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月眼皮跳了下。
她以为白又白是在开玩笑。
但仔仔细细扫视过他的神情后,她发现这张较之过去青涩了几分的脸,不含半点调侃之意。
他是认真的,非常认真的。
认认真真地把千重月从他的记忆里剔除了。
“你确定?”千重月的声音有一丝丝涩意,完全没了面对死亡时始终不变的从容,“你真的确定你没见过我?”
她向来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第一遍的回答就足以解惑。
可眼前这人毕竟与她有了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陡生变故,如何能毫不在意。
白又白迟疑了。
他将人扶正后,慢慢松开了那只温热的手,指尖下意识轻轻磨了磨。
若硬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浅淡的熟悉感也并不是没有。
可这六界苍生云云,兴许是他何时见过与千重月面容相似的人也说不定。
“抱歉,我真的对你毫无印象。”他的诚实不容许他说模棱两可的话。
本来路过顺手救了个人,白又白便该早早与对方道别,不再多做纠缠,然而奇怪的第六感却叫他生不出就此离开的心,反而忍不住尝试去追问。
“但是,可以请你告诉我,我们何时见过吗?”
他那双温润的眼直视着千重月,白净清隽的秀雅满带着求知欲。
心底已经有了个准数的千重月弯腰捡起黑剑,重逢的喜悦被浇灭后只剩下几分漠然。
她朝白又白敷衍地拱了个手,随口鬼扯了个谎言:“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抱过你,可能过去太久了,你已经忘了我这个太奶奶了吧。”
“谢谢小孙子的搭救,我走了,再见。”
封心锁爱的千重月拍了拍结实了不少的肩膀,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
怎料这不听话的小孙子竟胆大包天地拽住了她的袖子,硬生生将千重月给拽了个踉跄。
“......”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骗我。”白又白说得格外信誓旦旦,“我知道你是魔尊,我的太奶奶只会是一只兔子,而你不是。”
“我是干的。”
“你骗人。”他死死拽着人就是不肯放开,“你从最开始看我的眼神就不像在看孙子。”
“那你真聪明。”
千重月想扯回自己的袖子,可惜现在失去一切的她真的是有心无力。
她现在心情极度复杂,不想再跟疑似撞到脑子的白又白纠缠下去,看见他那副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来气。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告诉你实话好了。”
“你其实是我的童养夫,但你宁死也不嫁给我,小时候一头撞树桩子上失忆了。”
“你嫌弃我,这事自然不了了之,没人会跟你提起。”
“刚才看到你时很惊讶你为何会救我,一问果然还是没记忆。”
“我实话也说了,既然咱们相看两厌,就此别过吧。”
这席话比太奶奶还鬼扯,哪个五万岁的大魔头会找五岁的童养夫。
白又白许是被千重月的无耻惊到了,当即就松开了她的长袖,默默撇开了头。
重获自由的千重月终于能离开,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手忽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
白又白脸颊似是抹了胭脂般,又粉又嫩。
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眸缀满了温柔春光。
他从未如此大胆热情地牵过异性的手,与人手牵手并肩而走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
脑子没转过弯来的千重月挑了下眉,而后便见他微微侧过头来,熟悉的求知欲回到了脸上。
“你能不能....能不能多说一点儿,我当你童养夫时的事情?”
可以,就净挑自己的爱听的进耳朵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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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不是不想看见白又白。
她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这一切都太巧了,在她完全失去所有修为变成普通人后,他却踏上了强者的路,修为精进奇快。
当时最后一个世界便隐隐有了些预兆,新生的他,干净的他,无论如何仍旧走向善良的他,被神毫无预兆地选中了。
这一场轮回与其说是拯救,倒更像是助他完成八重劫难,塑造出一个有可能登上神位的他。
他曾自轻自贱,曾落入思想牢笼,曾过度奉献,曾痛恨的肮脏。
是千重月领着他拿回自信,拿回骄傲,拿回清白,也拿回尊重。
千重月曾经是多么狂妄的存在,白又白却用血淋淋的代价彻底俘获她的心。
若真如她所想,这轮回之路是白又白成神的踏板,她倒也毫无怨言,毕竟这多少也算是她该还的债。
可这该死的踏板,若是拿她来当最后的祭品呢?
若她一身的修为和当初遭受过的苦难,全成了白又白身上的机遇呢?
这让千重月往后如何面对他。
她很难不去怀疑,被抹杀掉的一次初遇,是为了彻底消除她的存在。
让白又白毫无负担地,坐上曾经属于她的神位。
千重月头很疼,越想越疼。
她推开总是不依不饶贴上来的白又白,独坐在河岸边喝酒。
“真的不可以和我多说说吗?”白又白低落地抿了抿唇,乖乖离千重月远了些,“看我以前真的很坏,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讨厌我。”
一百岁的小兔崽子还没谈过正经恋爱,说话的口吻便像极了怨夫。
千重月眼皮一跳,余光瞥见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心就算是再硬,这下子也不免软了些。
“也没那么讨厌你。”千重月垂眸擦了擦唇上酒水,“多年未见,难免生分了些。”
“更何况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你一直跟着我不合适。”
“你不是说你只要做好事,修为便能涨吗?走,做好事去。”
千重月会知道这家伙的特别之处,还得多亏他进入童养夫的角色非常之快,一路上叭叭叭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个干净。
他坦坦荡荡活得自在,什么都不藏着掖着,千重月却心事重重,被问问题,永远只有一句不知道。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白又白对千重月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执念,每个第一眼,都能迅速沦陷。
眼前这人明明已经坚决地摆出了渣女的嘴脸,他就是不肯轻易放弃。
“你让我一个魔,去做好事?”千重月冷笑一声,“别好事没做成,反给人招来杀身之祸。”
“那,那就不去。”白又白抱着雪白的剑偷偷摸摸挪近一点点,“我就跟在你身边,怎么说你也是我曾经的未婚伴侣,我合该在你身边保护你。”
“等你的修为都恢复了,我再走可以吗?”
“不可以。”千重月眉目如覆了雪,一片冰冷,“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现在就走。”
“可,可是万一又有人要杀.....”
“走!”
极度凶狠且不包含感情的一声怒喝,成功吓到了白又白。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圈,心中莫名很难过,就感觉这人本来是不会这么对他的。
这次逐渐活成救世主的白又白不再舔着脸留下来死缠烂打,而是沉默地离开了千重月身侧。
他有了足够的实力,即便有着不详异瞳也未曾再受过践踏和羞辱。
他实实在在拥有了过去不曾得到过的自尊心,无法任由自己再待在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边受气。
“我走了。”
“我真走了。”
“我真的真的要走了噢.....”
光速打脸的白又白憋着心酸和委屈,再度低头给千重月递上台阶,就盼着她能走下来。
可是她就是不,宁愿倒酒进谭子里喂鱼,也不肯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白又白恶狠狠抬手擦拭了下眼尾,这回是真的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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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几十年重新锻炼回来的敏锐感告诉千重月,白又白没走。
他狗狗祟祟偷摸跟在后边好几天,还以为自己藏得非常好。
千重月也懒得去把这小兔崽子揪出来,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人烟稀少之地。
她这次运气好像变得还不错,存活记录刷到了一个新高度。
以前周边危机四伏,一个不察便会魂归西天。
现在路上不是碰到瞎子就是碰到傻子,没半个活人能对她造成致命威胁。
虽然千重月很不想承认,但她能过得如此舒心,与跟随在后的白又白脱不了干系。
又过了几天,一向很想得开的她,终归是见不得他活得跟贼一样,偷不到东西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劝自己暂时放下那些尚未等到证实的猜测,千重月看向一处半人高的小草丛,准备开口。
话音都来到嘴边了,她却又猛地咽下。
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千重月快速地抽出黑剑,死死盯着天际。
一道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的身影慢慢在眼前放大,伪善至极的露白乘坐着外型精致华丽的神器,冲着千重月这个方位快速移动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没有与之对抗能力的千重月,略有几分焦灼。
她后悔没将白又白彻底赶走,万一这疯狗杀掉她之后又发癫,白又白该怎么办?
他也才堪堪一百岁,即便再强,也不可能是真神的对手。
“疯狗!”
嚣张的千重月率先出声,欲引走露白所有注意力。
怎料她却视若无物般路过了千重月,朝着白又白所在的位置爆冲而去。
心脏猛跳的千重月没有犹豫,在一瞬间的茫然后,立刻往白又白那里赶过去。
提早将面具撕扯下来的露白,丝毫不顾及自己善神的形象,高举着与太阳相仿的神器,找准目标就刺过去。
刺眼的金色光辉炸开,整片小林子地动山摇。
群鸟受惊高飞,尘土在半空中飞扬。
“去死————”
露白面部狰狞到五官扭曲,眼中的恨意更胜从前。
千重月看着完全僵住的白又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次被利刃洞穿的胸口,鲜血如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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