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被强制性恢复成原身的白又白终于清醒,他蜷成小小一团缩在垫着一层软布的蒲团上,睁开眼的那瞬间人有些发蒙。
不消片刻,昨日里种种糟心的经历一齐涌入了大脑,头疼欲裂的白又白倏地坐起来,一双雾蒙蒙的兔眼同床榻上半耷拉着眼皮的千重月对上视线。
兔子的视野太过局限,他慌里慌张化出人形,一屁股墩儿将蒲团坐得严严实实,挠着脑袋颇为不好意思。
“尊....尊主....昨日我我.....”
白又白搓着皱巴巴的旧衣裳,小巧精致的面容上浮现起几分羞窘。
千重月单手支着脑袋,见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原先对昨日的事便不甚在意,现如今也用不着多费时间来听他狡辩。
她凤眸微微掀起,只一个眼神,白又白便忽然被一块软软的布料遮盖住脑袋。
他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取下来,定睛一看后有些许讶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件崭新的衣裳,将之材质而成的用料是他这一等小小兔妖这一生都难摸得着的,昂贵又奢华。
“换上。”
“要出魔宫便出去,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拦着你。”
话毕,千重月合上眼眸不再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周身气息也冷了下来。
白又白受宠若惊地抱着衣服,爱惜得用脸颊在上边蹭了又蹭。
他见千重月止了话头不再出声,便只是小小声地谢过她,而后站在透着微光的高窗之前换起衣服来。
白又白无疑是清瘦的,解了衣衫后背部清晰可见两块凸起的蝴蝶骨,轻轻一动便似是要振翅飞去。
对两性之间并没有太多防范意识的小兔子,逆着光毫无遮拦地更换衣物,腰上两个对称的浅浅腰窝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还怪惹人注意的。
方才还合着眼眸的人,现下正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只看起来没有多特别的小兔子。
他三两下换好衣服,瞬间从一个小落魄成了一个小公子,简单束了个发,模样看着很是清秀可人。
满心欢喜的白又白转过身来,一眼就瞧见了丝毫不知躲闪的千重月,对方正大光明地将他看了个彻头彻尾,威慑力十足的凤眼一睁开,偏生还让人不敢委屈控诉她。
白又白羞涩地背过手去,早已将自己视作千重月屋中人的他,心无芥蒂地朝着她甜甜一笑,转头跟花蝴蝶似的兴冲冲地离开魔宫。
千重月已经忘记他是何时来的这里,被自作主张的魔宫部下关了多久她自是也不知,如今这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她甚至已经开始淡忘了他的模样。
她这数万年来与太多人事物分分合合,很早便学会了漠视周遭与她无甚关系的一切,短期内相见的人她压压根就不曾放在心上,无论是脸或者名字,她都不会记住,而长期陪伴在她身侧的黑衣女子,千重月也唯一只记得这人素来只穿黑衣。
白又白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就等同于一只普通的异瞳兔子,这段时日以来最大的记忆点,便是这家伙无所顾忌的行为以及始终平稳的情绪。
所以当黑衣女子站在寝宫外头问是否需要暗中保护白又白时,千重月并未给予肯定的答复。
她知道往日里这群家伙为何会拦着他,不过就是因为魔界即便被千重月整顿过一次,但它的本质还是不变,仍旧危机四伏,一个不慎着了道,便难以再见天日。
像白又白如此弱小又单纯的兔妖入了魔界,便如同将肥肉丢进了饥饿的野狗群里,很快会被撕咬成碎片的。
“尊主,当真要视他安危于无物吗?”
即便未曾同千重月面对面,黑衣女子也仍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说话时腰身稍低,语气平和。
“随他去。”
没有睡意的千重月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将外袍褪去。
她余光瞥见整整齐齐叠放在蒲团旁边的旧衣物,指尖轻轻一动,转瞬将之烧成一堆灰烬。
玩物罢了,唯一的作用不过是拥有一点情绪价值。
恰巧这点情绪她数万年来虽不曾有,尝过这短短片刻却也不稀罕。
若老老实实待着,留他当做日后的消遣也未曾不可,奈何他要的太多,那便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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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这数日并未外出,她刻意藏起深不可测的修为,用脆弱的躯体来同地牢里十恶不赦的家伙们搏斗。
她在牢内立了规矩,但凡有能够仅凭借赤手空拳将她狠狠打趴下的,她可以额外给予对方一次出逃的机会。
起初有居心叵测的家伙不信邪,挣脱牢内的修为束缚,狰狞着一张鬼脸要将千重月置于死地。
关押在其余牢房内的恶鬼们齐齐拍打着以万年玄铁铸成的铁栏杆,他们紧紧盯着在牢房中央设立的格斗场,兴奋地嘶吼着杀死千重月,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要穿破天。
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平静的千重月,以绝对压倒性的实力将耍花招的恶鬼踩在脚下,在众目睽睽之中,她将脚下人那颗硕大的脑袋当成踏板,硬生生在粗粝的地面上,将他的头磨平掉半个。
日日都会被打扫一番的格斗场,青白色的石砖面上,全是斑斑混着脑浆的新鲜血迹。
方才还躁动不已的关押犯,齐齐静默下来,凄厉又绝望的哭喊声几乎牢牢印入了每个人的脑海,经久不衰。
站在场中央一身玄色长衫的千重月,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缓缓抬眸的那瞬间,所有人都紧张地撇开头,不敢与她对上视线。
她伸出大拇指慢慢地抹去脸颊上溅到的一滴血,从此真正成了此处说一不二的王。
今日的她从地牢内出来后,身上罕见地带了些血迹,修长漂亮的手上还带着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将那只虎妖放走。”
千重月低头来回打量着被伤到的这只手,脸上神情难辨。
黑衣女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内心挣扎许久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劝。
“尊主,这只虎妖专吃刚出生的幼儿,且他生性狡猾,这一次跑了再想抓住他,怕是要费很大一番力气。”
“若是就这样任他无所顾忌地出去,一旦他有了报复之心,怕是会有更多人会——”
没等她说完,千重月抬起手来打断她。
“本尊不是神界那个普度众生的善神。”
“旁人生死,与本尊无干。”
她向来是如此冷血薄情,将以恶制恶刻在了每一寸白骨上,教她一心向善的人早已死在了岁月长河之中,连冥界都已寻不得他的魂魄。
踏上了不归路的她不再顾及任何人的喜怒哀乐,只遵循本心行事,唯我独尊。
默默低下头的黑衣女子咬牙应下千重月的命令,大步流星地进入地牢之中,身影决绝。
然不过几日,专食幼儿的虎妖将要再度现世的消息被传得在几界中乱飞,大批正义之士以及虎妖的仇家纷纷聚集在魔界的入口处,不眠不休地蹲守着。
千重月得知虎妖离开几日就被大卸八块的消息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扫了眼毕恭毕敬的黑衣女子。
她冷冷嗤笑一声后从她身旁路过,终是也没说什么。
不过此事已为后话,现如今的千重月带着伤回到寝宫,直直将缩在桌底下灰溜溜的一团映入眼帘。
她起先没认出人来,一挥手便准备将人扔出去,直到对方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头来,露出那双绝无仅有的漂亮异瞳和脑袋上残缺不全的兔耳朵,她这才停了手。
白又白瑟瑟发抖地躲在桌底下,一张小脸毫无血色,遍布惊惶。
他掀开眼眸来定定地望着千重月,死死咬着颤得厉害的唇角,半天都没发出个响声来。
千重月目光冷淡地看着他,看他那身崭新的玉白衣裳沾满了肮脏的泥点子,头上直愣愣的耳朵耷拉下来,淡粉色的耳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残缺了好大一块,边沿上还沾着血。
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好端端的模样被糟蹋成这般。
白又白许是真的惊吓过度,见了千重月后哆哆嗦嗦半天都不敢从桌底下钻出来,两只手臂没有半点安全感地紧紧环抱住自己。
差点就被人生吞活剥的画面始终盘旋在脑海之中,他委实是静不下心来。
没什么耐心又懒得弯腰的千重月,一抬脚直接将沉重的玄木桌踹开,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白又白。
猝不及防见了光的白又白眼泪猛地就爆发出来,他这回也顾不上什么了,扑上去死死抱着千重月的双腿就委屈巴巴地开始哭。
“呜呜呜呜尊....尊主,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呜呜呜魔界好可怕,明明都知道我可以化成人,为什么还要吃掉我.....”
“我好害怕啊尊主,我要是真的被吃掉再也看不见你了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原先对万事万物都怀抱着美好期待的白又白,独自出门逛了下魔界后,彻底吓傻了。
两条破破烂烂的兔耳朵紧紧贴在千重月身上,微微渗出的血珠子全都蹭到了她的外衫上去。
白又白身上的外伤对千重月来说可谓是微不足道,可见他哭得这般撕心裂肺的,一时之间又有些失语。
她弯腰拽住白又白的后衣领,硬生生将瘫软在地的人拽起来,强迫他正面看着自己。
“你分明知晓魔界是何状况,为何还非要独自一人出去?”
她起初觉着白又白心性不若外表这般单纯,便是感觉他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举止目的性太强,即便他想要什么千重月并不知道,却也并不妨碍她对他淡了心思。
奈何一见他这哭得天昏地暗的模样,千重月又不禁猜疑起自己此前的想法,是否出了错。
“我我我不知道魔界是这样的呀,没人跟我说魔修爱吃的兔子的呀!”
“我以为只要化为人身普普通通地走在街道上,不会有事.....”
“我也只是想要出去看看尊主生活过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
他垂下哭得泛粉的眼皮,鼻子一抽一抽很是可怜。
又轻又瘦的一小只被千重月提着后衣领,晃荡在半空中越发显得无助脆弱起来。
千重月闻言后难得微怔了下,一言不发地将人放回去。
倒是她忘了,白又白的年岁尚不足五百,一路走来又无人教导,缺失某些意识也情有可原。
现在在外头受了委屈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仔细瞅瞅这双泪水涟涟的眼,亮晶晶的光都快湮灭了。
“你是如何脱逃的?”
此话一落,白又白莫名有些疑惑地看向千重月。
“是言护法救了我呀!”
“言护法还说,是尊长派她暗中保护我的!”
“这回是我太任性了,我一定不会再到处乱跑了。”
“但是没想到尊主居然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呜呜呜呜....”
白又白嘤咛一声扑进千重月的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可劲儿往她身上蹭。
被迫占了便宜的千重月有些无奈,她欲要出声解释,深藏功与名的黑衣女子忽然出现在寝宫外。
“尊主,外头有人求见。”
“来人是伤了白....白公子的魔修。”
听到这话千重月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白又白狠狠一抖,拼命往千重月怀里塞去。
她低头看着这只胆小的兔子,将其化为原型后,从容地走出了寝宫。
求见的魔修身上黑气并不浓重,属于是千重月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他一看见千重月抱着只耳朵残缺的兔子出现,立即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尊主大人,尊主大人属下错了,属下知错了!!!”
“属下平日里并没有做什么无恶不赦之事,只是爱吃些野味罢了。”
“若是知晓这位小公子是您的宠侍,给属下一百胆子属下也不敢碰他呀!!!”
他跪在地上嘭嘭嘭疯狂磕头,硬生生在额头上砸出了个血窟窿。
千重月波澜不惊地半倚在王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怀中兔,感受着他隐藏在皮毛下的颤抖身躯。
见千重月始终不说话,魔修哭哭啼啼地从储物袋中掏出珍藏多年的宝贝来。
“尊主大人,为了给小公子赔罪,属下愿意将毕生收集的宝贝都悉数奉上!”
“这是用逢春山上开出的万年冰莲作为药引而制成的续骨生肌膏,抹一抹便能治好小公子的耳朵。”
“这,这是仙界大能陨落时留下的白玉钥匙,听闻只要是神识够强大的人,往白玉钥匙里注入神识,便可探知得藏宝之地在何处。”
这白玉钥匙显然是极为珍贵之物,看魔修那肉痛想死的表情的便可知。
只不过此物虽称之为钥匙,却与普通钥匙的外观完全不相似,分明就是一根以白玉铸成的小圆柱,除却上边有繁复昳丽的雕花之外,跟捣药杵也差不了几分。
拥有宝物数不胜数的千重月兴致缺缺,垂着眼眸看着抖个不消停的白又白。
待对方絮絮叨叨介绍完之后,千重月挠了挠白又白软软的下巴,沉着声音问道:“可有喜欢的?”
“若是没有,那便将他杀了。”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她就未曾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只百无聊赖地逗着白又白。
头一回背上人命重担的白又白颤了下,第一反应自然是不愿对方随随便便就断送了生命。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绝望的魔修忽然声色凄惨地大声呼喊着白又白,将他视为最后一根稻草。
“小公子,小公子!!!!”
“我将宝物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的白又白唰一下蹿进了千重月宽袖里边,圆润的兔子屁屁半露在外头,状似心形的小尾巴抖个不停。
千重月手腕猛地一沉,她垂眸瞥了眼鼓鼓囊囊的袖口,无奈地拿起了黑剑。
正当魔修惊恐无比地瞪大双眼,惨白着一张脸准备赴死之死,身子圆滚滚的兔子忽然调转了一下脑袋,藏在阴影之中犹犹豫豫地开口:
“要....我要那个什么生肌膏,还有那个白玉钥匙。”
他判断着对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儿报复性地选中两样最珍贵的宝物。
心情大起大落的魔修忙将东西双手奉上,他谨小慎微地看了眼喜怒不形于色的千重月,得到对方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后,连滚带爬地逃离恐怖魔宫。
“就要这些?”
“他可是差点吃了你。”
千重月不太明白他的思维,无论对哪一界的生灵来说,生命都是最重中之重的东西,一旦遭受到生命的威胁,怎么可能愿意如此轻飘飘地将对方放过。
有些郁闷的白又白动了动湿漉漉的鼻子,一边嗅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味儿,一边软着声回答千重月。
“差点嘛,我这不是还没被吃掉。”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若是有宽恕的机会,给他也无妨嘛。”
活得还挺与世无争。
千重月情绪不明地嗤笑了一声,欲抖抖袖子将胆小的兔子扔出来,手背上的抓痕却是突然被舔了一口。
找到淡淡血腥味来源处的白又白,借着袖外淡淡的光线,有些心疼地舔舐着一看就很痛的伤口。
“尊主你痛不痛呀,你怎么会突然受伤。”
“我们快快回寝宫吧,刚好拿到了那个什么膏,我来帮你涂上!”
他将兔脑袋从衣袖里探出来,努力地抬着头去看千重月。
千重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托着沉甸甸的袖子起身往寝宫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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