但好歹是做了约定。
其中之一，就是定期汇报。
结果，第一次就出现了状况。
蝙蝠侠看着一脸无辜的埃德文，觉得或许应该采取备用计划。
然而——
“我去约会了。”
埃德文言简意赅道。
蝙蝠侠：“……”
埃德文眨了眨眼：“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是你跟我说我喜欢他的。”
蝙蝠侠：“……我需要一份详细报告。”
“然后没有下次，否则你就收回传送器？了解。”埃德文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乖巧地点点头。
蝙蝠侠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下周我会过去进行一次检修。蝙蝠侠下线。”
话音落下的瞬间，通讯画面一黑，显然是挂断了。
埃德文舒了口气。
火星猎人在修理他的脑子的时候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在和蝙蝠谈过后，蝙蝠就格外关注他，弄得他很多想法还没落实就被迫放弃。
虽然超级英雄不杀人，但也仅仅只是不杀人而已。
至于杰森那边……
他本来想着，等到和那个世界的蝙蝠彻底站在对立面，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整个过程中，他会和过去一样，用杰森的做事方法为他工作，然后适时提出“合理建议”，完全不会遭到怀疑。过去之后的第一周，他就是这么做的。
“……算了。”
埃德文叹了口气，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过身，看向整个地下基地里唯一的那个立体投影。
投影是一个二三十岁模样的女性。她神色木然，脸颊凹陷，凌乱的黑色卷发散落在胸前，腰上围着脏兮兮的围裙，看起来死气沉沉，和外面那些“行人”完全不同。
她从出现一直到现在，都只是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看着女人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绿眼睛，埃德文随手按下了删除键。
投影挣扎似的闪烁了几下，终究逐渐淡去，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
“晚安，母亲。”
第167章 第 167 章
“回去一次我不反对，但……为什么要说是为了感恩节？”
埃德文看着面前一身常服的布鲁斯，迟疑地反问。
在晚回来半个月的时候，埃德文就猜到蝙蝠会和他“谈谈”，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是作为布鲁斯·韦恩来的。
“这是什么新型玩笑吗，我记得现在距离感恩节还有一个月？”
布鲁斯无视埃德文怀疑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尔弗雷德也很担心你。”
听到潘尼沃斯先生的名字，埃德文没再试着岔开话题：“……你说服我了，我去收拾东西，等会和你一起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没关系，不用这么着急。”布鲁斯跟上去，走到埃德文边上，“先带我参观一下你家怎么样？”
埃德文盯了他一眼：“……好。”
在微妙的气氛中，埃德文带着布鲁斯走进小城。因为卡洛斯不在的关系，那些逼真的立体投影一个都没开启，所以看上去多少有些死气沉沉。哪怕埃德文更喜欢现在的状态，也不至于认为这是正常的。
但今天的蝙蝠心平气和得不正常，一路上，埃德文甚至听到不少夸奖的话。
合理怀疑接下来有什么在等着他。
埃德文心里正嘀咕着，下一秒，布鲁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炸弹：
“我知道你还杀人，埃德文。”
……？
埃德文被这个直球砸懵了一秒。
这么摊牌……蝙蝠不怕等会他直接逃跑吗？他把那个氪星人喊来了？
“我了解我的孩子，也见过你的交往对象。我不认为你们会什么都不做。”布鲁斯依旧心平气和，“你坦白你们的关系的时候，应该就猜到我会知道这一点。”
埃德文脚步停下了，半开玩笑提醒道：“他的名字也是‘杰森·陶德’。”
“就像我说的，我了解我的孩子。”
布鲁斯看向身边已经能和自己平视的少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
埃德文一时没有说话。
从见面到现在，他一直在观察布鲁斯。可哪怕是现在，他都没在对方身上发现愤怒、失望之类的情绪。
不过这代表不了什么。
埃德文两手插进口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机。
蝙蝠来之前，他将控制系统安装进了手机里。现在他只要动动手指，机器人和投影就会从各个方向冒出来，更别说卡尔那边也做了不少安排，就算蝙蝠提前有准备，应该也足以拖延到他拉着卡尔启动传送器。
像是察觉到了埃德文紧绷的情绪，布鲁斯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道路两侧建筑的外墙。墙面上喷涂着大片色彩鲜艳，意义不明的涂鸦。从风格来看，创作者应该有两个人。
不仅如此，街道两侧商店的橱窗里，摞成金字塔的易拉罐、扎在墙上歪歪斜斜的飞镖、刚刚路过的公园里的两顶帐篷，帐篷前的烧烤架、旁边的空地上随意放着的音箱……这一路上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痕迹。
布鲁斯几乎能看到，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埃德文一脸不情愿地被卡洛斯拉进一大堆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玩闹中的场景。
“别那么紧张，我没想把你关起来。”布鲁斯说，“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埃德文点点头，手仍然没从口袋里拿出来：“好吧，那就谈谈。”
两人走到附近的露天餐厅坐下。
刚坐下没一会儿，圆滚滚的小机器人从吧台后面飞出来，球形的身体上稳稳地顶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两罐冒着冷气的碳酸饮料。
布鲁斯忍不住失笑：“可乐？”
他还记得埃德文第一次喝的时候，只喝了一口就塞给了卡洛斯，还把杰森嘲讽了一通，明里暗里说他味觉有问题。
埃德文把其中一罐放到布鲁斯面前，毫无心理负担地卖着乖：“我还没到法定饮酒年龄。”*
说着，他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整个人往后一靠，像是终于放松了下来：“你想谈什么，说服我别再去那个世界？”
“哈，”布鲁斯笑了一声，那双钢蓝色的眼睛专注、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埃德文，“如果你只是喜欢上杀人本身的话，我会这么做的。但我知道你没有，你只是不在乎。即便过去的几年你都表现得很听话，你对生命也没有敬畏与珍视。”
后者或许有，但也远低于大多数的人，甚至是大多数的罪犯。
“而你现在把它当成工作的一部分。”
埃德文和迪克、杰森甚至是卡尔都不一样，没有推动力的情况下他几乎不会主动做任何事。布鲁斯脑海中掠过平行世界的那些经历与资料，注意力在夜枭与红头罩的相关内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尤其是夜枭。
布鲁斯不认为埃德文会对犯罪辛迪加抱有任何正面情感、情绪，但事实是，那天死去的夜枭确实和超人一起活过来了。
埃德文的情况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不在乎其他人的认同、看法，对自我的认知也很明确。更好的办法或许真的是将他放在眼皮底下看管，但前几天埃德文的坦白，让布鲁斯选择坐在了这里。
“我们好像从未好好聊过这点。你已经成年了。比起阻止你，我更想知道你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埃德文不置可否，脸上没有半点心虚的表情，完全不觉得过去逃避谈话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和小时候不一样，现在坐在蝙蝠侠面前，埃德文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无措，即便他知道，答案不过关，代表了再也无法自由来去两个世界。
“陶德一直觉得，你是因为过于奇怪的道德准则才不允许他杀人的。但你其实是担心他走上错误的道路。你觉得杀了人之后他会无法回头，变成像我这样。”埃德文笑了笑，手指不自觉蜷起，蹭了下罐身冷凝的水滴，“我不否认这一点。他糟糕的情绪管理，莽撞的性格，对恐惧与危险的忽视，都足以让他死无数次。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也是他和陶德站在同一立场，明里暗里提供帮助的原因。如果不这样，现在处于叛逆期的陶德几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即便真的死过一次，遭遇了最糟糕的那些事，他也不会改变多少。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会变得更糟。”
埃德文停顿了一下。
“但他总是会好起来的。”
就像他之前假设的那样，即便他没有从阿卡姆里救出杰森，杰森也能自己跑出来，只是时间上会晚一点。
然后杰森会在仇恨驱使下制定一份新的救世主计划，他或许会杀了蝙蝠侠，或许不会，但不论如何，杰森最终都会摆脱那些噩梦与淤泥，带着一身伤痕，去做那些或许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事。
他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坚韧。
埃德文歪着脑袋，看向旁边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想切除这个社会的病灶，使其更好地存活。我没有那么崇高的想法。会选择这个工作，选择帮他，大概是……”
他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好奇吧。”
“好奇？”
布鲁斯有些意外。
埃德文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说好奇其实不太准确。
回想过去，杰森被他欺骗、隐瞒、利用的时候明确表现出了愤怒和凶狠，但总是没有离开。戴上红灯戒那会儿，他完全没有掩藏本性的心思，可明明早就不是英雄了，骑士却一次次提出合作，一次次帮他。
还有后来在高塔里的那些话。
埃德文垂下眼，声音也轻了些。
“他拥有我所缺失的一切。”*
*
这场谈话结束后，布鲁斯率先回到船上，接通了与神谕的通讯，然后关闭了信号干扰与空间屏障的功能。
“所以，就这样了？”芭芭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响起，“埃德文承诺他不会在这个世界杀人，你们皆大欢喜？”
布鲁斯的目光越过船舱的玻璃，越过那片沙滩与森林，看向那座乌托邦一样的小城。
“我已经采集到了传送器的信息，”他低下头，将U盘大小的采集器连上电脑，“空间屏障的各项数值还需要进一步调整。”
“没问题，我这边会同步进行。顺便一问，你还是准备把他关起来？”
“不，”蝙蝠侠说，“这只是备案。”
与此同时，另一边埃德文也回到了地下基地里。
听见有人走下来的动静，卡洛斯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向楼梯：“怎么样了？”
“Hmmm……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埃德文走过去，随手揉了揉那个白毛脑袋，“去把东西收拾好吧，我们等会跟蝙蝠一起回哥谭，去看望一下潘尼沃斯先生，顺便过个感恩节。”
“好！”
卡洛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把不小心被他卡进沙发缝里的铅盒挖出来，放到旁边的柜子里，又跑到控制台前，按照埃德文之前教的流程，关闭系统的攻击模式。
“我们是不是以后都得把这里的武器收起来了？还是说放到大红那边去？小机器人我能留下吗？我好喜欢它。啊，对了，还有你给我改装的音箱，我也很喜欢。”
埃德文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听到小怪物的问题忍不住笑了一声。
“哈，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花了那么多钱，当然都得留下。”
卡洛斯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过头奇怪地看向埃德文：“啊？你不是答应了布鲁斯，我们不会在这个世界动手了吗？”
“嗯……不被发现就好啦，我又没说不接私活。”
埃德文翻了个身，撑起下巴，朝自己的弟弟露出个狡黠的笑。
“而且，有个词叫‘正当防卫’。玉文盐”
第168章 第 168 章
韦恩庄园。
埃德文瘫坐在书房的沙发里，腿上趴着一只黑色大丹犬。
犬类偏高的体温透过衣服暖入皮肉，舒服得让人完全不想挪地方。摊在手边的书已经好半天没翻过去一页，埃德文眼睛半阖，随手揉了揉艾斯的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那对尖耳朵。
“……嗯？”
感觉到艾斯耳朵动了动，埃德文的动作一顿，睁开眼，整个人一瞬间清醒过来。
韦恩庄园很多用不上的房间都被封了起来，也没有太多装饰用的摆件，随便走两步都会有轻微的回声。而现在，埃德文听见了下面窗户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个陌生的脚步声。
——有人正大光明闯进来了。
埃德文拍了拍艾斯的头，合上书，站起身。
回来的这几天他闲到极点，尤其是在蝙蝠和罗宾夜巡的时候，因为实在睡不着，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和艾斯一起待在书房里。卡洛斯则和他相反，在岛上玩得太疯，生物钟完全混乱，这几天都按照潘尼沃斯先生的要求，早早地睡下了，不过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没什么意外的话能一觉睡到太阳完全升起。潘尼沃斯先生在十分钟前下到蝙蝠洞里，为两位义警的夜间工作提供帮助。
“好吧，看来我们得小声点。”
埃德文正要去看看是哪个异想天开的罪犯，就注意到楼下的脚步声停了，变成了锡纸揉卷的声音。
这位不太礼貌的客人似乎动了潘尼沃斯先生给蝙蝠和罗宾准备的早餐。
“……”
埃德文停下脚步想了想，折返走回沙发边，随手拿起书桌上的拆信刀塞进袖口。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距离夜巡结束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
在他们回来前处理掉吧。
*
最近的夜巡很无聊，蝙蝠侠不但总是安排他一些保护人质或是望风之类的新手任务，还在他身上放了定位器，时刻让阿尔弗雷德或者芭芭拉注意他的位置，稍微一违反什么，等待他的就是禁足。
这段时间他们争吵了无数次，每次都没有什么结果。
刚刚也是一样。
罗宾啧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跳下蝙蝠车，和阿尔弗雷德打了个招呼后就走上了楼，完全没有任何和蝙蝠侠交流的欲望。
只不过才走上楼梯，就见埃德文端着托盘走下来。托盘上放着两碟冒着热气，浇着枫糖浆的煎饼。
“噢，看来今天很顺利，你们提前回来了。”埃德文端起其中一份递过去。
杰森撇了撇嘴，接过碟子，没好气地说:“不然呢，和平得都要睡着了——仅限于我。”
“那正好，我刚刚发现有一本你没看过的书，你或许会感兴趣。”埃德文把托盘和另一份煎饼交给阿尔弗雷德，勾住陶德的肩膀把人往庄园带。
“看来今天，你不用担心杰森少爷的心情问题了，布鲁斯老爷。”
蝙蝠侠没有回应。
他盯着那份煎饼，煎饼本身和阿尔弗雷德平时准备的一模一样，除了没有惯常用来保温的锡纸外。
另一边，杰森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现在不想看什么见鬼的书……”他烦躁地挣开埃德文的手臂，“而且你身上怎么一股糖浆味。”
“刚刚有个穿着万圣节戏服的混蛋偷偷闯进来，还把你们的早餐吃了，我就重新做了一份。”埃德文轻描淡写地说。
杰森：“……等等，什么？！”
埃德文露出个假笑：“有兴趣了，神奇小子？”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
哐！
话没说完，一声巨响突然从楼上传来。埃德文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大步跑上楼。
杰森连忙跟上去。
他这下完全不怀疑埃德文的话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半夜闯韦恩庄园，但显然在这之前，埃德文已经把人制服了，只是现在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吼——！”
刚上二楼，杰森就听见卡洛斯的吼声，紧接着，一个人影被摔飞到走廊上，脊背撞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墙上的挂画晃了两下。
应该是撞到了后脑勺，挣扎了两下后，那人彻底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卡尔！”
埃德文冷着脸，连闯入者都不管了，三两步跑进房间。
杰森早就见怪不怪了，从腰带里拿出绳索把昏迷的闯入者重新绑起来。
闯入者看上去很陌生，起码他脸上戴着的那个白色的面罩没有在哥谭市出现过。那面罩十分奇怪，面部染着好几块黑色的墨迹，墨迹随着他的呼吸呈现出不规则的变化，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记忆点，身上穿的是一身廉价的棕色风衣，掉落在旁边的软呢帽也很常见，身上还有一股……铁锈味。
虽然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清，但杰森还是摸到了一些黏腻的液体。
他受伤了，而且在他的腿上，还插着一把拆信刀，似乎是书房的那把。在不确定有没有伤到大动脉前，杰森没有轻举妄动。他皱起眉，心里越发觉得奇怪，把人绑好后打算问问埃德文关于他的消息，才站起身，埃德文愤怒的质问就传入耳朵。
这小子还久违地爆了脏话。
“——你他妈的受伤了？！”
他下意识以为卡洛斯伤得很严重，结果一回头，就见卡洛斯那双非人的黄眼珠中瞳孔紧缩成线，犹如伏击的野兽，带着危险气息，人却听话地弯着身，任由埃德文掐着脸。
杰森：“……”
算了，习惯了。
杰森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没见什么伤口，忍不住踹了埃德文一脚：“你的标准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Fuck you，陶德。那混蛋都被我收拾过一遍了，别告诉你没看到他身上有多少伤口。”蝙蝠侠不在，埃德文相当嚣张地展露着自己的危险性。
说完，他又指着卡洛斯脸上一块不太严重的淤青，冷着脸嘲讽道：“就你这水平，还敢和人动手？”
……离谱。
杰森啧了一声：“行了，你查到他是谁了吗？他来干嘛的？抢劫？”
“我知道！”卡洛斯眼睛一亮，抢答道，“他说他是来找人的。”
埃德文当即横了他一眼。
卡洛斯声音顿时一轻：“是他自己说的，我没有跟他讲话。”
埃德文懒得理他，把闯入者拖进来扔到唯一完好的椅子上。
“之前埃德把他绑起来了，但他的力气很大，把椅子砸碎了。”卡洛斯低声解释，“但是那本书我没有让他拿走。”
“书？”杰森一愣。
他以为这只是埃德文拉他过来的借口，没想到还真有。
卡洛斯点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一本封皮很旧的本子：“我没来得及看多少，但好像什么小说，我看到好多不认识的单词。”
“你只是忘记了，白痴。”
埃德文的情绪仍然很差。这次他把闯入者绑得更紧了。
杰森翻开那本“书”，看了两页。
手写体，很旧。
还带着日期。
“这是日记。”他往下看了两行，“但不是这个人写的。”
日期太早了，用词也……
如果写日记的人活到现在，应该已经三十来岁，或者更加年长。
“谁知道呢。我觉得只看精神状态，他绝对符合写下这些单词的人。”埃德文不以为然，“而且无法证明那些日期就是真实的。说不定只是他脑子出现什么问题，觉得他还活在冷战那会儿。”
他一把扯下闯入者的面罩，露出下面那张皮肤黝黑的青年男性的脸：“我尝试和他交谈过。主语不清、语序混乱、暴力倾向、自我厌恶、精神异常……或许他还出现了一些幻觉。”
“他对身处庄园感觉到不适，或许是地方太大，又或许是看上去太值钱……他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生活环境应该都不好；身上带着很多不必要的东西，叉子、马上用完的笔芯、旧版硬币……有收集癖；对摘下面罩很抗拒，目光经常躲闪、甚至似乎出现幻觉，但攻击欲很低，并一直在尝试解释，他过去应该遭遇了什么，童年……和近两年；……”
埃德文面无表情剖析着这个刚见面不到一小时的人，用词客观冰冷，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像是要挖出那身皮囊下的灵魂。
“停。”杰森忍不住打断了他，“他好像醒了……”
随着杰森话音落下，闯入者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他目光涣散，似乎还没缓过神，像是梦呓一样，嘴里念叨着零碎的单词，难以组织成完整的句子。
“他在说什么？”杰森听了好一会儿都没听明白。
“他说‘不是敌人’，‘需要帮助’。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埃德文丝毫不为所动，声音更是没有丝毫起伏。从这句话中，杰森突然意识到，不论这个人是好是坏、目的是什么，埃德文都不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这敌意从哪来？
杰森没有问。
他不觉得埃德文会坦白这一点，但他会盯紧这小子的。
埃德文没注意到杰森微微皱起的眉头，拍了拍卡洛斯的手臂，说：“我让艾斯待在外面，他身上溅到血了，卡尔，你去帮他洗个澡，别被发现了，动作快点。”
卡洛斯乖乖地点点头，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埃德文过去关上窗户，确定卡洛斯安全落地后，转过身，背着月光：“行了，现在是我们的工作时间了。”
“好吧，你打算先从哪开始？”杰森压下翻涌的念头，低头翻了两页日记本，“先让他聊聊这个吗？”
“不。”
埃德文走上前，一把抓住男人卷曲的短发，直勾勾地盯着那双黑眼睛，低声质问。
“告诉我，你是谁？”
男人被疼痛唤醒神智，第一时间发现面罩又一次被摘下后，像是正在经受折磨，牙关中挤出痛苦的呻|吟，下意识用力挣扎起来。椅子吱嘎作响，但很快埃德文就把他按回原地。
挣扎的过程中，男人一眼注意到了制服颜色鲜艳的罗宾，他脸上表情微微僵住，黑人特有的厚嘴唇微微颤了颤。
“不是敌人，”
他又开始作出这样奇怪的解释。
不过这一次，有了下文。
“我是罗夏。”
他这样说道。
第169章 第 169 章
“罗夏”。
这个单词日记里出现过，并且也是白色面罩上墨迹图案的名字——罗夏墨迹测验。
而它现在被作为某个人的代号。
眼前的家伙或许是一个替代者。
“替代者？为什么不是继任者？”听到这个结论，杰森感到奇怪。
埃德文从他手里拿过日记随便翻了两下：“因为里面没提到他。如果他是继任者，不会在日记里完全隐形。你看……”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某一行：“他连房东都提到了——‘1985年10月13日：睡了一天。4：37醒来的。房东夫人在抱怨臭味。她有五个同母异父的子女。我敢肯定她在诈领社会福利。’”*
然后，他又陆续指出某些极具主观色彩的单词与比喻。
“恐同，性别歧视，种族歧视，以及对杜鲁门的支持……说真的，写日记的人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极端右翼分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个黑皮肤的‘继任者’？”埃德文把日记本扔回去，耸了耸肩，“不过，这位‘罗夏’先生看上去认识你，在你来之前，他可是连正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
杰森两手一叉腰，鲜艳的黄色小披风在他身后晃了晃：“所有人都认识罗宾！”
埃德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比起一个不知所谓的代号，他更在意的是日记的内容，以及这位罗夏先生的目的。
“你说需要帮助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想找谁？”杰森问。
“曼哈顿博士。”面前罗宾，罗夏的精神状态似乎稍微稳定了一点，只是仍然保持着那种奇怪的说话方式和语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前任的影响，“并非来自这里。其他地方。数以百万的人死了，那个疯狂的和平计划。他的过错。要杀了他……恨他。”
杰森越是听下去，眉头皱得越紧：“谁？”
“英雄之王、谎言之王、虚构侵略者。维特……”
罗夏用他独特的语调说着过于抽象的名词。他似乎想表达什么，但杰森难以理解。
罗夏失去面罩后，那张属于他自己的脸上逐渐失去表情，声音也少有起伏。他直勾勾地盯着罗宾，或者说罗宾身上的制服……和那身制服所代表的什么东西。
“……寇瓦克斯的日记，读一读。”罗夏说。
杰森微微一怔，重新翻开那本日记。
埃德文没凑过去，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一遍了。日记主人的遣词造句带着极其浓烈的主观色彩，记录反倒不算详尽，有太多的修饰、比喻、讽刺。不过联系起罗夏的话，不难找到真正有用的部分——
在罗夏的世界里，某个疯子编织出了一个谎言。
疯子的名字是“维特”。
他的谎言欺骗了整个世界。
最后，他和幸存下来的人类，得到了一份以三百万条人命作为代价的和平。
埃德文冷冷地盯了罗夏一眼。他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
维特的思路和领主超人的很像，只不过领主超人的计划胎死腹中，而“维特”成功了——维特骗过了被称为“曼哈顿博士”的存在，并通过对他的研究，制造出了数十只怪物，并让它们很好地扮演了这个“外星侵略者”的角色，在付出相对来说更小的代价过后，让分崩离析的世界重归和平。
在日记中，对于这位曼哈顿博士的形容很简洁，只用了一个形容词：坚不可摧。
“既然计划成功，你们为什么还要找回曼哈顿博士？因为阿德里安·维特的谎言被戳穿后，和平摇摇欲坠？你们想再来一次这个“和平”计划？”埃德文观察着罗夏脸上的表情，以日记内容和罗夏的话语全是真实为前提，向他提问。
“不。世界时日无多。找到上帝，拯救世界。会解释的。放开我。”
“……”
上帝？
哈。
埃德文面无表情地给他重新套上面罩，打断了这场诡异的交谈。
“既然罗夏先生想说的话既然都在日记里，那他本人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走吧，我们处理掉他。”
“不！不——！”
罗夏用力挣扎起来，呼吸急促，歇斯底里，恨不得要将埃德文咬碎。
“放开我！”
“杀了你！剜出你的眼睛！”
埃德文对他无意义的威胁充耳不闻，正要给罗夏来一下狠的，让他再“睡”过去，杰森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打算杀了他？为什么？”
杰森很不解。
磅！
埃德文甩开杰森的手，按住罗夏的头，把他狠狠砸向旁边的桌子。威胁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几乎冻结的死寂。
“不，我不打算杀了他。我只是想控制住影响而已。”埃德文拍了拍杰森的肩膀，随口给出了个解释，只是怎么看都有些敷衍，“而且，刚刚我忘记说了，之前我听到动静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你们的早餐。”
杰森：“……然后？”
“然后我看到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板，等我走下去想阻止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钟前面了——你知道的，就是能打开蝙蝠洞密道的那个。”埃德文盯着昏迷的罗夏，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一堆死肉，“显然，他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并且就是为此而来的。”
杰森一下子皱紧眉：“那关于他说的那些呢，你觉得他说的都是假的？”
埃德文的反应还是有些过激了。
这小子一定还有什么没说的。
他心想。
像是猜到杰森在想什么，埃德文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本来打算先稳住他，套出他是怎么发现你们的秘密身份后再动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认成了你。”
从开始上学那会儿，到现在为止，埃德文都没刻意掩藏过自己，甚至好几次在帮布鲁斯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公然在媒体面前出现过。而现在，这个知道布鲁斯和陶德秘密身份的人不但不认识他，还表现得不知道韦恩实际收养了几个孩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见陶德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埃德文继续说:“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不是罗宾，我没来得及套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只能从他来庄园前的行踪开始查起——他有同伙。”
“他们先去了公共图书馆，过了大概十分钟才出来，两个人在门口分道扬镳，于是我顺便查了下图书馆里面电脑的使用情况，有一台被用过。他们查了一些资料，猜猜是什么？”
埃德文停顿了一下，给出了这个问题答案:“是关于卢瑟和布鲁斯的两篇报道。”
“他们只用那里的电脑查了这些人尽皆知的内容，所以我想，他们在来之前，应该就知道布鲁斯的身份。我把你拉过来只是想看看，对着你们他会说出些什么来。但显然，我高估了他的精神状态。”
说完，他微微一愣，看向杰森身后的阴影，下意识露出个乖巧的笑脸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那么……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吗？”
埃德文虽然没想这么快就打破约定，但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完全交给蝙蝠处理。考虑到这个人的精神状况，蝙蝠最有可能会采取的对策，大概是把人骗到阿卡姆接受治疗，然后自己单独进行调查。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之前罗夏第一眼见到他的反应，以及后来意识到他不是罗宾，而是一个计划外的陌生人的反应，都让埃德文感到有点不舒服，甚至有点……恶心。
就好像他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人一样。
埃德文本以为是因为平行世界的差异。比如说，在罗夏的世界里，他们与蝙蝠侠并肩作战，并且蝙蝠没有收养一个叫克雷茨的罪犯，直到看到关于曼哈顿博士的部分，他开始对这个推测产生了怀疑。
这怀疑像是一根软刺梗在那，不至于有多痛，却难以忽视。
一瞬间，埃德文甚至想到了那个被他塞进超维度漩涡的恶心家伙。幸好蝙蝠他们提前回来了，否则他还真不确定会不会做更过分的事。
在蝙蝠侠如有实质的目光里，埃德文随手拔下插在罗夏腿上的拆信刀，往罗夏的外套上抹了两下，擦干净了上面的血，然后一脸真诚地说:“等罗夏先生醒了，我会记得跟他道歉的。”
一旁的罗夏闷哼一声，埃德文眉头一跳，以为他又醒了，但好在，除此之外他没别的反应，只是呼吸不太规律，像是陷入了梦魇。
事实上，说是梦魇，其实不够准确。
在罗夏的梦境里，全是稀松平常的事与物。
漆黑一片的夜空，发霉棉絮般的云层，还有一个宛如脓球的月亮。
他坐在棺材一样昏黑的车厢里，透过沾满灰色水痕的挡风玻璃，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
视野的角落里，一只红色转基因山猫的玩偶挂在后视镜上，随着制动踏板踩下，来回晃动起来。
那是布巴斯提斯，维特的宠物。
它早就死了。
车载收音机里播报着东德日益增多的坦克，和总统尼克松逃往北美军事基地的传言。
前段时间，那个关于和平的残酷谎言被戳穿，阿德里安·维特，aka曾经的守望者“奥兹曼迪斯”的所作所为尽数暴露在公众面前，和冷战时期一般无二的核弹威胁再一次压下，末日时钟再一次进入倒计时。
不同的是，这一次，曼哈顿博士抛弃了这个世界，抛弃了地球上的十几亿人。
车外，两个男人发生了一场车祸。吵架的声音像是两条疯狗。
他突然很想回去见见父母。
他的父亲是心理医生，当初负责治疗入狱的沃特·寇瓦克斯，aka罗夏。
母亲说他们建立起了链接。
他只知道寇瓦克斯拯救了父亲的事业。*
或许吧。
现在他们都死了。
突然，核反应堆似的幽蓝色光芒出现在外面，并在那两条野狗的惊叫中变得越发刺眼。
哐！
一只猩红的怪物撞在挡风玻璃上，他猝然对上了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睛。
煮沸的脑子从耳孔里流出，街道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
“呃呃啊啊啊啊啊——！”
罗夏猛然惊醒。他坐在病床上，眼中残留着惊惧，冷汗也早已浸湿了贴身衣物。
即便如此，这仍不算梦魇。
因为除了回忆以外，他早已别无所有。
“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
一个低沉的嗓音传入耳朵。
罗夏一怔，转动眼珠，循着声音侧头看去。一个之前只在漫画杂志上看到过的人站在床边。*
“……蝙蝠侠。布鲁斯·韦恩。也戴面具。”
“是的。”蝙蝠侠表现得很耐心，“我很抱歉埃德文对你做了这样的事。”
“这是哪？呃嗯……”罗夏捂着额头，那里的撞伤已经经过了良好的处理。
“这里是蝙蝠洞。”蝙蝠侠按了两下臂甲上的按钮，一个全息屏幕投射在两人面前，屏幕上是星球日报最新的报道，报道内容是昨夜袭击莱克斯·卢瑟的一名罪犯意外坠落，却在送至医院后失踪。一排排文字上，是一张犯人的正面照，那是一个模样英俊的中年人，一圈金色的额饰套在额头上，身上穿着紫色的埃及长袍。
“这是你的同伴吗。”
“维特。不是同伴。骗子。”
蝙蝠侠点点头，关掉全息投影:“关于曼哈顿博士，我或许有一些线索。”
罗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只是一些特殊的能量立场残留物，在阿卡姆。要去看看吗？”
顿了顿，蝙蝠侠又说:“或许你应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确定曼哈顿博士在这个宇宙的，这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帮助。”
*
“……我就应该先穿上一身蝙蝠的备用制服，再去套话的。”
埃德文听着监听器里两人的对话，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地抱怨道。
也不知道在罗夏他们的世界里，“蝙蝠侠”是什么形象，居然仅仅三两句话的工夫，罗夏就平静下来，回答了所有蝙蝠的问题。没有质疑，没有反驳，并轻而易举答应了蝙蝠的安排。
“别想了，就算穿上了你也不会是蝙蝠侠。”杰森发出一声嗤笑，笃定地说，“绝对会被一眼看穿。”
埃德文歪了歪脑袋，想起当初入侵通讯频道，对着夜翼扮演蝙蝠的事，耸耸肩:“行吧，你说了算。顺便一问，扫描结果怎么样了？”
“不行，还是没找到。”
杰森有点烦躁。
为了找出罗夏和他那位同伴的身份，从早上到现在他们都没合眼，可是一无所获。指纹、牙齿、DNA都无法与任何记录匹配。
好不容易发现昨晚有一个不明飞行物从云层上坠落，动静还很大，砸坏了韦恩塔上的一处滴水兽，结果雷达来回扫描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半点形迹。
“那就等蝙蝠那边的结果吧。”埃德文长舒一口气，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反正罗夏先生不是带他过去了吗。”
监听器里，罗夏还在断断续续用他奇怪的语调陈述他同伴的话。只是显然罗夏先生的精神状态影响了记忆力，再加上不是熟知的领域，所以他们俩也只听懂了几个似乎有些关联的名词。
什么“电子”、“引力”、“电磁力”……总之是些物理相关的东西。
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只有那几个罗夏无意间说出的，形容曼哈顿博士外貌的单词了。
“蓝色”。
那是一个通体蓝色的人。
以及。
“氢原子”。
额头上的黑色氢原子印记。
埃德文出神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手指机械性地轻叩着扶手，一下又一下。
大概二十多分钟的样子，监听器里再一次传出罗夏的声音。
“这里。”罗夏说，“二十四小时。汇合。”
埃德文整个人一精神，迅速打开定位和卫星图像。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没有棱角椭圆形的飞行器，最前面有着两个猫头鹰眼睛一样的设计，方便驾驶者观察前方。
——“夜枭战机”。
罗夏这么称呼它。
埃德文嫌弃地啧了一声。
第170章 第 170 章
“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直到现在，阿德里安·维特还是这么称呼自己。
即便那个和平的谎言导致了三百万人的死，幸存的几千人饱受痛苦、残缺、病变与幻觉的折磨，即便如今这个“罗夏”的父母正是死于那场谎言，“罗夏”则是幸存者之一，两人相见的第一面，就是罗夏试图杀了他报仇，阿德里安也没产生动摇。
他为世界带去了和平，让世界摆脱了汽油与燃料，饥饿与灾荒，甚至协调了核武器裁军……他竭尽全力去拯救它了。
在阿德里安原先的预想中，人与人，国与国会因此互相团结，没有能源困扰，没有领土纠纷。
可现在，他的梦破碎了。
就像那个最伟大的帝国也会衰亡一样。*
“……为了团结你的世界而创造了那些‘外星侵略者’，杀了三百万人。现在你还在奇怪人类居然没有团结一心？”*
卢瑟的话语羽毛般掠过脑海。
阿德里安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在那些核弹头扔下来前，他会找到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或者……找到那个带走神明的怪物。
他行走在漆黑的街道上，步伐沉稳，神色平静，身上还穿着从医院逃出来时抢来的警察制服，蓝色制服衬衫的扣子每一个都扣好着，下摆塞进裤腰，连皮带扣都没歪斜，完全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无人会怀疑他是个刚刚出逃的罪犯。
如果不去看他怀里那只生物的话。
阿德里安的手掌温柔抚摸着怀里年幼的红色山猫。
她是布巴斯提斯二号。
从布巴斯提斯的骨灰残骸中提取DNA后，经过无数次试验克隆出的产物。
残骸中的DNA不光有布巴斯提斯的，还有另一个——琼。也就是大众眼中的曼哈顿博士。
拥有这份DNA的布巴斯提斯，能够追踪、收集琼留下的超光速粒子。她会作为罗盘，引导他们找到琼，并且只要收集足够的粒子，她还能够把琼拉到她面前。
他不知道那只猩红色的怪物和琼谈了什么内容，但不论怎样，他都会说服琼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布巴斯提斯会帮他拯救世界，而且这一次，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活着见证这一切。*
柔软的皮毛下，布巴斯提斯的喉咙微微震动，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像是听懂了友人的呼噜声，阿德里安揉了揉山猫毛茸茸的脑袋：“别担心，布巴斯提斯，一切会顺利的。”
他从没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
不管是这个世界的那些漫画式的超级英雄和反派，还是他的同行人。
越过生锈的铁丝网，再穿过杂草丛生的停车场，阿德里安来到了夜枭战机前。
战机里一片漆黑，也没有什么动静。和罗夏说好的是24小时后回到这里集合，看来他是失约了。
阿德里安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然而才打开战舰舱门走进去，他就意识到里面并不是空无一人。
“是你，对吧。”
一个极具压迫感的漆黑人影坐在驾驶位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样的东西。人影侧过头，冷冷盯了过来。
“阿德里安·维特，你的事迹我已经读过了。”
……
“那个叫维特的进去了……他们说了什么？”
距离夜枭战机有一段距离的废弃高楼楼顶附近，一架无人机正悬停在那。无人机黑洞洞的玻璃眼睛朝着战机的方向，时不时往边上歪一下。
“看不见，被挡住了。”杰森泄气似的往后一靠，歪着脑袋看向边上低着头，捧着手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的家伙，“你怎么不把监听器放布鲁斯身上。”
埃德文抬起头，故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认真的？”
杰森沉默了一秒。
“不，只是说说而已。说起来，罗夏去了……东区？他去那边干嘛？”
看到蝙蝠电脑上显示的定位，杰森奇怪地问。
“那个位置是一家酒吧。”埃德文想了想，说，“之前罗夏先生不是说，来的不止他们两个吗，另外的两个应该是罪犯什么的……不然他不会那么紧张。”
紧张到一进战机发现里面没人，就赶紧跑去找人的地步。搞得他们现在想弄清楚蝙蝠他们说了什么，居然还得偷偷用无人机。
“嘿你看，战机起飞了！”
看到无人机传来的画面上，那圆滚滚如同猫头鹰脑袋的夜枭战机亮起灯光，缓缓飞离地面，杰森顿时来了精神，整个人一下子坐直了。
埃德文放下手机，踢了踢杰森的椅子，毫不客气地发出命令：“行了，赶紧让无人机跟上去。”
“不用你提醒。”
为了防止被发现，无人机没有跟得太紧。好在战机起飞后，蝙蝠侠和维特两人都在夜枭“眼睛”的位置，一左一右，一站一坐，看得十分清楚。
不管是埃德文还是杰森，都学过唇语，所以想要看懂画面上的对话不难。只是……维特正在说的事有些奇怪。
似乎在起飞前，蝙蝠质问了什么，维特开始提起一些发生在他原来世界的事。
“……在计划成功后，琼就离开了地球。国家之间和平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发现，有一些人似乎在尝试复制造就‘曼哈顿博士’的那场实验……不，我想他们没有成功……他们引来了一个怪物。”
关于“怪物”的部分，维特没有进行过多描述，只是三言两语掠过了这个听上去十分严重的“意外”。他脸上表情也十分平静，似乎这个意外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影响。
先前罗夏对于曼哈顿博士描述仍然回荡在埃德文脑海中，再加上维特这里提到的“复制”……或者说，不成功的复制，一些不成型的猜测突然冒了出来，并愈演愈烈。
“……我们不知道它的目的，没多久它就离开了地球，我想，是它带走的琼。或者说，是它让琼产生了离开的想法。”维特这么总结道。
他在说谎。他说的这些或许是事实，但绝对不是全部。
埃德文想。
他对阿德里安·维特，aka奥兹曼迪斯的了解，全部来源于罗夏与那本日记中过于主观的描述，但撇开那些形容词、比喻与揣测，只看事实的部分，埃德文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好人。
尤其，维特选择的做法与曾经的领主超人一模一样。
比起相信这两人是真正想拯救世界与人民，埃德文更愿意相信他们所谓的“拯救”，都只是粉饰统治欲的虚伪幌子。*
埃德文正思索着维特的意图，突然听见杰森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他们是在吵架吗？”
画面上，蝙蝠侠死死盯着维特，两手攥紧，贬斥了他的救世谎言，将其称为“英雄妄想症”。维特则目视前方，神色自若地反击称这个世界的英雄都执着于漫画英雄塑造的简单道德观，不断将“超级反派”关入装着旋转门的监狱里，自娱自乐，恶性循环。*
“他可真讨人厌。”埃德文嗤笑了一声，低声道。
紧接着，不知道哪来的炮弹击中了夜枭战机，虽然很快恢复平稳，外壳也没有损伤，但似乎在处理袭击者的方式上，两人起了争执。
“哇哦，他们打起来了。要去帮忙吗，‘罗宾’？”看着突然晃动起来，甚至还撞上一旁高楼的夜枭战机，埃德文轻飘飘地感叹了句，并友善地作出提议，自己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回答他的，是杰森一下子跑远的脚步声。
另一边，战机撞上高楼后已经勉强恢复平稳，只是阿德里安不想蝙蝠侠阻碍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故意按下火焰|喷射器的按钮。
战机前的喷射口打开，一道金红色火线瞬间划破夜空。与此同时，阿德里安放松了方向的掌控，任由整架战机倒着被火焰直推上云层。
蝙蝠侠猝不及防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向侧门。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冷风呼啸着灌入战机内。
“喵嗷——！”
红色的山猫突然从维特的腿上站起，朝着蝙蝠侠纵身一跃，眼睛和嘴里都发出微弱的幽蓝色光芒。
“布巴斯提斯？！”
阿德里安当即回身，试图把她捞回来，却在看到她的异状时微微一愣。趁此机会，蝙蝠侠朝头顶的控制杆射出抓钩。
不等蝙蝠侠回收抓钩绳索，把自己拉回战机内，布巴斯提斯已经落到他身上，蓝色的光芒越发明亮，几乎将她的皮毛都照成了同样的颜色。
“你身上有琼的气息……”
阿德里安笑了。
他显然明白了自己的朋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没再阻止蝙蝠侠，也没再让布巴斯提斯回来。
蝙蝠侠看着自己身上那只诡异的山猫，捏住它的后颈，试图把它从自己身上拎下来，然而，像是某种呼应，猩红色的光芒从万能腰带中亮起，并迅速流向山猫口中。
阿德里安冷眼旁观着这一幕，随手将战机稳住：“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琼接触过的，并留下了时间指纹……我原以为还要找很多……再喂给她足够的能量才能做到，但现在看来，光是你身上的那一样就足够了。”
“……”
蝙蝠侠沉着脸，将发出光芒的戒指从腰带中取出。
那是埃德文过去戴过的那枚红灯戒。此时，里面留存的红灯能量正迅速减少，布巴斯提斯身上的蓝光则与之相反，几乎要比周围的灯光还耀眼。
蝙蝠侠试图把山猫扔远，但为时已晚，以山猫为中心，蓝色的闪电四散轰击在战机内壁，几乎扭曲空间，却没留下任何焦黑的痕迹。
“她会成为一块磁铁，把琼从任何地方拉过来。”阿德里安低声自语，“来吧，琼，快过来吧。”
或许更好的方法，是通过布巴斯提斯找到琼留下的更多痕迹。这会让这种磁铁般的“拉力”升级，到时，即便是琼也无法抗拒，因为只要抗拒，就会产生极度痛苦。并且他会让这种痛苦无限增幅。
至于现在……还远没达到他想要的程度。
盯着刺眼的蓝光，阿德里安不由握紧了控制杆。
终于，蓝色闪电在布巴斯提斯身前骤缩成光球，扭曲的空间到达极限，细微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入耳朵。紧接着，一个发着蓝色光芒的人形生物凭空出现。
他浑身赤|裸，没有一根毛发，额头印着漆黑的氢原子标记，幽蓝色犹如核反应堆般的光芒从他眼中亮起，几乎遮盖了虹膜与瞳孔。
“你好啊，琼。”
阿德里安微微眯起双眼，熟稔的打了个招呼。
蝙蝠侠却如临大敌，浑身紧绷起来：“曼哈顿博士……”
曼哈顿博士直起身，烟尘从他身边散去。他看向周围，最终目光落在蝙蝠侠身上。
“戒指，我把它留在了这个宇宙里。它以感情为原材料，由戒指收集并转换成力量……”
曼哈顿博士抬起手，红灯戒从蝙蝠侠手中飞出，最后落在他掌心里。接着，他收紧手指，残留的红灯能量四散，点燃了空气，却始终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好在能量不多，没一会儿火焰就熄灭了。
“我过去尝试过分析……还是难以干预。”
戒指碎片从曼哈顿博士掌心散落，他却露出了近乎天真的笑意。
“能见到未解的难题，这感觉可真好。”
“好吧，需要我说一句恭喜吗。”阿德里安走上前，抱起布巴斯提斯，奖励似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尖耳朵和脑袋，“或者你想听我说说，我用这种方式把你拉过来的原因。”
曼哈顿博士这才看向阿德里安，那张蓝色幽灵一样的面孔再次归于平静，目光也重新变得空洞无比。
阿德里安早已习惯了这种非人的压迫感，语气如常地说：“很抱歉，但我只是想和你谈谈，琼。”
“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曼哈顿博士突然这么说道。
“什么？”阿德里安皱起眉。
“抱歉，我在和一小时后的罗夏说话，超光速粒子让我有点混乱……”曼哈顿博士有些困扰，他现在几乎分不清现在和不久后的未来，除了阿德里安和那的那只山猫，他们是他视野里的盲点。
他停顿了一下，才重新反应过来刚刚阿德里安的话：“没什么好谈的，阿德里安，我是不会回去的。你长途跋涉到这个宇宙，但终将一无所获。”
说着，曼哈顿博士摆了下手，蝙蝠侠瞬间不知所踪，风声也霎时止息，整架夜枭战机似乎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它悬停在哥谭市的云层上，却与周围完全隔绝。
“我别无选择，我相信你知道这一点。”阿德里安沉下脸，语气郑重，“你知道我们的世界陷入了危机，而我是来寻求帮助的。我没能阻止它毁灭自己，现在能救它的只有你了。”
“这没有意义……你觉得我离开是因为失去了人性，但我只是厌倦了人类复杂的感情和拙劣的思想，”曼哈顿看向窗外，他的目光越过翻涌的云层，也越过了漆黑的天际线，最后落在过去宇宙中的某颗还未毁灭的星球上。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琼？”
“起初，我想在这里找到安身立命之地，而现在，我想……证明一个观点。”曼哈顿博士收回目光，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一下子换了一副景象。
战机已然消失，他们两人悬停在空中，下面是一座在战火中苟延残喘的城市。胜利女神像早已坍塌，拥有超能力的人类用最原始的方式互相厮杀，嘴里用不同的语言叫喊着不同的口号，哪怕尸体逐渐堆积成山，也仍未停止。
就在这时，飞着无数武装直升机的天空上，亮起一簇猩红的火光。
所有人不约而同朝那火焰看去，阿德里安也不例外。
“这是七年五个月零十二天后的另一个世界。”曼哈顿博士说，“这些人被一分为二，或是畏惧于统治他们的力量，选择支持领主超人，或是反抗他们畏惧的力量，选择支持领主蝙蝠侠。”
“不到五分钟后，克雷茨一个人阻止这场战争的举动会被完全压制，他会选择放出灯炉中的血屠牛，再一次接受附体，然后，这座城市会彻底从地图上消失。”
“克雷茨？”阿德里安看着那致命的火光，神色不明。
“你见过他。”曼哈顿博士用确定的语气陈述道，“一年两个月二十二天前，克雷茨来到了我们的世界，试图找到一个未来的仇人。你利用他解决了东德问题，却阴差阳错让他找错了人。在最后的交谈中，你告诉了他曾经用来解决两国战争、获得和平的计划，他并不认同，最后你们不欢而散，甚至没有交换名字。”
阿德里安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是的，所以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说要证明的观点又是什么？”
“……万物皆会终结，希望同样也会腐朽。”曼哈顿博士看着那轮猩红色的太阳，目光空洞。
一切正如他刚刚说的那样，猩红色短暂的微弱下去后，血屠牛的虚影徒然出现在克雷茨身前，紧接着，炽热的血焰席卷整片天空，然后如流星、如雨点般落向大地。
“对不起，亚瑟·库瑞已经准备淹没陆地，战争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所以……请你们都去牺牲吧。”
冰冷的低语夹杂在滚烫的风里。这是阿德里安时隔一年后，第一次听见克雷茨的声音。
呻|吟、惨叫、求饶……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凄凉惨痛的曲调。而这声音中，还夹杂了一些难以忽视的东西，空气里像是有看不见的恶魔，它们大笑着吞咽下生命、希望、阳光……吞咽下所有美好的东西，直到将这里变成另一个地狱。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很快走入尾声。大地上火光熊熊，建筑只剩下残垣断壁，无数焦黑的骸骨堆砌其上。
血一样的火光映照在阿德里安没有表情的脸上，他像是带了张苍白的面具，连眼睛里都没有丝毫波澜：“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明什么，琼？”
笼罩在他们周围看不见的屏障消失，两人缓缓落在焦土上，焦糊味涌入鼻腔，阿德里安拧着眉捂住口鼻。曼哈顿博士仍然没有解释，反倒是宰杀这些人类，焚毁这片土地的屠夫走到两人身前。
“……曼哈顿博士，好久不见……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有朋友。”
克雷茨的声音有些沙哑，承受血屠牛附身的他艰难地维持着理智，可在附身前，他就已经受了太重的伤，甚至要靠那柄早已布满裂痕的战斧，才能勉强直立。
在那身样式古怪的猩红色盔甲下，阿德里安窥见了他糜烂的皮肉。
“你要死了。”阿德里安毫不留情地说。
克雷茨冷冷盯了他一眼。白骨面具下，他发出一声冷嗤：“眼睛瞎了吗，我起码还能再烧一座城。”
“你的养兄弟……杰森·陶德不在这个世界。”曼哈顿博士突然说。
克雷茨不由握紧战斧，警惕地看着他：“怎么，你想说这是作弊？”
“不，未来没有改变，即便你做了很多。我看到你将领主超人关在废弃的平行地球，但战争依旧会继续，而且在我看到的未来里，领主超人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并且仍然保持着曾经的立场。”曼哈顿博士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疑惑，与克雷茨的这段同行对他来说十分奇妙，他见到了人类更多的矛盾与恐惧，也隐约触碰到了一些……似乎是他想要追寻的东西。
“你告诉我，领主蝙蝠侠会爱上平行世界的神奇女侠，但这段感情会被利用，最终他会死在领主神奇女侠手上……”克雷茨眼中的火光逐渐变得微弱，声音也轻了一些，说出口的话却分毫不让，“——现在他不会了。那么未来就已经被改变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氪星人什么立场和我无关……‘克拉克·肯特’在平行世界有多光辉，也和领主超人……和卡尔-艾尔无关。超人确实是最满怀希望的那个……但他从来都不是唯一的。”
“那种抽象的东西……即便我不相信，也不觉得它会腐朽。所以滚远点吧，白痴！不管你想做什么……离我的世界远一点！”
说着，克雷茨眼中的火光再一次跃动起来，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冰冷如刀锋。
他早就已经看不清眼前了，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昏黑的血色，耳朵里也充斥着尖锐悠长的耳鸣声，连血屠牛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他只知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个什么可笑的守卫。
直到空气逐渐冷却，克雷茨才终于意识到曼哈顿博士和那个叫奥兹曼迪斯的混蛋已经离开了。
哐！
战斧轰然倒地，克雷茨终于倒下了。
他大喘着气，明明一点力气都不剩，却仍是将手指掐进掌心，勉力维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光亮突然消失。
克雷茨恍惚睁开眼，看着视野里那个模糊的黑影：“……阿托希塔斯？”
阿托希塔斯看着他，沉默了两秒：“我来带走血屠牛。”
这个穿着红灯军团制服，浑身红色皮肤，还长着满嘴獠牙的外星人，此时的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红灯能量在他手中具象成血色长枪，只要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类贯穿，血屠牛就会彻底放弃这个宿主，而他就能趁此机会，得到这只红灯灯兽，这个和他打过好几次的地球人也会彻底死去。
但他没有立即动手，只是将枪尖抵在克雷茨胸口。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不同，这次克雷茨没有任何反抗。
像是察觉到了阿托希塔斯的戒备，克雷茨半是嘲讽地笑了两声：“咳咳咳……别担心，我把我的养兄弟扔到了平行世界的过去，没有一年他别想回来，我还把我的养父关在他自己的基地……把他的敌人赶出了这个宇宙……”
“……我已经没有想做的事了。”
话语的尾音消失在风里。
天空上仍然弥散着黑烟。
天空下，有人闭上了眼。
……
十分钟后，海滨城上空陆续飞来几架武装直升机。
直升机上，全副武装的士兵看着下方一片死寂、没有一点生机的焦黑色土地，怔然失声。
与此同时，哥谭市上空突然出现一颗红色流星。它携着尾焰，直直坠向人烟稀少的西郊。
轰！
流星重重坠地，甚至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透过飞扬的尘土，依稀能窥见猩红的火焰跃动其中。
领主蝙蝠侠下意识将存储着蓝|灯能量的戒指藏入腰带，握紧声波枪，警惕地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埃德文？”
烟尘中无人应答。
好一会儿，尘土散去。
但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只剩下一具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安静躺在坍塌的废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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