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梅香謝的东厢, 丫头菊芳对小丫头春芽和春杏说道:“你们去外头玩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春芽闻言,笑道:“姐姐,大爷在屋里, 我们还是留下来伺候吧, 姐姐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
菊芳闻言, 拉下脸来:“用人时,自会叫你们, 去吧”
两个小丫头互看了一眼, 出去了
这两丫头是秦穆菲派来看着吕姨娘的
内室里,晚饭摆了一桌,菜肴精致,花样齐全, 刘铎心情甚好的吃着,抬头瞥见坐在他对面的吕姨娘一脸不高兴,问道:“怎么了, 不吃饭也不说话, 可别饿着我儿子”
吕姨娘委屈道:“大爷, 妾来府里这么久了, 还没拜见过大太太呢, 大太太会不会挑理啊”
“不会,大奶奶不是说了,大太太体恤你有身子,免了你的拜见”
“越是这样说, 越该去拜见的, 不然大太太还会以为我仗着有身子就恃宠而骄”
“不会, 大太太是当家主母, 手上的事那么多,哪还记得你”
吕姨娘知道康氏是秦穆菲的亲姨母,秦穆菲回京后,她几番同大奶奶说要去长春馆拜见,可秦穆菲总是拿话搪塞她,就是不允
她并非想去讨好康氏,也知道康氏定然不喜欢她,可喜不喜欢放一边,既入了府,不去拜见当家主母,这事说到哪去都是她短理,她不傻,既要在这府里过下去,那必要细心打算着,被人捏住了短儿嚼舌头就不美了
经了这么多事,她也渐渐察觉,秦穆菲对她并非真心,可她不在乎,她自认为,只要抓住刘铎的心,便什么都不怕
刘铎不应,吕姨娘也不好再说,拿出案边的一张纸给刘铎看:“大爷瞧,这是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给我写的一篇字,写的极好,我才知道那姑娘娘家是医家”
刘铎吃饭的筷子顿了顿,抬头看向她:“你叫她给你写的?”
吕姨娘察觉刘铎不悦,忙解释着:“没有,是那姑娘给二奶奶写的,顺带手给了我一张,我还同菊芳说呢,得空去谢谢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刘铎面色稍缓,对吕姨娘道:“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好好的养胎,莫要同外头的人多来往”
“我瞧那姑娘和善的紧,是个好相与的,大爷不能总不让我跟人来往吧,就算我不同院子外头的人来往,也挡不住外头的人来同我攀交情啊”
“她若同你攀交情,你就应对一二,否则,别去招惹那边的人,听见了吗?”
“大爷放心,她虽是个姑娘,可妾身很是敬重她”
“她可不是个姑娘,且不说她在太太跟前如何,她身边养的哥儿,那是被老爷和老太爷宠着的”
吕姨娘恍然,她总算从刘铎嘴里得着一句实话了,这么些日子过下来,她只那回,从王墨染处听说,若芯是个有体面的妾室,过后放心不下,又辗转同好几个奴才打听,都说:若芯姑娘不过是钰二爷的房里人,出身不好,时不时惹钰二爷生气
这些应付她的话,细追究起来也没错,可这会儿听刘铎这样说,她更是笃定,府里下人对她多是敷衍,捧着她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她背后发凉,隐隐觉得自己处境艰难,又思忖同刘铎打听:“我怎么听人说,她的小哥儿不是在府里养大的,是后来抱进来的”
话未及说完,就听咣当一声,竟是刘铎将碗筷摔在了地上:“你作死呢,谁告诉你的这话”
也不顾忌她有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近了问:“你可同别人说过这些”
刘铎突然发了雷霆之怒,叫吕姨娘猝不及防:“我不敢,我没说过,好像,好像是平儿姐姐告诉我的”
当下,刘铎气的大喝一声:“拿平儿来”
平儿心惊胆战的来到东厢房,见爷生气,慌得跪下
刘铎气狠了,守着下人一巴掌甩了过去,道:“真是个厉害的,爷早晚叫你们这些人给害死”
平儿捂着脸瞪他,眼泪登时掉了下来,她跪直了身子,气的大声哭喊道:“爷这是要打杀了我吗?想是我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叫大爷这般作践我,今儿爷要不给我个说头,我也没脸活着了”
说着就要往外跑,似是要去寻短见
刘铎见平儿一脸委屈的喊了出来,才是敛了心神,想他方才失了分寸,不该当着奴才的面打她,他忙的起身,上前拉过平儿,拖她去了她房里,关了门,搂住她半哄半劝道:“平儿,爷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向着你大奶奶,竟敢拿阿元的事来同她说,府里忌讳什么你不知道么,你若气不过爷没抬你做姨娘,你大可从旁的地方钻营,害了爷同你有什么好处”
平儿从他怀里挣出来,哭道:“冤有头债有主,谁说的找谁去,那事也不是我同她说的,大奶奶容不下她,谁知道哪个嘴碎的奴才巴结大奶奶,说给了她,却要来诬赖我么”
聪明如她,自是明白,得叫刘铎知道,谁说的不打紧,即便她不说,早晚也会有人说,这事追根究底,就是大奶奶同大爷置气,不解了秦穆菲的这口气,发落多少人都没用
诚如刘钰所言,刘铎对于他的妻妾一个也管不住,平儿是康氏和秦穆菲的人,即便在老太太跟前也说得上话,此时,他想管这丫头也不知该怎么管,只讨好般将平儿捂着脸的手扯下来,又是哄:“爷不好,方才气极了,不该打你,好平儿,你替爷想想,她到底怀着孩子呢”
平儿是这府里顶伶俐的妾,她见刘铎服软,也放了身段,一头钻到刘铎怀里,哭求道:“大爷,你喜欢那女人,我不吃醋,可大奶奶就是容不下她啊,你叫她留在府里,她不也遭罪么,我夹在大爷大奶奶中间,我能怎么办,爷,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日子再难过也不妨碍女人们过的斗志昂扬
许是被刘铎打人吓着了,吕姨娘老实了不少,真就待在屋里细细的养着,连柳氏那儿也不大去了,院里众人照旧对她客气殷勤,秦穆菲也照旧每日嘘寒问暖的捧着她,倒没因她识破看透了什么就冷落苛待她
这吕姨娘虽是个爱应酬的,可不出门倒也没拘了她,毕竟梅香谢是打点内府事宜所在,来来往往的人比二门上还多,好些管事娘子进进出出着,也依旧来巴结讨好她,她寻常也受用自在
这日,她见院子里站满了等着回事的人,却不似往日来往的热闹,叫过丫头一打听,才知道,大奶奶有事出门了
她不禁问道:“那怎么不说给这些管事大娘们,等大奶奶回来再来”
吕姨娘忍不住就想,等她将来管事,必要拿出贤容待下的款儿来,绝不这般苛待管事娘子们
小丫头春芽如实回道:“姨奶奶不知道,大太太大奶奶管家严,管事奶奶们都极规矩,当天的事当天回,拖到第二天怕惹太太不高兴,这些年奶奶们也习惯了等,再说了,大奶奶不在,不还有平姑娘呢么”
“我这好些日子不见平姐姐了,也不见她来我屋里坐了”
小丫头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姨娘一眼,回道:“平姑娘平日里是最忙的,怕是不得闲”
春芽和春杏两个小丫头是秦穆菲拨给她的,日常盯着她的作息,她自也防着这两个小的
吕姨娘多喜欢人奉承她,便就趁着人多去了院里,众管事娘子们见了她,忙都福身行礼,为首的卫林家的、王善保家的,佟广正家的凑过来同她客气
“姨奶奶有身子,多歇着才是”
“瞧姨奶奶都显怀了,瞧这肚子的形状必是个小哥儿”
“大爷大奶奶可都盼着姨奶奶的胎呢”
“前儿大太太还问呢,问姨奶奶的身子可有什么不是”
吕姨娘似往常般,含笑应着
还没说几句话,就见有小丫头喊了声儿:“平姑娘回来了”
众管事娘子们立时离了吕姨娘,乌泱泱的朝院门口涌去,围住了平儿,又叽叽喳喳的同平儿说着自己个的事,平儿没好脸的应了两声,待走到院中央,瞥见了吕姨娘,愣住了
吕姨娘见平儿停下来看她,还以为她要同她招呼,忙笑道:“平姐姐回来了,大娘们等你半天了”
不料,平儿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竟不去理她,对簇着她的管事奶奶们大声责问:“都急的什么,大奶奶跟前儿,大娘们也都这样回事的么,觉着我耳朵好使的,只管说”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卫林家的几人眉眼通透,知道平儿这火,来自于廊上站着的那位姨娘,没敢再多说一句
平儿见众人安静下来,才对那吕姨娘道:“哟,还以为姨奶奶学老实了,不出来逛了呢,还是在屋里好生养着的好,不然姨奶奶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爷舍不得打姨奶奶,又得来打我,哼”
一院子的人都去瞧吕姨娘,吕姨娘也呆愣在那儿,她来府里这么久,哪里听过这么重的话儿,这平儿竟这般明目张胆的同她撕破脸了?
平儿确实懒得再同她装下去,她帮刘铎秦穆菲管事,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还要费精神应付这外头来的,又因着那日被刘铎当众打了一掌,年轻姑娘脸皮薄,面上过不去,也嫉妒刘铎宠爱她,便就不再同她虚与委蛇,做面子工夫了
吕姨娘看着平儿被管事娘子们簇进了堂屋,院子里只留她一个尴尬的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自来了刘府,除了那回被王墨染说了一句,便是这回,被这平儿当众打脸,还是狠狠的一掌
原以为,在这院里除了秦穆菲就是她大,万没想到,平儿一个通房姑娘,竟敢当众踩到她头上
什么奶奶,姨娘,姑娘,有没有脸原不在这身份上,她自认了,比不过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得宠,如今,竟是连刘铎的通房妾室平儿都比不得了
经了这些,到了晚上,吕姨娘就直嚷着身上不好,女医来看,说有见红之诏,秦穆菲在旁,气道:“妹妹你宽心,我去撕了那小蹄子的嘴”
吕姨娘拦她:“大奶奶,不关平姐姐的事,你千万别去说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再不识时务,也断不敢再去招惹平儿了
秦穆菲:“你啊,好生养着,到时候生个漂亮讨喜的小哥儿出来,同阿元一样,得了咱们老爷和老太爷的眼,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若说平儿是真刀子进,撕破脸一刀给了她个痛快,那这位大奶奶真就给她下了药,拿妄念慢慢毒着她
她在吕姨娘无望时,欣欣然给了她一个盼头:顾若芯也是个妾,她的孩子还是外头来的,尚且被长辈们宠着,只要你生的孩子足够讨人喜,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
秦穆菲笃定,以这女人的见识,必想不到,阿元受宠绝不是因为这孩子如何聪明如何讨喜,是因为他爹是刘府长房长子,又是风头正盛的权贵朝臣,刘府将来的运势大半系于他身,你家大爷可没这好本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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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2 章
刘钰是东宫心腹, 掌兵权,位虽不高,却不容人小觑,刘家是大族, 到了刘钰这一辈, 已然繁衍的根深叶茂。
当家人刘斌尊儒教, 将家族兴衰看的比命还重,早几年去了一个长子, 对他打击甚大, 次子刘钰自小在东宫长大,受他教导不多,故而,他对王字辈的长孙很是看重, 阿元听话懂事,学东西又快,叫他不禁欣慰, 早同家里老太爷商议着, 要给孩子做生日, 去年给孩子办的入族礼, 便就不好再大张旗鼓的给孩子做生日了, 怕孩子太小,一年大办两回,再折了什么。
若芯原没把孩子的生日当回事,可见钟毓馆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 大奶奶和管事奶奶又几番郑重其事的同她商议这商议那, 她没经过这些, 被搅的心内不安, 同刘钰抱怨道:“这也太讲究了些,原想着请族里人摆酒吃个席也就是了,可大奶奶却说,要做这要做那,这般兴师动众,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对,这么小的孩子……”
刘钰正带着儿子在屋里玩木剑,闻言,一把捂住孩子耳朵,道:“闭嘴,我儿子多少福气受不得,依着府里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莫要多嘴。”
孩子挣开爹爹的手,舞着剑边玩边跑。
刘钰却又是抱怨:“孩子没抓周,每每提及,爹就不给我好脸色,他最是看重这些繁文礼节,不折腾全了,他是不会罢休的,有大哥和穆姐姐在,横竖又不叫你费心张罗,你应着便是。”
若芯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见孩子跑的一脸汗,走过去抱起他,问:“困了吗?睡一会儿吧。”
说着,把孩子手里的木剑拿开,将他抱到炕上拍了拍,并没有叫奶娘来带。
大中午的,这小人却一丝困意也无,在他娘怀里睁着大眼睛兴奋的说话:“阿娘,阿元六岁了。”
说着伸出六个小手指给若芯看,府里上下这一顿折腾,连孩子自己都知道他就要过生日了。
若芯扬起嘴角,揉了揉孩子的小脸,敷衍道:“是,可不是又大了一岁么!”
阿元笑嘻嘻的看了看他爹,转头又说:“娘亲,要礼物。”
若芯嗔怪道:“你如今什么没有,除了少口吃的,可什么都不缺了,还要?要什么?”
“要,要妹妹。”
若芯拍着孩子的手停了停,抬头看向刘钰,刘钰正坐在炕桌旁闲散的喝茶,闻言一笑,也转头看过来,不等若芯问,就说道:“是爷教的。”
她瞪了他两眼,转回头继续拍孩子,拍了半天也不见这小人合眼,正要恼,奶娘打帘子进来,说老爷要抱孩子。
刘钰问道:“没同老爷说,晌午了,得让孩子午睡么。”
奶娘心道,她一个下人,哪敢同老爷说这个了,只道:“同太太说过的,太太说,她嘱咐过老爷好些回了,许是快到哥儿生日了,事一多,老爷就忘了哥儿要午睡。”
刘钰:“抱孩子做什么?”
奶娘:“听来叫的人说,请了个主持,要给哥儿开光个坠子,要见哥儿的面儿,奴才也没大细问。”
刘钰:“去吧,好生看着。”
庭娘得令,从若芯手里接过阿元,走了。
刘钰倒没多在意孩子午不午睡,这一通问,不过是叫若芯听的,他见若芯面色如常,没不高兴,就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孩子说要妹妹,怎么不应?”
若芯抿了抿嘴,想搪塞过去:“哪有爹教孩子这个的,你也不怕孩子跟人学舌。”
刘钰哪肯罢,这女人三番两次的反常,他怎能不察:“当初生阿元的时候很辛苦,是吗?”
她顿了顿,好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回他,只得垂下眼睛点头,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刘钰见她变了脸,忙是说:“你怕什么,以后再不会了。”
若芯这才抬头,冲他莞尔一笑:“嗯,我知道府里好些奶奶都怀孕了,二爷子嗣单薄,才这般心急,可二爷正经的还是先娶个奶奶回来,再去想子嗣的事。”
这话说的叫刘钰不知怎么答,他放开揽着她的手,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如何不想赶紧娶一个回来,可这些日子里为着她和孩子,横竖挑不着一个好的,她反而在这儿说风凉话,埋怨他的不是,冷冷道:“爷还当你万事不管呢,倒上心起这事来了,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若芯见生孩子的话儿岔过去了,就不再同他多说娶亲的事,这是雷,说多了免不了拌嘴生气,她忙是起身,殷勤问他:“没说什么,二爷这大中午的回来,可是累了,想午睡?我叫丫头铺床,你歇一歇。”
刘钰见她不愿多说,只能叹了口气,没再逼她非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想,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以后多叫她吃些养身子的东西,再没个信儿,就找个太医给她瞧一瞧,也就是了。
十月初十,阿元生日
这天府里一派喜气,阿元起床气重,若芯怕这日子里孩子起的早,再闹脾气,就一早预备了蜜饯和苏酪,待奶娘给孩子沐浴更衣后,便破例叫多吃了些,吃完才将他交到刘钰手上,去给长辈请安见礼。
前来道贺的宾客挤满了刘府前厅花房,几位管事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一时慌了,忙去请示铎大爷,刘铎抹了抹脸上的汗,吩咐下人在院子里也摆上席,按官职分出主次,厨房上忙不过来,又叫人去外头酒楼置办菜品,再从东府借调了好些人手过来帮忙,手忙脚乱的才将那席面应付过去。
刘府大总管刘园见钰二爷面色不佳,偷拉了刘铎道:“下人们没有不尽心的,散出去的帖子也只半个花厅便够了,便是这样,奴才我也嘱咐着摆了一整个花厅的席面,谁能想到给小爷做寿来了这许多人。”
刘铎前厅后院的跑,累的不行,喝了口茶缓了缓,才请刘园坐下,问:“我方才从后院来,见了老太爷和老爷,倒没过问席面的事,太太也没提什么,怎么,可是问刘叔你了?老爷生气了?”
“倒也没有,可奴才瞅着钰二爷不大高兴。”
“钰二爷?钰儿可从没在这些事上用过心的?”
“奴才原也奇怪,留着心同二爷多说了两句,二爷敷衍了我几句,就唬着脸去了祠堂。”
“您老人家可瞧真切了,今儿人多,别是谁惹了他。”
“我不过给大爷提个醒罢了,横竖这场戏已然做完了,大爷留心,钰二爷可是上心这位小爷呢,就方才,把客人挨个送出了大门,一一的道谢,便是老太爷老爷太太过寿,二爷何曾如此过。”
“多谢刘叔了,我如何不醒得,钰儿这是做给外头看呢,他正在议亲,这般做派,也不知哪家能把个姑娘嫁给他。”
“这奴才就不懂了,想咱二爷有钱有势,可不都是咱家挑的。”
“且再看罢!”
送走了客人,族里人便都聚在了慈园客厅,待给刘老太爷和王氏请了安,再看一看做生日的小少爷,这场戏才是真的做完。
慈园客厅里,一屋子人,竟是比过年还热闹
刘斐和刘乾坐在上手,有各房各院的老爷、太太们,爷、奶奶们,在下手坐着,玩笑着说话,听见外头有了动静,小丫头忙争先恐后的从里撩开帘子,刘斌领着阿元,身后跟着刘钰,从外头回来了,原是三人去祠堂过了礼。
刘斐捋了捋胡子,含笑招呼阿元近前,将孩子抱在腿上,哄了哄。
刘斌在旁,同孩子道:“阿元不是要给太爷爷念诗。”
阿元穿着大红衣裳,烫金的玉麒麟绣在襟口处,鲜活夺目,人却不如早上精神。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回来的路上他祖父又给他温习过的。
众人都笑夸这孩子聪明,刘钰在旁,见阿元一张小脸甚是敷衍,心里隐隐觉得不好,旁人虽夸的是他儿子,可他却没多大受用。
他不受用,可拦不住他爹和他祖父受用,刘斐看着重孙子,两只眼睛都要笑没了,刘斌更是得意,殷勤的同刘乾刘老说着,孩子近日里读了什么书,习了谁的字。
刘乾是族里最受敬重的长辈,也凑着哄孩子:“好孩子,给太爷爷念个劝酒诗如何,就是句子里有酒的。”一听就知这老人家是个爱酒的。
刘斌:“我们阿元会念李白的将进酒。”
阿元歪着脑袋点头,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须尽欢,烹羊宰牛为乐,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将进酒”
念着念着就跑偏了,孩子自己也察觉不对,瞪着两只眼睛环顾四周,就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从刘斐身上爬下来,转头抱上了刘斌的腿,抬头看他祖父,刘斌蹲下身子在孩子耳边嘀咕了几句,阿元便又念: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那语调,哪还念得下去,孩子两只眼睛提溜乱转,委屈的撅起了小嘴。
众人察觉不对,刚要去哄,哪知孩子扭头就跑,一路跑一路喊着娘,在人群里一通乱窜的找人,终于叫他找着了若芯,便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只手扯住他娘的紫绢帛罗裙,委屈的哭道:
“阿娘,走”
“不会背,不背”
“走,不在这里”
“阿娘,回去”
“回清河,学不会”
孩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哽咽着好些字都没咬清,小脸蹭在若芯裙子下摆上,用力把她往外扯。
母子连心,若芯听懂了,孩子说他背不下来那些诗句了,不能叫这屋子里的长辈满意了,想离开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83 章
她被孩子拉扯着, 先是惊慌失措的扫了众人一眼,继而被孩子的哭闹声吓坏了,孩子是哭闹着想讨口吃的,还是真的被逼的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她当娘的怎能瞧不出来。
她忙是蹲下身子, 给孩子抹了把脸。
“好孩子, 不哭了,阿娘带你走。”
刘钰也被阿元的话吓着了, 大步走至他们母子身边, 要抱孩子。
“阿元”
阿元竟是当场推拒着他爹,他一面推开刘钰,一面往若芯怀着钻,又是一通扯, 大哭着要把若芯扯出去,哪还有半分听话懂事的样子。
没有哪个孩子生来便是懂事的,也没有一个孩子生来就是讨喜的, 倘若孩子听话懂事会讨好人, 必是因着他能从中得着些什么。
在清河时, 若芯外祖张家虽过的不济, 却不妨碍是个子孙满堂的大族人家, 家里各房各院的大小孩子拢起来,不下二十几个,光是同阿元一般年龄的就有四个。
即便如此,若芯外祖父母却能不偏不倚的疼爱阿元, 谁都知道, 这不仅仅因为若芯得她外祖母怜爱, 是因为孩子真的讨长辈喜欢:
“曾外祖母, 阿元好想你。”
“舅姥爷,阿元最是想你的。”
……
孩子挂在嘴上的“想你”,是小孩子嘴甜,也是寄人篱下谋生的手段,非得如此,他才能得着同哥哥姐姐们一般无二的点心果子。
可小孩子懂什么手段,懂什么逢场作戏,这手段便渐渐演变成一种本能,刻在了骨子里,不拘对着谁,总是有求必应。
家里孩子多,张家老太爷教导孩子时,就总爱叫孩子们攀比着上进:“谁能背出这诗句,太爷爷就把这盒子点心赏给谁吃。”
阿元先天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他小脑袋不停的转着,跟着念着,就一字不差的全背了出来,张老太爷笑的合不拢嘴,那神情同方才刘斐听阿元念诗的神情一般无二,忙是抱起孩子,哈哈大笑:“老夫这曾外孙子,将来必成大器!”
阿元得了点心,却没敢独享,一一分给了张家家学里的兄弟姐妹,倒不是这小人多有家教,是孩子本性敏感,满屋子的兄弟姐妹都管长辈叫爷爷奶奶,只他一个叫姥姥姥爷,再不知事的孩子,也知道他是个外人,他只有懂事的把心爱的点心分了,才能得着长辈们的一声夸赞。
于是,张府的各色主子下人,不管多跋扈排外的,都能帮衬着若芯母子。
“快过年了,把咱家小子去年穿的棉衣拿去给阿元穿吧!”
“新买的点心,给若芯表妹和阿元送些过去。”
“这么好的孩子,怎就是个没爹的!管好奴才,大冬天的可别短了那娘俩院里的炭火。”
“瞧瞧表小姐的孩子,再看看咱家这胡打海摔的,怎的说老太太老太爷偏疼了些。”
“虽说这外甥是白眼,疼也白疼,真见了孩子的可怜样,哪个能狠下心来不疼。”
……
若芯从没教过孩子讨好长辈,也没教过孩子,有了好东西要同兄弟姐妹们分享,这些不过是孩子被迫学起来的,她只一心里教孩子要感恩。
每每旁人送东西来,她便同阿元念叨个没完:这个是二舅舅拿给阿元的,这个是姨妈送来的,这个是姐姐给阿元做的,阿元都要记住才好,将来长大了要孝敬他们才是。
苦命人,便是一丝丝的甜也能记心里一辈子,她说的云淡风轻,从不敢在孩子面前提什么可怜施舍,她这辈子命苦,绝不能叫孩子心怀怨念。
“走,阿娘,走,不在这里。”
慈园客室里静了下来,只留阿元的哭闹声,刘钰心都要碎了,他想不通,孩子怎就突然发作起来了?
若芯没犹豫,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刘钰下意识拉她,若芯转头,恶狠狠的瞪向他:“放手。”
她没想到她的孩子竟被府里教成这样。
眼见若芯出了门,刘钰慌乱着要跟过去追。
刘铎忙大步过去拦他:“钰儿,族里长辈在呢,你可不能走。”
刘老太爷刘斐见刘铎拦住了刘钰,虎着脸抬手捋了把胡子,他同众人一样,等着看刘钰的反应,就见刘钰僵直的身子顿了顿,继而一把推开刘铎,冲了出去。
刘斐心里生出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这个孙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能上九天揽月的性子,没成想,如今身上竟长出了两条软肋。
他气的转头,瞪向刘斌,守着满堂族人,开口骂道:“孩子才多大,成日家的就知道拘着孩子背什么诗,好好的孩子,非得叫你给拘坏了,你”
刘斌是府上当家人,又是族里最最有谱的大老爷,此刻被刘斐这般下脸面,只觉无地自容。
刘乾见状,忙劝道:“大哥,大哥,快别说了,小辈们都在呢,看我的老脸,给大老爷留些面子,今儿闹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说着,招呼着众人散了
——
若芯从慈园出来,抱着孩子直奔了二门,她胸口大起大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见孩子哭,哪还忍得住不掉泪,奶娘和丫头跟着她,见她不管不顾的直往外闯,忙去拦她,若芯脑子一团乱,见有人拦她,也不管那人是谁,扯着嗓子就喊:“都别跟着我。”
实在出不去,她只能抱孩子回了钟毓馆,前脚刚进了堂屋,后脚刘钰就回来了。
她将孩子放在炕上,抬手便将雕花檀木圆桌上的杯盏扫落在地,冲刘钰大喊道:“你是怎么应我的,你说你会对孩子好,你就是这样待孩子好的?”
说着抄起木梨隔断上的青瓷美人瓶,朝他砸了过去,刘钰没躲,可若芯方才抱了半天孩子,手上酸的使不出劲,没砸着他,如此,她心里的火气更盛,哭着又拿起隔断上的东西往下砸,哪还管得这些东西值不值钱,砸坏了用不用她赔,直砸的屋里再无可砸之物,才是静了下来。
屋里越是安静,阿元哭声越显绝望,若芯听着儿子哭,只觉整颗心无处安放,她颇为无助,泪流满面的往炕上坐了下去,一个没坐稳,出溜到了地上,许是觉得难堪,又抬手将脑袋抱在了膝里,呜呜咽咽的又是哭。
阿元哪见过这场面,本来从慈园回来已然不哭了,可见他娘这样,又哇哇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刘钰走过去抱起儿子,捂着他的耳朵,不叫他听那吓人的啪嚓声,见若芯终于静下来,才敢抱着孩子慢慢挪过去,他抱着儿子,便不能抱她,只能轻轻的将手搭在她的背上,道:
“你吓着孩子了。”
这个男人永远知道她的底线在那儿。
若芯哭声渐次小了,她从双臂间抬起了头,伸手抱过阿元,这才起身,抱着孩子进了卧室。
“好孩子,不哭了。”
她喉咙里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就想起当年在清河时,孩子在张家家学里受了委屈,回来同她哭,她只哭,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当时就想,阿元要她这样的娘有什么用,如今,她终于可以为着孩子嫁给刘钰,她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娘,可孩子却还是哭。
正房外间,庭娘的心一直提溜着,在外焦心的等了好久,才敢从帘子缝儿处,偷眼往里瞧,她只见阿元睡着了,若芯正安静坐在床上,垂眼轻拍着孩子,刘钰坐在南炕上,陪着他们母子。
卧室里静谧非常,却叫她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她下意识里觉得不好,方才若芯姑娘那般发作,此刻又这样安静,怕不会闹出事来吧?
正瞧着,只听“呜”的一声,这动静她再熟悉不过,是阿元醒了,她轻轻掀帘子进去,递了一杯新鲜的羊奶茶到若心面前。
若心接过,叫孩子张口喝,孩子砸吧着小嘴全喝了。
也不止是孩子,就算大人喝了这新鲜的甜奶茶也会高兴吧,这庭娘最会察言观色,早在奶茶里加了足足的甘蔗汁,心道,都这会子了,还拘着孩子的吃食作甚。
阿元睡够了喝美了,哪里还哭,见刘钰在,高兴的从他娘身上下来,奔向爹爹,哪还记得在慈园时,他是怎样的只要娘不要爹的哭闹。
刘钰抱起儿子,柔声哄道:“怎的又哭鼻子?”
阿元羞的钻到他爹怀里,摆着小手:“不是阿元哭,是娘亲哭了,阿元替娘亲擦擦。”
庭娘凑趣道:“哟,方才可不是哪个小鬼头哭的,鼻子都肿肿的了。”
阿元冲庭娘嘿嘿一笑,转头又躲到了刘钰怀里,刘钰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也笑了起来。
他们这般同孩子玩笑,不过是想叫若芯知道,孩子只是寻常哭闹罢了,可别将这事放在心里较真儿。
又同孩子玩笑了几句,庭娘才敢回说:“方才太太遣人来问,问哥儿怎么样了?”
刘钰未答,只问孩子:“今儿阿元做生日,想吃什么?爹爹都应。”
“吃花儿点心。”
小眼睛还不忘瞄一瞄若芯。
刘钰又哄:“祖父那里备了好些,可都是阿元爱吃的。”
“想吃”
“那阿元见了祖父说什么呢?”
阿元摸摸自己的脑袋,转了转眼睛道:“说,说阿元喜欢爷爷!”
刘钰不禁湿了眼眶,他爹再是严厉可怖,可也一心为了孩子:“好孩子,阿元是爹爹的骄傲。”
他将孩子递给庭娘,吩咐道:“先带孩子去长春馆,再去趟慈园,别待太久,若是老爷和老太爷不放,横竖编个理由快回来,再不行,叫人来回爷。”
“是。”
庭娘接过孩子,出门去了。
孩子一走,刘钰急忙走至床边,他贴着若芯坐下,抬手紧紧拥住了她。
? 第 84 章
“孩子早上起的早, 跟着老爷见客应酬,折腾了一天,才是闹脾气,去年过年祭祖, 那小人不也乏的哭闹, 直吵着要找你, 原是我爹和祖父看重阿元,便管的多了些, 长辈们都是为了孩子好。”
他只字不敢提孩子哭闹着要回清河的事, 想不提就能将这事绕过去。
“那你呢?”
“我……”
“当初要死要活的将孩子抢进来,就是为了把孩子摆在那里,叫长辈来教,你好做甩手掌柜么?”
“我虽是阿元的爹, 却也不能插手管老爷老太爷教导阿元的事。”
若芯原也没将教养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她知刘府讲究,请的授课师傅都是大家, 绝不会错养了孩子, 倒真好过叫刘钰这个爹来教, 况且, 这男人只知纵着孩子吃喝玩乐, 哪有个当爹的样儿,可这会子却只觉刘钰这便宜爹当的真叫人窝火。
刘钰似是心虚,同她说话略显势弱,也实在害怕再激怒了她, 找补道:“我也心疼孩子, 看见孩子那懂事的样儿, 爷就直后悔, 怎么没从小把他放在身边养起来。”
即便叫了刘钰两年爹爹,阿元同刘钰也算不得亲近,他外头差事多,常是夜里回来,又一早出门走了,若芯同阿元挪到长春馆住了小半年,孩子竟是十天半月里也见不得几回爹,倒真不如同祖父来的亲。
若芯:“这府里的人都恨不得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这样才能配得上你们刘府的门楣,才配做二爷的好儿子。”
这话说重了,刘钰便有些恼:“你莫要说这种赌气的话,你明知不是。”
“那为何孩子哭着闹着要回去,要回…”
刘钰厉声打断她,气道:“回什么,回那穷乡僻壤,再躲起来,难不成脑袋一缩,离了这里,他就不是我刘钰的儿子了,府里这般忌讳提那些事,我倒要问一问你,为何孩子这般发作起来?又说要走的话?”
他方才明明想着,不管这女人说什么,都哄着她,闹了一天了,再经不得闹了,可一听她说要走的话,心里的火儿便压也压不住,这女人真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是了,孩子还小,终归不是孩子的错,长辈们也断不会有错,二爷更是没错,只能是我的错!”
刘钰慌了,忙又抱住她哄:“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芯,你别这样,孩子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可也得从长计议,你容我想想,想想怎么插进手去管,你这样逼我,我也不能一下子把阿元变个样儿给你。”
见她不说话,刘钰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姿态放低道:“若芯,别再说什么回清河的话了,行吗,你信我,我能,我都能,你哪里不满意你说出来,都交给我办,我全都叫你满意,成吗?”
这般发誓许愿的话,她也不知听他说了多少回了,从前没十分信,今儿心灰意冷的,连一分也不信了,可不管为了什么,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刘钰见若芯不说话,知她闹的乏了,忙唤了丫头进来伺候摆饭,盯着她吃了两口,才叫她歇着。
———
长春馆里,刘斌被康氏伺候着睡了,他一从慈园回来就倒了下去,半分精神全无,哪里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大老爷。
睡梦中,刘府外书房,刘斌正站在他大儿子身后,耳提面命的教孩子读文章,儿子念的好好的,却是突然变了脸。
“爹爹,铭儿不想念书了,铭儿想出去玩儿~爹爹带铭儿出去玩。”
刘斌拿起桌上的戒尺,厉声道:“伸出手来!”
啪!刘铭的小手瞬间红了,他大哭起来:“我不要做爹爹的儿子了,我要走了,爹爹保重,铭儿走了。”
沉睡着的刘斌,眼角划过一滴泪,嘴里轻唤了一声儿
“铭儿~”
康氏在旁,以为刘斌要叫人伺候,忙凑到他身旁问:“老爷要什么?”
“铭儿别走~”
康氏听见,身上颤了颤,拿起绢帕替他夫君试了试泪,她知今儿这一闹,又勾出了刘斌的伤心。
刘斌重嫡重长,次子再争气,幺子再可人疼,可也抵不上他对长子的用心,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言传身教着要光耀门楣的长子,竟是说没就没了,一夕之间,他足老了十几岁!
可阿元是庶出,又是外头抱来的,虽为长,刘斌却也没动心思叫这孩子光宗立业。
没成想,那日他头一回教阿元读文章时,竟是惊觉,这孩子学东西竟这样快,那安静坐在那里读书写字的样子,同他已故的大儿子刘铭一般的像。
他便同康氏商议着,要把阿元过继给谭氏。
康氏死都不能答应:“老爷这是闹的哪一出,莫说这孩子的娘还在,即便不在了,又怎么同钰儿开口,钰儿从小就埋怨你我偏疼他大哥,他如今就阿元这么一个,正宝贝着呢,你这不是伤孩子的心么!”
“横竖这小孙女和大儿媳要跟着她二叔过的,阿元跟着大媳妇,也不算被抱走,日常还管钰儿叫爹,不过族谱里多记一笔罢了,我也是为着孩子嫡出的名分!”
“不行!老爷,我老了,锐儿还小,我如今就钰儿一个指望,他从小在东宫长大,本就同你我不亲,想当年,要不是老太爷做太子师,日日出入东宫,替我这个当娘的带些东西进去,我只怕,我只怕钰儿都不认得我这个娘了,求求老爷了,这才过两天好日子,别再折腾了,等钰儿再添几个孩子,你再去提,钰儿敬重他大哥,不怕他不答应。”
被康氏拦着,刘斌也就压下了那过继的念头。
正想着,娟娘挑帘子进来说庭娘带着阿元来了。
刘斌似是听见了,缓缓睁开了眼,康氏一面示意娟娘叫孩子进来,一面扶起刘斌,见他虽睡醒了,精神却还不大好,道:“老爷,老爷又梦见铭儿了。”
刘斌看了妻子一眼,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微微摇了摇头。
阿元一进来,就爬到炕上,又骑到祖父身上,拿小手摸着祖父的胡子,屋子里悲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刘斌抱起阿元,笑道:“又淘气!”
康氏问庭娘:“孩子可睡过了?可吃过了?”
庭娘忙回道:“才刚睡醒,二爷就叫抱了来,只喝了一盏奶茶,还没吃别的。”
刘斌变了变脸:“怎不给孩子吃了再来。”
康氏道:“正好,老爷也没吃呢,我叫人备饭,老爷陪孩子一起吃了就是了。”
刘斌点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忍不住就想,他的大儿子若还在世,也该有儿子了吧!是不是也会同阿元一般又聪明又懂事,他也老了,好些事也看淡了,督促阿元上进,不过是看孩子聪明好学,是个可塑之才,同年轻时教导刘铭已然大不同,可孩子怎么还是觉得被拘着了呢?他真如传说中那般刚直不近人情么?刘斌忍不住眼眶湿润,竟是同孩子没头没尾的说:“阿元可还记得,爷爷同阿元说的大伯?”
阿元小脑袋点了点,康氏却心下一紧,忍不住转头看过来。
“大伯就是爹爹的哥哥。”
“大伯小时就像阿元一样,背不下来诗就哭鼻子喽!”
刘斌说罢,哈哈笑了两声,眉目间是怀念也是释然,去了的人就叫他安心去吧,眼前才该是要珍惜的,他一直觉得阿元同刘铭性情相像,虽不承认,却一直将阿元当成小时候的刘铭在养,阿元这一闹,倒叫他放了下来,不管是以前教养刘铭还是如今教养阿元,他都不该怀着叫孩子光耀门楣的心来教,孩子首先得先是个孩子!
阿元小人越发的难为情,撅起小嘴道:“阿元才没有哭!”
刘斌又笑了两声,精神大好的问康氏:“锐儿呢?叫他来,我问问,一天天的就知道玩,被他二哥惯的没个样,我怎么听小厮说,前儿他往先生身上涂墨汁,这孽障再不管越发反了天了。”
康氏一听,知道刘斌这是缓过来了,又听见叫刘锐,头疼道:“叫他做什么,老爷省省吧,你就是考问下大天儿来,那孩子也答不上来一句。”
又瞥见自己拿着筷子吃饭的阿元,道:“瞧瞧,我们阿元都会自己用筷子了呢。”
刘斌看了眼阿元,才是缓了脸色。
康氏又道:“锐儿快十岁了,我瞧着,那孩子横竖于文章上是个不通的,倒是请几个师傅多教一教武艺,才不算荒废了!”
刘斌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给阿元夹了夹菜,他素来不看重刘家家学里的孩子习武,总觉武将粗鲁,自是要先叫孩子们明理才是正途,可刘锐开蒙也开了,一天天的也被逼着去家学里了,却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他心里想了想,倒是听康氏的话,给他请个学问好的武将师傅来。
阿元吃完饭从长春馆出来,又去慈园刘斐那儿待了待,才回了钟毓馆。
? 第 85 章
晚间, 刘钰盯着若芯母子睡了,才轻手轻脚的从卧室挪出来,他这天极难得的叫孩子跟着他娘睡,见母子二人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才缓缓放下了帐子。
夜色深了, 钟毓馆门口却还留着好几盏灯, 明晃晃的灯下,候着刘钰的心腹小厮和府里的几个管事, 众人见二爷从院里出来, 便都起身上前,要同二爷回事。
刘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转过头吩咐跟出来的紫嫣:“把阿元身边伺候的人叫到外书房来, 主子睡了,别出动静。”
紫嫣领命去了。
刘钰转回来,一面往外书房走, 一面问管事爷们卫林:“老爷老太爷那边可说了什么?”
卫林回道:“回二爷, 家里那口子都打听过了, 白日老爷被老太爷训斥, 原精神不大好, 后来哥儿去了,老爷同孩子闹了一会儿,脸色便好多了,还直嚷着要打五爷的板子, 老太爷那边却是不大好, 一直冷着脸, 不过, 见了哥儿倒没什么不高兴的。”
刘钰听罢,皱了皱眉,忍不住腹诽想,府里这些上了年纪的管事,许是同他有代沟,回话总也回不到点子上,他还不知道,老爷和老太爷见了孩子高兴么,倒用你来巴巴的说半天,他只得又问:“可说了若芯姑娘的不是?”
卫林恍然大悟,怪道他媳妇一直同他说,老爷太太和老太爷没挑若芯姑娘的不是,务必将这话儿回给二爷,他还当他女人多此一举,没成想二爷竟真的问了,他忙道:“爷放心,只字未提若芯姑娘的不是。”
刘钰心里放了放,又问小厮田七:“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奴才私下里查问了一下午,府上可有人私下里议论小少爷的事,府里明令禁止,倒没人讨这没趣,二爷放心,明儿奴才再去查一查。”
刘钰点头,说话间,一群人已到了外书房,他叫管事爷们退去,只留小厮在旁伺候,书房里早掌了灯,刘钰抬手捏了捏眉心,他眼睛发酸,却毫无困意,见紫嫣进来:“二爷,人来了。”
“嗯,没惊了若芯吧?”
“二爷放心,姑娘和小哥儿睡得好好的。”
“先叫奶娘进来。”
庭娘被紫嫣引了进来,屋里灯光明亮,刘钰抬头见这奶娘面色平静如常,不禁讪讪,心道,他被这事搅得心慌了些,没道理疑心阿元乳母,阿元若是有什么不好,这奶娘更是一点好处也无,忙是客气着:“姐姐坐,想同姐姐问一问阿元的事儿,白天若芯闹的紧,没得空,晚上爷想着孩子,实在睡不着,就劳动姐姐来了一趟,姐姐莫怪。”
这外书房到底不如内院有人气,少闻的墨香味叫庭娘心里一紧,她想着,方才紫嫣冷着脸叫了她和东厢伺候的丫头来,说爷要问话,她年岁大,见过些场面,自是淡定,那些小丫头却早吓没了魂儿,白天少爷出了事,晚上二爷就叫了她们,又怎能不怕。
庭娘:“二爷说哪里的话,哥儿是二爷的眼珠子,二爷自是心疼哥儿,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奴才也有话要同二爷说的。”
“姐姐请讲。”
“哥儿懂事,这爷知道,原是因着之前跟姑娘在外吃了些苦,奴才说些不该说的话,真计较起来,这是好的,别的不说,就说哥儿用饭不挑食这一项上,就比咱们府里的孩子都强,二爷看府里的孩子哪有不闹病的,只咱们哥儿被姑娘调理的不说十分好,也有八分强,至于别的,奴才见识浅,也想不明白,哥儿为何会提要回清河的话儿,许是哥儿小脑袋记性好,想起了从前的趣事儿。”
庭娘知道刘钰要问阿元为何想要回清河,便上赶着答,她一面告诉刘钰,她的分内,是管着孩子的吃食,一面说着,她虽不居功,可也从未怠慢过,实话讲,她确实不知道,孩子怎么就突然说了那话。
刘钰自不敢得罪这奶娘,客气道:“有劳姐姐费心了,阿元平日里玩闹,可曾提及过□□?”
“阿弥陀佛,可不敢提,哥儿没提过。”
刘钰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紫嫣道:“叫小丫头进来。”
顿了顿又说:“一个一个的进。”
庭娘心下一惊,又紧张起来,她还以为,二爷问话,她资历深,带头答了也就是了,可瞧这架势,二爷是要紧审问起来了。
小丫头陆云战战兢兢的从外头进来。
刘钰哪还客气,冷了脸问:“你管什么?”
庭娘原要替她说,可看着刘钰变脸比翻书还快,抿了抿唇,没敢说话。
“太太,太太见奴才识字,便叫奴才给哥儿讲话本子,日常,日常听庭娘姐姐的吩咐,也干些别的。”
刘钰不容这小丫头多想,厉声责问:“哥儿说过要回清河的话吗?”
陆云吓得支支吾吾:“没,没,啊,啊,有时候会玩笑着说一些。”
刘钰眼睛瞥了瞥庭娘,见她紧张,又问陆云:“可有旁人同哥儿说过?”
那陆云吓得哪敢扯谎:“奴才不敢,庭娘姐姐不叫说,说,谁敢说就把谁卖出去。”
庭娘心里放了放,这丫头还算是个知事的,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这丫头又说道:“奴才有时听若芯姑娘同哥儿念叨过,听不大真切。”
庭娘一惊,心道不好,这作死的蹄子竟敢说这个,忙慌乱抢道:“哪有的事,姑娘许是在嘱咐哥儿莫要再说那些话儿!”她说完立时红了脸,这可不就承认了若芯说过这话。
恼的她守着刘钰就开始教训陆云:“混嚼什么,姑娘何时说过了,没,没说过。”
这庭娘向着若芯,一是因着若芯实在待她好,几次三番的拿她为数不多的月例给她家添置东西,二是她心里明镜似的,二爷心里着实要紧这姑娘,便是说了若芯说过那话,二爷也不会怎么样,又何必讨那没趣。
刘钰叹了口气,他想问的大体也都问清了,说阿元没说过回清河的话儿他不信,说若芯没同阿元说过那些,他也不信,明明不信,却还大半夜的叫了人来问,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是他疏忽了,他以前总疑心若芯的心不在这府里,怕她出事,便是一双眼睛都盯在了她身上,她有什么风吹草动,伺候她的大丫头都会一一回禀给他,竟没想到,孩子与他骨血相连,竟也这般想着以前的事,他真想去那清河瞧一瞧,那里有什么值得孩子留恋的地方,却也只能叹气,罢了,提就提吧,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四年,他们娘俩的心总有焐过来的一天。
刘钰对庭娘恭敬道:“今儿劳动姐姐了,带她们回去吧。”
庭娘起身,带着小丫头们走了。
紫嫣将庭娘送了出去,又回来候在了书房里,心想,二爷当真上心,大晚上的折腾,不过是为了震慑院子里的奴才,莫要怠慢了小少爷。
刘钰见她没走,便道:“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
紫嫣不动,刘钰便又问:“还有事?”
紫嫣回道:“奴才也不知该不该说。”
刘钰正烦着呢,见她这般回话,就要恼,紫嫣忙道:“之前二爷叫奴才同铎大爷院里的姨奶奶讲些道理,叫姨奶奶好生养胎,莫要被秦大奶奶牵着鼻子走,原是大爷和二爷怕她出事,再惹怒了府里的长辈,可姨奶奶似是不知道府里的忌讳,同奴才打听过两回咱们小哥儿的事,奴才也冷着脸应付了她,可奴才不敢不回了爷知道。”
刘钰冷笑一声:“大嫂子给你上眼药了?还是平儿给你小鞋穿了?”
紫嫣瞬间委屈了起来:“二爷分明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还叫奴才几次三番的去劝那姨奶奶,大奶奶是二爷的亲表姐,奴才总不能叫二爷替我去大奶奶跟前儿寻场子吧。”
刘钰哼了一声,不由感慨,这紫嫣真真是个人精,若不是托生成奴才,只怕比秦穆菲都要强上一些,她早不说晚不说,偏挑着他忌讳阿元这事的当口说,他虽知那个外头来的姨娘,打听议论阿元的事没什么歪心思,不过是紫嫣想借机摆脱了她罢了,可真知道了有人不知死活的瞎打听,又怎不觉着恶心。
刘钰冷冷道:“知道了,她既不知好歹,那以后别管她了,下去吧。”
紫嫣退了下去,出了外书房才是松了口气,她也不想惹主子不高兴,虽拿捏不准主子会不会因她推卸差事,发落了她,可若不赶在这当口提出来,就怕二爷还叫她去,她若再去,真就将秦穆菲和平儿得罪了个干净,日后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天夜里,刘钰就没再回钟毓馆睡,次日一早才匆匆赶回去,他被若芯的话激的,心内有愧,殷勤的陪着孩子用饭,又说着要带孩子去这儿玩去哪儿玩的话儿,阿元小人儿听得心花怒放,搂着爹爹的脖子直撒欢儿。
若芯实在听不下去,起身就要走,刘钰讨好似的拉住了她:“你放心,爷都替你问过了,太太没生你的气。”他想,若芯自来惧怕康氏,才上赶着说了这话,好叫她安心。
不想这女人不但不知情儿,反而挑衅道:“太太为何要生我的气?因我昨儿抱走了孩子?还是因孩子说了那些话?二爷这是怎么了,二爷向来行事果决,说话爽直痛快,从不肯藏着掖着,怎么不直说出来,说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教孩子好,才叫孩子当众忤逆了长辈,听闻二爷昨夜还查问了庭娘?二爷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何必连累旁人!”
刘钰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劝他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她如今这样刻薄,不过也是为了孩子,老子大人大量,不同这死女人计较。
忍了好半天,才轻笑道:“若芯,孩子在呢,阿元心里你可一直是个温柔娴静的母亲,莫要为了同爷赌气,就变成个夜叉,得不偿失。”
刘钰不要脸起来,谁拿他也没辙,他这般调笑,倒叫若芯心里没了主意,她原是忍不下这口气,想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来气这男人,不想他镇定自若,竟还有心情同她玩笑,气的她小脸皱成一团,抬手便要打他,刘钰抓住她捶上来的手,将她带到怀里,搂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若芯,赌气伤身,咱都省省力气,昨儿闹了那一张,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奴才报说,老太爷那儿不大好,还不知怎么个说头,你别再费心思跟爷闹事了,这当口,你就是把爷气死了,爷也不会叫你闹出来。”
府上人人都说,若芯姑娘被太太□□的如何如何,被二爷逼迫的如何如何,却无一人发觉,变得最多的人不是这姑娘,是他们府上的钰二爷。
若芯再是变,内里还是倔,不肯屈让一步,刘钰再是没变,心却越发软弱。
从前,若芯但凡同齐家的那位太医有一点点瓜葛,刘钰恨不能将他二人生剐了,可那天在林湘院的客室里,他见齐宏毅和若芯又碰上了,硬是忍着气,内伤都要憋出来了,也没敢发作起来恼她,如今更甚,她刻薄成这样,句句往他心上扎刀子,他也没敢骂她半句,就怕闹出来,叫他母亲知道了,再借机将她挪出去,他闹怕了,大约连他自己都不知,他竟不知不觉的变成了他最不齿的窝囊样儿。
若芯听了他的话竟没立刻推开他,愣愣的看他两眼,才从他怀里出来,道:“二爷说给孩子的都要做到才是,莫要叫孩子失望。”
“那是自然,爷说给你的,也绝不食言一句。”
若芯到底不是真的刻薄之人,没再拿话堵他,刘钰见她神情恢复如初,便就松了口气,又同她开了两句不好笑的玩笑,才抱着孩子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86 章
过后, 刘钰真就扎扎实实的陪着阿元混玩了几天,什么骑马、射箭,投壶,还有听都没听过的新鲜玩意儿, 一应玩了个遍, 阿元玩疯了, 一说要送他去家学听书,就撒泼打滚的要找爹, 若芯招架不住孩子这么疯玩, 气的质问刘钰:“二爷是故意的么?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
刘钰却道:“爷如何不知,阿元同我不亲,便是日日挂在嘴上的‘想爹’也不过是小孩子嘴甜,哄老子的话罢了, 文章那东西,爷真的不会教,便教孩子些新鲜玩意, 也好叫孩子知道他爹也是个有本事的。”
若芯听了刘钰的歪理, 恼的厉害, 刚想去康氏跟前告状, 就听说, 老太爷刘斐听了刘钰的丰功伟绩,瞧不下去了,他叫过刘钰狠狠训斥了一番,才将阿元又哄去了家学里, 跟着哥哥姐姐们听夫子讲书。
近日里, 刘斐心里总也不安定, 不止因为家里的事, 还因陛下频频召见于他,起初,他还以为是陛下于治国理政上有惑,亦或是于圣人之言上不解,叫他这个天子太傅进宫辩一辩,没想到,陛下没正经辩上几句,就开始打听起了他的家事。
“听闻太傅府上前些日子办酒,给家里小辈的孙子做席,怎不知会朕,朕好叫内官备些礼过去。”
“陛下折煞老臣,家中琐事,恐扰了圣听。”
刘斐恭敬立在皇帝面前,一脑门子的汗,阿元做生日,下帖请的客人并不多,不想,那日却来了许多贺寿之人,他当时就觉不妥,可孩子闹脾气,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此时想来,颇觉古怪。
肃穆森严的议事厅内,只几个识字的内官伺候,皇帝着正蓝龙袍,袍身绣九龙纹,登戏珠靴,在厅内踱了踱,客气道:“朕不过想沾一沾太傅府上的喜气,不过,这未娶妻,便大张旗鼓的给孩子做生日,太傅府上必是极看重子嗣的。”
“陛下圣明,臣教子孙,不论嫡庶,德行为先。”
刘斐答非所问,想依仗他是天子太傅,先将此事在陛下面前含糊过去,不想皇帝却是不依不饶:“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出于礼乐三十四篇,这还是太傅教于朕的,怎么太傅倒忘了。”
“老臣惶恐。”刘斐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皇帝见状,大步了跨过去,扶住了刘斐:“太傅快起,同太傅玩笑几句罢了。”
沉默半晌,又是说:“刘钰辅佐太子,朕十分放心,这孩子这些年也算尽心,朕原想提他做东京骁骑参领,不想却遭谏官弹劾,想来这孩子还是少历练。”
“谢陛下抬爱,子孙不才,未能替陛下分忧,臣惭愧。”
“老太傅言重了”
出宫的路上,刘斐步履蹒跚的从西华门一路行至郑武门,他额上沁着汗,一步一步走的艰难,引着他出门的小内室见状,不免心生怜悯,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替儿孙操心,真是个可怜的老人。
一阵风吹过,刘斐打了个寒战,别看他佝偻着腰走的慢,脑子却如野马奔驰般疾风转着,这事摆明了针对东宫,是陛下对东宫不满,要动一动刘钰,借此敲打太子,还是真觉刘钰私德不修,嫡庶不分,不配辅佐东宫,借机点给他这个当祖父的听?
阿元生日宴上来了许多人,事后,他细翻了记事的册子,有大半是冲着刘府的面子来的,还有一些人,该是觉着刘钰风头正盛,想结交,一个一个查看下来,倒没发现有不妥之人鱼目混珠,可即便来的人再多,也不至于叫陛下如此小题大做的责问吧!
刘斐越走越快,刚回府,顾不得喝茶,便同王氏说道:“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女孩叫芙蓉的,去岁冬天同钏儿媳妇一同来府里做客赏梅,不说是个恭顺能容人的孩子吗?请到家里来,叫大媳妇见一见,也叫钰儿见一见,赶紧定下来,莫要再拖着了。”
他说的急,微微有些气喘,王氏听的摸不着头脑,待明白过来,忙道:“你当我没想过芙蓉那孩子,便是阿元他娘那里,我都悄悄的问过了,可就是瞧着钰儿他娘不大乐意。”
王氏早有意将芙蓉说给刘钰,悄悄透了点意思给王家,没想到,王家竟回说愿意,可康氏却不大乐意这亲事,她一不乐意府上再娶个王家的女孩,二也觉同那女孩没眼缘,瞧着她还不如瞧着若芯舒心些,那要做亲的事,便就没再议下去。
王家的几个女孩里,若说喜欢,王氏更喜欢王墨染,虽说这女孩跋扈任性,却是个直来直去不藏奸的性子,起初,王氏是想将王墨染嫁于刘钰的,没成想,墨染祖父竟是当场拒绝:“墨儿任性,说句不该说的,这钰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俩孩子怕是合不来。”
王氏识趣,当下便提了刘钏,王家长辈思忖着刘钏的品性为人,立时便答应了下来,给王墨染和刘钏定了亲,没过两月,便听得刘钰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接进了府里。过后每每提及此事,王墨染祖父还是十分得意,得意当初没将他孙女许给那刘钰。
可王家人这回却说,乐意这门亲事,倒叫王氏困惑了,想当初没有若芯和阿元在,王家尚觉刘钰霸道难伺候,怎么这会子倒答应了?
王墨染祖父,王芙蓉祖父,与王氏是嫡亲的兄妹,王氏细想了想她这一兄一弟的为人做派,倒也不奇怪了,许是她弟弟看重钰儿手里的权势,才愿意将孙女嫁过来。
王氏看着刘斐的脸色,知道如今刘家碰上了关口,赶紧应了他:“过两日,我就叫那孩子过来。”
慈园内室里。
王墨染坐在王氏下手,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晦涩不明:“芙蓉妹妹确是个菩萨性子呢,必能容了若芯姐姐和阿元。”
墨染心道,王芙蓉表面看上去,确实是个大度能容人的,若她真能嫁给刘钰,在这府里,她也多了个帮衬之人,闺阁时虽不同这堂妹多亲近,可架不住都是姓王的啊,将来过日子行事必能更便易些,可她总觉哪里不对,一想到顾若芯那同正房奶奶一般的派头,竟像是她这堂妹要嫁过来做小似的。
王氏道:“你过两日寻个由头邀她来吧,叫她再见一见阿元和若芯,大太太那边虽说不喜,可这当口,她也不会再挑了。”
墨染恭敬起身:“是,老太太,墨儿这就去办。”
王氏忍不住提醒她:“墨儿,芙蓉不是你的亲堂妹,是叔伯那一支的,虽是一家子都姓王,也没必要太显亲近,你太太不管事,大太太又犯忌讳,这分寸该如何拿捏,你要拎得清,可别叫人嚼说出咱们王家的不是,老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肚子里的孩子可姓刘呢。”
墨染会意,忙回道:“老太太放心,墨儿省的。”
王氏这是提醒她,莫要因为府里来了娘家人就拉帮结派,张狂任性,王氏却是高估了这女孩,至少到目前为止,刘钏宠着她,她婆婆柳氏惯着她,她还未体会得,在这深宅里为人妇的艰难。
王墨染回去,立时叫人去了王家,第二日,便接了王芙蓉过来。
刘府里来往的客人本就多,可奴才们眉眼通天,两天下来,没人不知,王家来的那位客人与别个不同,一时间,莫说府里的奴才,甚至于管事娘子各色姨娘们,来往林湘园都愈发的殷勤,更有甚者,还讨好巴结了起来!
——
若芯一早起来,就急匆匆的洗漱更衣,原是昨儿王氏叫了她,叫她去慈园见客,她正斟酌着,是穿那件淡紫色的罗裙还是穿那件藕荷色的长衣,就听堂屋里咣当一声,紧接着又有小丫头的吵架声,她忙的几步出去,呵住了她们:“一大早的吵什么,爷还睡着呢。”
一小丫头见了若芯,慌的跪下:“姑娘给我做主,我正预备着爷和姑娘洗漱用的热水,她就过来了,非说要替我烧水,我不依,她就抢,刚做好的热水,全撒了!呜~呜~”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若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也没烫着她呀,哭什么呢?
只安慰道:“别哭了,再烧一壶就是了。”
另一个丫头却更委屈了,抢道:“姑娘,我冤枉死了,是她,是她非要跟我换差事,我不想换,她又说不换不成,我上哪说理去。”也要哭。
两个丫头小,正是不肯让人的年纪,竟守着主子吵了起来。
若芯只得又喝住她们:“什么换来换去的!怎得这般没规矩!”
又见跟在她身后的莲心和白青一句话也不说,愈发不解,小丫头不懂规矩,怎么这大丫头也不知管,看着她们因为一点小事胡闹!
她不好责问白青,便去骂莲心:“你猫在那儿做什么?”
不得已,莲心只得上前,竖起眉毛掐起腰,尖着嗓子训道:“都出去,不用你们添堵,我来烧!明儿回了二爷,全都撵出去清净!”
若芯就想打死这丫头:“你……”
白青见若芯生了气,也是不得已,上前拉开满脸怒气的莲心,质问小丫头道:“你烧水,那你呢?昨儿吩咐你做什么?”
“叫跟着姑娘去慈园。”
“又没叫你去林湘园,作死的闹!皮痒了是不是!”
若芯一个头两个大,好奇问白青:“去慈园怎么了?林湘园又是怎么回事?”
白青懂事,拉若芯去了内室,还不忘回头瞪了那俩倒霉丫头两眼。
她扶着若芯坐下来,一面替若芯绾发,一面慢吞吞的回道:“姑娘,府里不是来了客人么,额,咱们院子里的下人都不大乐意出门!怕撞上了。”
若芯忽而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是很明白,只得又问:“为何?”
身后传来刘钰懒洋洋的声音:“她们都不敢得罪你!”
白青回头见二爷从鸳鸯暖帐里坐了起来,又一语道破了院子里的古怪:门庭若市的钟毓馆,这两日竟是出奇的安静!
? 第 87 章
平日, 院子里若没差事,小丫头们恨不能在外逛一天都不回来,可此时,林湘园里住着一位据说要给她们爷做奶奶的姑娘, 谁要是没眼色的跑出去逛, 撞见了, 还不被说成是上赶着巴结了。
巴结讨好这要当家的奶奶原也没错,可钟毓馆里哪个不知, 爷正经上心的是若芯姑娘, 瞧着二爷待姑娘的样子,即便奶奶进了门,若芯姑娘在爷跟前也差不了,说不得比奶奶还要体面些, 她们不傻,这会子就巴结,讨没讨着新奶奶的好儿还两说, 必得招了若芯姑娘的嫌。
故而, 即便是有差事非去林湘园不可, 奴才们也都跟接了烫手山芋似的推来推去。
若芯坐在妆台前沉思着, 好一会儿, 才转头对白青道:“叫那丫头别去了!”
虽是去慈园,下人们却心知肚明,若芯姑娘这是正经要见那王家姑娘去的,大家伙更是避之不及, 去了吧, 说对这话那话便错了, 这边高兴了, 那边没准儿就不高兴了,小丫头们在廊下候着,不同林湘园的小丫头说话吧,不是那么回事,说吧,难免被扣上巴结讨好的帽子,真真难做人。
白青对若芯道:“小丫头若不去一个,也没个传话传东西的人,姑娘多有不便呢!”
若芯道:“哭哭啼啼的,到时候再惹事,还是别去了。”
刘钰抢白道:“不能不去,哪有奴才胁迫主子的规矩,哭两声就不用当差了?日后都有样学样,还不乱了套。”
又问白青:“秋桐呢?这两天怎不见她?”
白青回道:“秋桐的娘病了,紫嫣姐姐叫她家去了。”
“哼,她倒乖觉!”
若芯不由叹了叹气,就听身后攥着她头发的白青慢条斯理的说:“我陪着姑娘去!”
那口气毫无邀功之嫌,就像是,一心摆弄主子发髻时随口说出来的话一般。
若芯嘴角扬了扬,笑道:“我医书里塞了个碧竹签,缀了流苏还熏了香,那样巧的手艺,必是你做的。”
发髻绾好了,若芯凑近了镜子,左右摆头细看了两眼,又一副高兴满意的神情回过头来,握住白青手,又是夸:“以前没仔细瞧你,竟是个这样好的,这发髻绾的好看,头饰也衬人,那书签我也喜欢。”
白青被夸的脸都红了。
晴儿嫁出去后,刘钰将莲心给了若芯,钟毓馆里便空出个一等女使的缺儿,王氏见白青细心妥帖,便叫了她来,院里却无人不知,她是王氏心腹,虽说淳儿和莲心也是从慈园来的,却不及她,是实实在在被王氏调理过的,如今,碍着那要给爷做奶奶的姑娘姓王,白青就有些尴尬了。
若芯见这女孩一张脸越发的红,忙松开握住她的手,十分识趣的应道:“一会儿你和莲心陪我去吧。”
刘钰已起身,被丫头伺候着漱了口净了面,他没更衣就走到妆台前,从后搂住了若芯,亲昵道:“要不要我也陪你去?”
白青识趣的领着小丫头退了出去,刘钰这才去亲她的脸,又往她脖子里蹭:“昨儿睡得那样晚,刚还纳闷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原来是要去慈园。”
若芯推开他,生怕他将这刚弄好的妆发给蹭乱了。
“别蹭我!”
“爷今儿不去别处,散了朝会就在太子府里议事,吉武留给你,他腿脚好,有什么事,叫他来知会爷,爷立马就回来。”
那手不自觉就往若芯的首饰匣子里摸,拿起最当头那支红玛瑙攒珠步摇就要往她头上戴,若芯忙拦下他的手:“今儿在家里见客,这支配不上。”
刘钰只得将那步摇又丢了回去,从妆台上的镜子里审视着她乌发上簪的那只娟花,那是一簇梅,仿着树梢上的折枝样式扎起来的,簪在干净的头面上,像水墨画里染了梅色一般,虽简单却十分耐看,他越看越觉得美,笑道:“嗯,簪花儿也好看,怎么戴都美。”
有时候,刘钰也纳闷,为何旁人都说若芯只比一般人生的好看一些,他却是越看越喜,这难道就是老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他不满一直从镜子里看她,坐到她身边,摆过她的身子,语重心长道:“你也瞧见了,连奴才们都知道这院子里的风往哪刮,所以,不管爷娶不娶妻,都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嗯。”
“你要是瞧着不喜欢,爷就去回了老太太,再换一个就是了,莫要勉强。”
“好。”
“若有人为难你”
见他说个没完,若芯忍不住打断他:“爷再说下去,误了时辰,老太太可要为难我了。”
刘钰这才放开她,又叫过丫头嘱咐了几句,才放她出门。
慈园内室
王氏正在用早饭,听丫头报说,若芯来了,老太太嘴角上扬,搁了筷子,冲希文笑道:“你瞧,我就说这丫头错不了,这早早的就过来候着见客了,可不就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么,快请进来。”
若芯从外打帘子进来,冲王老太太道了个万福:“老太太,若芯来早了。”
王氏转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笑的更明朗了,她只见这骨相美的女孩,今日格外明艳动人,想是为了见客细细打扮过的,却不戴珠宝,只簪了一只梅花,做妾的戴花儿,再妥帖不过,她忙向她伸了手:“可冻坏了吧,来,快坐到我身边来暖暖身子。”
若芯走过去,见王氏正在用饭,便道:“我来伺候老太太用饭吧。”
“你坐着吧,一屋子丫头,可用不着你。”
又同周围丫头夸道:“瞧瞧,这丫头在咱们府里养的越发水灵了,这般人材领出去,不得将那些侯府家的小姐都比下去么。”
周围丫头都笑,王氏却不住嘴的又夸。
“你们可记得,这丫头头一回来拜我时的样子,怯生生的,都不敢说话,如今再瞧,可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都强,我钰儿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王氏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和蔼可掬,别人都当不好的事,她却总能从中碾出好来,是个极乐观开朗的老人。
“我早同钰儿说过,快快抬了你做姨娘,丫头们总姑娘姑娘的叫,听着都屈的慌。”
“不怕,等忙过了这一阵,老太太我亲自给你张罗,咱风风光光的办一场,绝不比旁人差一点。”
希文凑趣:“有老太太给姑娘做脸撑腰,别说比旁人差了,旁人就是求也求不来的。”
一屋子主子奴才,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会子闲话,才听得外头小丫头报说,王墨染和王芙蓉姐妹俩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若芯起身,跟在王氏身后,去了慈园客室。
王墨染和王芙蓉正在客室里候着,有小丫头挑了帘子,先是见希文扶了老太太进来,又见若芯紧随其后也进来了,姐妹俩见了若芯,竟是当场愣了楞,两双眼睛盯着若芯头饰看,连给王氏行礼也忘了。
无独有偶,怪道刘钰和王氏二人都觉若芯今日格外的美,原是她头上戴的那支折梅惹出来的。
东京城贵妇圈子里,新近最时兴的头饰,便是这支用娟纱扎出来的折梅,可冬天娟纱少,故而,这折梅头花便是出天价也没得买。
能扎出这繁杂花样的人也不是凡人,是云裳府的头牌裁娘永娘,永娘年过半百,手艺却是日渐精进,不但衣裳做的好,首饰做的也独一无二,去岁冬天她做的水珠钗,也在东京城里狠狠流行了一阵,因着刘钰是云裳府的头客,这头花没等买,就送到了若芯手里。
王墨染看着若芯头上的折梅,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费尽心思也没买来的头花,竟大摇大摆的簪在了这妾室头上,可转念又想,顾若芯并不是东京闺阁贵妇圈子里的人,定不知这花儿的典故,若说是她刻意叫刘钰去买的,也不大通,她该不会以为这就是一只寻常的头花吧。
不止若芯,连刘钰和王氏也认为,那是一只普通头花,只不过若芯戴格外好看了些而已。
王家姐妹回过神来,忙给王氏请安,王氏笑道:“你们原都见过的,都别拘着。”
去岁冬天,也是赏梅的季节,若芯见过王芙蓉,她还记得那次墨染使性子,不给她好脸色,便是这女孩给她解的围,思及此,对她不免生出几分好感来。
众人落座,王氏同姐几个说笑了几句,便着人去请大太太康氏,二太太柳氏和秦穆菲谭松玲等女眷来坐。
墨染却尤还看着若芯头上的梅花发愣,她嫁过来一年多了,哪能不知,她比秦穆菲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诗词好有才情,几月前,她就筹划着等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她戴着这支低调的绢布头花与阖府女眷在园子里赏梅,再写几首诗出来,必是一段佳话,这般风采,岂不叫刘钏更加以她为傲,不想竟被若芯抢先戴了。
墨染叹道:“若芯姐姐头上簪的这只梅花真好看。”
芙蓉看了墨染一眼,心道,这二奶奶必是又犯起那小女人心思病了,跟着道:“是姐姐簪了这只梅花好看呢。”
她也知这折梅头花难得,云裳府里统共才扎了十几只,却叫这妾室占了一只,怎不说刘钰宠爱她。
王氏笑的开怀:“你们俩蹄子说的,把我都绕进去了。”
若芯也笑:“丫头们也说好看,便簪上了。”
王氏姐妹脸色又是一变,心道:当然好看,不然也不会惹得东京城的贵妇们趋之若鹜。
王氏依着她二人的话,又去瞧若芯,恍然道:“还别说,这只梅花乍一看去没多惹眼,再看,竟是越看越美,有些意境在里头。”
好的首饰头面,原不在于多华贵,是于婉约中将人衬的大气自然,叫人过目不忘。
许是这梅花的功劳,刘钰这一上午,脑子里竟全是妆台前镜子里若芯那簪着梅花的动人模样,他从朝上下来,也没心思去东宫议事了,直接回了刘府,一时担心若芯受委屈,一时怕她应付不来,又辗转想起在扬州时若芯被人推下水的事。
? 第 88 章
他在钟毓馆里稍稍歇了歇脚, 便折腾着奴才去慈园打探消息。
“回爷的话,二位太太和奶奶们都在慈园陪老太太说话呢,听丫头说已经置了席面,瞧着最早也得吃了午饭才散。”
听了奴才的回话, 他还是坐不住, 带着小厮在府里晃啊晃, 一抬头竟到了慈园门口,因是里头正在宴客, 门口来往下人颇多, 早有眼尖的婆子瞅见了刘钰,跟得了多少赏钱似的,兴高采烈的报传起来:“钰二爷来了,钰二爷来了。”都以为这钰二爷是等不及见他那要定亲的媳妇才来了慈园。
刘钰在仆妇的叫喊声中, 才觉不妥,可又不好转身就走,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婆子乖觉, 同丫头说时还不忘添些油加些醋:钰二爷在门口晃了好半天才让奴才叫了进来。
丫头喜鹊笑吟吟的进客室回话, 又添了添:“二爷来了, 在门口晃了好半天, 直不好意思进来呢!”说完拿眼去瞟芙蓉, 芙蓉立时红了脸。
王氏笑了笑,招呼人请刘钰进来,小丫头殷勤掀起帘子,刘钰虽脱了披风进来的, 却仍旧带着一股子寒气, 王氏见他鼻头发红, 想是在外待了许久, 心疼道:“我的儿,快到祖母身边来,怎的穿这样单薄,冻着了可不是闹的。”
刘钰倒大方,行了个礼,直接走至王氏身边坐了,康氏便斥他:“越发没个规矩,这一身的寒气,就往老祖宗身边坐。”
刘钰闻言,忙往红木雕花躺椅边上挪了挪,王氏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瞧这手热的,跟个手炉似的,哪来的寒气,今儿怎的回来这样早,是想祖母了,来瞧祖母来了?”
屋里人笑了笑,刘钰亦笑道:“可不是想祖母了么,这才两天,祖父便嚷着要打孙儿两回了,孙儿就想,别是祖母也想我了,这才叫祖父来打,祖母若是想孙儿了,直接叫希文姐姐去叫就是,孙儿哪有不来的。”
王氏笑的合不拢嘴,假锤了刘钰两下:“你这猴儿,多大个人了,当着客人面儿,还这般油嘴滑舌。”
指着芙蓉道:“喏,这是你芙蓉表妹,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刘钰随着王氏手指看过去,就见一脸生女孩坐在王墨染身旁,穿葱绿盘金绣绵裙,青缎背心,容长的脸,面相倒也和善,他起身恭敬道:“表妹妆安。”
芙蓉亦起身福了福:“二表哥安好!”眼睛止不住的往上手看,表情也越发不自然。
喜鹊端了茶进来,刘钰接过,正要喝,就听秦穆菲凑趣道:“二爷来的正好,方才说起,给二奶奶看胎的小齐太医,就要成婚了,老太太和二位太太都说,咱们府里很该用心备一份礼才是,可齐太医名声在外,与咱们又是交心来往,封银子倒显的敷衍不尊重了,倒是挑些好物件才是真心,二爷钟毓馆的好东西那样多,倒是贡献一二罢。”
秦穆菲这样说,确是贪图刘钰屋里的好东西,省了她去外头采买的麻烦,也想着给刘钰搭个梯,好在这要跟他做亲的女孩面前,彰显彰显他是个出手阔绰之人。不想,刘钰一口茶水没吞下去,卡在了喉咙里,呛的他直咳嗦,手上一抖,大半杯茶便撒在了衣服上,王氏忙给他拍了拍背,嗔怪道:“你慢点喝!又没人同你抢。”
刘钰顺了顺喉咙,招手叫过喜鹊,将茶杯一把摔在喜鹊手上的托盘里,变了脸:“这茶水太烫!”抬眼便去看若芯,她此时神情看在他眼里哪还正常。
喜鹊辩解道:“这,奴婢,奴婢试好水温才端上来的,怎会烫。”
刘钰一眼瞪过去,喜鹊便红了眼,王氏挥手打发她:“下去,下去。”
慈园的丫头多被王氏娇惯,哪受过这等委屈,人还没走到门口,已听得哭声,气的王氏柳眉倒蹙,招呼希文道:“把这没眼色的东西打发出去。”
又吩咐穗禾:“快去给你二爷再端一碗来。”
康氏也蹙起了眉,只觉刘钰发作的莫名,虽说王氏十分疼爱他,她却也怕这孽障得罪了老太太,没好脸的又斥他:“烫就烫,换一杯就是了,你冲个丫头摆脸子做什么!”
说罢,夹了刘钰一眼,转头吩咐若芯:“叫人去取了你二爷的衣裳来换。”
此时,若芯正端端正正的在谭松玲身旁坐着,她只记得方才屋里人议论:过了年,小齐太医就要同一个医官家的姐儿定亲了,听人说,那姑娘品性好样貌佳,还是太医院的陈院首保的媒,咱们刘家很该送份大礼才是,而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他要定亲了,他也要定亲了,只留她一人在这热闹的屋里坐着,却孤单的连呼吸都不能,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感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仿若被这人世间抛弃了一般。
直到身旁松玲叫她:“若芯,若芯…”
若芯身上一激灵,愣愣的看向谭松玲。
松玲提醒她:“太太叫去取了二爷的衣裳来。”
若芯不解:“二爷?二爷的衣裳怎么了?”她才是扫了屋里人一眼,竟见刘钰正在王氏身边坐着,正唬着脸看她。
松玲又是提醒:“茶水洒身上了。”她全没察觉,刘钰何时来了屋里,还洒了茶水在身上。
若芯站了起来,许是身上僵硬,起身时骨节咔咔做响,到底没站稳,晃了晃身子,身旁白青忙的上前虚扶了她一把,她冲康氏微微一福,转身就要去取刘钰的衣裳来。
康氏眉头蹙的更深,语气也不似方才和缓,疾声道:“不用你去,叫个丫头去就是了。”
若芯忙转回了身,慌慌的推了推身旁白青:“你去。”
刘钰看着若芯方寸大乱,心里不由抽紧,又见她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浮着一层浓浓水汽,更是生气,却又揪心害怕,怕从那两只眼睛里滴出泪来,他冷冰冰的吩咐她道:“你去。”
似是也察觉他这般吩咐毫无道理,又找补道:“丫头不知放哪,你去。”
若芯进退两难,楞在当地。
康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方才撇了若芯好几眼,想示意她唤个小丫头去拿刘钰的衣裳来,就见这女孩今日出奇的没个眼色,直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儿子更是怪,方才还好好的同众人说笑,没说两句话就翻了脸,王家姑娘在,老太太也在,这两个冤孽却不分场合的闹,真是要将她活活气死。
说话间,穗禾又端了碗茶进来,捧到刘钰面前,刘钰接过,没去吃茶,两只眼睛直瞪着若芯,见她不动,将那满满的枫叶茶杯,哐当一声,搁在了案子上,斥道:“还不去。”
倒吓了秦穆菲一跳,她今儿虽有私心,想叫刘钰放一放血,可也不过拿他点子东西而已,饥荒年公中亏空,刘铎去找他,几千几万的也拿出来过,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守着长辈这般,一面疑惑一面后悔,方才真不该抖机灵叫他来出东西,可别将他得罪了才好。
见刘钰发作,若芯忙冲王氏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饶是王氏再疼刘钰,也挂不住他守着客人这般胡闹,语气依旧和顺,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素日里就是太疼你了,才不叫你老子管你,你倒好,越发的没个规矩,你骂她做什么,她哪惹你了,即便真有什么,关起门来要打要骂随你,倒在我这里发作起来,想是长大了,再不把长辈放眼里了,我也是白疼你一场。”
刘钰起身跪下,下手女眷们也听出了王氏怒气,都站了起来。
王氏道:“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站起来。”
王氏走到芙蓉面前,拉过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哎,你这个表哥不是个省事的,真真是操碎了我和他娘的心,可若芯是个好的,只是不得他的意,这不和睦也是有的。”
听了王氏的话,芙蓉脑子里真就过了个念头:外头虽传说刘钰要找品性好能容人的姑娘,可眼见的刘钰同他的妾室不和,也许只是为了他儿子,可一瞬间又压下了那念头,旁的不说,那只折梅就是铁证,去云裳府裁衣裳的女眷莫不是有头脸的正房奶奶,即便是妾也是极受宠的,没道理说,刘钰不宠她,反而往她身上使那么多银子。
她温声细语的同王氏道:“虽只同若芯姐姐见过两回,可哪里看不出若芯姐姐是个温柔好性的人,便是几位奶奶也没有不夸赞她的,在家时听哥哥说,二表哥自来十分孝顺老祖宗和太太,又十分敬重奶奶们,有好东西没有不挂着想着的。”
这话说的极妥帖,王氏和康氏不由对这女孩心生好感。
秦穆菲连忙搭腔:“哎哟,妹妹说的正是呢,论起孝顺,哪个比得过二爷,哪回去外省公干,二爷不是几箱子几箱子的好东西抬回来,先给老祖宗和太太挑,再分下来,大嫂子自是拿头一份不说,便是平儿那烧糊了的卷子,都能得了。”
谭松玲不如秦穆菲嘴甜会说话,可守着康氏,她也不得不说些什么,只道:“二爷外头管着千军万马,也不忘惦记着老太太太太,老太太太太一病,立时就遣了若芯来伺候,这原也应当,只前儿我闹了些身上疼,不知哪个丫头散出去的话儿,若芯就说二爷叫她来瞧,我只跟她说,丫头们哪个不好,倒巴巴的叫你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王氏哄得高兴:“你们也不用哄我,便是你们拿了他的东西,得了他的好,替他说话,我也不认,今儿也没外人,索性咱娘们将话说干净,都回去告诉你们爷,屋里头有什么怨恼的不如意,全都自己房里头闹完了,再来我这儿,我可不看你们的脸。”
府里哪个房头在闹怨恼,闹不如意,大家心知肚明,听了这话,穆菲那委屈的神情瞬间浮了上来,又赶紧隐了下去,她讪讪的冲王氏点头,那要替刘钰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康氏开口道:“老太太莫要为了这孽障扰了兴。”
又问丫头:“摆饭了么?”丫头点头。
康氏便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该用饭了。”
王氏到底不忍心,回头瞥了刘钰一眼,道:“起来罢,要不是你妹妹和你嫂子替你说话,你就该去祖宗祠堂跪上一天。”
说罢,也不理会刘钰起没起,领着众女眷去了花房用饭。
作者有话说:
疏忽了,王芙蓉和王墨染是不是该叫一个字的名字!
? 第 89 章
王氏一走, 刘钰便立了起来,锦袍下摆上染着的茶渍将衣裳颜色都压了下去,他却不管不顾,跟着了火似的往外走, 小厮碎步跑着跟着他, 给他搭披风, 他抬手挡了挡,脚下生风回了钟毓馆。
一进堂屋, 就见若芯正跟几个丫头摆弄着一套檀木雕菊的大套杯, 那套杯是他从苏杭带回来给她赏玩的,原是大的大小的小用不上,才叫人搁置了起来。
若芯正用细麻绢布擦拭着那口最大的杯,转头见刘钰回来了, 笑的春风和煦道:“大奶奶说叫从咱们院里挑些东西给齐家,我瞧着这套杯不错,从大到小铺摆开来, 再放些粗细不一的草药, 既实用又雅致, 二爷觉得如何?”
刘钰走到她跟前, 拿起杯子看了看, 丫头们早识趣的出去了。
“叫你来取衣裳,你倒去阁楼里挑物件?”
若芯听他语气还好,轻轻吐了吐气,道:“这就要用午饭了, 二爷总不会在慈园吃的, 既要回来, 我也就不急着去了。”
又说:“一会儿我叫莲心送到梅香谢去, 爷才因吕姨娘得罪了大奶奶,不好驳她的面儿,你说是不是?”
“跟爷装傻?还是真觉着爷发作起来是因为大嫂子?”
“挑好的礼在这儿,如何装,早替爷想好了,爷支千八百银子封了,亲自登门祝贺,替我替阿元谢过他那些年的看顾之情,岂不妥帖。”
这话原该讨好了他,可刘钰却是愣了一愣,要不是她那双眸子里闪着水光,真就信了她说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上前抓住她的肩:“今儿怎么不同爷顶着来了,倒学起乖扮起贤惠来了,顾若芯,原是爷小瞧了你,你早知怎么对付爷的,不是吗?”
是的,她知道,知道怎么应付他,才说了那些话。
从慈园回来的路上,若芯一面同丫头打听刘钰方才都说了什么,一面想着应对之策,她句句忖度周到,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成想,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却出卖了她,又恐那些讨好他的话压不住他的火气,竟还想着后招,下意识里同白青说道:“一会儿二爷回来,你若是听着屋里头有摔打东西的动静,就进来报说,说老太太叫我去慈园用饭。”
身后白青应了声,疾走的若芯却停住了脚,她楞在那里,两手攥着帕子微微发抖,又突的转过脸来看向白青,白青吓道:“姑娘怎么了?”
她也不知她怎么了,竟脱口叫这丫头替她扯谎,白青愿意便罢了,若是不愿,可也不敢驳了她的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几时变成了那等喜欢为难下人的淫主了。
“没,没事。”
再往前走时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身旁莲心和白青忙扶住了她:“姑娘慢些走!”
若芯扶着丫头们的手,轻声说着:“我这样子很丑罢!”
莲心只当她说的玩话:“姑娘的妆发好着呢,衣裳也没乱,慢些走就是了!”
思及此,她那双沁着水光的眼睛,微一垂,两行热泪线一般滑了下来,忍得再狠,也没能唱好这出戏。
若芯哽咽道:“顶着来有什么意思,爷不就想看我这般懂事的模样么,老太太太太跟前使得,你跟前就使不得?”
见她落泪,刘钰心里反好受了些:“好啊,爷自是喜欢你这般贤惠模样,你不嫌累,就继续唱,爷受用的紧,等你那竹马成亲时,爷带上你,咱们一起去道贺,如何?”
这种话她听得见怪不怪,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挑衅道:“好,不独给齐太医道贺,还要给二爷道贺,王家是大族世家,芙蓉姑娘是金枝玉叶,正正堪配二爷。”
刘钰听了,心头一窒,钳住她的手臂,怒道:“爷早上掏心掏肺同你说的话,想是都喂了狗了,你一个字不往心里记,倒说这些酸话,你担心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我听,老子今儿一个正经事不办,早早的回来看你,就怕你在老太太那儿受委屈,你呢?别人要定亲,你倒着了慌,怎么,忘不了他?不甘心?心里头吃味?还是长吁短叹你命薄,怎么当初那么倒霉碰上了爷?”
刘钰气狠了才说那最后一句,却破了若芯的大妨,她忽的睁圆了双眼,仿若不认识般挣开他的手,连连往后躲着:“原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原来在这男人心里,她那些年经的苦受的难都不值一提,一切不过是她惺惺作态罢了。
刘钰后悔不已,怎就没管住这张嘴,没个忌讳的往她心口上戳,他恨不能打他自己一拳,恼的低声咒骂:“妈的。”
可见若芯面色愈发惊恐,忙上前揽住了她,着急解释着:“若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
若芯自不肯叫他抱着,用力推拒着他,回了神来也知他是口不择言,可既听了那话,又怎能不气,冲刘钰怒道:“不是我倒霉,是二爷倒霉,既如此,爷该及时止损才是,越兴丢开了手,也省的回回生这嫌气,如今孩子大了,有我没我一个样,再不要拿孩子当借口,我们分开,各自过各自的营生,岂不干净。”
“想离了这里,别白日做梦了!”
虽恼恨她又说要离了这里的话,可到底是他失言在先,此时也不好多责备了她。
二人争吵间,白青挑帘子进来:“姑娘,老太太叫去慈园用饭。”反倒给刘钰解了围。
看着白青替她扯谎,若芯只觉更加委屈,想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突遭横祸也就认了,可老天爷不长眼,竟还要忍受这男人的言语欺辱,恼的她指着白青,冲刘钰哭道:“是我,是我怕你生气闹起来,才叫这丫头替我扯谎,说老太太要叫我去慈园用饭,还有这套杯,哪来的实用雅致,不过是木头做的摔起来不坏罢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些讨好二爷的话呢,你等我说出来,再钻到爷怀里撒娇哄一哄,这些,这些就是你喜欢的贤惠模样,是吗?”
她万分委屈,哭的愈发可怜,口中喃喃不停:“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她能用这圆融心思去讨好了康氏、王氏和府中女眷,却十分不愿去讨好他。
见二人如此,白青吓得不知如何,怯怯道:“我,我没替姑娘扯谎,是,是老太太来叫了,这会子平姑娘正在外边等着姑娘呢”
刘钰看着若芯一张脸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心疼,对白青道:“去回了平姑娘,说你们姑娘身上不好,不过去了。”
忽见门帘又被挑开,竟是平儿直接走了进来:“我贸然进来了,二爷别恼了我才是。”
见平儿进来,若芯忙背过身去,拿帕子上上下下的擦脸,白青赶到她身边,又给她拢了拢头发。
方才在外头,听二人吵闹得凶,平儿先是笑叹一声,又对刘钰道:“二爷,这慈园的客人不是寻常客人,若芯不好不去,我知二爷疼若芯,倒也别疼歪了路子,原就是为了若芯设的席,她不去实在不像,老太太太太那儿怎么说,二爷到底是男人,哪里知道我们做妾的苦。”
又走到若芯跟前,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儿,劝道:“傻丫头,你又不是第一天来,怎的还这样动心动气的哭,你还不知道这里的爷,一水的米汤煮芋头,没一个不糊涂的,前儿你铎大爷发狠,要打死我,你去给我送药,不还直劝我想开些,怎么这会子自己倒气的这样,你只顾生气,哭坏了身子,没白便宜了他们,乐的再讨别的小老婆,好妹妹,快别哭了。”
平儿一面说一面看刘钰脸色,见刘钰神色如常并不恼怒,心里拿捏着这股寸劲,想替她大奶奶给这二人劝说好了才是。
刘钰心里早念了阿弥陀佛,哪还敢恼,莫说平儿贬他糊涂,就是说的再狠些他也认了,巴望着平儿能再说几句,赶紧将这祖宗劝出去才好,他只又瞪了若芯一眼,赌气似的甩了云袖侧了身。
果然,平儿是个极聪明有眼色的,见刘钰没说话,只侧了侧身子,心里再没个不明白,怕不是这位爷理亏,偏又下不来台哄罢,她先是端起平日管事的款儿,吩咐这屋里的丫头:“白青,去打热水来,再拧一个热毛巾,给你姑娘敷一敷眼睛,重新梳洗上妆,莲心,拿你主子衣裳来换,淳儿取两杯热茶来给你姑娘和二爷吃。”
又白了刘钰一眼,嗔怪道:“上午在慈园,若芯同芙蓉姑娘姐妹俩聊的正好,偏二爷来了,闹一回,好好的兴致给败了去。”
一面将热毛巾递给若芯敷眼睛,一面又同她说:“我只说闲话你听,前几日大爷外出公干,大奶奶闲了攒局,把大爷屋里的几位姑娘奶奶,都叫着吃酒乐一回,竟说起,那糊涂爷成日家瞧这不顺眼,瞧那不顺眼,又时常赌气发狠要撵这出去撵那出去,惹得好不抱怨,竟没一个不说,倒也别费那功夫了,直接将爷撵出去,一劳永逸,我们几个搭伙过,再没个不痛快的了。”
就听身边一小丫头,像听了什么旷世奇闻般,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啊,还能把爷撵出去的吗?”
“哈哈哈…”
屋里丫头都被淳儿逗的哈哈大笑。
若芯因在吃茶,看了淳儿那瞠目结舌的搞怪模样,被茶水呛了一呛,抚着胸口弯了弯唇角。
刘钰见若芯笑了,心里好受不少,对平儿道:“姐姐瞧我碍眼,我走就是,倒还指桑骂槐的编我一回,她没有不是,全是爷的不是,这总行了罢,大哥也是可怜,他还不看重姐姐,还不疼姐姐,姐姐不体谅他罢了,倒别辜负了他。”
? 第 90 章
虽是说给平儿听, 也说给若芯听,就见若芯斜了他一眼,转身去内室换衣裳了。
平儿被丫头引到南炕上坐等,瞧着刘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便同他说笑道:“我只劝二爷, 各人自扫门前雪, 爷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还有空管大爷呢。”说着, 斜眼往内室瞟了瞟:“我这厢替二爷给若芯赔了这么些好话, 二爷怎么谢我?”
刘钰忙收起怒色,也坐了下来,对平儿恭敬道:“姐姐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打发人来我这里取,再没有, 我叫人去外头置办,即便不劳姐姐从中说话,姐姐举凡冲我张嘴, 我哪有不鞍前马后的。”
平儿拿帕子掩了掩嘴, 笑的熨帖, 抬眼扫过这堂室摆设, 惊诧道:“二爷这屋里几时换了风格, 这样素净。”
她起身走到木梨隔断旁,指着一个小格子道:“我记得这里原有个素瓷美人瓶,衬着这檀色隔断,那叫一个惹眼呢, 怎么撤下去了?”
刘钰只低了低头, 没搭话, 他不好说是若芯砸了那摆件, 怕传到太太和奴才们的耳朵里于她名声有碍。
平儿略一沉吟,恍然大悟道:“阿弥陀佛,我的爷,你手上可积点德吧,多好的东西呀,别是叫你给砸了,你回头再想得那样的稀罕物件,可上哪寻去?”
正瞧见若芯从内室出来,刘钰怕这女人一声应了是她砸的,忙同平儿说道:“那美人瓶原是爷不小心砸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姐姐喜欢,我叫紫嫣挑一个更好的给姐姐送去。”心里盘算着,若芯不喜摆设,可屋子里也不好太素净,上回阿元哭闹,这女人砸了他一屋子的好东西,说不心疼是假的,如今,该叫紫嫣再布置布置,省的被太太瞧见,再挑她的不是。
时候不早,平儿见若芯换了衣裳出来,便赶着带她去慈园用饭,刘钰自去外头办事,因白日里回了趟府,耽误了许多工夫,便一直忙到很晚才又回来。
已近年关,天气愈发冷寒,刘钰是骑马回来的,身上不免寒气过重,他原想在暖阁里散一散再进卧室,不想今日值夜之人是白青,已起身要服侍他更衣,他不禁想起白天若芯的话来,这丫头确是个好的,往常这时辰,别的丫头早睡死过去了,偏这丫头回回惊醒着伺候,果真是个极妥帖的,比莲心和淳儿那俩要强上许多,他这样想着,便冲白青笑了笑,待更衣过后,自去了卧室。
白青见这大黑夜里,主子竟冲她笑了,喜的什么似的,一时不困,便披衣检视了一遍屋子,又拉紧衣裳,去外头转了一圈,好言嘱咐那值夜的小厮,警醒些莫要睡得太死,见里里外外俱都妥当,才放心的回屋去睡,一进暖阁,便听得卧室里传出床围轻晃之声,白青只觉两边脸颊一烧,咬唇轻轻笑了笑,虽没出阁,可也大了,也知主子们在做什么,她走至床边,正要倒下去睡,不想,卧室里的动静蓦的变了,她忙又起身,到隔断旁的半月垂门处侧着耳朵细听,竟是若芯姑娘忽深忽浅的抽泣声,只听得那抽泣声愈浓,床也晃的愈发厉害,小丫头不免心生疑惑,好好的,姑娘怎么哭了,平时姑娘同二爷行事,可不是这动静,她揣度着白日里发生的事,为难的想,这种事还要不要报与老太太知道?
刘钰同若芯都没看错这丫头,她不仅是个极妥帖之人,还是个极忠心之人,这丫头心性单纯,是个难得的实心眼,小时被王氏教导,便认准了老太太,老太太说什么是什么,叫做什么便做什么,自从王芙蓉来了刘府,王氏便叫她盯着若芯,有什么反常叫立时报与她知道,她虽也同若芯亲厚,可却从未生过糊弄王氏的心思。
鸳鸯暖帐里,刘钰停了停,同身下哭的可怜的女人说道:“真是服了你,这种时候也能想别的。”
便是愈发狠的同她纠缠不休,一时事闭,刘钰才粗喘着从她身上挪下来,耳边依旧是她止不住的抽泣声,恼的他就要背过身去,不料,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别走。”
若芯这一天下来,心空空的没个着落,刘钰甫一离开她的身子,那空虚感便又铺天盖地的卷土而来,她下意识的拉住了他,不想让他走。
刘钰忙转回了身,又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轻声哄着:“爷在,睡吧。”手在她背上轻拍,哄孩子似的想将她哄睡了去。
好半天,若芯才是不哭了,她缓缓的从刘钰怀里抬起头,就见这男人依旧睁着眼,深邃的眼眸在暗夜里闪着光,全没有要睡的样子,若芯知他在想什么,也从未想过将那事含混过去,开口道:“我,我是替他高兴的,真的……”
“别说了,快睡。”他想不说便能假装不知,可怀里女人,却连装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不想瞒你,他曾亲口同我说过,能接受阿元,会娶我,就在你将我和孩子接到府里来的前一个月,在我祖父的丧礼上。”
刘钰听得心惊,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嫁给别人了,却不得不装得淡定:“我不想知道这些事。”
“可我要说,我心里难受,我想说出来,他早该娶一个医官家的清白女孩做妻子,我也终究是要陪着阿元的,不过是想哭一哭,感念他当初说的那一番话,我本不指望嫁人,可他一片真心对我,换成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刘钰只觉心肺绞着的难受,他是疯了,才会容她说这些话来践踏他作男人的尊严:“那你告诉我,哪个男人会容忍他身边的女人为别的男人哭?若芯,你能坦坦荡荡将这话说出来,我服你,可你要知道,爷容忍你,已经没有底线了,你若还这样逼我,将我逼急了,爷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
“把之前的事都忘了,你只要记清楚你夫君是谁,记清楚阿元的父亲是谁,这就够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爷自会为你和孩子筹划,我们好好过日子,再别想那些不相干的了,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一时想起在清河的那五年,日子过的说不上艰难,可也熬得人心生畏惧,她不是没想过找个男人来过日子,可她虽未嫁过人,却已是人妇,寡妇嫁人低人一等,她外祖母便就四处为她扫听,可有老实可靠的鳏夫来配,却万万没想到,齐宏毅竟还守着儿时情义,不嫌弃阿元,愿意娶她,若真嫁给了他,那该是她灰暗人生里的一抹光,再多的阴霾也能散去了。
“再不想了!”只愿他得一心人白首到老,平安顺遂。
嘴上说不想了,可次日一早,若芯却要了命的咳嗦起来,好在没发热,只嗓子撕磨的难受:“咳咳…”
刘钰看着她这般病弱模样,心彻底凉透了:“你作死的功夫爷早见识过的,原不该信了你能收敛些,昨儿晚上,爷还自作多情的哄你,真是可笑!”早饭也不吃就出了门,心肠没来由的硬起来,由着这女人病死也不想管了,这一走,好几天也没回来。
若芯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原是冬日里寒气浓,她身子发虚,每每这时节就要病一回,又兼那天夜里,刘钰满身寒气的扑到她身上,冷热一交,便发了嗓子,可刘钰吃心重,哪里省的这缘故。
冬日里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若芯想起去岁这时节,她也病了一场,病中还心心念念的要去园子里折梅,许是赏过了,今年一点也不挂心那梅花是不是开了,又开的好不好,只伤情的想起古诗云:梅花香自苦寒来,又悲叹,这梅花于百花之中虽不说艳压群芳,可也独树一帜,若能生在春天,大约也不会想要生于这苦寒时节的。
因想到诗,便又想起王墨染来,这位奶奶可是府里最有才情,最会作诗的,去年她来府里赏梅做客,足足写了三四首呢,待过了年,便嫁给了刘钏,如今,又一个王家姑娘来了,等再过了年,没准就要住到钟毓馆里来了,若芯忽的身上一激灵,人也有了精神,原是想到了困惑处:她在这正房住着,芙蓉姑娘来了住哪儿?她是不是又该搬家了?
外头大雪纷纷,她穿着中衣,外头套了个墨绿色的棉夹袄,坐在炕上,心不在焉的拿松石研钵磨三七粉,又一心想着刘钰怎么还不回来,直到听人说话才回过神来。
“姐姐可大好了。”
果然人是不禁念想的,王芙蓉被丫头引了进来,若芯忙起身招呼她:“芙蓉姑娘来了,瞧我磨东西入了神,竟没听见。”
芙蓉道:“我来瞧瞧姐姐,姐姐身上可好了?”
“害了些伤寒,药吃的早,屋子里又暖和,倒没发起热来,只是咳嗦鼻塞了两日,如今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发作,可已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91 章
若芯这几日没出门应酬, 便将自己的病说的重了些。又将芙蓉引到有地龙的炕上,吩咐丫头给她置换手炉,再沏了热热的茶来。
芙蓉也没想到若芯会住在这朝南的正屋里,她见这里摆设寻常, 只几副山水画和靠北书案上的狼毫笔是个贵重物件, 心里放了放, 该是这里住着个妾,才布置的这样朴素吧。
芙蓉:“这时节正闹风寒呢, 姐姐也该好生保养几日, 莫要大意了。”
若芯:“哪里就这样娇弱了。”
王芙蓉住在林湘园,因顾忌着王墨染身子重,也不敢来看若芯,又恐旁人说出个‘她容不下这妾室, 病了也不去瞧一瞧。’的话来,急得不知如何,好在若芯的病无碍, 没过两天便听说阿元已从长春馆挪回了亲娘身边, 她这才急急的同墨染说明, 又一早赶来钟毓馆看若芯, 这是她来刘府头一遭进钟毓馆, 之前隐隐听这里的主子下人说过,钟毓馆同别处不同,小丫头一路将她引进了正厅,她只见, 这里房屋雕梁画栋, 院中鹅石子小路上印着一层雪, 蜿蜒通至正房, 路旁一棵拔地槐树直穿屋顶,又有一大玲珑山石,倒是一处清厦旷朗,清幽雅致的所在。
“姐姐在磨什么呢?”
“这是三七,混在粥里熬了用,补血益气的。”
芙蓉一瞧那大块的三七好多的头,忍不住赞了声好,刚要问一问这三七磨成了粉同什么粥熬了用最好,就见一穿水红绫子袄的女孩打了帘子进来,又款款走到她面前,捧了杯热茶给她,芙蓉忙站起来,将茶放下,笑问若芯:“这位就是月影姑娘吧?”
若芯一愣,满面疑惑的看向秋桐,秋桐被芙蓉看的浑身不自在,忙道:“姑娘认错人了。”
这乌龙一出,芙蓉顿时红了脸,她只见这被唤作秋桐的丫头,打扮的甚是体面,且不说她头戴金钗,耳垂流苏,那水红绫子袄可是实打实的云裳府里做出的衣裳,东京城里的贵妇小姐大都在云裳府买缎子做衣裳,她自认有这眼力,绝不会看错,便下意识里认为,她就是刘钰的通房妾室月影。
若芯也起身道:“我的不是,该叫月影姑娘来见过芙蓉姑娘的,这是秋桐,前几日有事家去了,姑娘不曾见过她,白青和莲心,姑娘见过的,这屋里还有一个叫淳儿的,最是个憨厚爱吃的,也是老太太院里拨过来伺候的。”
又吩咐秋桐:“去请月影姑娘来,再叫淳儿来见一见姑娘。”秋桐应声去了。
芙蓉窘的厉害,讪讪道:“姐姐别忙了,是我见二表哥屋里的姐姐们都生的好,才认错的。”心中不免腹诽:这丫头也太没体统了些,竟比主子打扮的还体面。
原是秋桐生了个苗条身材,四个丫头里,只她的腰身同若芯最像,个儿又高,穿起若芯的衣裳来,便像是量身裁的,十分衬人,也难怪几次三番被人当成主子。
若芯似是看出芙蓉的心思,殷勤扶了她坐下,道:“二爷对下人们极好,吃穿同主子一样,这也是爷怜贫惜下的好处。”
芙蓉忙点头道是,没一会儿,就见月影被丫头引了进来,冲她二人躬身一福:“请二位姑娘安。”
因方才实在尴尬,芙蓉这回倒没多殷勤的同月影招呼,只略抬头打量她,她只见眼前这低头垂目的女孩生的好不娇美,那颜色莫说将她和顾若芯比了下去,竟比秦穆菲院子里的吕姨娘还妩媚些,芙蓉只觉心内一窒,没想到刘钰房里竟还藏着这样一位美人,可为何唯唯诺诺的,行动举止竟同丫头一般,再细看穿戴,也大不如这屋里的丫头体面,难道说刘钰放着这样的美人不喜?
若芯也上下打量着月影,要不是王芙蓉提起,她差点忘了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妾,忙招呼她道:“姑娘坐吧,瞧姑娘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上有什么不爽利吗?”
芙蓉听着若芯同月影客气的话,又揣摩着她说话时的神情与口气,很显然,二人不常见的,身份地位也是一高一低,这不奇怪,若芯生了儿子,自然比月影得脸,只不过,同样是妾,这月影在若芯面前未免太小心了些,此时情形,倒像是一派正房奶奶关心小妾的模样。
就见那月影愈发小心翼翼,她偷眼四下里瞧了瞧,同若芯说道:“回姑娘的话,没有不好,只是,只是”一面说一面抬眼看秋桐,不知要不要说,说刘钰明令禁止不叫她来这正房叨扰若芯,她是早早歇了那要强的心,见二爷这般专宠若芯,只怕在这院里没出路,正盘算着要不要趁年轻,求了太太的恩典另行婚配。
秋桐见月影发慌,话也说不利索,只得替她找借口出去:“月姑娘多在太太跟前伺候,方才刚要出门,被我叫了来,姑娘是要去长春馆么?”给月影递了眼色。
“是,怕太太瞧不见我,再找我,芙蓉姑娘好坐,妾身退下了。”
见她没说两句话就要走,芙蓉忙站起来,笑的春风和煦:“不知姑娘有事要忙,贸然请了姑娘来,姑娘莫怪,我带了些果子点心来,也给姑娘备了一盒,叫丫头送到你屋里去。”
月影喜不自胜,口中连连道谢,心里头突的冒出个念想,若能得了这位当家奶奶的眼,也许,也许二爷就不会那般厌恶她了吧,这样想着,竟有些舍不得出去了。
秋桐见月影愣在那里,扯了扯她的衣裳,示意她快走,二人刚一出去,秋桐便冷脸抱怨道:“你是二爷的人,又在太太跟前伺候,也该见过些场面,方才怎么那般慌张?没得在王家姑娘跟前折了太太的脸面,倒叫外人说是咱们太太不会调理人了。”
月影早习惯了秋桐同她这般说话,她知秋桐是康氏的人,一心向着康氏,才会心生抱怨,解释道:“我说我不去,你非得拉我过去,横竖编个理由说我不在就是了,叫二爷知道了,再说我不守规矩,派我个不是可怎么好。”
秋桐扭头瞪了瞪月影,心道,这丫头怕不是被二爷吓怕了,在这院里行事越发小心,二爷虽吩咐她没事不要出屋子乱晃,可她到底在这里住着,怎么可能不碰见人,碰见若芯便罢了,若芯好性,没准还能同她寒暄几句,偏她命不好,碰上了五爷带着阿元在院子里玩,阿元人小,自是不明白那月影也是他爹爹的妾,可刘锐是个懂行的,生恐他二哥院子里不够热闹,一股脑的就往阿元耳朵里说,她是来给你生小弟弟,阿元听了就不干了,拉着他小叔叔就去找他爹问,两个奶娘拦都拦不住,气的刘钰大骂着要打刘锐,又叫秋桐去斥责月影,几番下来,月影便跟做贼似的,行事愈发小心翼翼,生恐冲撞了若芯和阿元,再惹得二爷不悦。
秋桐将月影送出门去,正瞧见吉武引了人来,那吉武也瞧见了她,几步过去笑吟吟的同她说道:“哟,姐姐从家回来了?爷请了许太医来,给姑娘看看身子。”
秋桐掩着嘴就笑,瞅了瞅在门外候着的老道太医,心说,果然还是二爷先请了太医来同姑娘示好,同吉武玩笑道:“这太医请也太早了些,等明儿姑娘好利索了,爷再请了来,白叫这太医捡一大功劳。”
吉武抬眼瞪了瞪秋桐,心道,作死的蹄子,被若芯姑娘惯的没个样,你别得意,等我去爷跟前告你一状,看不撕了你的嘴。
“姐姐快去吧,这许太医是爷下帖子请来的,叫等久了不好。”
她刚要回去禀报,又想起什么,问吉武:“可那位在呢?”
“谁?”
“王家的姑娘。”
吉武想了想,还是说:“今儿一早,爷特意嘱咐我,叫我备了上好的马车去太医院接的许太医,此刻也不好叫许太医多等,不过诊一诊,用不了多会子工夫,姐姐去报吧。”
秋桐便又回了卧室,同若芯请示道:“姑娘,二爷请了太医来给姑娘看诊。”
若芯听了,只道:“劳烦太医跑一趟,我已大好了,请太医吃一杯茶,打发了去吧。”心里早骂了刘钰两遭,又请太医来做什么?
这边芙蓉也心生疑惑,这顾若芯说话中气十足,就连阿元也从长春馆挪回来了,显是大好,怎么刘钰还巴巴的请了太医来,再者,这么小的病,请个普通的大夫也就是了,怎还劳动了太医院的太医。
“姑娘,二爷一番心意,姑娘不好推辞,不过诊一诊,而且,是外头跟爷的吉武亲自领进来的。”
若芯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想到刘钰这两日对她不闻不问,便发了小性子,同秋桐道:“他领进来的怎么了,屋里有客,不方便看诊,叫去回了爷,就说不劳他挂心,我早好了。”
秋桐愣在那里,颇有些进退两难,忍不住就想:姑娘这是怎么了,守着王家姑娘这般使性子,爷正同她赌气呢,若再激怒了爷,可还了得。
芙蓉识趣,忙起身道:“太医难得来,姐姐该看一看才是,待了这半天了,我也该走了,改天再来看姐姐。”
若芯这才察觉她言语欠妥,倒真像赶她走似的,忙也起身,拉住芙蓉,讪讪道:“是我嫌麻烦,还得换衣裳去见,也确实好利索了。”
不等芙蓉拒绝,又殷勤道:“也不是什么费工夫的事,姑娘吃一吃茶,同丫头们聊一会,我去去就来。”
又招呼淳儿秋桐和白青,在此作陪,带着莲心去内室换衣裳了。
芙蓉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这几个大丫头聊了起来,她也不好狠打听刘钰私事,只捡不要紧的问了几句,白青自是殷勤,知无不言,秋桐藏着个心眼,只拿奉承话来回,又见好半天若芯也没回来,便吩咐进来换茶的小丫头:“你去瞧瞧,姑娘怎么还没诊完?”
那小丫头只回道:“回姐姐话,没诊完呢。”
秋桐口中伶俐:“什么太医,伤寒还能诊出花儿来,这半天了也诊不完。”
“不是伤寒,是给姑娘看看,怎么姑娘还没怀上身子。”
屋里丫头听了俱都一惊,互相看了看,还都以为,是二爷同姑娘乱闹脾气理亏,这厢请了太医给姑娘赔礼来了,没成想,是来看这个的。
作者有话说:
? 第 92 章
王芙蓉再是个大度能容人的, 脸上也挂了相,她心中像打了酱料坛子,不知什么滋味。
秋桐起身同芙蓉道:“我去看看我们姑娘。”没等芙蓉应声,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心道, 爷这娶妻的当口, 一心里竟想着若芯姑娘的肚子,既如此, 她也没必要留在屋里陪那王家姑娘寒暄了。
花房里, 太医捋了捋胡子,摇了摇头,拿过药箱,起身走了, 若芯仍还惨白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手上抖着,人有些恍惚, 见秋桐进来, 忙拉住了她:“我这会子不舒服, 你最伶俐, 帮我, 帮我想个妥当点的由头,把王家姑娘请走。”
秋桐察觉若芯不适,拿帕子给她试了试汗,应道:“唉, 姑娘放心, 我这就去打发了她。”她只得又回了内室, 也懒的想什么别的妥帖由头了, 直接同芙蓉说道:“若芯姑娘这会子身上不大好。”
芙蓉意会:“那我改日再来。”
说罢,领着丫头出了钟毓馆的门,又一路往林湘园而去。
身后丫头柳儿见她家姑娘越走越快,只得疾步跟着,抱怨道:“姑娘,这,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何苦来。”
芙蓉两只手都在打颤,她此刻脸色只怕比若芯还要白上三分,忽的停住了脚,戚然道:“是啊,何苦来,哥哥父亲都说好,说他明年就能捉升正三品骁骑参领,母亲姐姐也说好,说他手里的银子几辈子也花不完,就连我,我”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年刘眉可及笄,王氏嫌刘家女孩少不够热闹 ,便接了王家的女孩来,女孩子们一起在园子里玩闹,刘钰来了,给他妹妹抬了满满一箱子的好东西,供众女孩挑拣把玩,她拣了一方浮雕竹的红石砚,便要去谢过刘钰,可哪轮得上她谢,刘钰被女孩子们团团围着,正在讲那箱中各色物件的出处由来,他讲的并不好,哪个居士作的画,哪个大家写的字帖,驴唇对不上马嘴,便是这样,他宠爱妹妹的心意才叫人动容。王芙蓉虽为嫡女,却不得父兄疼爱,他父亲偏宠妾室,哥哥是个纨绔,家里姊妹又多,从小到大,她从未体味过被父兄骄纵的滋味,故而,这几个从小玩大的闺阁姊妹里,她最讨厌刘眉可,讨厌她傲慢跋扈,却又最羡慕她,羡慕她肆无忌惮。
许是从小便听刘眉可显摆她哥哥,听的多了,就打心里种下了根儿,等到芙蓉再听说刘钰如何风流如何混账,哪还入得耳,人往往如此,儿时得不到,长大后便越想要,姑娘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打从那次起,王芙蓉脑中只留着刘钰英武俊朗的脸和脸上溺爱妹妹的神情,心中笃定:一个男人,管是多坏,只要对自己的亲人好,便是值得托付的。
思及此,王芙蓉咬牙发狠道:“得宠如何,生了孩子又如何,还不是要恭恭敬敬的跪在我面前,给我敬妾室茶。”
——
这边刘钰一路赶回了刘府,直奔了外书房,见许太医正坐在书房客室等他,忙作揖告罪:“叫许太医等我,实在罪过。”
许太医起身,同刘钰客气:“将军客气了,老夫也刚从内宅出来。”
刘钰因问:“不知内人身子如何,怎不见生养。”
许太医拧着眉沉吟片刻,那神情像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似的:“奶奶身子尚可,只是有些积年的症候,埋在体内发散不出,又有些忧思神怠之症,才一时不好生养。”
刘钰听了,请示太医:“还请太医开方调理才是。”
许太医见刘钰一副求子心切的神情,心中疑惑反而散了,他方才给那位奶奶请脉时,先是听那奶奶应付他道:“是我疏忽了,没及时告知二爷,实则伤寒已无碍,倒烦劳太医走了一趟。”
许太医见案子上的脉枕和掩帕均已置好,却不见这位奶奶搭过手来,原是会错了她夫君的意图。
“奶奶想差了,二爷下帖子,叫老夫给奶奶看看身子,以期生养!”
也不知是不是他瞧错了,面前的这位夫人倒像是吓了一吓,再抬眼看时,脸上神色也变了,良久,才听她吟道:“哦,这样啊!”
他正要请脉,就见丫头手里的茶,不知怎么洒到了夫人身上,许太医心里打着鼓,只怕这位奶奶要生气责骂下人,没想到,她依旧和颜悦色,起身福了福:“劳烦太医再坐一坐,我去换个衣裳就来。”倒是个十分好性儿的夫人。
待许太医终于搭上她的脉时,又起了困惑,他只觉这脉忽强忽弱,忽明忽暗,一时如游丝般虚浮,一时又似利刃般跳脱,许太医摇了摇头,嘴里低声念着:“这”他皱眉,心里实难决断,正踌躇着,就听那夫人说道:“不瞒太医,我娘家是医官顾家,祖父于成祖时做过太医院监察。”
话音未落,那许太医便舒了眉头,忍不住攀谈道:“下官不识,奶奶原是医家来的。”
许太医虽说惊喜却又不免疑惑:他给不少官宦人家的奶奶姨奶奶诊过脉,却是头一遭见这叫诊的奶奶是医官家出来的,医家,尤其医官世家,因要传承医术,大都自小教子女做学问谋生计,因教养不同,便极少同官宦世家结亲,眼前这位夫人真真是个少数,她不仅出身医家,嫁到了这里,她夫君竟还下帖子请人来给她看生养,这,医官家的女孩还有不会调身子的么?
虽这样想,许太医也不敢怠慢,又望闻问切一番,同这奶奶说了好半天话才离去。
此刻,许太医见刘钰一副焦急神情,心里倒放了放,他在官宦人家行医,尤其看妇科症状,便都打着小心,虽是看生养,也要先摸准这求医的主家是想生养还是不想生养,刘钰一心求子,那夫人又是医家来的,脉相虽怪,可他也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便道:“方才老夫同奶奶攀谈,竟没想到,奶奶的娘家也是医官之家,顾山岭顾太医是奶奶的祖父,还曾提拔过下官,下官愚见,将军大可放心,凡医官家出来的女子没有不会调养身子的,下官开了方子,若奶奶看过,觉得尚可,那就抓了来吃,生养无碍。”将一张方子递与了刘钰。
刘钰接过,谢道:“劳烦许太医了,她一妇道人家,只懂些微末伎俩,不必给她看,我这就叫人去抓药。”便又同许太医说了些用药的避讳,给封了厚厚的银两谢过。
送走许太医,刘钰才是坐下来沉思,脑中不禁想起若芯那日同他赌气说的话。
“如今孩子大了,有我没我一个样,再不要拿孩子当借口。”
他冷笑着自语:“阿元大了不要紧,再生一个就是了。”
虽一心想着叫若芯给他生孩子,却还是拉不下脸来先同她低头,他在外书房理了一回事,见天色晚了,内宅里也没个人出来请他回去,便又赌气出府,找人吃花酒去了。
晚间,若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白天为了骗过那太医,她借着换衣裳的空,支走莲心,拿出随身的针灸,生往她腹下的大明穴和脚上的怀阴穴扎了下去,才暂时将那气血中的寒凉压了压,又恐那太医是个道行深的,识破她的诡计,同他殷勤说了好多叫人迷惑的话,此刻,因冲了穴叫她身上十分不适,哪还睡的着,又忧心刘钰会不会从外头冲进来,质问她,为何她身子是凉的,为何还不生养?外头只稍稍出些动静,便叫她惊的一头冷汗。
她躺的煎熬,便起身披了衣裳,想出去走走,暖阁里,莲心早睡死了过去,她没叫莲心,独自一人往外去了,院中明月当头,皎皎溶溶,奈何她不是个风雅好触景生情之人,心里依旧想着医书上写的:医者,望闻问切,四者少其一,便不可断其案,非求不可达也,她祖父曾同她说:世间万物,当同此道,可她却困惑了,质疑那书中所写并不能解这世间的繁杂人事,她糊弄太医,不叫那太医诊出她身上有寒凉之症,可,可她分明也想给阿元生个手足!
作者有话说:
? 第 93 章
这时辰, 秦楼楚馆里正灯火通明,刘钰听众人议论:
“你堂弟不是已经娶了一个王家姑娘,你们家同王家缘分不浅,二爷还要再娶一个。”
刘钰只道:“我福薄, 满东京也没个人家, 愿意把姑娘嫁给我, 哪像你们,媒人都踏破了门槛。”
“那是二爷你看不上罢, 倒抱怨起媒人的不是。”
众人都笑, 只工部侍郎杨明选正色道:“年关将近,刘太傅这样急着给你娶亲,真的是因为陛下责问了你府上给孩子做生日么?”
刘钰也收了笑:“我也疑惑,陛下的心思这几年愈发难揣测了, 倘或在这事上被人拿住了把柄,丢了那参领的职"
又一沉吟:“那是要职,死也丢不得, 我做不做不打紧, 可不能让外人来做。”
傅健打断这二人:“二位白天说不够, 大晚上的还谈公事, 也不嫌累, 今儿爷化了大笔银子,请了个当红的姑娘来唱曲儿,给几位开开眼。”
话音未落,杨明选来了精神:“可是那位唱‘春花秋月’的姑娘?”
“杨大人平时不荤不素的, 倒也知道?”傅健忍不住嘲他, 几人里, 只杨明选一个对女人兴趣廖廖。
“怎能不知, 那位姑娘近来可是红透了东京城,多少人一掷千金也未能一睹芳泽,倒是沾了咱们傅大人的光,近日能得一见。”
见这二人聊的热闹,刘钰也起了精神:“说的是谁?”
“二爷不会不知吧,城南五通街石榴巷里有个姑娘,新近编了个曲儿,叫“春花秋月”,嚯,那曲子一出,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听得人神魂颠倒,引得勾栏院和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争相效仿,今儿我请了本尊来,咱们也凑个热闹听一听。”
不多时,有小厮进来禀报:“爷,李姑娘来了。”
门被打开,一女子迈着碎金莲款款走了进来,刘钰不以为意,只当是个寻常花街柳巷里的暗娼,曲儿弹唱的精妙罢了,不想屋里几人俱是凝神静气,不错眼的盯着门口瞧,他一时好奇,抬眼去看,这一看,不由笑出了声儿,只见那女子披着个玫瑰金的革褙斗篷,脚下藕荷色的挑线裙儿,手抱琵琶,脸上竟还戴着个梅红缂丝面纱,刘钰低声同杨明选道:“你说那厮花了多少银子,叫咱们看这么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杨明选却不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姑娘,低声敷衍道:“你懂什么,能请出来不错了。”
傅健起身,竟是十分的恭敬有礼:“劳姑娘驾。”
那姓李的姑娘身段曼妙的行了个礼,口中道:“公子有礼,妾抚琴为爷助兴。”坐定,轻挑慢捻的弹奏起来。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时贪欢~ 独自莫凭栏~ ”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
“天上人间何处见~ ”
刘钰听了,方才恍然,悟出屋里这几位因何这般恭敬,这女子手里头有点子东西,莫说这轻柔小曲的曲调动人心扉,细细一品,曲中意境也教人道不出的痴醉,确实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曲子,他听得入神,慢慢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又去打量那抚琴的女子,她脸上蒙着梅红面纱,头上相映戴了只娟纱折梅的头花,忽就想起来,若芯也戴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头花,也曾戴着面纱为他舞过一回,许是喝的多了,刘钰竟下意识里觉得,那面纱下的脸该是若芯的,他不由打起精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直直的盯着那女人的眉眼看,却又失望下来,莫说眉眼不像,便是那身段也不同,若芯纤瘦,这姑娘却是个丰满身材,遐想一阵,不由摇头,又去细品那抓心挠肝的曲子,脑中不停浮现,若芯那头戴折梅的冷模样,心里一时甜腻起来,想立刻回去找她,或叫她也来听一听这醉人的曲子。
李如是一曲弹毕,起身拜了拜,便要走,刘钰诧异抬头,一开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
众人都吃一惊,瞪向刘钰,就见这位姑娘像受了□□般,眼神犀厉的扫过刘钰,也不行礼,唤了丫头,抬脚走了,倒叫刘钰生了恼。
只他还没开口抱怨,这几位爷反抱怨起了他:“我说二爷,哥儿几个还想同这仙女说几句呢,你就把人得罪走了,日后再想听这曲子,可就难了。”七嘴八舌的把刘钰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刘钰更添诧异:“爷哪里说错了,她一卖唱的不得陪着爷们喝几杯么?”
“这姑娘能编出这样的曲儿,便是个有才情的,既有才情,自然倨傲些,敬着还不及,怎能言语冒犯。”
刘钰反笑了:“老子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外头的姑娘能即当□□又立牌坊的,她既然这般清高,不出来唱便是,收了银子,露了相,还要戴着面纱,吃相未免难看罢。”
“二爷说的那是寻常巷子里的暗娼,这位如是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
刘钰忍不住嗤笑:“还是不通,那怎么你一请就来?”銥嬅
“我也是三请四请,下了好几回帖子才允了来,人家姑娘说的清楚,只弹琴,不吃酒,二爷此番,只怕再请不动了。”愈发的懊恼不已。
刘钰讪讪道:“那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好曲儿。”
杨明选才从那曲子的意境里回过味来,听了刘钰的话,便道:“二爷倒不必可惜,这姑娘作了这曲,也没藏着孤芳自赏,不拘是谁,只要上门讨教的,收了银子一概都教,如今东京城的行首们都会弹,只没她弹的精益罢了。”
刘钰听如此说倒有些转了心思,心里生出两分敬佩,叹了一句:“倒是我唐突了。”
次日,刘钰办完事,早早回了府,一进内室就闻得好大药味,又听屋里头好不热闹,若芯正坐在当中雕花檀木圆桌前吃药,丫头们围着她,秋桐捧茶,莲心端药,白青手里一个素瓷盂,淳儿端着一盏酥酪,紫嫣侍立在旁,若芯将药从莲心手里端过来,先是尝了尝温,一仰脖子,灌下了喉咙,淳儿忙奉上酥酪,关切问:“苦不苦?”
若芯皱着眉头将那空碗递给了淳儿:“你尝尝。”
众人哄的一笑,紫嫣打趣道:“那得先给她找个婆家。”
淳儿涨红了脸,跺着脚追打笑的最狠的莲心,屋里人闹成一团,都不妨刘钰从外头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紫嫣忙呵斥了众人,迎上去,殷勤给刘钰宽披风:“二爷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
刘钰应道:“用过了。”
看了眼桌上的空药碗,道:“这药务必都用好的,告诉办事的小厮,若是铺子里没有,不拘多少钱,叫去外头买了来。”
紫嫣从白青手里接过热茶,捧给刘钰:“二爷放心,一应都是上好的药材,就连姑娘也说这药材大补呢。”
刘钰便去看她,若芯只“嗯”了一声,沉着脸不再说话,招呼淳儿将窗子打开散一散药味。
刘钰见她只淡淡的应了一声,虽还恼她,心里却着了急:“开窗子做什么,才刚好的身子,再惹了伤风。”
紫嫣心知,这位爷好几天不回家,必在同若芯赌气,见此时二人没一个退让,只得吩咐丫头:“不必开窗,把那浴香坊的香饼子燃上一个,正想着叫爷帮着闻一闻,看是不是好香料呢。”
转头头又同若芯说:“姑娘不一直问我二爷几时回来么,怎么爷回来了,姑娘倒拘谨起来了。”给若芯使了个眼色。
若芯斜了紫嫣一眼,她确实问过刘钰何时回来,可也没一直问,这紫嫣样样都好,可就是太过乖觉有眼色,反倒不美,此时,知道这丫头在给二人说和,也不好驳她的面,道:“天色不早了,若没旁的事,姐姐快家去吧。”
紫嫣冲若芯笑笑,又对刘钰道:“今儿太太给了我几张帖子,叫拿给爷过目。”给刘钰打了个眼色。
刘钰起身,去了外间。
“爷,昨儿晴儿来看姑娘了。”
刘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恼了晴儿给若芯递信,却不好明令禁止不叫那丫头进府探望,知道紫嫣不会无缘无故叫他,便问:“可是说了什么?”
紫嫣回道:“给赖儿说了个媳妇,是她婆家一个远房妹妹,家里穷,岁数到了找不到婆家,那赖儿二十多了,也娶不上媳妇,两人正好凑一对。”紫嫣早知道,因晴儿给若芯递信,惹得二爷在扬州好一通发作,他定然不喜晴儿进府,可也没敢阻拦,这主仆情分非比寻常,那是在穷乡僻壤里过苦日子熬过来的。
刘钰:“赖儿那小子还没娶媳妇呢?府里没有丫头愿意嫁他?”
“二爷正说到点子上,那小子好吃懒做不说,还爱赌钱,咱们府上的丫头心气高,找了两三年了,没一个愿意的,许是托到了晴儿头上,晴儿念着往日的情分,才做了这个媒。”
这没要紧的小事说了这半天,刘钰便有些不耐烦,追问:“然后呢?”
“若芯姑娘昨儿同我说,让给那小媳妇找个差事做,我应了。”
刘钰瞪了紫嫣一眼,颇有些头疼:“你都应了,还来同爷说什么?”
紫嫣道:“二爷要是膈应,我就去找平姑娘,叫去外围干些杂事,姑娘头一遭托我办事,我,我不好驳了姑娘的面儿。”
刘钰摆手道:“知道了。”转身欲要回内室。
紫嫣却又叫住了他:“二爷,奴才还有一句。”
刘钰转回头,紫嫣又道:“爷体谅奴才才是,奴才是真的抹不开面儿才应了姑娘,可又后怕,开了这个口子,怕日后顾家会塞人进来,姑娘那性子爷知道,面皮薄好拿捏,经不得几句话磨,娘家人一哄劝,还有不应承的。”
刘钰刚还疑惑,这紫嫣怎么变这般没眼色,一点小事就嘟囔个没完,听了方才一语,才是醒悟,她思虑的不错,晴儿不过是若芯的丫头,都能往府里荐人,顾家是她娘家,原就想再给若芯送个陪嫁进来,这一遭应了她,叫顾家知道了,还不丽嘉上赶着往里送人。
刘钰何等精明,不由恼道:“你是个乖觉的,差点把爷绕进去,口子是你开的,你这三两句就把自己摘的干净,若芯那儿还承着你的情儿,爷若不往心里放这事,日后顾家送人来,自然与你不相干,这会子爷若恼了,去驳了她便也罢了,横竖她恼不着你,爷若不去驳她,倒显得爷怕得罪了她似的,事办到这份上,都叫你办绝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94 章
紫嫣讪讪低了头, 她在刘钰身边服侍多年,怎不知刘钰一眼便能瞧出端倪,只不过,这事此时不摊开了说, 将来必成后患, 她拼着叫刘钰恼她一回, 也要掰扯干净,置身事外。
“奴才办事不力, 请爷责罚, 要不,奴才这就去回了姑娘,就说”
“得了吧你,你刚同爷回完事, 就巴巴的去回了她,生显不出是爷指使的。”
忽听得屋中传出丫头们和若芯的说笑声,刘钰心里一软, 自语道:“罢了, 她也是好心, 这一遭就当哄她高兴了。”
又斥责紫嫣:“再有下回, 你这差事也不用做了。”
刘钰深深叹了口气, 腹诽道:这屋里的人,没一个省心的,紫嫣是个人精,虽说办事牢靠, 可这‘事不沾身’的作风叫人别扭, 若芯没来时, 尚不大显, 如今却是越瞧越膈应,秋桐是个十足伶俐有眼色的,却有些势利的小毛病,谁得脸同谁近,莲心是个刺头,做事不会转圜,如今仗着主子得宠,又添跋扈,难得白青妥帖,可总瞧着那丫头有外心,没事总往慈园跑,那淳儿更甭提了,一个吃货,万事不上心,也是个指望不上的,至于若芯他是想想就头疼。
他回了内室,直嚷着要换衣裳,莲心捧了衣裳过来,瞧刘钰面色不佳,便不敢上前,若芯正坐在那里挑香饼子,见莲心犹犹豫豫,随便捡了一块儿递与白青,叫去点上,又起身接过莲心手里的衣裳,亲自伺候刘钰更衣。
刘钰面色稍缓,待换过了衣裳,洗漱完毕,就歪在炕上翻若芯的书,许是看不懂,呲呲的翻了好几页,便抬头看她,见她正在那里拾掇香包,遂不悦道:“不理爷是吧?你有本事一辈子也别同爷说话。”
若芯转过脸儿来瞧他,只觉莫名其妙,心道,方才不都伺候他更衣了,还要怎么理?
她想了想,说:“明天王家的人来,说要接芙蓉姑娘家去了。”
刘钰:“”
若芯:“爷莫要再请许太医来了,总见太医,旁人还以为我有什么大病呢。”
刘钰:“爷瞧你就是有病,尤其这张嘴,能气死个人。”
若芯装没听见,自顾自道:“调养身子,自是以养为主,积累些时日,才见成效,最忌讳急于求成。”
一面说一面走到他身边坐下:“调养身子还讲究个心境,总见太医,我也不自在,心里添了忧虑,于怀孕之事也无益。”
刘钰看着她一张小脸极认真的在他面前背书,心里不由暖上来,他莫名觉得踏实,非是因她谈论生子之事,只是恍惚觉着,此时的若芯,才是真实的。他忍不住勾了嘴角,去拉她的手,带过她的身子,环在怀里,在她耳根上说着:“你说的这些都不中用,叫爷来告诉你,如何能给爷再生个儿子。”说罢,低头吻上了她。
若芯挣了挣,眼珠子转了转,抬手搂上了刘钰脖子,极尽温柔缠绵的摇头求他:“我不要再见太医了!”
刘钰哪见过她这般娇羞模样,心里软的都要沁出水来,微微离开她的唇,哄道:“好,不见了。”一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床上。
次日,王家太太赵氏和王家大爷王泽坤来了刘府,接王芙蓉回家,这般往来,府里人都心照不宣,同王家的亲事九成九的定下了。
长春馆里,康氏殷勤招呼王家人,一歪头,瞧见芙蓉正坐在碧纱橱床边儿,口中一长一短的哄着阿元和娴姐儿玩儿,康氏微微颔首,冲王家太太笑笑:“芙蓉真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温和恭敬,难得年纪轻轻,还这般喜欢孩子。”
赵氏听罢,也伸长了脖子往碧纱橱那儿望了望,叹口气道:“我这个女儿,从小便如此,对上恭敬兄姐,对下谦让弟妹,凡有个争执,都是她吃亏,这般年纪的女孩,哪有不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的,偏她不,我这些年心里头总替她担忧,也不知这性子是好是坏呢。”说着,拿帕子掩了掩面,意味深长的看了康氏一眼。
康氏听了这话,心里头顿生不悦,赵氏这是拿话点她呢,这还没嫁进来,就说她女儿吃了大亏,可见这亲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嫌刘钰有庶长子,不嫁便是,既应了,何苦又拿出来说,你便是挑个若芯的不是,我都会好言好语的陪着笑,可若挑了孩子的不是,那还说个什么劲儿,当下拉了脸,道:“太太是个水晶心玻璃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阿元多招人疼,太太方才也瞧见了,说句诛心的话,即便钰儿将来有了嫡子,不喜他了,只要有我和老爷在,任谁也不能慢待了他,老爷同我说的死死地,钰哥儿将来要娶的媳妇,倘若容不下这孩子和他娘,就叫他打一辈子光棍,也绝迹不能委屈了孩子。”
这话说完,莫说王家太太吃一惊,就连在旁作陪的谭松龄、秦穆菲都惊的目瞪口呆,她们不是没见过康氏的雷霆手段,可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还真是头一回见。
康氏心里明镜似的,这话早早说出来,反而于两家有利,虽是敲打王家,可尚未定亲,也就不过算是家常闲话,说不上给王家没脸,最要紧的是,堵了王家的嘴,莫要再拿孩子说事。
正此时,如月挑帘子进来:“太太,二爷说,王家大爷又邀来两个好友,一时应酬不及”
话音未落,康氏斥道:“什么要紧事,就他最忙,就说我说的,长辈在,叫他立刻来见礼。”
赵氏只觉眼花缭乱,这康氏刚还拿话敲打她,一转脸就斥责丫头,叫刘钰来给她见礼,手段之犀利,叫她措手不及,她扭头瞥见女儿向这边望过来,心里不由叹了叹:罢了罢了,家里上上下下都盼着这门亲,原想叫康氏说出个,庶子绝不越过嫡子的话,却被她直直堵回了肚儿里,她若再说,可真要搅黄这亲事了。
康氏见赵氏被她敲打软了,便就转了脸色,既要做亲家,不好把人往死路上逼,忙端起笑脸:“太太难得来一趟,钰儿必要来见礼的。”
赵氏道:“都是实在亲戚,哪用这些虚礼。”
谭松龄陪着,道:“二爷不止家里头忙,外头也忙,常常公务缠身赶不及回家,可听了太太和大爷要来,昨儿风尘仆仆的就回家来了。”
赵氏这才缓和了脸色,打起精神同刘家女眷说笑,不一会儿,就听外头喊道:“二爷来了。”
刘钰从外走了进来,先恭恭敬敬给康氏请了一安,经人一引,又拜了赵氏:“请太太安。”
这边赵氏见刘钰生的高壮挺拔,一眼看去英气十足,比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强,心里早喜了上来,又见刘钰一身绫罗锦缎,腰配嵌玉织金带,脚蹬青缎朝靴,单膝点地给她行了个大礼,心里更添畅快,忙道:“你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你自去忙就是,倒还跑一趟。”
刘钰起身,眼睛一扫,也瞧见王芙蓉带着两个孩子在碧纱橱玩,不由笑了笑。
“早该过来的,只不过坤表哥要引几个至交与我相识,一时忘了时辰,太太莫怪。”说完,走至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
“那孽障惯会斗鸡走狗,没什么正经事,你莫要理他。”
芙蓉瞧见刘钰来了,按奈不住想过去,可又不好撇了孩子,便逗阿元:“你爹爹来了。”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将阿元往床沿儿边上挪了挪,转头又去逗娴姐儿,阿元圆圆的身子一滚,就下了床,没穿鞋就往外间跑,芙蓉顿了一会儿,慌忙起身,去追阿元,口中不轻不重的喊:“哎,给你姐姐编头绳的空儿,怎就跑了。”
奶娘已拦住了阿元,抱起来要给他穿鞋,小孩子不喜束缚,不爱穿鞋,便在庭娘怀里挣扎抗拒,想不穿鞋在屋里头玩儿,刘钰听见动静,起身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给阿元穿上了鞋,见孩子撅着小嘴十分不乐意,便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凑到耳边许了些东西,这小人就眉开眼笑了。
芙蓉眼瞧着这对父子这般亲昵,心里直后悔,后悔方才怎么放了阿元从床上下来,她微微屈膝,冲刘钰行了一礼:“表哥。”
刘钰起身,客气道:“这些日子府里招待不周,妹妹多担待。”
芙蓉满面羞红的低了头:“表哥别客气。”
刘钰见王芙蓉身穿水葱色袄子,白绫挑线的裙儿,大冬天里清爽非常,又一副小女儿神态,端的是个娇俏可人的名门闺秀,又一想,这段时日,并未听人说过这女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府里头人多嘴杂,她若不是谨言慎行,不可能一丝风声不漏,刘钰不由心里踏实,见阿元在侧,脑子一热,竟是问:“阿元喜欢姑姑吗?”问完把孩子抱了起来。
庭娘在旁,听得呆住,这二爷怕不是鬼迷了心窍,这问的也太
芙蓉脸都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刘钰竟问了这句,更叫她慌乱的是,阿元眨着小眼睛,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看了芙蓉一回,又一转回头,搂住了刘钰的脖子。
刘钰也察觉不妥,想他方才确实唐突,可别得罪了这姑娘才好,忙赔笑道:“这孩子随他娘,生了个腼腆性子,不爱说话。”
芙蓉勉强扯出一丝笑来,磕磕巴巴说:“阿元十分懂事,又惹人疼。”
刘钰讪讪道:“额是若芯同爷说的,说阿元喜欢王家来的姑姑,说姑姑带来的点心好吃,带来的小玩意好玩儿。”
拍了拍阿元的小身子:“是不是啊?”
阿元敷衍的应了一声,便开始一叠声儿央告刘钰带他出去玩。
庭娘道:“大冷的天儿,可不能出去。”
刘钰遂将阿元递给了庭娘,冲芙蓉客气的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外间儿,又同长辈们说笑一回,自去前头应酬了。
? 第 95 章
转眼间, 又过得一月,至冬至,府中便开始着手预备年节诸事,几位大管事娘子们, 都忙忙碌碌打点起来, 难得凑一处, 都捶着腰背,一面喝茶一面东拉西扯的抱怨一回。
卫林家的道:“过年倒也没什么, 左不过寻着旧例各处打点, 撇开东府,把本家的挂名儿亲戚都打点了,再张罗着送各房亲戚的礼,老太太娘家自是头一份, 另有芙蓉姑娘家按着老太太娘家的例,也备出一份,太太奶奶们的娘家, 这些年都有定数, 虽要往外省跑, 到底费不多大精神, 倒是各房姨奶奶们的娘家, 该如何送礼,送多大的礼,年年为这事折腾的我吃不下睡不着。”
佟广正家的道:“常言道,阎王好见, 小鬼难缠, 如今府里的姨奶奶们, 一个比一个厉害, 嫂子敢得罪一个,回头就叫你打嘴现世报。”几个女人都笑将起来。
刘家给妾室娘家的节礼,按尊卑来送,先是长一辈有资历的姨娘为尊,生儿子的生女儿的也不尽相同,再是小一辈的姨奶奶们,什么生了哥儿姐儿的,有着身子的,正当宠的,送什么礼俱都不一样。
王善宝家的道:“大老爷二老爷如今上了年岁,屋里头也算太平,谁多谁少只看太太们的意思,有几个爱揶揄的,也不过嚼扯几句,为何今年比去年少,我常说,这人心不足蛇吞象,哼,多时怎不见你问。”
“太太今年特特嘱咐我,叫给顾家送礼,原以为是太太去年忘了,今年才特特提醒了我,等我问太太礼单,太太那样精算的人,竟皱着眉头好一番琢磨”
几人竖起耳朵听,见卫林家的停在那儿吊胃,嗔怪道:“哟,嫂子还当评书说上了,快说快说!”
卫林家的笑道:“叫同生了哥儿的姨奶奶一般的例,只又叫紫嫣从二爷账上加了好些个东西,我去同紫嫣交接时一瞧,哎哟喂,那才是大头。”
“既如此,钰二爷直接添单子上就是了,怎还等太太做主赏?”
“我也这样问紫嫣,可那丫头嘴严,只说爷们想不到罢了,这钰二爷不待见顾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别的事。”
众人唏嘘不已。
有人打听:“梅香谢的吕姨娘怎么说?”
卫林家的道:“大太太往二太太身上推,二太太嫌烦,推给了大奶奶,大奶奶拟了个单子给我,我一瞧,嚯,好大宗的东西,再细看…”
“别卖关子了,快说。”
“全都是陈年旧货!”
“那吕姨娘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儿,若头一年进府就在娘家人跟前跌了面儿,怕不会闹出来罢。”
“哎哟喂,这还用等到过年,前儿已然闹一回了。”
“闹什么?”
“快过年了,还能闹什么,左不过是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事,这才刚进的腊月,那些姨奶奶们娘家的亲戚就坐不住了,拐了十七八个弯的都能摸来,也是我那口子好说话,知道是来打秋风的,也不敢怠慢,前儿早上,我还没起呢,就有人山响似的的敲门,一股脑的往我怀里塞钱,说是吕姨奶奶娘家姑母的表侄,我也没细问,想着那姨奶奶怀着身子,是个正当宠的,就带去回了平姑娘,平姑娘见是吕姨娘家的亲戚,拉着个脸,憋着劲的问到底是哪门子亲戚,那亲戚没进过咱们这高宅大院,唬的说不清,我见平姑娘不耐烦,拉着走了,谁知吕姨娘听说了这事,大着肚子闹了一回,等铎大爷过问时,又说不清是什么亲戚,只哭闹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人将她当自家人待,还特特把我叫过去又问了一回,哎,主子斗气,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下人。”
“要我说,还是钟毓馆里头的那位省事,那姑娘进府也快两年了吧,莫说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就是顾家的正经亲戚,我都没瞧见过一个,去年我跟着若芯姑娘回她娘家,瞧着顾家也是个不小的门户,怎么也不同嫁出去的女儿走动?就算是钰二爷不喜同顾家来往,也不拘着私下里走动走动吧,平白叫人瞧着,这若芯姑娘像个没根基的孤女似的”
几人便是越说越热闹,把家里的姨娘挨个议论一遭,又品头论足一番,待天色暗下来,才各自散去,带着小丫头子回了家。
刘府这几个体面陪房,全都住在府东街上,背靠刘府东墙,独门独院的紧挨着,占了东边一整条胡同,胡同另一边又散着几十户,住着府中的家生奴才,佟广正家的带着小丫头五儿从东角门出来,她家离角门最近,没几步就到了家门口,正瞧见一小厮打扮的人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转,待打眼细看,却又不认得,她拿不准这是不是刘府的奴才,便问:“你找谁?”
那小子似有些见识,见佟广正家的虽穿着素净,一开口却是个管事娘子的做派,忙道:“请奶奶安,我找佟大爷和佟大奶奶。”说着递上一块夹角银子。
佟广正家的心说,这人一看就是个办事之人,出手这样阔,怎么瞧都不像是来打秋风的。
五儿道:“这就是咱们佟大奶奶。”瞧着她奶奶的眼风,上前接了银子。
佟广正家的又问:“家里爷不在,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太太是府里头魏姨娘娘家的亲戚,想进府拜见姨娘。”
佟广正家的困惑不已,虽是姨娘家的亲戚,可但凡不是个打秋风来讨过年银子的,大都去正门递帖子进府,怎还寻到她这儿来了?又想,那魏姨娘是二老爷刘闵房中极有体面的老姨娘,生了二房大姑娘刘媛可,刘媛可嫁了七品翰林院编修翟士昌,是郑德一十八年的新科状元。
想到这里,她端上笑脸道:“原来是二老爷房里的魏姨娘,小相公直接去门上递帖子便是,自有人进去传话给姨娘知道。”
佟广正家的又给五儿使了个眼色,指示五儿把那夹角银子还了,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收魏姨娘亲戚家的银子,那小厮见状,推了好一阵,见五儿不肯罢,便急了:“奶奶体谅,小的就是个办事的,实不相瞒,家里太太要求府里头铎大爷办事,实在着急,等不及下帖子再挨一两日了,耽误了工夫怕误了大事。”
佟广正家的一听,倒也算通,他若去正门下帖,不是正经亲戚,门上务必要盘问半日,再传到管事的手里,又细问一回,等递到秦大奶奶跟前,大奶奶还会同魏姨娘对上一对,魏姨娘见不见的两说,横竖早上递的帖子,到晚上也不一定见的着,再定日子见又得消磨一日,怕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等不及的。
“今儿太晚了,叫亲家太太明儿来吧,我巳时一刻进府,带亲家太太进府见过大奶奶,见不见的我说了不算,还得请大奶奶和姨娘的示下。”留下话,接了银子,家去了。
次日一早,佟广正家的刚用过早饭,就见家里小子进屋禀报:“大奶奶,有辆马车到了咱家门口,下来两个体面妇人,正在外头候着呢,我要请人进来,那人说,不多叨扰,候在外头便是。”
佟广正家的一面篦头一面笑:“哟,倒是个知礼的亲戚了。”
说完迎了出去,就见两个女眷站在马车前,都披着撒花缎面斗篷,捧着手炉立在那里,佟广正家的见所来之人不俗,便同年长的妇人客气道:“请亲家太太安,叫太太等我,实在罪过,这位是?”
那妇人道:“是我女儿,陪我一道来的。”
佟广正家的冲二人微微颔首,便引着她们从东角门进了府,三人先绕过东面的一溜罩房,又一路行至一处园林,有梅花香气从园子里溢出来,来不及细看,又过了一座极素雅别致的宅院。
佟广正家的见这母女二人四处张望,催促道:“劳太太姑娘快些走,二位有所不知,这时辰大奶奶正看册子理事呢,因怕她要去太太处,快过年了,府里头事多,若赶不上奶奶看册子的空见,只怕要等到晌午了。”
果然,三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着秦穆菲,原是昨儿康氏特意嘱咐,叫她早些过来长春馆,商议命妇觐见之事,佟广正家的便将这对母女安置在了梅香谢东边的一处客室里,陪着说话。
不一会儿,前去打探消息的小丫头挑帘子进来:“大娘,平姑娘身边儿的腊梅说,大奶奶得用过午饭才能回来,已回了平姑娘,姑娘说即是姨娘家的亲戚,叫大娘务必替她陪着点,早早儿的传了客饭,别慢待了。”
佟广正家的点了点头,知道平儿同魏姨娘交好,又道魏姨娘是二房大姑奶奶的生母,哪敢怠慢了:“太太姑娘将就着在这里用午饭罢,可有忌口?我叫小丫头去厨房上说一声儿。”
那年长的便道:“大奶奶客气了,我女儿吃不得油腻”
还要说什么,只见她女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抬头给她母亲使了个眼色,这一记抬眸,叫佟广正家的看了个全眼,她起身走到这年轻媳妇身边,轻轻唤了一声:“这位姑娘~”
那小媳妇听见叫她,又怯怯的抬眸,佟广正家的这回看真切了,这姑娘的眉眼竟同钟毓馆里若芯姑娘的眉眼一般的像,不说十分,至少也有七八分。
佟广正家的手搭上她的肩,凑近了又看一回,边笑着夸:“方才没仔细瞧,姑娘这模样,尤其这眉眼,竟同我们府里的一位主子肖像,姑娘闺名是哪几个字?”
这姑娘低头没说话,她母亲便道:“小女闺名唤作月锦。”
不是别人,正是刘钰的外室。
作者有话说:
? 第 96 章
苏月锦已有一年没见过刘钰, 不管她怎么哭天抢地的闹,都没能打消刘钰厌弃她的念头,她此生听的最绝情的一句便是:“进府做妾没可能,若想嫁人, 这宅子和宅子里的东西都归你, 若非要跟着爷, 情分一场,爷也不会亏待了你, 老老实实待着便是。”
为人外室, 这下场算不得惨,她原就是被她爹献给刘钰的,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可这姑娘却没能摆正位置, 为自己筹谋出路,许是那几年被刘钰宠昏了头,她依恋刘钰, 一心一意的跟着刘钰, 从不去想, 那男人的风流性子, 有朝一日会不会厌了她, 她只知道,她被街坊邻里羡慕着,恭维着,人人都说, 没见过像她这么体面的外室。
刘钰在东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风流好色又朝三暮四, 却独独对他四方胡同里的外室格外不同, 宠了三年也没见放下, 那时的苏月锦便是再使性子不讨喜,刘钰冷她几日,又会回去找她,她要再多银子,刘钰也会不皱眉的全给她,可自从有了顾氏,全都变了。
佟广正家的见一丫头走进来换茶,便招手叫她也来看:“你也来瞧瞧,这姑娘是不是同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长的像?”
那丫头也盯着看了一回,笑说:“可不是么,眉毛眼睛尤其的像,瓜子脸也一模一样,我听说若芯姑娘娘家好多姊妹们呢,姑娘到底是魏姨娘家的亲戚,还是若芯姑娘家的亲戚啊?”
被人直愣愣盯着瞧,苏月锦浑身不自在,她依着二人的玩话,竟是应道:“嫂子说的可是医官顾家的姑娘?听说那姑娘嫁到了贵府上,原是同她家带了亲的。”
佟广正家的听了,顿时喜上眉梢,万没想到,这引进来的客人,还同府上有这一层关系,更殷勤道:“太太姑娘方才怎不提,这若芯姑娘在我们府里头也是体面主子,府上钰二爷长子生母,等过了年就要抬姨娘奶奶的。”
苏月锦复又低下头,捏着帕子的两只手不自觉打颤,她心里翻着风浪,嘴上微微开合,说不出话来。
佟广正家的正愁同钟毓馆扯不上干系,有了这事,还不上赶着往前凑,便出主意:“即来了,也别白走一趟,待见过了大奶奶和姨娘,不如也去见一见若芯姑娘,若芯姑娘最是个温柔好性的主子,若见了娘家亲戚来,指不定得多高兴呢。”
正中了苏月锦下怀,她点头道:“那有劳嫂子了。”
一时到了饭点,佟广正家的便叫传了上等客饭,小丫头捧着雕花儿檀木食盒陆陆续续从外头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苏月锦母女哪来的胃口,勉强吃了两筷子,正食不知味,就听外头有人喊:“大奶奶从上头下来了。”
佟广正家的忙招呼二人:“太太姑娘等会儿再吃,快随我来吧,奶奶万一一会儿有事又走了,可不又错过去了。”忙忙将二人引去了正房花厅。
二人刚坐定,就见正房门帘又被挑起,一众穿戴体面的丫鬟鱼贯而入,正中簇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夫人,佟广正家的已迎了上去:“奶奶回来了,这是咱们魏姨娘家的远房表亲,今儿特来探望奶奶和姨娘的。”
苏月锦忍不住抬眼去瞧,见秦穆菲被丫头簇着,褪去外穿的撒花刺绣披风,里身穿着绣耦合色合欢袄儿,秋香挑线的裙儿,伸手接过小丫头捧来的手炉,转身端端坐在了正手贵妃榻上,又见她身子一歪,便懒懒靠上了褐色青缎方枕,她行动虽快,可屋里却听不见一丝乱响儿,可不就是个豪门贵族里大家主母的做派。
“劳烦太太惦记着,坐罢。”
秦穆菲喝了口茶,微微抬眼去看这二人,那年长妇人虽寻常装扮,瞧着也是个体面人,年轻姑娘没坐,恭敬立在她母亲身旁,模样生的不错,俏丽娟秀,乍一看去竟和若芯有些肖像。
“可传了客饭了?”
“传过了。”
秦穆菲客气了两句,便低声问身边平儿:“去回了姨娘没有?”
“回了,丫头说姨娘在老爷太太房里,正商议咱家姑奶奶的小哥儿做周岁生日的事,估摸着耽搁住了,奶奶且再等一等。”
秦穆菲便又同月锦母女客气道:“太太姑娘稍坐,已着人去回禀了姨娘。”
一时无话,秦穆菲便拿起了办事册子翻看,几个陪房媳妇站在下手陪着,秦穆菲不发话,也都不敢坐。
“给宋姨娘家的银子都送去了?”
卫林家的回道:“公中八两并奶奶单赏的二两,加上过年的节礼,一并都给了宋姨娘在庄子上的家里,原是宋姨娘的哥哥年底娶媳妇,今年的礼又比往年重,姨娘家里的人拉着我千恩万谢,说感念咱们府上的恩典。”
话音一落,平儿啐道:“嫂子这话回的,给银子不过是奶奶和府上的情分,什么恩典不恩典的。”
卫林家的忙道:“瞧我这张破嘴,越老越不会回话了。”
秦穆菲端的十分客气,对苏月锦母女道:“太太姑娘别笑话罢,我们家小门小户没什么规矩。”
苏月锦早听得呆住,这哪是没规矩,她若不是进来走一遭,大户人家什么样,她是做梦也想不出来的。
秦穆菲又去翻看那册子,忽想起什么,合上问:“对了,之前叫给若芯做的冬日里的披风衣裳,可做上了?”
侍立在旁的王善宝家的面露尴尬:“刚要回奶奶,奶奶就问我了,我今儿带了裁娘过去要给若芯姑娘量身,姑娘不肯,说她冬日的衣裳啊袄子啊披风啊都全了,叫奶奶不必挂着她,说富裕出来的料子匀给小姐们做衣裳罢。”
秦穆菲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也不顾忌着有客了,大声责备道:“嫂子就这样办差吗?”
王善保家的慌道:“奶奶听我说完,就算若芯姑娘那样说,我也是断断不肯的,只说,这是府上的惯例,多一两件替换了穿罢,谁知那姑娘非要拉着我去她内室,叫我瞧她应季冬日里的衣裳,那衣裳只看的奴才眼花缭乱,全都是上好的料子裁的,且都是新的,各色各样的零总加起来有百十余件,死活不让裁娘量身,我怕奶奶怪罪,悄悄找了莲心,好一顿央求,才得了姑娘的身量,来讨奶奶示下。”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仔细叠好的纸条,往前一步,递到秦穆菲面前。
穆菲瞥了瞥那纸条,没接,平儿忙接过来道:“奶奶别烦,钰二爷院里不总如此么,到底有钱,总不大理会府上的事,上回我同紫嫣说话,她们院里的账目那是一塌糊涂,二爷不管,有了亏空只没口子的往里填,若芯在那院里就是个摆设,也不管,倒叫那起子黑心的下人不知昧了多少,太太都不过问的,奶奶今儿怎么倒这样上心了。”
哪里是秦穆菲上心,是那天老太太突然问,为何若芯穿的衣裳同旁人的针脚不大一祥,虽说老太太也知道,刘钰有钱,给钟毓馆里的人使银子也从不吝啬,不过随口一问,却点醒了秦穆菲,钟毓馆有钱是钟毓馆的,她管家,倘若若芯一件公中的衣裳都没有,难免会落人口舌,叫别人说她闲话,又一想,若芯到底是个省事的,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思忖片刻,道:“罢了,把那匹最好的料子给她做件刺绣的对襟夹袄送去吧。”
卫林家的应了一声,默记在了心里。
佟广正家的听秦穆菲说起若芯,便凑趣道:“大奶奶瞧瞧,这位姑娘长的可像个人?”已走到了苏月锦身边。
秦穆菲定睛一瞧,不由笑起来,对平儿道:“可不是么,这模样跟若芯竟有七八分的像。”
平儿也道:“我方才就觉着像,只没说,还以为只有我自己觉着像呢。”也笑起来。
几个陪房娘子便都去打量苏月锦,口中频频说像。
佟广正家的又道:“奶奶有所不知,亲家太太家也同若芯姑娘娘家沾带着亲呢。”
秦穆菲听罢,脸上又带出几分笑来,正要问是什么亲,就见一媳妇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说:“姨娘说,虽有这门子亲戚,可已出了五服,叫奶奶受累应酬应酬,她才刚忙完咱家大姑奶奶的事,身上不受用,回屋歇着去了。”这魏姨娘是个不喜应酬的。
秦穆菲便同月锦母女道:“不巧了,姨娘身上欠安,嘱咐我好生招待二位,太太和姑娘即来了,可别见外,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苏月锦母亲开口道:“此番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儿子在铎大爷的门下当差,还请奶奶同大爷念叨一声,念着咱们是亲戚,照拂一二。”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个精巧的小盒子,打开,递给了佟广正家的。
佟广正家的将那盒子捧到秦穆菲面前,秦穆菲斜眼一瞧,见盒里放着只翡翠镯子,镯子不甚名贵,只那木盒子里层,恰到好处的露出银票一角,原是这小盒子里藏着暗门,这年头送礼都兴用这样的盒子。
秦穆菲也不是头一回收礼,她面色不变,冲佟广正家的略一点头,佟广正家的便将那盒子扣了,递给了平儿。
“什么要紧事,太太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还带了礼,亲自来,这不是折煞我们小辈了。”
又想到她们同若芯带亲,便道:“哦,对了,既是同若心娘家带了亲,倒是可以见一见她。”
秦穆菲拿人手短,想这二人好容易托人进来一趟,却一个亲戚没见着,实在不像,便对佟广正家的说:“嫂子带亲家太太和姑娘去钟毓馆坐坐吧。”心道,若芯好说话,便也不着人先知会她一声,直接将这二人打发去了钟毓馆。
作者有话说:
? 第 97 章
去钟毓馆的路上, 苏月锦母亲停了停:“闺女,我……”
苏月锦忙扶住她母亲,道:“娘若身体不适,就先去门上等我, 我, 我去见过就来。”
又拍了拍她母亲的手:“放心吧。”
佟广正家的见月锦母亲面色不佳, 以为是她应酬乏了,便叫五儿伺候着, 依旧从东角门出去, 她自带了苏月锦去钟毓馆。
钟毓馆里,紫嫣见佟广正家的带了个脸生的人进来,一面招呼她一面问:“嫂子来了,这是?”
佟广正家的客气道:“这位是若芯姑娘娘家的姊妹, 原是有事来了咱们府上,大奶奶叫我引着,来见见你们姑娘呢。”
紫嫣是个谨慎性子, 她先警惕着上下打量了苏月锦两遭, 又暼了佟广正家的一眼, 心里抱怨道, 这陪房娘子忒讨人嫌, 也不提前说一声儿,万一姑娘不喜见客呢,你这般将人直接领进来,姑娘若不见, 倒是她不懂礼数了, 虽不高兴, 可待瞧见这客人的眉眼时, 竟也同旁人一样,没什么顾虑了:“嫂子姑娘稍坐,我去传话。”又着小丫头给这二人上茶。
内室里,若芯正在靠南的炕上看书。
紫嫣挑帘子进去时,也不见她抬头,待走过去一瞧,只见这姑娘手撑头,正坐在炕桌前打瞌睡呢。
紫嫣笑了笑,轻轻推了推若芯撑着案子的胳膊,若芯便惊醒了:“你吓我一跳。”
紫嫣道:“姑娘困了就去床上睡,窝在这里怪难受的。”
若芯摆手:“这会子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又道:“佟嫂子领来一个姑娘娘家的姊妹,说来拜见姑娘,就在外头呢。”
“谁?”
“瞧我,方才忘了问了,左右姑娘这会子无事,不如见一见,解解困也好。”
若芯听是娘家人来了,早高兴起来,把家里姊妹都有谁,在心里过了一遍,忙道:“那请到花厅吧,我换过衣裳就来。”
若芯便招呼莲心给她换见客衣裳穿,起身去了花厅,她刚转过多宝阁,就见府里的陪房娘子同一位年轻姑娘正坐在靠窗的塌上说话,见她进来,俱都站了起来,又见那年轻姑娘一个转身,眼睛直直的扫了过来,二人四目交会间,都愣了愣。
若芯打量着屋里的娘家姊妹,先是觉着她穿戴打扮的精美别致,虽不华贵,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修饰得当,葱白的手,指甲上染着凤仙花色,眉毛修的顺滑细长,她头上只簪一只翠玉簪子,簪子虽不惹眼,却正配上她碧青色的罗裙儿,身上的掐腰海棠色外衫修饰的她凹凸有致,又染着若有若无的香,那味道分外沁人,她依稀曾闻到过这香,若芯看罢,心中不由大赞,除了宫中娘娘,这是她见过的女子里,最精通打扮的女子了。
苏月锦倒没留意若芯的穿着,她惯常艳压群芳,品味非凡,不曾看上过别的女子,此时,只闻得顾氏周身的药材味,若在四方胡同,她是一刻也闻不得这样药味儿的。
若芯客气道:“姑娘坐吧,嫂子也坐。”
苏月锦没有坐,她走上前,离若芯近了近,低声道:“姐姐不认得我吗?我想单独同姐姐说几句,行吗?”
她说的十分小心,生怕眼前的女人不答应。
若芯真当她是个娘家亲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佟广正家的也不作它想:“哟,二位姑娘难得见上,好生说一会子话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一会儿烦劳若芯姑娘派个人,把月锦姑娘送到东角门上去。”
若芯应了,虚送了送佟广正家的,等回过身来,见苏月锦依旧垂着头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她便将屋里丫头也遣了出去。
“恕我眼拙,实在认不出姑娘。”
苏月锦这才抬头,两只眼珠子直直的看向若芯,咬着牙道:“我是二爷的外室。”
若芯一惊,差点没站稳,她恍惚着扶住身旁的桌子,脑子发懵,嘴唇颤着说不出话来。
“你”
“姐姐断没想到,会在府里见了我吧。”
“你来做什么?方才说是亲戚……”
“我特来见姐姐的,有些话总要跟姐姐说清楚。”
“说什么?”
“是我不想进府,才成全了姐姐。”
“”
“怎么,二爷没告诉姐姐吗?我虽出身低下,是小官人家的女儿,可我也是不愿与人做妾的,府上不许二爷娶我做妻,我便不愿进府,呵,想不到啊,倒成全了姐姐。”
“ ”
“二爷同我说过,许了姐姐进府,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眉眼同我肖像而已。”
若芯浑身发凉,喉咙里堵着,有些喘不上气儿。
苏月锦见若芯面色大变,心里一阵痛快,她上前一步,缓缓逼近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斩钉截铁道:“姐姐,你仔细瞧瞧我的眉眼,二爷常说我眉眼生的好,如今姐姐做了奶奶,可是得了这眉眼的济。”
若芯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挤出一句:“我没听二爷提起过你。”
“二爷不过是恼我不肯像你一样进府伺候他罢了。”
“你,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我气不过,为什么你同我一样的出身,如今可以做奶奶,难道只因我没你下贱,狐媚子勾引二爷,生了二爷的孩子么,我不甘心,二爷明明钟情于我,偏有了你,生了同我一样的眉眼,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么,我”
你道这苏月锦为何非要进府走一遭,她不为见那负心人,也不是来瞧一瞧她心心念念的府邸,到底有多气派,她想亲眼看一看,那顾氏的眉眼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不管刘钰如何负她,她都不曾灰心丧气,她老老实实在四方胡同待着,等着他回心转意,她相信,总有一天刘钰会记起往日的恩情,再回来找她,可当她买通了刘钰身边的小厮后,那小厮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打进了无边恶狱,那小厮说,顾家姑娘同姑娘的眉眼十分的像,苏月锦只觉轰隆一声天塌了,一个念头下来,叫她霎时心灰意冷,原来,原来刘钰是因顾氏才找的她。
可五年来,刘钰并不记得顾氏样貌,苏月锦的贴身丫头子萍,看着主子脖子上的勒痕,心里不是滋味,因可怜她是个痴情女子,便劝道:“姑娘别哭了,可不能再想不开寻死了,是二爷先认识的姑娘,非要说像,也是那女人长的像您啊!”
子萍对主子间的情情爱爱百思不得其解,二爷一年多没来四方胡同了,姑娘原是不哭不闹,每日准备好精致吃食,打扮得当的等着爷来,她一个奴才都觉着爷不会再来了,这姑娘却满心笃定:她的爷在外头风流够了,一定会再回来找她,可自从她听说了她同顾氏长的像之后,这姑娘整个儿就枯萎了,也不精心打扮了,神思恍惚着自尽一回,口中不停念着:“原是我错付了。”,小丫头十分不解:长的像怎么了?又错付什么了?这姑娘有空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一想她将来何去何从。
所以,到底是因为她才找了她?还是因她找了她?大约连刘钰自己也不知道。
苏月锦日日倍受煎熬,生不如死,也要叫顾氏尝一尝这般滋味,便央求她母亲假借求人办事的名义,帮她找来了府里。
她本不想在顾若芯面前落泪,却是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滴滴嗒嗒的滚了下来,等她撑起泪眼再去瞧时,顾若芯惨白着一张脸,脸上毫无血色,眼里含泪也在看她。
两个可怜的女人,看着彼此相似的眉眼,都哭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98 章
屋里静了静。
若芯只觉苏月锦那话飘在耳边, 一时有一时无,忽就察觉,她因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沁出一身冷汗, 血气似有凝固之兆, 她费力支着身子, 看着苏月锦精致的眉眼,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屋外丫头听见动静, 忙进来查看,莲心见状,吓得跌了手上的茶,冲过去扶她, 慌乱喊:“不好了,姑娘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苏月锦也吓了一跳, 不知方才她的话起了多大用, 她慌忙止了哭, 退到一边, 又趁乱出了屋子, 自顾自的往院子外走,倒也没人拦她,等她离了院门口,回头望时, 钟毓馆里已乱作一团。
常胜从外头回来, 在东角门上打了个卯, 便往钟毓馆去了, 他倒被着手,学着主子的样子悠闲的走着,正同身边小幺吹牛,就瞧见一女子被人引着,从后罩房处拐了过来,那女子一记抬眸,常胜定住了,这不是二爷的外室么?怎么到内宅来了?虽这样想,却没敢拦住人问,他疑惑的弯了弯腰,同身边小幺退到一边,恭敬让开了路,待人走远,自语道:“这尊佛怎么来了?二爷叫来的?不能够啊,爷不是说谁能劝动她带着宅子嫁人就赏一百两银子么?又想起她的好了?”
一时到了钟毓馆门口,常胜见院里人忙成一团,登时唬了一跳,因见里头出了事,也不顾忌着他是个外管事的,直接冲了进去,截住一个乱跑的半大小丫头,问:“出什么事了?你紫嫣姐姐呢?”
那小丫头长的虽高,却一口童音:“若芯姑娘晕过去了,紫嫣姐姐在正屋里头呢。”说完,又要跑,去办大丫头派给她的差事。
常胜立刻凶她:“去里头,叫你紫嫣姐姐出来,快去,耽误了事,老子揭了你的皮。”
小丫头哭着往屋里头跑去,不多时,紫嫣出来了。
“你还有空在这骂小丫头,还不去找二爷回来,姑娘晕过去了。”
“出什么事了?姑娘怎就晕了?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紫嫣身上打了个激灵:“方才是姑娘的娘家姊妹来了,这”
“那人可和姑娘的眉眼长得像的。”
紫嫣点了点头。
常胜拍着大腿,一阵慌:“姐姐糊涂,那是二爷的外室。”
紫嫣脑袋嗡的一下,心慌起来,她刚还问呢,引进来的客人去了哪里?那会子屋里人俱都围着若芯转,没人察觉那人去了哪,她太不小心了,也没问清楚,就放了外人进来,别是那外室同若芯说了什么,又一想到是佟广正家的领进来的,气的涨红了脸,一阵风似的跑去了梅香谢,找佟广正家的问罪,她也不等人通传,直闯了进去,劈头就问秦穆菲:“大奶奶,你可知我们姑娘晕过去了。”
年下事多,秦穆菲仍旧扶着脑袋,坐在南塌上理事,见紫嫣直愣愣的闯进来,吓了一跳,又见她这样急,忙站起来问:“哟,这是怎么了,你别急,若芯怎么了?”
紫嫣见府里的体面管事娘子都在,正愁没机会在这帮人跟前儿显一回,趁着怒气,瞪圆了眼睛,骂佟广正家的:“佟嫂子猪油蒙了心,带了不知死活的人来我们院里,同我们姑娘不知说了什么,还说是姊妹,你倒是说说,是哪门子的姊妹,我同佟嫂子没仇吧,嫂子这般害我”
佟广正家的也慌了:“好姑娘,你可别冤枉了我,是那姑娘自己说,说她同你们姑娘有亲,这儿,这儿所有奶奶可都听见了。”
说罢,急切的看向身边人,又推了推卫林家的,指望众人帮她说句话,哪知众人都默默垂了头,没一人开口。
秦穆菲问:“那不是若芯的姊妹又是谁?”
“那是二爷的外室,把姑娘气的晕了过去,姑娘若是有个好歹,不如嫂子跟我去二爷跟前回话,走,现在就去”
扯着佟广正家的衣裳就往外拉,屋里的管事娘子这才围上来劝。
“紫嫣姑娘消消气,你佟嫂子原也不知道的,不然给她胆子她也不敢领进来。”
“姑娘息怒,大奶奶还在呢。”
“姑娘放手吧,这样扯着不好看。”
秦穆菲见闹得不像,喝道:“都别闹了。”
一想到这事也有她的不是,又气的骂人:“想是我平日对嫂子们太好了,嫂子们就这样坑害我,你们私自领人来,我从来是睁一眼闭一眼,怎么也不知问清了底细。”
又安抚紫嫣:“你也先别恼,叫家里的女医赶紧给若芯看过才是。”
平儿也上前给紫嫣抹泪,低声劝道:“你还有空在这儿跟她们生气,横竖有人治他们,还快不回去看看你们主子。”将紫嫣推出了屋子,陪着回了钟毓馆。
——
冬日难得晴天,夕阳斜下,天色渐暗,钟毓馆忙乱了一下午终于安静下来。
正屋里,几个大丫头轻手轻脚的忙碌着,已有人按奈不住,频频往床上的帐子里看去,那鸳鸯暖帐虽薄如蝉翼,却能恰到好处的挡去外头刺眼的光,留下一缕轻柔,叫里面的人安然入睡,若芯躺在那儿,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终于挣开了眼。
屋里丫头见她醒了,俱都围了上来,同方才的安静小心不同,丫头们个个儿跟得了赏似的,兴高采烈的同床上的人说话。
“奶奶终于醒了,足足睡了一下午了呢。”
“奶奶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小厨房去做。”
“先叫奶奶喝口水罢,睡了这么久,嘴唇都干了。”
若芯扫了床沿儿上的丫头一眼,问:“你们都笑什么?”
“奶奶有身子了,阿弥陀佛,那补身子的苦药可是没有白吃。”
“奶奶不知道,方才不止太太来看过奶奶了,连老爷都来了呢。”
“老爷可是从不来钟毓馆的,可一听奶奶有了身子,直接就从前头过来了,问东问西的嘱咐下人不说,听大家姑娘姑娘的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奶奶肚子里有小哥儿,避讳着孩子,不许人再管奶奶叫`姑娘’了。”
“老爷可是盼着奶奶的肚子,再生一个像阿元少爷一样的小哥儿呢。”
“老太太也知道了,立时叫人去寺庙捐了个塑金的送子观音,还赏了好些个东西过来。”
“等二爷回来指不定多高兴。”
“奶奶真好福气。”
原是她有了身子,才虚弱的晕了。
若芯抬手抚上她的肚子,才刚有了血色的脸又白了,眼珠子一转,从两边眼角趟出两行泪来,她怎可能怀了孩子?她这身子
丫头们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若芯脑子嗡嗡的,只看见丫头们的嘴一开一合的争相恭维她,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她不疑旁人给她诊错了脉,只因她在丫头的吵闹声中又觉胸闷气滞,这,这可不就是怀孕的症状,她忙深深吸了口气,想叫她自己缓一缓,可一闭上眼,苏月锦那张精致的脸就冒了出来,还有她一步一步逼近她时,愈发清晰的眉眼,若芯慌的猛又睁开了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便是丫头们的话听不清,苏月锦的话却斜刺里钻进她耳朵,一字一句,清楚的像又说了一回。
“姐姐进府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眉眼同我肖像而已。”
“你仔细瞧瞧我的眉眼。”
“姐姐做了奶奶,是得了这眉眼的济。”
“二爷不过是恼我不肯像你一样进府伺候他罢了。”
“我没你下贱,狐媚子勾引二爷,生了二爷的孩子。”
“二爷明明钟情于我,偏有了你,生了同我一样的眉眼。”
她瞬间崩溃,忍不住大哭起来,想她这两年里,隐忍克制,委曲求全,竟是个笑话,刘钰对她仅有的半分情意,都来自于别的女子,是她不肯进府,刘钰才勉强拿她替了她,难怪不管她如何尽心尽力,如何殷勤奉承,他都不曾满意,算计她逼迫她欺辱她,那个女人,那女人被他养的那样娇,说话时的神情竟比眉可还跋扈三分,刘钰待她
紫嫣莲心等人见若芯两只手捂着眼睛,呜呜咽咽只顾哭,都有些吓到,这奶奶是高兴傻了吗?可看着不像啊。
“奶奶怎么了,奶奶别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又突然来了个孩子,任若芯再是个冷静自持的性子,也没能压下此刻的绝望,她哭着哭着,突就起身,也不穿鞋,疯了似的往外跑。
屋里丫鬟彻底吓坏了,一时竟忘了拦她,待手忙脚乱去追时,若芯已跑出了屋子,还是院子里年长的妈妈们有经验,见主子穿着中衣不着鞋袜,哭着往外跑,上前一把拦下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才刚添了喜气的钟毓馆因若芯的哭闹又乱了起来。
外头天寒地冻,若芯被众人逼退至院里的槐树下,她光着脚,许是冻麻了,竟也不觉得冷,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怒急之下,随手捡起台阶上搁置的碎瓷片,举起来,冲众人喊:“都别碰我。”
她此刻只想回家,想同她父母姊妹说说话,想她孤单一人在这里,无人问津,想她命苦至此。
“奶奶要去哪啊,这里就是奶奶的家啊。”
“别叫我奶奶,我不是你们奶奶,谁要做这劳什子奶奶。”
院里下人都不敢上前,又见若芯脚上不知踩了什么,渗出血来,一时要往外冲,一时又哭喊着,整个人抖得筛糠似的。
莲心秋桐等贴身伺候的,见若芯哭的可怜,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院里哭声起伏不绝,惹得院门口围上来许多人,伸着脖子往里瞧。
紫嫣心里害怕,再闹下去只怕孩子要闹没了,可恨刘钰还不回来,分明早派人去找他了。
刘钰快马加鞭的往家赶,他先是听见若芯有孕,心里欢喜,又听见说,苏月锦偷摸进府,不知同她说了什么,这才晕的,他心里恼恨,恨没早下决心,发落了那贱人,竟叫他闹到若芯面前来,刚下了马走到二门上,就见赖儿急跑着迎上来:“二爷,不好了,不好了,奶奶醒了,在院子里哭闹了起来,二爷快去瞧吧。”
刘钰急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钟毓馆赶,才进了院门,便见若芯被一众下人围在槐树底下,哭喊着:
“别碰我。”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
他急忙拨开众人,上前怒道:“闹什么?”
这才看见她披头散发,大冬日里,身上只穿着中衣,手里拿着瓷片,手上脚上渗着血,整个人哭着发抖。
刘钰没想到若芯激动至此,一副样子委屈的直扎进他心里,他顿时慌了心神,上前一把拉住她:“若芯,你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
若芯只觉泪水多的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愈发抖的厉害:“我闹,是我闹,我不在这儿,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她只还一味的哭,看着他摇头,想要挣开他,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刘钰被这凄惨神情,惊的心头直发颤,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睛也红了,怕不是那苏月锦同她说了什么,竟叫她这样发作起来。
“若芯,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你只冲我来,在这里折磨你自己做什么。”
说罢,解下身上披风,丢到一边,抓起她握瓷片的手,抵到他胸口上:“来,你若不解气,你往这胸口上扎,扎呀。”
院里下人都被刘钰的话惊了惊,忙要上前劝,刘钰怒吼:“都滚开。”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 第 99 章
一个声音说:扎下去吧, 这抵着的地方,正是人的心口处,从此后,一了百了, 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的又抖。
就这样, 僵持了好一会, 刘钰才听见若芯低声喃喃:“我怕。”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重重的打在了刘钰心上, 他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伸手拿下若芯手上的碎瓷片,将她抱进了怀里。
天已黑下来,夜风扫过,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咯吱的响, 此时,只听得钟毓馆里哭声此起彼伏,衬得夜色分外悲凉。
刘钰看着怀里人哭的愈发悲切, 不禁也落下了泪, 他抚着若芯的背, 哽咽着安慰:“若芯, 若芯, 你别怕,我在这儿,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 你打我骂我都行, 只别折磨你自己, 行吗?”
众人哪见过钰二爷落泪, 都觉这二人情真意切,好一对患难夫妻。
若芯哭声渐次小了,刘钰忙将她抱起,进屋放到床上,又给她裹了被子,处理伤口。
屋里炭火烧的旺,没一会儿,她就暖了过来,有小丫头端来祛寒的汤,她也不喝,只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缓缓抽泣。
刘钰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生怕她怀着身子再发作起来。
不一会儿,紫嫣进来,轻声报道:“二爷,太太来了。”
床上的人听见,身子一颤,往床里头缩了缩,又将头埋进被子里,刘钰忙道:“先别让太太进来。”
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刘钰才缓缓退出去,对康氏告罪:“让母亲担忧了。”
康氏见刘钰两只眼睛通红,显是哭过,不由心疼起来:“儿啊,这是怎么了?”
刘钰摇头,没说什么。
康氏便生气埋怨起来:“若芯这孩子怎么回事,老爷已给了她体面,怎又闹起来了,这不是打老爷的脸么,还有一个,把你那外室快快打发了,这种养在外边也不安分的,断断容不得。”
已有秦穆菲同她说了苏月锦的事,气的康氏发落了佟广正两口子,革了半年月例。
刘钰恨的咬牙切齿:“若芯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她。”
“太医来了,闹这半天赶紧给她诊一诊,仔细别伤了孩子。”
“她才睡下,明儿再说吧,她素来保养的不错,该是没什么大碍。”
“你可别大意了,那外头那样冷,她鞋都不穿的往外跑,身子怎么吃得消,老爷可盼着这一胎呢。”
刘钰怎不知他爹的主意,他爹指望若芯再生个男丁,好过继给他大嫂,拢住了他大嫂子的心,也就保住了谭家这门姻亲。
打发走了康氏,刘钰这才缓了口气儿,他捏了捏眉心,慢慢踱回卧室,若芯已然睡了,他只坐在她身边,默默看着她,心中疑惑又起,若芯向来稳重,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样哭闹,是苏月锦同她说了什么,她生气吃醋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他一时想不明白,又不好出门去找苏月锦问,便吩咐常胜,去四方胡同里看着她,别叫她再闹出事来。
次日,若芯难得没早起,刘钰已起身在内书房理了一回事了,回来见她还窝在床上,他轻手轻脚的撩开帐子,坐到床边看她。
见刘钰回来,若芯这才慢慢坐起来,莲心忙上前,将莲花枕垫放在床头,给她靠着,又将那鸳鸯暖帐勾了,秋桐端来了早起漱口和饮用的茶具,叫若芯润口,一退下去,白青便递上来一只手炉,若芯摇摇头没接,刘钰却不肯,拿过那手炉硬塞到她手里,问:“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爷今儿没事,陪着你。”
若芯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抬头看了看刘钰,又垂下了眼睛,手摩挲着手炉,缓缓说道。
“我不喜欢她,你不要把她领进来。”
她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可那口气却不似以往,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没留一丝商量余地。
“这是什么话,没想把她领进来。”
见刘钰应了,若芯又说:“我不见太医,我自己可以看好孩子。”
这可不行。
话到嘴边,刘钰又咽了回去,他强端上笑,小心翼翼的哄她:“这府里头谁不知道,爷的若芯最厉害,钏儿媳妇生孩子,都要来请教你,只是……”
“只是到底要太医给你看着些才是,你生的时候,生的时候总得有人看着吧。”
“那好,你叫齐太医来。”
“你做梦!”
刘钰瞬间变了脸,哪还有笑,虎着脸就想骂她,这女的仗着有了身子,这是要造反么。
可他没骂出口,强压住恼,没好气道:“齐太医太忙了,没空给你看身子。”
若芯算计了一早上,见刘钰如她所愿,上了套,这才去拉他的手,同他商量:“那等我养到六七月份的时候,再叫许太医来,上次他给我看过之后,我就有了身子,可见许太医医术精湛,我又不是头胎,娘家还是医家,太医总上门,外人看着,还不笑话我们顾家,指不定觉得,我们顾家是什么草莽不入流的医家,回头家里的医馆无人上门,一家子兄弟姊妹还要靠医馆里的生计糊口,我这不是害娘家人么。”
这是若芯头一回同他说她娘家的事,刘钰心里忽就涌出一股暖流,他觉得他离若芯更近了:“哪就像你说的这样了,请太医不过是爷不放心罢了,再说了,哪家的体面妇人不得有个太医看顾着,怎么你就这样矫情,没说你们顾家医术不好,刚爷不都夸你了,你这样,就算是爷答应了,老爷那儿怎么说,你是不是想叫老爷把爷打一顿,你就高兴了?嗯?”说着挠了挠她的手心,又温存起来。
若芯笑了笑,缩回手,恭维他:“老爷那儿,就看二爷的本事了。”
听了她的玩话,刘钰也笑起来,他抬手将若芯揽在怀里,轻轻揉着,良久,低声对怀里人说道:“若芯,是爷不好,没护好你,叫那贱人惊了你,以后再不会了,昨儿哭的那样狠,你可知爷心里什么滋味,以后可再不许掉眼泪了。”
她没说话,只静静的靠着他。
刘钰手搭上她的肚子,摸了摸,心里十分踏实:“就这样吧若芯,我们就这样,这样多好。”
即便若芯方才有意试探他,他都不觉的生气,不论真情假意,至少她终于肯在他身上用心了。
他就这样陪了她一上午,正用着午饭,就见连翘挑帘子进来。
“给姨奶奶道喜,太太叫姨奶奶用过饭,去长春馆一趟。”
小丫头笑的十分爽朗,没等主子发话,紫嫣就走到书案旁,打开匣子,抓了一把钱给她。
“谢二爷姨奶奶赏。”
若芯脸上却毫无喜色,她神情扭捏的看向刘钰,摆明了不想去,刘钰一个头两个大,他以前从没在后宅之事上费过心,如今叫他处理这些琐事,当真难为了他。
他不敢忤逆康氏,便装模作样的质问连翘:“太太找姨奶奶什么事?”
“两位大奶奶说要来看看姨奶奶,可太太说,她也想嘱咐嘱咐姨奶奶,便叫我来喊姨奶奶过去。”
这显然是在怪若芯昨天闹的不像样,要给她脸子瞧,否则不会特意叫个孕妇来回的跑。
这事刘钰就不得管了,他再宠若芯,也不能越过他爹娘,只得硬着头皮同她说:“额……出去走走也不错……”
若芯面无表情,起身要去换衣裳,刘钰心内有愧,也跟着站起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笑着哄:“以前爷总笑话旁人处置不好内宅之事,如今,如今可是报应不爽,叫爷也尝了这两头为难的滋味,爷好福气,娶了若芯这样省事的奶奶,可不知上辈子干了什么造福百姓的大事。”
屋里丫头听见了,都低着头笑,若芯挣开他,也嘲笑道:“翻书都没二爷变脸快,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日日把“倒霉”挂在嘴上说。”
“那人不知好歹,奶奶大人大量,别同他计较。”
若芯看着他一脸谄笑,不想搭腔,只纠正他:“是姨奶奶。”撇开他,去了内室。
刘钰心里咯噔一下,沉思半晌,见她换了衣裳出来,忙一一嘱咐丫头全都跟着,好生伺候,自去了外头办事。
作者有话说:
? 第 100 章
若芯穿着猩红披风, 刚进长春馆,就听见花房里传来女眷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屋里不止康氏谭氏和秦氏在,王墨染柳氏, 刘眉可和刘佳可也在, 当中空地上, 刘锐带着娴姐儿、兰姐儿、东哥儿和阿元玩儿,还没过年呢, 已是一派热闹。
见这情形, 若芯心里放了放,屋里人多,又这样热闹,康氏该不会还想着训斥她吧?
她脱了披风, 递给丫头,抬腿刚要迈进去,就有几个小的朝她冲过来, 那边康氏已瞧见, 站起来大声喊道:“快拦住, 别叫孩子撞了她。”
奶娘一拥而上, 把几个小的制住了, 若芯吓的往后一缩,孩子们朝她奔过来她没害怕,可康氏这样喊,倒吓了她一跳。
秦穆菲已迎上来:“刚还说要去看看你呢, 太太只说, 这里热闹, 把你叫过来倒好。”
因着苏月锦的事, 秦穆菲对她愈发殷勤:“快来坐。”
若芯走上前,看着康氏的脸色不敢坐,她自己也纳闷,她怎么这么怕康氏,细想来,康氏也未曾真正骂过她,只罚她跪过一回祠堂,怎就这么怵她。
“请太太们安。”
柳氏慈爱的冲若芯笑笑,转头对康氏说:“啧啧,谁能想到都年根底下了,咱们家还能有这好消息,祖宗保佑,叫她们几个都生哥儿才好。”
秦穆菲凑趣:“太太说的正是呢。”
眉可也凑过来说:“才不是,昨儿祖母说我二哥还没有女儿,叫芯姐姐给他生个女孩儿,说女孩儿好,贴心。”
康氏脸拉的老长,瞪了眉可一眼:“我也没见你多贴心。”
秦穆菲对眉可笑道:“府里头谁不知道咱们老太太最喜欢女孩儿,还常训导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女孩富养,能多娇贵就多娇贵,可着满东京打听,也没一家像咱们老太太这样宠女孩子的,可恨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东儿那个混世魔王,你别急,等你芯姐姐生个女孩儿出来,长大了同她四姑姑一样,比花还美,婆家都挑花眼了罢。”
“穆姐姐你胡沁什么……”
一时屋里又添了几分热闹。
只康氏还虎着脸,她一想起昨儿的事就不高兴,虽想骂若芯两句,可到底念着她有了身子,压下性子同她说:“你虽保养的好,可凭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像昨儿那样闹,伤了孩子怎么办?你那名声还要不要了?”
外头已然议论纷纷,说钟毓馆里的若芯姑娘,被老爷封了姨娘还不足,仗着有了身子就跟二爷作死的闹,难不成她还想做正经奶奶!
“我……”
柳氏忙道:“嫂子也别说她了,这孕妇都易惊易怒易浮躁,若芯原是个沉稳性子,我听说,昨儿也是受了些委屈的,小两口过日子,又年纪轻,哪有不闹别扭的,随他们去吧。”
康氏缓了缓神色,说道:“我已同钰儿说过了,那外室绝不会领进来,你大可放心。”
若芯身上一震,难怪刘钰早上答应的那样痛快,原是老爷太太的意思。
康氏说完,又同柳氏一起,反复嘱咐她如何如何养胎,才叫她去坐。
若芯便在靠窗的南炕上找了个地儿坐了。
不一会儿,刘铎的妾室宋姨娘走到她身边,也挨着她坐下,这宋姨娘是兰姐儿生母,已絮絮叨叨的同她说起闲话儿来。
“今儿又没叫吕姨娘来,晚上大爷回来,院子里又得不安生。”
秦穆菲素喜宋姨娘老实稳重,说话也算伶俐,除了平儿,出门常也带着她。
若芯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同她聊着:“她月份不小了吧,大冬天的在屋里养着才正正好。”
“你不大知道她的性子,她最是个喜欢应酬好卖弄的,可有大奶奶在,她别想在这府里使出一点劲来,倒不是说她没那本事,只是,一山不容二虎。”
一面说一面冲她比出两根手指,模样俏皮,看上去颇有些幸灾乐祸。
若芯看了宋姨娘一眼,想问她:她们是一山不容二虎,那你呢?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她一直认为,后宅里的女人争风吃醋抢男人,是极悲哀极无聊极可怜的,可她昨天又在做什么?她虽不是为着吃苏月锦的醋才闹起来,可满府里早就认定她是个妒妇,康氏说的对,她已毫无名声可言。
若芯扫了扫屋中女眷,目光落在王墨染身上,她肚子已经显怀,同吕姨娘一前一后,到明年四月就该生了。
宋姨娘偷偷在她耳边问:“可是觉着落秋与以往不同了?”
她以为若芯在看落秋。
若芯转头,一脸诧异:“落秋抬“姑娘”了?”
宋姨娘重重的点头,笑道:“二奶奶原是扭捏着不肯,她娘家人急坏了,好几拨人轮番来劝,这才答应。”
又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我听丫头私下里嚼,二奶奶同她娘家人说,说是钏二爷死活不肯,谁知道二爷推了几回,也就半推半就的成了,这不是在娘家人跟前儿打自个儿的脸么。”
若芯听的惊讶不已,宋姨娘还在说:“这位二奶奶进府一年多了吧,也该长些心,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结果呢,还不是巴巴的提拔自己人。”
宋姨娘越说越来劲,可见若芯不说话,埋怨道:“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我还想劝你呢,别跟你二爷闹了,你二爷再不是,也没把那外室领进来给你添堵啊,你说是不是?”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秦穆菲。
若芯叹了口气,心里一阵惆怅:“是啊,还闹什么,好没意思。”
看着宋姨娘因劝了她而笑的爽朗,若芯也会心一笑,她能看出来,宋姨娘在这府里十分知足,她是柳氏娘家一个不起眼的亲戚家的女儿,嫁来刘府做妾,又生了兰姐儿,这一路走来,又顺又稳,如今,刘铎虽不宠爱她,可因着兰姐儿,日常对她也嘘寒问暖,秦穆菲这个管家奶奶贤惠,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她也没什么功利心好胜心,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日子她甘之如饴,也没什么不好。
宋姨娘又笑:“咱们倒省了这一桩糟心事,用不着假模假式的给自己爷们挑妾了。”
若芯苦笑一声,不再多想,一时无事,便也同旁人一样,向这话唠姨娘打听府中的闲闻八卦,宋姨娘话匣子收不住,一股脑的往外倒,什么这个小厮同那个丫头莫名看对眼的,哪个管事娘子给丫头穿小鞋的,讲的比说书先生还好,若芯支着耳朵听的聚精会神,听到精彩处,还咯咯直笑,过日子么,原就是这样,旁人看看你家的笑话,你听听别人家的热闹,没有谁能置身这俗世之外。
又过一会,兰姐儿走过来,钻到宋姨娘怀里,又盯着若芯的头饰看:“阿娘,你看,小婶婶的头花真好看。”
若芯摸了摸小姑娘胖嘟嘟的脸,抬手就要摘下那只折梅头花给兰姐儿玩,还没摸到,只听“哇”的一声,娴姐儿大哭起来。
谭松玲瞬间从炕上跳下去,走到女儿身边问怎么了,娴姐儿一面哭,一面指着自己的胳膊,嘴里说着:“疼…”
屋里人吓了一跳,全都围上来看,娴姐儿的奶娘见孩子哭,吓没了主意,尖声喊着:“都别碰姐儿的胳膊,都别碰。”
谭松玲慌的眼泪都下来了,听了奶娘的话,跪在地上半搂着女儿,生怕有谁不小心碰了她。
若芯走过去一瞧,见娴姐儿小胳膊直直的耷拉着,可不就是小孩子的手臂脱臼了,她忙同奶娘说道:“是胳膊脱臼了,快给孩子托上去。”
小丫头哭的狠,谭氏康氏又在,那奶娘慌了心神:“那得找个会托的呀,别给我们姐儿托坏了呀。”
这一来二去的耽搁着,娴姐儿便越哭越狠,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都不敢去碰,屋里一时乱成一团。
若芯见娴姐儿哇哇的哭的可怜,也顾不得了,几步过去,拿起她的小胳膊,捏着骨节儿,上下一使劲,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托上去了,又忙从自己头上摘下那只折梅头花,抬起娴姐儿刚刚脱臼的那只手,放到她手里,哄道:“这梅花,给我们娴儿玩。”
到底是小孩子,一得了头花,就忘了方才的疼,托上去的手也能动了,立时止了哭,被眼泪洗过的明亮眼睛,看着若芯,十分的有礼:“真的吗?谢谢小婶婶。”
见孩子不哭了,若芯心里一松,长呼了一口气,顿时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一抬头,谭松玲正怒目瞪着她,她身上发凉,这才后怕起来,好险,幸亏托上去了,不然……不然这位素日里待她好的大奶奶,怕不会杀了她。
若芯弱弱的说:“大奶奶,孩子,孩子哭的厉害,我,我一时心急……”
她想说,你等那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给你托,莫说叫孩子疼半天,脱臼脱的越久越难托回去,这不是叫孩子干受罪么,可看着谭松玲骇人的神情,她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果然,所有女人的软肋都是孩子。
谭松玲低头见女儿高兴的把玩手里的头花,又伸手在她头上比了比,一时哭笑不得,她也觉出失态,方才她见若芯冲过来,差点就要去推她了,好在她当时蹲着身子,一时没晃过神来,不过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万一,万一托坏了怎么办。
折腾了这半天,又在那凉地上坐了坐,若芯一起身,便觉得腹中疼痛。
康氏已看过了娴姐儿,见孩子无碍,只松玲还虎着个脸,像是还在怨怪若芯自作主张,可毕竟没出什么事,她也不好斥责若芯什么,见她脸色发白,急道:“你可是身上不好?”
若芯也瞧着谭松玲不高兴,她心中隐隐委屈,胃里一股苦水往上冲,便告辞道:“太太,我想回去歇着了。”
康氏道:“你去吧,养胎的药按时吃,别跟钰儿那孽障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叫丫头来报与我。”
若芯应了一声,扶着丫头的手出了长春馆,她胃里难受的想吐,可酸水还没呕出来,眼泪先下来了,丫头们连忙劝她。
她却是又哭又笑:“瞧我,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越发的矫情了。”
丫头们沉默不语,都觉若芯委屈,可又没人敢说:奶奶就不该管她,只紫嫣道:“我们方才都瞧见了,奶奶又受委屈了。”
若芯道:“你们都不许笑话我,等你们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双身子的人原就这样,生阿元时也是,自己给自己委屈,都要哭一场才得排解,更别说旁人给你委屈受,便是平时不当事的事,也能叫人难受半日。”
白青道:“奶奶身子贵重,一分委屈都不该受。”
若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想到在这府里,大奶奶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就忍不住想哭。”
“奶奶原是好心,谭大奶奶那样通透人,怎么糊涂了,我瞧着奶奶再不出来,她那脸色就要开口骂奶奶了。”
“她是紧张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
她们主仆一行说一行往钟毓馆走,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若芯。”
众人回头,见谭松玲领着娴姐儿,身后跟着丫头婆子走了过来,她此时又变成了那个气定神闲无欲无求的大奶奶,同方才紧张女儿的样子判若两人。
若芯回迎了几步:“大奶奶怎么出来了。”
谭松玲瞧出眼前的女孩哭过,愧疚之心又重了些,她到底是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名门贵女,待从方才事故中缓过来,才忙忙的带着女儿出来,想同若芯说几句话。
“娴儿闹着要来谢谢你呢。”
若芯一见谭松玲跟了来,心里什么委屈都没了,她想,虽有摩擦,这位奶奶还是真心待她的,双身子的人,便是有了委屈难受十分,一时高兴起来也能放大七八分,她忙蹲下身子哄娴姐儿,口中一长一短的问小姑娘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字练得怎么样,娴姐儿只还玩着她送的折梅头花,早忘了刚才的事。
若芯便同松玲一道,一面聊着一面往前走,一行人乌泱泱的,一直走至钟毓馆门口,谭松玲才告辞:“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脸色不好,快去歇歇吧。”
说罢,领着女儿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住了脚,她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若芯一眼,没头没脑的说:“倒是生个女儿好。”那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又说了个俗透了的理由给她:“女儿贴心嘛!”
说完笑了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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