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千重月所料,也就离了白又白半天,她就遭到了避无可避的偷袭。
一剑过来当即就将她捅了个对穿,连个照面都不打。
从遇见白又白到死亡终点,这数百年间,千重月少说也得死个四五十次。
眼下事情大部分都明晰了,她也不想躲躲藏藏活得太窝囊,再一次复活后,大摇大摆地主动跑去挑衅别人。
每隔十年随机刷新的废物大魔头重新变得招摇过市起来,猜忌心重的人免不了要多想,动手时都变得有些畏手畏脚。
一直无法获取到千重月踪迹的言左,也借此机会顺利找上门来。
千重月这时候正在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剑修交手,对方也就学了个三脚猫功夫,千重月大部分时间都在逗他玩。
言左见了这场面却受到不小刺激,立刻冷着脸强攻上来。
“你作甚。”
千重月察觉到她冷厉的杀意,挺身将小剑修护在了身后。
言左着急忙慌卸掉力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非常陌生的魔界尊主。
“尊主,我一直在找您。”
“自从您消失后,魔界就完全乱套了,不少人都对您的位置虎视眈眈。”
“属下修为不精,勉强将您的位置护了八十年,现今来了个实力不弱于我的人,我打不过。”
“宫中的人都在等着您回去,您——”
言左的眼中流露出热切的期盼,那颗忠诚护主的心显露无疑。
千重月对她的感官一时之间有点不大好形容,若非经过那普普通通当个人的八次轮回,她可能至死都不会记住言左的脸。
现今一切都变了,她对她的态度也该变了。
“言左。”
“我不会再回魔界,也不会再当魔尊了。”
“今后你便忘了那里的一切,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若你喜欢,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也无妨。”
千重月挥挥手让一头雾水的小剑修离开,淡定抱着剑告知言左她今后的抉择。
言左似是听进去了,又似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人愣了半晌后,突然结结巴巴地说道:“尊主,您,您竟唤了我的名字....”
“我觉得这不是重点......”千重月挑眉。
“没关系尊主,我尊重您的决定。”
“今后无论您是要去哪里,我都将常伴您的左右。”
“自从决定跟随您开始,我便发誓此生只认您一个主子。”
言左外型不折不扣是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倒是令千重月未曾料到,她竟如此愚忠。
要知道现在的千重月,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绝对的累赘和麻烦,谁沾上了谁就会倒霉。
“你不会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以往的修为了。”
“你跟着我不会再有过去那样极高的地位,遇事我也护不住你。”
“我劝你三思。”
已经慢慢学会换位思考的千重月,轻描淡写地说出最坏的结果。
奈何能选择杀人狂魔当主子的家伙,本身脑回路就没有多正常。
这席话根本撼动不了言左的心,她想都没想,仍旧是选择跟千重月狼狈为.....跟她打天下。
“挺好。”
千重月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
她遥遥看向了逢春山的方向,给了言左一个机会。
“你若还是想跟着我,那便去逢春山上等我。”
“若我四百年后试炼能够顺利结束,我自会去找你。”
饶是言左实力子再好,千重月也不能冒险让她跟在身侧。
她可以无限制地重来,言左的命却只有这么一条。
“属下遵命。”
“对了尊主,前段时间冥王曾去过魔宫拜访您,但那时您早已消失不见,她便给属下留了几句话。”
“什么?”千重月略微惊讶。
言左颇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将暂存起来的音讯释放出来。
【千重月你死哪去了?】
【你人头都卖到我这里来了你知道吗?】
【你再不回来我就都拿去做灯罩了。】
非常熟悉的声音。
千重月很快就将人认了出来,但她还是问了言左一句:“冥王是姓仇吗?”
言左点了点头。
千重月不再说话,只是垂下凤眸勾唇轻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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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白发现,她成了被创世者抛弃的神。
善神的修为比不上恶神,但善神能够得到众生的信仰,比臭名昭著的恶神更得人心,功德金光也更多。
最近她能够获取的信仰之力越来越稀薄,连修为都开始缓慢流失了。
神在六界虽手眼通天,但神有神该遵守的规则,一旦触犯,该遭遇的劫难迟早会来。
自从那次渡劫失败做了糊涂事后且一发不可收拾后,露白便知,她逃不掉因果报应了。
创世者造神之时费尽心血,诞生于六界的所有神,没有不合格的。
露白最初也真真正正是个极好的善神,一心为苍生着想,总是将自己归于末位。
可神要渡劫,要历练,要在一次次磨难中成就更好的自己。
露白心性不差,但她的意志力不够坚定,很容易受外物所影响。
一开始的试炼她还能轻松通过,直到有一次她被夺权,失去了众生的尊敬和信仰,她的心开始动摇了。
神可弃民,民岂可弃神?
露白本将这逐渐变质的感觉深埋进心里,直到身为对照组的千重月越发嚣张狂妄,以魔尊的身份令整个六界闻风丧胆。
她发现,爱戴着她的苍生,比起信任她,反而更加畏惧着千重月。
人心渐渐从她手上流失,这种形同于被抛弃的感觉,令露白很长时间夜不能寐。
她这时还谨记着自己善神的身份,绝不可触犯神规,拥有害人之心。
可她却在这个节点,恰好遇上了情劫。
她遇见了一只叫做夜从今的男狐狸,美艳妖娆,眼波流转,一颦一笑迷得人七荤八素。
露白初尝情滋味,懵懵懂懂间终是陷落于男狐狸精为她编制的美好谎言。
她被苍生伤害的心逐渐被夜从今所治愈,她还想着,拥有着一个永远渴求着自己的爱人,倒也足够了。
结果夜从今背叛了她。
在她们情至最深处之时,他入了别人的洞府,躺在别人的榻上,笑得放浪又下贱。
他眼尾处那抹昳丽的潮红,叫露白当场目眦欲裂,杀了洞府中所有的人。
除了夜从今。
他被彻底疯狂的露白囚禁了起来,关押在那遥远的神宫中,日日被毒打得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饶是如此,露白仍爱他。
可这份爱已经出现了太多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缝,她止不住报复的心,夜从今也咽不下这口被囚禁的苦水。
得不到爱亦得不到至高权利的露白,一边扭曲地折磨着夜从今,一边用尽全力想除掉千重月。
她恨自己被夜从今彻底推下悬崖,也恨千重月凭什么能够成为潇洒恣意想杀边杀的恶神,而她却要戴上伪善的面具,日日听那些不知足的蠢货哀求祷告。
她早已穷途末路,将自己关进了黑色的牢笼。
除了满足日益膨胀的野心,她再也找不到别的解脱之法。
可千重月这样的人,竟也有了痴心的爱人。
她怎么配?
露白好恨,露白太恨了。
她想要的她都得不到,千重月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坐收一切。
凭什么?
凭什么啊。
露白想起过去的一切时,她已经修为全失,如同废人。
她双眼空洞地看着灰白的天,安静地躺在逢春山上永远冰冷的雪地上。
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夜从今面庞似恶鬼,手上握着的长剑正缓缓淌着血。
“记得吗,这里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我当时被仇家追杀,昏死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你出手救我,我可能早就成了这里的一具枯骨。”
“可我宁愿当时就那样死掉,也不想承了你的恩,与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露白的脑子有些昏沉,她认认真真听着夜从今说话,意识却控制不住越来越模糊。
断掉的四肢散落在周围,被完美截断的地方汩汩流血,整片雪地都红了。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恍惚间见到夜从今红了眼,喉结滚动几番,只能哑声道:“对不起。”
夜从今猝不及防落下热泪,纵横交错的疤痕让那泪珠子走了不少蜿蜒的路。
“你杀了我吧。”
“这千年来皆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苦了。”
“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只要今后,你能好好活下去就行。”
失去了一切的露白什么心都没了,没有爱,亦没有恨。
满脸悲怆的夜从今却突然暴起,狠狠用剑刺穿了她的肩头。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日日夜夜脑海里全是你折磨我的画面,你叫我今后如何好好地活?”
“你想死得轻松?我偏不如你的愿!”
夜从今灼热的目光看向了空茫茫的某处,一直在暗处没有出声的人,终于现身。
距离成神只差最后一个步骤的白又白,牵着千重月的手走了过来。
千重月看着昔日的仇敌如丧家之犬般躺在地上任人宰割,心无波澜,最多就是有几分嘲讽。
有什么好可怜的,她都是自作自受,活该。
露白迟钝地转动着眼珠子,第一眼就看见了神情漠然的千重月。
可悲的她明明已经快没命了,见着这一生最嫉恨的人,心中竟暗暗起了一丝波澜。
她果然还是很嫉妒千重月啊。
“不是天天喊着要杀了本尊?你起来呗,本尊再给你个机会。”
千重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乎成了人彘的露白,勾着唇讥讽道。
露白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
夜从今木着一张脸,稍稍退开了些,麻木地看着已经将白剑举高的白又白。
他没有千重月那么处事不惊,眼中满是难言的痛与恨,映出一片血淋淋的红来。
锋利的剑尖对准了堕神的心脏,只要一剑下去,六界中将彻底没了露白这号人。
白又白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将长剑刺了下去——
“露白,你知道吗。”
夜从今看着意识开始涣散的露白,软下来眉眼像极了初见时的美艳男狐狸。
他也曾站在四月粉红桃树下,温声软语对着露白说尽情话。
“其实我从未背叛过你。”
“当初并非我情难自禁,而是遭人陷害,误食了情药。”
“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过誓,此生非你不可。”
“可你不信我,也不够爱我。”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互相折磨至死吧。”
眼前发黑的露白呜咽了一声,口中吐出一大滩鲜血来。
她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说,眼角噙着最后的一滴热泪,就这样死去。
白又白将剑收回,转而握住了千重月温热的手。
他颤得有些厉害,也不知是为何。
千重月用力回握住他,将第一次杀人的兔子半揽入怀中,给予无声安慰。
夜从今如同沉默的雕像,伫立原地低头看着露白,久久没有一句话。
白又白看着他身上可怖的疤痕,终归是有些不忍,轻声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你身上那些伤我可以替你.....”
“多谢神尊的好意,若没别的事,可否请你们离开?”
夜从今没等白又白将话说完,便将之打断。
他浑身浓郁的悲伤气息将天色衬得越发暗淡了几分,山上呼啸的风雪也都停了。
白又白不再多说,转身便随千重月离去。
始终没去注意周边动静的夜从今,忽得幻化出原身。
雪白的九尾狐几乎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他小心翼翼地在露白身旁坐下,用尾巴将那些残缺的肢体都拢到了一起。
而后就这样安静地盘成一团,永远合眼睡在她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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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跟白又白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仍是绿草如茵,微风和熙,安和宁静。
白又白也不知是因报了仇,亦或者一场悲剧而红了眼,轻轻靠在千重月身上后,问了句:
“尊主,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解决掉因果报应的千重月笑了下,点了点头。
“那,那尊主你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像我信你一样信我吗?”
“你叫我什么?”
“......阿月。”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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