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又过了几日, 刘钰终于熬不住了,之前信誓旦旦的非要调/教若芯的话也忘了,没头没脑的问下人:“她怎么样了?”
小厮心知,这半月里二爷不顺气是为着什么, 正等着他问。
“听秋桐说, 若芯姑娘原不会做繁杂的针线, 二爷送进去的料子都被姑娘做坏了,好容易丫鬟们帮着做出来了, 可同爷别的衣裳比差的太远, 根本没法穿。”
“故意的么?”
“不是,听说姑娘学的手都扎破了。”
“嗯”
他这天一早就没出门,从外书房一路回了钟毓馆,直接去了东暖阁。
若芯一脸诧异的瞧着他:“你怎么一大早的回来了?”
他虎着脸把她手上的针线拿下来, 放到一边,拉过她的手瞧了瞧:“手疼不疼?”
“不疼。”
“眼睛累不累?”
“不累。”
他又虎着脸说:“给你个梯子你就赶紧下来,爷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最好别再惹我了。”
若芯将手翻来覆去的仔细瞧了瞧, 道:“手腕倒是有些疼。”
“疼就说, 长嘴干什么的。”
若芯一脸无奈的瞥他, 拉过他的胳膊撩开袖子看, 抬头惊奇道:“你这伤竟好的这样快。”
见这女的还知道关心他,刘钰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狠狠揉着, 软了声儿:“是你的药好。”
抱了好一会儿, 他才慢慢的试探着问怀里人:“若芯, 你说, 爷待你如何,苛待你了么。”
她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刘钰没想到她答得这样痛快,将她从怀里拉出来:“你好好说。”
他还以为她会一脸怨气的跟他扯出一堆儿事来。
若芯就笑了:“好好说是怎么说,难道说爷阴晴不定,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恼了,二爷说冷着我就冷着我,我又该说什么,说你对我不好,总是打骂欺辱我,还要我没日没夜的给你做活,说这些二爷可爱听?别又恼了我罢,书上可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妾深以为是,二爷不叫我惹你,你倒也别来惹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才好。”
“你看的什么书?学了这一番道理,这府里这么多人情世故你都不学,看个书倒是多了个心眼。”
“我看你的书。”
她将案子上摆着的书拿给刘钰,刘钰打眼一瞧,原来是孙子兵法。
“怎么,想学一学里头的计谋来算计你爷,你看得懂吗?”
若芯摇头,一面翻书一面说:“我自然不懂,云里雾里的看些皮毛罢了。”
待翻到一页,竟是问他:“一说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想请教二爷,此二计孰强孰弱。”
刘钰有些不高兴同她说这些,女孩子说兵法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可瞧着她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没泼她冷水,敷衍道:
“当是以不变应万变,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为上上策,打仗流血不是目的,关键看你要牛要马还是要地。”
“要牛如何要马如何?”
“要牛必是种田救人要马自是强国壮本,要牛本将必予,倒不是悲天悯人,只怕背水一战,两军对阵挥一挥刀也就是了,若要马,那就等着老子富裕了再说,非得硬来,耗光了,连个骡子也没有。”
“那将军打赢了吗?”
刘钰瞪她,又是敷衍:“没有,一败涂地。”
“我还以为将军会教我,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我这般劣势,自该去识得你的弱点,一击击破。”
“爷的弱点是什么,你只怕比谁都清楚,怎不见你来挑衅。”
“将军这样厉害,我这般愚笨,怎敢去挑衅。”
“若芯,你若想看书了,就去读一读庄子,心里头别总装着事,那些心魔全放下才是。”
“我,我没有心魔。”
“那你那天哭着喊着叫我去找别的女人。”
“”
“若芯,旁人说那样的话也就罢了,你不该说,你这样聪明,爷待你如何,你不知道么,偏说那些话来扎爷的心。”
“可二爷早晚都是要娶妻纳妾的呀。”
“你那天分明说了,你只想一个人伺候爷,你可知爷心里头多欢喜。”
“怎么可能只我一个,二爷,痴心妄想才该是心魔吧。”
“你倒是清醒克制,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我儿子好。”
“阿元好的很,府里长辈都要把他宠上天了,你该想的是你自个儿,我且问你,如果没有孩子,你还会不会跟着爷?”
她叫他问懵了,没有孩子,那他们都不会认识彼此吧。
见她不语,刘钰心里沉了沉,用力将她拥住:“我大约是疯了,竟问出这话来,你生的是我儿子,就得守着我,横竖都是我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爷,你弄疼我了。”
刘钰放了放,把她带到腿上,亲昵的抱着,忍了这么久,他这会儿只觉心痒难耐,低头便去亲她,若芯将手搭在他肩上撑着,同他动情吻着,吻了好一会儿,刘钰才抬起头来看她,笑着打趣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竟这样老实的在爷怀里。”
若芯红着脸说:“只要在咱们自己屋里头,都行,只别在外头,别非叫我说那些龌龊不堪的话就行。”
说完,将脸埋进他脖子里,听话乖巧的样子叫他不敢信。
刘钰又笑:“爷这仗打的,也不算全军覆没。”
“二爷叫我挪回卧室去睡吧,别叫丫头小厮们为难了,丫头们被二爷折腾的,整日里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你日日叫个小厮在门口盯着,跟做贼似的,吓得门廊上的小丫头直哭。”
“你原来是为了下人才跟爷和好的,那些下人有爷对你好么,你那么替她们着想。”
“我自己也想回卧室去,那里宽敞,给你做衣裳才不会坏了眼睛。”
“你这嘴越发厉害了,竟敢这般呛着爷,看爷饶不饶你。”
若芯正要讨饶,就听外头一阵孩童的欢闹声传进来。
“我来找阿元啦。”
“五爷别跑,别进去”
外头丫头没拦住,刘锐一蹦一跳的闯了进来,惊的若芯从刘钰怀里弹出来,又差点从炕上摔下去,她红着脸惊慌失措的整衣裳扶钗环,刚还说在自己院里头没事,就叫人撞见了。
刘钰知她有心病,忙安慰她:“你别慌,是锐儿来了。”
刘锐跑进来,眨着小眼睛看了看他二人,没察觉什么。
他极熟练的爬到炕上,钻到若芯怀里,双手环住她的细腰,脸贴在她胸前蹭了蹭:“姐姐,你今儿穿的衣裳可真好看,是我二哥叫人给你做的么,果然二哥的东西就是好,我见旁人穿和你差不多的衣裳,都没你穿的好看。”
又抬起小手摸了摸若芯的脸:“姐姐,你用的粉儿怎么也与旁人的不同,脸上滑滑的软软的还红红的,嘿嘿,还有,还有,你身上的味也不一样,锐儿觉着可好闻了。”
头又贴到她怀里,在她胸前蹭着,嘟囔道:“你不在我母亲院子里住了么,我都好些日子没抱你了。”
这小人还要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刘钰拍桌上怒道:“你给我站出来,别抱着了,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哪个登徒子教你的这些,竟敢调戏你姐姐。”
这刘锐同刘钰一样,从小被丫头簇着长起来,脂粉堆里的东西门清,若芯搂住怀里小人,忍不住打趣刘钰:“二爷小时候也这样吧,嘴里说着哄人的话,专往屋子里姐姐们的怀里钻。”
刘钰气道:“胡说,爷小时候七个师傅教大学,怎会这样不知羞耻。”
见刘锐不动,恼的高了声,瞪着眼:“下来。”
刘锐从若芯怀里出来,冲刘钰做了个鬼脸,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二哥打不着我,哈哈,我找阿元去喽。”
若芯看着刘锐,忍不住就想,这孩子,长大了该是又一个刘钰,又会是怎样一个霸王。
“这小子欠收拾,屋里伺候的人也不教他好,母亲也不说管管。”
“我看五爷的性子跟你极像,将来也是个霸道的,还好我阿元没学了去。”
刘钰瞪她:“你说的什么话,爷顶天立地,怎么学不得。”
若芯起身,将刘钰往外推:“你快出门吧,我去看看两个孩子,一会儿又该打架了。”
刘钰一脸宠溺的又要亲她:“那我晚上回来陪你和孩子用饭。”
“嗯”
晚间,却是直到孩子等饿了,刘钰还没回来,若芯也等急了,一面叫孩子先吃,一面叫小厮去打听。
小厮回来说:“二爷早回来了,被老爷太太叫到长春馆去了,方才遣人来说,叫姑娘和哥儿先吃,别等他了。”
若芯问:“出什么事了?”
“回姑娘,听人说,好像是康家老太太没了。”
若芯惊了惊。
那沈老太太年逾古稀,儿女事俱已妥帖,算得上寿终正寝,虽没大寿,可与其受年老病痛,倒不如身归黄土。
小厮告退出去时,一阵呼啸的秋风吹进来,帘子沙沙作响,若芯蓦的惊觉,日子过得真快,她去岁春天入的府,等熬过这个年关,就满两年了。
? 第 62 章
长春馆里, 康氏一面啜泣一面觉得她自己老了,虽过了几天儿孙绕膝的好日子,可终究抢不过岁月,亲娘去世, 她一如泄了气般, 精神大不济, 刘斌和刘钰在旁陪着,都不敢挪动半步。
“母亲宽心, 明日还要启程去吊孝, 今儿早睡才是。”
刘斌:“剩下的琐事交给铎儿和他媳妇去办吧,你用些汤,快些歇了,别再操心了。”
康氏点头:“老爷也去歇着吧, 钰儿也走吧。”
刘斌和刘钰这才敢一一出去,打帘子时,正碰见刘铎进来回事, 刘斌拦他:“别再去叨扰太太了, 有什么事, 你们两个商议着来就是了。”
刘铎恭敬应道:“是。”
刘斌便去了周姨娘处, 留下刘钰和刘铎两个去打点明日的车马行装。
刘铎对刘钰道:“你穆姐姐必要去扬州的, 我就不去了,留在东京,也好照应着家里的事。”
刘钰心想,刘铎和秦穆菲两口子大权在握, 必不会一同离京, 生怕这府里有人钻空子抢了什么去, 他含笑应道:“大哥该留下, 横竖我和钦儿都是要去的,自会照应好老爷太太和家里的女眷。”
二人便出了长春馆,一路走一路说着行程上的事儿,又一一吩咐管事的去各处打点,琢磨着都交代清楚了,刘铎才问:“你还去外头应酬吗?要不去,就去我院子里,我叫下人摆酒,叫上钏儿和钦儿,走之前咱兄弟们喝点。”
“你们喝吧,我回钟毓馆去,还得打点些别的事。”
“方才不都叫人打点完了么,你若外头没什么要紧的应酬,就去我那儿,钏儿跟我说了好几回了,要找你。”
“他才刚娶了媳妇,大晚上的不找媳妇找我?”
刘铎也笑:“你着急忙慌的回去做什么,这会子天还早着呢,别跟爷说你要回去睡。”
刘钰想说,你真说对了,就想赶紧回去睡了,白天才哄好的人,若因他喝多了回晚了,再使性子,岂不得不偿失:“大哥饶了我吧,我真没心思吃酒,今儿早上出门时,房里那个千叮咛万嘱咐说身上有伤,不叫吃酒,叫她见爷吃多了回去,又得哭闹到后半夜,烦不胜烦,明儿都是正经事,耽误了事可不是闹的。”
刘铎一脸诧异:“哟,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我瞧着是大哥你想吃酒作乐吧,还扯出钏儿来,穆姐姐是个厉害的,没少拘着大哥吧,要我说,大哥你再忍一晚上,明儿穆姐姐一走,没人管你,你就能随便风流快活了。”
刘铎就想撕了他的嘴:“你,我可没你那风流的本事,仔细你那张嘴,别在你姐姐跟前瞎说。”
“大哥放心,我嘴严着呢,大哥外头的那位嫂子是谁,住在哪儿,我可不知道。”
“”
二人又嚼扯了几句闲话,方才散了。
刘钰回了钟毓馆,就见若芯正抱着阿元在讲话本子,旁边炕桌上煨着饭,是留给他的。
阿元叫着爹爹伸着两只小手迎上去,刘钰抱起儿子转了转,高兴地揽着孩子坐到炕桌前用饭,阿元就张着小嘴还想再吃一顿,若芯不肯,叫庭娘把孩子抱走了。
“二爷明儿就要去扬州了吗?”
刘钰笑道:“舍不得爷走?”
“二爷这些日子出门是多了些,孩子总抱怨见不着你。”
她只陈述事实,刘钰却满心里觉得是若芯舍不得他出门:“要不你跟着去?”
若芯以为刘钰同她玩笑,没当回事,坐到他对面给他盛了一碗汤。
不想秋桐引了如月进来说:“姑娘,太太说,让你也跟着去扬州。”
刘钰挑眉,勾着嘴角笑了笑。
若芯诧异的瞧他一眼,又问如月:“阿元不去,我去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可没有吊孝的行头,太太知道吗?这该有讲究的吧。”
如月顿时惊醒:“哎哟,可是各处匆忙,乱的很,竟没想到这一层,姑娘的行头要紧,我这就去回太太和大奶奶。”说着就要跑出去。
刘钰叫住她:“你不必忙,我已经着人去预备了。”
若芯又是一脸诧异的看他,刘钰却只顾低头吃饭,并不同她解释。
她又问如月:“还有谁去?”
如月:“姑娘问谁?”
她是想问,只有她一个妾室去的吗,可还有旁的。
刘钰叫这两人给逗笑了,抬头对如月说:“你回去吧。”
如月这才行礼走了。
若芯就琢磨,让她去莫不是为了伺候刘钰日常起居,可不该啊,刘钰身边必不会缺人伺候,更何况家里还有孩子照顾。
“家里的规矩,不用做妾的非得去外祖家吊孝吧,这一去不知道多早晚回来,阿元没人看顾,二爷也不放心,倒是去回了太太,别叫我去了。”
刘钰头也不抬:“你不妨拿这话去问太太,看太太骂不骂你,叫你去自有叫你去的道理,你撺掇着爷去回太太是几个意思,中午才传进来的信儿,太太已然强撑了一下午,不受用的紧,你不怕死你就去。”
若芯拿眼夹他,不去问就不去问吧,非要说两句来埋汰她。
莲心打帘子进来:“二爷,姑娘的孝服送进来了。”
刘钰这才放下筷子,抬头道:“拿进来。”
小丫头捧了个托盘进来,放到案子上,又将首饰盒子拿下来,撑开盘子上的两身衣裳给刘钰和若芯看,淳儿和秋桐举着灯过去照了照,刘钰见那孝服素净雅致,白兰刺绣也相得益彰,不禁纳罕,这云裳府办事效率竟这样高,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出来了:“这样快就赶出来了,是按照你们姑娘的身量裁的么。”
莲心没答,外头小厮回道:“回二爷,是姑娘的身量,云裳府的永娘说,因前几个月得了上好的素布,便插空给姑娘裁了素服,还嘱咐奴才,如果二爷不问就不用回了,怕二爷多心。”
小厮说完,听着屋里头主子没说什么,松了口气。
若芯没有去看孝服,起身去了阿元房里,康氏要她去,她不敢不去,只得嘱咐庭娘好生照看孩子。
次日一早,天刚刚亮,晨光透过窗子照进内室,若芯站在穿衣镜前,看着她身上穿的,不禁摇头,自语道:“不好,这身衣裳未免做的太好了些,太太见了,只怕会觉得我没规矩,再越过别的奶奶去,岂不惹人非议。”
她祖父过世时,她穿过素服,所谓披麻戴孝,粗布麻衣穿身上才该是吊孝时的样子,怎么刘府的孝服做的这样好看,还带绣。
刘钰一进来,就见若芯穿着素服,竟如嫦娥下凡,周身的仙气脱俗,她头面简单,只插了一朵素白如玉的兰花,可真是天然去雕饰,无不叫人心动。
“别看这云裳府的永娘已过五十,耳聋眼花的,可手艺却是京城独有,给你做了一年的衣裳,果然知道你穿什么样式的最好看,连素服也做的这样美。”
“二爷还笑,也不怕太太见了恼,说话就要出门了,可怎么办?不然,不然把丫头治丧的行头拿来我穿吧。”
“你穿丫头的?只怕太太更要恼。”
他见她一脸担忧,忙安慰她:“不怕,这衣裳虽好,可若不仔细比对手工和刺绣,也看不出什么,再说了,你穿白的本就好看,不相干。”
说着拉起她的两只手展开,左右看了看,对紫嫣道:“去阁楼里取了爷上回从外头拿来的,那只羊脂玉飘海露的镯子来给她戴。”
若芯一愣:“我们是去吊孝的,二爷倒正经些,别闹了。”
刘钰不理,又盯着她瞧,愈发觉得她穿的美,将她拉到怀里,耳语道:“你跟着出门,那就是爷的脸,不好好打扮打扮你,怎么显出爷房里人的体面。”
若芯推开他:“二爷惯会这些表面功夫,外头哪个不知你嫌我的,何苦作态。”
“爷我嫌你与你穿戴体面是两回事,你在外头必得比别人家的奶奶还风光,才是爷的规矩,懂吗?”
她哪懂这些,赌气摇了摇头。
刘钰笑着低头亲她,又哄了哄:“就知道你不懂,不与你相干,太太问,只说爷做主这样穿戴的。”
紫嫣去阁楼取了镯子,又顺手拿了一对坠子和一只白玉钗:“我方才在库里瞧着,这对坠子和钗能配上姑娘的衣裳和行头,也都素净,比云裳府送进来配的首饰大气些,一并拿了来,叫姑娘换着戴。”
刘钰看了看,见都是上好的东西,叫人给若芯戴了。
刘钰先出的门,若芯安置好阿元,也出门去了,她见秦穆菲、谭松玲和刘眉可等人也穿着带绣的素服,且首饰佩戴齐全,她算不得招摇,这才放了心。
马车里,康氏瞟了若芯一眼,见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乍一看去没什么,可细看那首饰成色和孝服的料子手工却都是一流,不禁皱眉,知道若芯不懂这些,必是刘钰的主意,她无奈摇了摇头,又一想,她毕竟是钰儿的房里人,打扮的好些也应当,故而没说什么。
前头爷们骑马,后头七八架马车载着女眷紧赶着出发了,中间不敢多歇,这才在次日天黑前赶到了扬州城,康家的男人早在留亭等着接人,扬州的各色官员也来了。
康氏累的头昏眼花,几欲倒下,见马车迟迟不动,叫下人去查问,有小厮上前来报:“老爷二爷三爷同前来接车的大人们说话,管事的说,让小的回太太,这就插空安排,叫太太的车先走,太太别急,且先等等。”
康氏恼道:“早知这样的,怎不绕道走,你们老爷二爷三爷想不到,你们也不知提点着。”
小厮道:“二爷说要绕道的,可老爷不依,非要走官道。”
康氏道:“行了,你去盯着吧。”
又过一会儿,马车便发动了,又赶着行了一刻钟,才慢慢停下,显然到了扬州康府。
马车外一管事娘子操着扬州口音道:“姑太太一路辛苦,劳动姑太太换轿子进府。”
若芯和莲心先下了车,转身去扶康氏,康氏上轿后,若芯便跟着她上了后边的轿子,松玲、穆菲、眉可依次上了轿。
康家的管事娘子见轿子一下坐满了,慌了起来,对身边婆子道:“我才还怕出错,叫人多备了一顶轿子,怎么竟坐满了,再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奶奶姑娘,没有轿子坐,可该怎么办。”
轿子被小厮抬至康府一处打整齐全的院子,天色太晚,康府的女眷白天忙碌,晚上都不曾来接,只两个管事媳妇从旁照应。
康氏累的紧,见那管事娘子啰嗦个没完,打发她道:“都是一家子亲戚,不用客套,外头有男人接就是了,这会子有你们照应着也都周全。”
管事娘子殷勤笑道:“姑太太跟我们太太说的竟一丝不差呢,那太太早点歇着,我就在门房那儿住,上夜的丫头们有不周到的,姑太太只管打发人来叫我。”
那管事娘子说完便退了出去,又来至门上,嘱咐院子里的奴才好生照应,就见不远处刘家的爷们一一回来了,她忙迎上去,先让小丫头将刘斌引到康氏屋里,又着人引着刘钦去了靠西的屋子。等安排妥了,回到门上要去歇,又见刘钰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他本就身材高大,气势压人,大半夜里身上配着刀,着实有些唬人,那婆子忙又打起精神,迎上去:“钰二爷来了,给二爷备了上好的厢房。”
刘钰应道:“有劳了。”
“二爷这边请。”
那管家娘子知道刘钰是刘家头一号的爷,便亲自引他到了东厢房,不想一体面丫头从厢房里走出来,吓了她一跳,她依稀记得,这丫头是跟在一位天仙似的奶奶身边,可没听说刘钰有个奶奶,这会子怎么在他房里。
那丫头见她吓成这样,不满道:“我莫不是长得像暹罗小鬼,还没敲三更天的梆子呢,这位嫂子就吓成这样了。”
那管事娘子连连告罪:“没有,没有。”
转脸见刘钰已大步跨了进去,厢房狭小,隐约听见里边调笑的声音传出来:“先别睡,给你看个有趣的玩意。”
一个倦怠的女声道:“困死了,明儿再看吧。”
“看不看,不看爷抱着你看。”
笑声断断续续从厢房里传出来。
那管事娘子定在那里,好奇心使然,探着脑袋往里瞧,莲心挡到她面前,小声道:“嫂子只顾往里瞧是什么道理。”
管事娘子这才回过神,收回脑袋:“好姑娘,莫怪莫怪,我痰迷了心窍。”
又堆上笑脸,拉过莲心的手说:“姑娘生的好,方才一下车,我还以为你是刘府的主子呢,哪里就像小鬼了,玩笑了不是。”
莲心笑了笑,从小丫头手里端过热水,就要进屋。
那管事娘子却还拉着她不放:“好姑娘,倒是告诉告诉我,你服侍的是哪一位主子,好叫我知道劲往哪里使,姑娘告诉了我必是功德无量的。”
莲心又笑了笑,一脸得意:“大娘想必知道,我们二爷有个宝贝儿子吧,我们姑娘是小少爷的亲娘。”
不等她回过味来,莲心便挣开她进屋去了。
那娘子犹还愣在那儿,嘴里喃喃着:“姑娘,怎么是个姑娘,刘家连通房姑娘都这样体面么。”
忽就想起,方才那姑娘穿戴的比她家姑奶奶秦穆菲都好,还以为是个奶奶,却只是个姑娘,还同家里的姑太太乘的同一架马车,刘府的事还真是乱,自己只看准了别拜错了佛才好。
作者有话说:
? 第 63 章
次日醒来, 若芯早早穿戴齐整,坐在妆台前上妆,刘钰起身,见她精神不济, 问道:“起的这样早, 这里睡不惯吗?”
若芯一脸倦意的说:“早上我听见有山鸡的打鸣声, 便醒了,后来又听见有狗吠的声音, 再睡不着了。”
刘钰忍不住斥她:“你越发娇养了, 昨儿晚上那样困还挑剔。”
她愣了愣,从妆台上的镜子里看向刘钰,又低头琢磨他的话,他说的没错, 她如今怎么变得这样挑剔,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外头小厮喊道:“二爷,城四爷来叫了。”
若芯忙回过神来, 伺候着刘钰出去, 这才带着莲心去了康氏屋里, 众人都在, 聚在明堂里等着康氏出来。
梨香院外, 康家的几位年轻主子早已侯在了院门口,等到康氏出来,都拿帕子淹面,哭喊着姑妈, 倒在康氏怀里, 康氏搂着娘家人, 忍不住掉下泪来。
穆菲松玲左右搀扶, 跟着抹泪,众人互相劝了几句,才簇着康氏去了堂上。
她一路哭一路跪倒在沈老太太灵前,直哭了个昏天黑地,一儒雅文弱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扶她:“姐姐保重身子,你哭个好歹,我们如何担待的起。”这人是康家老爷康士柏。
康士柏来扶,康氏才肯从灵前起身,对她弟弟说:“担待什么,一家子骨肉,如今母亲去了,剩下我们相互照应罢了,只我不曾见母亲最后一面,终是不孝。”
康老爷:“姐姐莫要如此说,母亲怎会不知姐姐的心。”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康士柏便告退出去,康家女眷忙将康氏请去内室用茶。
康氏与康家主母张氏,并穆菲的母亲秦家二太太康姨妈坐在上手,下手坐满了各家的奶奶姑娘们,互相点头寒暄,张氏瞥见若芯站着,招呼她:“若芯也坐,坐你大奶奶边上。”
若芯见康氏不反对,就坐到了谭松玲身边,张氏眼睛却还盯着她看,对伺候的丫头高了声:“没眼力的,还不给若芯姑娘上茶。”
康氏这才开口:“你别管她了,她们小孩子自去便是了,你只同我说说母亲走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张氏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并没有说什么,也没交代什么,只白天的时候问了问你上回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话,又问了问穆儿可又有了身子,晚间儿,拉着我嘱咐了几句,又拉着老爷说了半天家常,这才走了,安安静静的,没受什么苦。”
秦穆菲听了,忍不住哽咽,沈老太太虽不是她亲外祖母,对她却比亲孙女还好,谭松玲在旁安慰她。
康氏看了眼穆菲:“说起来,这些孙女外孙女里,穆儿跟着老太太的时间最长,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她了。”
张氏笑了笑,打趣道:“老太太费心费力养的这样好的外孙女,还不是给了你家做媳妇。”
康氏只道:“老太太都归天了,你还提这话。”
张氏:“我不提,你倒是把你家的姑娘给我一个,堵我的嘴才是。”
这里边还有一番故事,自打秦穆菲抱来沈老太太身边教养起,张氏就知是给刘家养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吃味,放着亲生的孙女不疼,去疼一个隔着的外孙女,这不摆明了告诉旁人,沈氏疼女儿比疼儿子多。
康氏看向康姨妈:“你几时到的?”
这秦穆菲的母亲是康府的庶出姑娘,生母早亡,从小跟在她长姐身后,一同在沈氏身边教养,虽说高嫁到秦家,却深知婆家再体面也得娘家有支撑才长久,她一个庶女又没有亲兄弟,娘家这头,便只能依靠沈老太太和她长姐,故而头胎生了秦穆菲,便赶着送来沈氏跟前养,她见女儿争气,老太太又很是疼爱,这才放下心来,几年前秦家又与刘家结亲,她这才在秦家过上体面有底气的好日子。
康姨妈道:“金陵离扬州近,昨儿下午就到了。”
康姨妈同她姐姐嫂子说了两句,便起身去了若芯那儿,笑着拉她的手说:“这个女孩我倒是头一回见。”
秦穆菲在旁:“母亲,这是若芯妹妹,阿元的娘。”
康姨妈上下打量着若芯,见她穿戴体面,手上的镯子更是少见的货色,她嫂子张氏又对她极尽热络,心里明白,这女孩必是个受宠的:“早就想给你备一份礼,可来扬州匆忙,也没准备。”
若芯福了福:“谢姨太太惦记。”
若芯忍不住抬眼去瞧,就见这位太太长的甚美,眉目间顾盼生辉,估摸着有四十的年岁了,却风韵犹存,同康氏张氏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同,很是平易近人。
仔细对比下来,秦穆菲倒是生的不像她母亲,没有她母亲的柔美,更多的是英气,一看就不是她娘养大的。
这一上午,内室里灵堂上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一时间传了午饭,若芯就尴尬了,她只见太太们坐了一桌,未出阁的姑娘们坐了一桌,奶奶们凑齐了,坐了几桌,康家的媳妇侍立在旁,招呼客人。
众人落座时,若芯默默退到墙角边,想偷偷出去,外头不拘在哪,随便吃一口也就是了,康家大奶奶甄素环眼尖,一把捞住她,大声道:“你干什么去?你可不许走,就在这儿吃。”
若芯可不敢在这儿吃,她虽不懂规矩,却知,在刘府时,她就没同奶奶姑娘们这般明目张胆的一桌子吃过,绝没可能因她是刘钰的人,就在外头这样没规矩,失了刘家的体面,康氏也不答应。
甄素环却一直拉着她,就不叫她走。
若芯:“大奶奶,我去外头办点事就回来。”
“什么要紧事,吃了饭再去。”
屋里女眷都看过去,若芯更尴尬了。
拉扯间,康氏开口道:“若芯,你到这儿来,给两个太太布菜,布完再吃。”
屋里人都以为,康氏会打发这妾室出去,没想到她漫不经心的两句话,便给这女孩解了围,即给了她伺候长辈的体面,也不至于叫她尴尬着出去,女眷们都心生钦佩,感叹这位东京回来的姑太太厉害,不愧是当年名满扬州的第一闺秀。
甄素环倒也不是成心为难若芯,她只见这女孩穿戴的这样体面,哪里像个做妾的,故而见她溜着墙角要出去,下意识里便去拦她。
若芯走过去,褪下镯子去给康氏三人布菜,康氏见她举止有度,又见张氏和康姨妈因喜她的模样秉性,好一顿夸,这才满意。
待众人用完饭,康氏便叫她自去吃,若芯吃完,刚要去灵堂,就听莲心在她耳边问:“姑娘,你的镯子呢?”
若芯低头一瞧,果然手腕上没了镯子,急忙同莲心一起,去方才吃饭的地方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莲心不由急了:“这可怎么好,别是康府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拿了去。”
“你先别喊出来,不过一个镯子,没准儿明儿就有了。”
莲心欲言又止:“来之前我听紫嫣姐姐说那镯子并姑娘的耳坠子和玉钗都是极名贵的,往少了说也得有百十两银子的。”
若芯大惊:“什么,你怎么之前没说。”
“姑娘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说这个做什么。”
若芯这才紧张起来,在心里埋怨刘钰,那爷充面子,非要她戴这些劳什子,如今丢了,她是赔不起,若嚷起来叫人找寻,又怕失了刘家体面,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遣莲心默默去寻。
康氏夜里没睡好,在灵堂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去了隔间休息,若芯跟过去给她捶腿,却也是直打盹,康氏见她困成这样,就叫她插空找个厢房歇一歇,换个丫头来伺候。
大概是那镯子名贵醒目,康氏也发现她手腕上没了镯子,问她:“你镯子呢?”
若芯不敢隐瞒,如实禀告,康氏思忖着嘱咐她:“康家的奴才也都是极规矩的,只怕是小丫头手脚不干净,你小心些,镯子丢了就丢了罢,你二爷大手大脚惯了也不会说你什么,明儿仔细着,可别再丢旁的东西了。”
听这样说,若芯心里放了放,福身去了。
——
康府前厅客房,刘钰见了一天前来吊孝的客,到了晚间,虽说躲的快,可还是被一众人等围住,缠他去吃酒。
“钰二爷又不是正经的孝,不过晚间吃一吃酒,一再推辞,莫不是看不上哥儿几个。”
刘钰连连告罪:“不瞒诸位,实在是我娘盯得紧,回头再让我爹收拾我,等出完殡,必一一回请赔罪。”
那些前来应酬的世家子弟哪里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不给面子的话来请他,刘钰推辞不止。
正此时,一小厮冒出来插了一嘴:“二爷,若芯姑娘来寻二爷了。”
刘钰听罢,登时怒道:“混账东西,没瞧见爷见客呢,叫她回房里待着,再哭闹个没完,爷立时把她送走。”
众人一听,都没想到刘钰此来竟还带着房里人,想来是得宠的,不然也不会这般没规矩的跑前头来请。
小厮不动,为难道:“二爷自己去说吧,奴才可不敢惹若芯姑娘。”
刘钰横眉冷目,一脚踢过去:“你长本事了,敢指使爷。”
常胜被刘钰踢了一下,顺势倒下告罪着跑了出去。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原都想,刘钰好容易来扬州一回,还不趁此机会做东献好,请他去花田坊尝尝扬州姑娘的滋味,可如今,这位爷叫他老子娘管着,又一个厉害的房里人跟着,只怕请他不动,都一一告辞走了。
见刘钰从客房出来了,常胜忙迎上去,满脸堆笑:“二爷瞧我方才的戏如何,当不当的以假乱真。”
刘钰笑道:“你小子,好好的词不会好好用,以假乱真是用在这里的吗?”
? 第 64 章
常胜又道:“不过, 方才若芯姑娘真来寻二爷了,听说二爷在见客就走了。”
刘钰一愣,又是一脚:“不早说,她什么事?”
常胜哎哟一声, 这回是真踢上他了, 捂着肚子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姑娘不说。”
“她现在在哪?”
“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去问。”
常胜忙不迭的跑去后院,问若芯去哪了。
这边小厮刚走, 就从旁边亭子里闪出一人, 对刘钰道:“二表哥。”
“云琅?你怎么在这儿。”
“后院灵堂上才散了,我去寻我哥哥。”
“你哥哥已经回后院了,你一姑娘家别去前头了。”
这姑娘是康府的三小姐康云琅。
“今儿见了若芯姐姐,二表哥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不过就比寻常人美那么一点罢了,同我们扬州的美人比可差远了。”
“爷自然知道她不是什么绝色。”
“可细看她吧,面相干净, 身量纤瘦, 规规矩矩的在那角儿上站着, 倒有一股子书卷气, 有些像画本里的女先儿, 你知道女先儿什么样吗?就是一身长袍的说书娘子。”
刘钰不悦,这不就是说若芯小家子气么。
康云琅笑笑:“原来二表哥喜欢这样的女孩啊。”
刘钰见这表妹比眉可还口无遮拦,拉下脸来训她:“你哪里来的这些话,如今大了, 怎么还跟小时一样浑闹。”
云琅却不肯闭嘴:“那会子听说了表哥的风流债, 我还着实佩服了这姐姐一番, 原想着该是个厉害的美人, 没想到竟这样单薄,低眉顺眼的。”
“你佩服她?你倒与众不同,爷见有嘲她的,有笑她的,有编排她的,还有羡慕她的,你是头一个说佩服她的,你佩服她什么?”
云琅换了个口气,老儒生般说教道:“你当生孩子容易,从她要生起,必是思想缠斗了一番,什么医官之家不让堕胎,都是托词,怎么着寻个由头不能没了胎的,这是第一遭,再说生的时候,那又是鬼门关里过一遭,你当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就完了,那才真是遭罪的起始,表哥你定是没听过母乳喂养有多疼吧,生孩子是一下子的事,喂养可是一两年的事了,这是第三遭,有的孩子日夜啼哭母亲不得安睡也就不提了,还有最后一遭,表哥觉得是什么?”
刘钰想不出还有什么。
“等孩子会说话了,必会日日来问,为何别人有爹他没有的,问一回便挖心挠肝的疼一回,若是我摊上这事,早寻死一百回了,怎不叫人钦佩。”
刘钰听着云琅的话,心就真的疼起来,怅然道:“你说的何尝不是。”
“这些话我是听我母亲念叨的,总听我母亲和哥哥夸她,这样的女孩要是落在我们家就好了。”
刘钰面上一紧:“你哥哥说?说什么?”
“哥哥说这位姐姐命苦,还说二表哥你不喜欢她,可我不觉得,那姐姐穿的那样体面,表哥你明明中意的很。”
刘钰:“这扬州确实民风开化,同东京不同,这一套说辞若放到东京,只怕叫人说是大逆不道,东京死板守古,极倡导三从四德,更容不得未婚生子。”
刘钰看这小丫头有些心胸见识,便真心夸了她几句。
又打趣道:“你这丫头只怕难缠的很,也不知谁家小子有那鬼福气娶了你。”
云琅倒不避讳,大方道:“我母亲把我许了孙家。”
“工部的孙家?”
“嗯”
“门第倒也相配。”
正说着,见常胜来了,说若芯回了梨香院。
刘钰便同云琅道别,回了梨香院。
他一回来,就见若芯闷闷不乐的坐在那儿发呆,待换过衣裳,便拉着她问:“怎么了?”
若芯低声埋怨:“我今儿吃饭的时候把镯子弄丢了,我早说不戴的。”
刘钰听了,直摇头:“那么好的镯子竟丢了,爷倒不是舍不得那钱,只觉得你戴着实在好看,丢了倒可惜了。”
看她一副受惊不安的模样,又笑着哄她:“好了,别恼了,明儿爷让人置办一只更好的,送进来你戴。”
若芯惶恐道:“别了吧,这府里人多手杂,再丢了如何使得,再说了我戴着镯子也实在不方便。”
刘钰:“怕什么,几个镯子而已,就丢不起了,爷倒要看看你还能丢多少。”
若芯气道:“二爷又拿我取乐,你拿了来我也不要的,明儿索性连这钗和耳环也别戴了。”
“你敢,你明儿要是敢打扮的跟个丫头似的,我就……”
他刚要放狠话吓她,忽就想起云琅的话来,没再说下去。
若芯诧异瞧他,想他平日里吓她的话一套套的,今儿怎么转了性儿,非但没说,反而耐着性子哄她:“你见哪个主子不戴镯子的,你不戴,外人议论起来,太太也是要恼的。”
“那你悄悄的,让莲心拿给我,别惊动了旁人,太太也嘱咐我了,不叫声张,闹出来只怕康家不好看,也别拿太贵的来,我听莲心说,今儿丢的那个值钱的很,丢了那么好的东西,我这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会子还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她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叫刘钰心里一紧,这女人小门户出身,没什么见识,手上也没过过银钱,之前又过惯了苦日子,如今丢了贵重物件,怎能不心悸。
刘钰想了想,伸出手来抱住她,语重心长的劝她:“若芯,不过丢了个镯子,再贵重又如何,你这样惊慌失措的,反而失了主子体面,你得时时记着,你是爷的人,银钱上看淡些。”
他顿了顿,又说:“不妨就告诉你,这镯子不过才五百银子典进来的,你可知你之前跟爷生气,摔坏了的那只狼毫笔,市面上要八百两,还有一回,你跟爷置气,打碎的那个东洋琉璃瓶,九百两,云裳府的永娘给你做衣裳,爷每月给她封一百两,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你衣裳的料子和你的头面,每月少说也要二百两,碰上好的一千两也拿出来过……”
若芯听着听着就变了脸,惊恐的睁大了眼。
刘钰见状,忙闭了嘴,不再说了,找补道:“爷只想叫你知道,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你大可不必这样不安,倒叫爷心疼。”
若芯呆愣在那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可能,不过就是一支笔,一个玻璃瓶子,怎就那样贵了,原是丢了镯子心里不痛快,这会子只觉莫名其妙,她来刘府这一年多,竟没道理的造起业来。
“没人同我说过这些。”
“说这些做什么。”
“可,可我不懂,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钰一愣,天底下竟还有嫌银子多的人,他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好一会才笑笑,满眼宠溺的说:“自然是为了你和孩子。”
若芯恼的推开他:“瞎说,我和阿元可担不起。”
刘钰又笑,拥住她,在她耳边温柔道:“你以为府里头的人高看我,外头的人奉承我都是白来的,那都是爷金戈铁马,刀口舔血提着脑袋换来的,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战场上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如今盛世太平,可也不敢懈怠半分,别人提着十分的精神打点,爷却得吊着十二分来钻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说完叹了口气,把她拥的更紧了。
若芯还是疑惑:“可为何如此啊,二爷本就好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何苦再这般担着风险,劳心费力的去求取那些身外之物,让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不说,你自己不也吃苦受罪么。”
刘钰这心里,就像吃了刚出锅的蜜饯点心,又甜又暖,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她,安慰她:“你且放心,你爷有的是本事,绝不叫你担惊受怕,以前不要命的日忙夜忙只为了赌一口气,证明自己,如今有了你和孩子,我自会保重,哪里舍得让你们担心。”
二人这天极难得的没起争执,连口角也没有一句,白天累的紧,晚上早早睡了。
第二日,众女眷在堂上守灵,依次跪着,迎来送往间,刘钰身边的小厮常胜,捧了个盒子进来,因刘钰吩咐他,要他同堂上的太太奶奶们做一回戏,故而走到若芯面前献上盒子。
“姑娘,这是二爷给姑娘的镯子,爷说寻不见同之前那个一样的了,叫姑娘别恼,且先凑合着戴,等回了东京再给姑娘置办好的。”
说完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镯子递与她。
众人打眼一看,只见一只撞彩的翡翠镯子,足足的水头,只怕没有千八百两买不来的,屋里女眷都啧啧称赞,又凑着问:“若芯姑娘先前那只也是极好的,怎么没了?”
若芯见常胜在众人面前这般招摇的说着镯子,一时慌了,呵斥他:“住嘴,没见太太们都在呢,只管浑说,也不看看这儿是不是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出去。”
常胜没想到若芯突然发作起来骂了他,不由委屈的跑了出去。
张氏听着话里有话,走了过来:“我也瞧瞧。”
拿起那镯子看了看,又赞了赞,给若芯戴到了手上,问她:“你先前的那只呢?”
张氏问的急,若芯又没准备,心虚道:“那只被我不小心摔坏了,昨儿同二爷说起来,二爷便叫人又给我置办了一只,方才那小子一味的浑说,舅太太可千万别恼。”
这话扯谎,若芯便说的极不顺畅,说完才觉有些对不上。
张氏笑了笑:“这也怪了,方才那小厮浑说什么了?我如何就要恼了?只瞧着你二爷疼你罢了。”
张氏见若芯语无伦次,满脸通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猜着那镯子必有故事。
康氏面上愈发难看,走过去拉了张氏去内室:“你来,我同你说就是了。”
又叫上若芯:“你也进来。”
若芯跟进了内室。
康氏赔笑道:“这丫头昨儿布菜的时候把那镯子褪下来,不知道放哪里了。”
转头问若芯:“昨儿必是告诉你二爷镯子丢了?”
若芯不语。
康氏不依不饶的又说她:“眼皮子浅的,不过丢了个镯子,也值当去你爷跟前说嘴。”
若芯慌忙跪下,一番告罪。
康氏一脸无奈的同张氏解释:“她见那镯子贵重,便慌得什么似的,赶着告诉了钰儿,钰儿那个孽障也是,怕她没镯子戴,这才急赤白脸的让人拿了进来。”
张氏恼道:“你可真是的,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孩子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说。”
康氏:“什么好东西来的,你怎么还上心了。”
若芯见张氏生了气,又连声告罪:“二位太太别生气,我不该同二爷提这事,太太们这样忙,我竟给太太们裹乱了。”
康氏看着她,张氏也不扶她,此番情景,只怕二人都觉得,若芯是那爱在爷们跟前告状嚼舌根的女人。
张氏确也这样觉得,不过她心思不在这儿,她只怕刘钰吃心,觉得康府的人怠慢了若芯,开罪了那位爷就不好了,更恨府里下人手脚不干净,惹出这恶心事来。
张氏康氏任由若芯跪着,好一会儿,张氏才对康氏说:“我自会去查问,接下来还有七八日要熬,你家丢了也就罢了,若旁人再丢了东西可不是闹的,府里这帮奴才,我一日不管就要闹出事来,你先替我在前头照应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略过若芯走了。
张氏一走,若芯忙跪到康氏膝前,同她分辨道:“太太明鉴,我同二爷说了别声张的,可二爷他不听。”
康氏恼了若芯平白得罪张氏,看着她一脸无辜样儿,直摇头叹气。
“若芯,我虽知此事不怪你,可还是气你,你每每端着一片好心劝谏你爷,就是为了让他摆你一道,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若芯恍然大悟,康氏说的极对,刘钰摆布了她多少回,仗着自己是个爷,每每在人前编排她,她的名声这样坏,都是叫他一来二去闹出来的,他是舒坦了,叫个小厮来后院胡说一通,外人看了都觉得,是钰二爷禁不住爱妾哭闹,拿大把的钱买镯子哄她高兴,顺带手在众人面前与她做脸,又不言明一字的指出你们康府的人手脚不干净,委屈了爷的人。
若芯恨不得打他一记才痛快,昨儿晚上他们明明好好的,又说了好些推心置腹的话,只一晚上便又回去了,她怎么就摸不透他的脾气,竟叫他这般算计她。
? 第 65 章
这一天若芯过的极其郁闷, 张氏本来很喜欢她,可才一天工夫,就不同她亲近了,康府的主子下人都当她是个爱在爷们面前挑唆是非的得宠姑娘, 那些女眷们倒是饶有趣味又拐弯抹角的请教她, 如何让郎君信了她们的哭闹, 如此委屈重重,直堵的她一天都吃不下饭去。
刘钰听下人说若芯不肯吃饭, 只当他是吃不惯康府的饭菜, 着小厮去外头,满扬州城给她置办吃食。
一时间,张氏还没拿到偷镯子的贼,又去厨房发了半日邪火, 将管吃食的娘子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道他们伺候不周,倒让客人自己去外头寻吃的, 张氏的媳妇甄素环见张氏发了大火, 忙请了康老爷来。
康士柏劝道:“你这会子生气要撵这些奴才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可怎么办。”
张氏忿忿道:“原也知道刘家人娇贵难伺候, 可那最最难缠的眉姑娘还没生出什么事来, 倒是个小妾每每叫人不顺心。”
康士柏问:“什么小妾?”
“什么小妾,还不是你那大侄子带来的侍妾,我真是服了,一个妾倒比穆儿还体面, 你那将军侄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可见是得了宠的, 生怕在咱们府里受委屈, 见她不吃府上饭菜,倒打发人去外头买。”
“什么要紧事,也值得你发一回火,别人家有丧事,吃不惯主家饭,不也去外头买么,你也太多心了些,我说你是不是累了,前头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倒来管这些琐事,让媳妇们去办吧。”
“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们,那是咱们亲戚里头最有势头的爷,他就是喜欢阿猫阿狗的我也得捧起来当祖宗供着。”
“一家子亲戚,说这个做什么,钰儿是霸道任性了些,可对咱们家对城儿那都没得说,他既看中那小妾,你好好敬着她就是了,何苦同一个小孩子怄气。”
“我哪里是同那女孩怄气,你那侄儿使个小厮来堂上说了一通,细想来,不是给我没脸又是什么,我管家,却出了偷盗的事,我可还有脸做这个主母了。”
“又哪里来的盗窃的事。”
“那女孩手上的镯子偏就丢了。”
“一个镯子而已,这几日人多手杂的也难免,怎么,那小妾为了个镯子闹到了钰儿跟前去了,怎的刘府的侍妾都这么不懂事么?”
“老爷明鉴,那女孩可是钰二爷的脸,她一个镯子比老爷前儿收藏的古董扇子还值钱呢。”
康士柏这才住嘴,知道他这个侄儿有钱,可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算刘钰不说,他们府上也不能坐视不理。
张氏又摇头叹气:“我素日里要强,老爷也是知道的,你姐姐是我闺中友,我治家不严被她看了笑话,真真儿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更可恨我没一个好儿子好夫君。”
康士柏气道:“又说这些做什么。”
康老爷不胜其烦,又劝了张氏两句,去前头应酬了。
若芯折腾一天,心情坏到了顶儿,回到梨香院吃了两口饭,累的紧了就想睡,刚一躺下,就见娟娘过来了:“我来瞧瞧姑娘。”
若芯翻身要坐起来。
娟娘已到了床边摁住她:“可别起来了。”
又伸手给她盖了盖被:“姑娘,二爷几时回来?”
若芯摇头。
娟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依我说,姑娘倒打发莲心或者别的谁去问问吧,白天那么多客,保不齐晚上二爷被人勾了出去胡闹,明儿都是正经事,再惹怒了老爷就不好了,再者说,二爷到现在还不回来,这又不是在东京家里,姑娘不管不问的是什么道理,一会儿太太问起来姑娘怎么回呢。”
若芯顿时领悟,康氏叫她来原是为了这个,刘钰是康府外孙,虽说要为外祖母守灵,可并不是正经的孝,出去寻欢作乐也无人指摘,若再有那巴结奉承的勾了他去吃酒,只怕误事,康氏在她娘家人面前最是要面,这才叫若芯跟着,好看住刘钰别出去鬼混。
若芯忙坐起来,对娟娘千恩万谢:“多谢姐姐提点,我这就叫人去问,可这会子也没妥帖的人,还是我去吧。”说完忍着乏起身出去了。
娟娘见若芯受教,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女孩不错,心思单纯,恭敬友善,点一点也就通了。
若芯到了康府前院,见各处都已掌灯,客房里人影窜动,好不热闹。
外头伺候的常胜见若芯来了,忙走过去请安:“请姑娘安,姑娘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小的去唤二爷。”
“不必,这里要几时散?”
“奴才也不知道。”
“昨儿几时散的?”
“昨儿没这么多客,这会子早散了。”
“那我一会儿再来吧。”
常胜拦住她:“姑娘,您别这样半吊着小的,你又不说事,又不叫我去唤二爷,二爷回头问起来又要打我了。”
若芯夹他一眼,恼道:“该打,谁叫你没轻重的跑去堂上乱说话。”
常胜凑到若芯身边,小声道:“姑娘冰雪聪明,还看不出来是爷叫奴才说的,奴才还被姑娘骂了,这夹缝气受的,可冤枉死了,姑娘可别真恼了我。”
若芯了然,也猜到如此,又看了看那客室里的人影,见那里谈兴正浓,丝毫没有要散的意思,无奈道:“去唤二爷吧,说我有事找他。”
常胜得令,高高兴兴的跑进去了。
屋里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刘钰坐在榻上同旁人应对,余光瞥见常胜进来了。
“二爷,若芯姑娘来找二爷,此刻就在外头呢。”
说罢,指了指外面。
刘钰听他这般说,知是若芯真的来了。
众人不知说的是谁,只听刘钰道:“叫她等着,就说爷这会子有事。”
常胜一脸为难,这次确是真的为难,他这样回不打紧,只怕若芯姑娘不耐烦等,一径走了,这位爷还不打死他,大了胆子道:“二爷还是去看看吧,姑娘已经等了二爷半天了,现下脸色很不好看,再等只怕要恼。”
刘钰没让常胜说过这话,想必是真的了,他心里一急,起身对众人拱手告罪道:“招待不周,诸位见谅,房里人胡闹,在下去去就回。”赶着出去了。
若芯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坐在八转廊下,头靠着莲心眯着。
刘钰走过去,贴着她坐下,拉过她揽在怀里,心疼斥责道:“困成这样,不去睡,来寻爷做什么。”
若芯靠在他怀里低声埋怨:“怕太太一会儿问起来,你怎么还不回来,又得说我不尽心,我才知道,原来太太叫我来是做这个的,二爷也早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就会欺负我。”
她句句真心,满心觉得这位爷不好伺候,刘钰却没听出责备之意,反而觉得怀里人柔声细语的在对着他撒娇,心里早软的一塌糊涂。
他抬头吩咐常胜:“去客房跟城四爷说一声,爷有事,先回后院了。”
牵起若芯往梨香院去了。
若芯身心俱疲,没什么精神同他分辨镯子的事,在别人府里,更不敢发作出来闹他,只委屈的不愿搭理他。
? 第 66 章
出殡那日, 若芯顶着精神陪在康氏身边,前头一粗犷的声音喝道:“摔盆。”
咣当一声响,盆器落地,众人齐哭。
丫头小厮们尤其哭的厉害, 康氏也失声痛哭起来, 若芯掩面, 听谭松玲劝了康氏几句。
待阴司纸车马银钱烧尽,众女眷才各自上了送殡的马车。
若芯同康氏松玲坐在一起, 马车走走停停, 沿途路祭不断,女眷们坐车便有好些受不得这种走法,晃得直吐,好容易在城里绕了半日出了城, 出殡的队伍却停了下来。
康氏打发人去前头问怎么不走了,下人回道:“回太太,方才康老爷让下人去城里各处查看, 发现落下好几家路祭没有回礼, 城里的路祭好些是冲着咱们家设的, 去查的人回来说, 剩下的那几家是冲二爷来的, 老爷一听不是什么正经士族人家,因耽误了行程,就发了火儿,责骂二爷胡乱结交, 二爷同老爷吵起来了, 这会子正赌气呢。”
康氏纳闷自语:“钰儿以前从不顶撞老爷的, 虽说他不听他老子的话, 可也是背后搞一套,在外都是给足他老子面子,今儿是怎么了。”
转头问若芯:“他又哪里不顺气了?”
若芯摇头。
康氏一时没了主意,对马车外的人道:“把钰儿身边的小子喊来回话。”
常胜小跑至马车前,字斟句酌道:“回太太,二爷方才去置办了些东西,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康氏没问出缘由,恼的骂那小厮:“你们这些猴,寻常都是上蹿下跳的在主子面前抖机灵,如今正经事上,就一个不知道了,钰儿跟着康家的爷们回城了吗?”
“没,二爷没去,只有康家老爷和两个少爷骑马回城回礼了,太太稍安,估摸着康老爷还得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回来。”
马车里,女眷们倦怠等着,康氏的马车帘子却被人从外掀开。
刘钰一脸煞气的冲若芯道:“你下来。”
若芯不知他怎么了,慌忙下了车,刘钰拉过她,避开那马车,去了官道旁一处空旷地界,劈头就问:“来扬州前,爷在你屋里见过一个络子,那络子带着药味,同别个不同,没成想竟是扬州医馆里的新兴物件,你手够长的,扬州的东西都有了。”
若芯听了一惊,身子不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谁给你的?怎么给你的?”
刘钰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若芯抖着唇:“是旁人教我络的,没人给我。”
“谁教你的?”
“家里的女医。”
“哪个?名字?”
周围静的可怕,若芯浑身打颤,余光瞟见马车里和马车外的一众人等,都往他们这边瞧过来。
康氏心里不安定,也掀开帘子往外瞧,她只见刘钰同若芯站在官道旁的一棵柳树下,一个高大挺拔,一个亭亭玉立,远远看着甚是赏心悦目,惹得四周众人都偷着眼看。
又见,若芯似是被刘钰责备,战战兢兢的低头,她往后退一步,刘钰便上前一步,步步紧逼,气势迫人,倒同周遭安逸娴雅的景儿有些不相衬,正瞧着,不想刘钰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若芯脸上,若芯风扫落叶般摔倒在地,狼狈不堪,若芯慌忙用手捂了脸,像是哭了,刘钰却无动于衷,低头睥睨着她,那样子再狠些只怕要杀了她,许是这姑娘自己也觉不堪,没敢耽搁,立时挣扎着站起来,那样子又委屈又倔强。
治丧队伍里的人因见了这个,顿时躁动起来,议论纷纷,康氏吓了一跳,这也太胡闹了,这节骨眼上打她做什么,转头对松玲急道:“你,你快去劝,别让他们守着康家的人闹,把若芯带回来。”
隔着帘子,松玲也瞧见刘钰打了若芯,又指着她骂,她忙的下车,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上去,横在二人中间,劝道:“这是怎么了,二爷生气,要打要骂都使得,可现在有丧事等着办,方才太太瞧见了,恼了,就要下车,我才拦住,太太这些日子不受用的紧,二爷这会子忍心劳动太太么。”
刘钰脾气上来,虽听劝,却还是不解气的骂若芯:“今儿看嫂子的面儿先饶过你,你若不死心,大可以继续作死,看爷能忍你到什么地步,会不会真发落了你,有好日子过你不过,偏要找事,可也别怪爷当着外人,不给你留情面。”
说罢一径走了。
松玲回过头来劝了若芯几句,拉着她回了马车,众人见热闹没了下文,也就收回了目光。
康姨妈隔着车窗瞧见若芯松玲回了马车,放下帘子,抚了抚胸口,同坐在对面的媳妇和女儿磨牙。
“哎哟,这阎王爷竟当众就打骂起来了,真真吓死我了,伺候这样的爷,这女孩也真是不容易。”
她媳妇说:“我昨儿还同人说呢,这钰二爷又是给这妾室买镯子又是置办吃食,姨妈又那样抬举她,必是个受宠的,这才几日功夫,怎的就动起手来了。”
秦穆菲却道:“母亲嫂嫂不必大惊小怪,在家时可比方才狠多了,那位爷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好起来跟吃了蜜似的,一时恼起来,半分情面都不看,若芯刚进府时,不得待见,虽说有孩子,可她又没成过亲,哪里懂得怎么伺候男人,总是惹恼这位爷,动辄挨打,她长的白,总见脸上贴着五个巴掌印子,拿脂粉也盖不住。”
康姨妈听的目瞪口呆,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不可怜见的。”
穆菲笑道:“娘倒是喜欢她,这几日同她说话热络的很。”
康姨妈道:“你舅妈那样精明个人,都对她打着十分用心,我自然不敢怠慢,况且她生了钰二爷的长子,自然与别个不同。”
穆菲又是叹气:“哪里还有别个,这钰二爷的院子里统共只放着她一个,原来姨妈也赏了一个,不知怎么得罪了她,竟放的远远的,从不叫进屋伺候,我还听大爷说,钰二爷有个极看重的外室,也叫小厮去打发了,只不知打发干净了没。”
“你是说,这么个厉害爷,只这一个姑娘伺候?”
“眼前我知道的是这样。”
秦家媳妇却道:“这姑娘看着柔弱,只怕有些手段,不然怎么连外室都够得着,撺掇着她爷去打发。”
穆菲:“我原也是这样想的,跟平儿也念叨过几回,可平日里同她交往下来,倒真没看出她有什么心计手段。”
“丢镯子的事如何了?”
“母亲必想不到的,是康府大奶奶身边的陪房拿去了,我偷偷问了问,听说是那陪房见那么贵重个镯子搁在案子上,怕丢就给收了起来,谁知后来竟忘了给她环大奶奶,回了家,同她家爷们越看越觉得是个好东西,就舍不得还了,哼,甄家出来的人眼皮子也这样浅,只怕平时不知昧下多少,母亲且看吧,等出完殡康家有的闹了。”
“甄家是诗书人家,竟也出这样的人。”
这边,若芯同松玲上了马车,康氏问她缘故,她只哽咽着说,是她早上没伺候好刘钰,惹恼了他,康氏见她虽没哭,身子却抖着的筛糠似的,没精神再去细问,只略略安慰了几句。
过了好一会,马车才又重新出发。
——
有温暖的光随着马车帘子轻柔晃动,若芯想起,她从长春馆搬回钟毓馆后,晴儿进府来看她,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个物件,那是一篇写风土见闻的信,信上娓娓道来。
若芯吾妹
近日去了扬州,扬州素来民风开化,医馆开放,女医盛行,且俱医家圣手,你若在此,必不负所学,大展才华,你已在那墙内待了一年又九月,不知安否,若有不妥,望告知,天下之大,总得容身之处,不必缩于一角之间。
近日得一新奇之物,此地人将络子配以烟草编织,系于腰间,久之,可活穴,解腰酸之症,附做法,望采纳,另附赠一只,盼安。
毅书
? 第 67 章
出了殡, 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若芯仍吊着精神,又紧张又害怕,怕因那络子的事连累出晴儿和长生来。
她回了梨香园, 见莲心正在收拾东西, 便问:“要回东京了吗?”
“二爷打发人来说, 要回咱们自己府里住。”
“刘家在扬州也有府邸?”
“怎么没有,在金陵、杭州都有呢, 秋桐的老子娘就在金陵的宅子里看房子。”
若芯点头, 又问:“二爷回来过吗?”
莲心摇了摇头,蹲下来给若芯捶腿:“姑娘怎么又跟二爷起争执了。”
“别问了,我累了,他打我骂我, 我忍着就是了。”
谭松玲从外头打帘子进来,正听见她说的。
“瞧你说的,你二爷还总打你不成。”
若芯起身行礼, 客气道:“大奶奶来了。”
“太太叫我来瞧瞧你。”
若芯点头, 松玲又道:“你想开些, 服个软什么事过不去呢。”
若芯委屈的只想哭, 松玲忙又劝她:“瞧你, 怎么眼睛又红了,没事啊,你二爷还是疼你的,你看前几天见你镯子没了, 立时叫人给你置办了个新的。”
若芯恼的将手上镯子褪下来, 又赌气把钗和耳环也摘了下来, 随手搁在了桌子上。
松玲见状, 急道:“我这是来劝和的,怎么还越劝越恼了,好妹妹,别赌气了,快戴上吧。”
若芯眼泪夺眶而出,气的口不择言:“大奶奶,我自认行得端坐的正,可你看,他总寻衅我的不是,难道就因为他是爷,就能这样对我么,他,他今儿当着众人,怎么不打死我。”
松玲一惊,忙捂住她的嘴:“哎哟,小姑奶奶,什么死不死的,这是在康家,你小声些吧。”
正说着,刘钰进来了,对松玲道:“嫂子不必劝她,她不识好歹,天儿不早了,快回去歇了吧,明儿还要打点着回府里住。”
夜幕降临,已然到了掌灯时分。
松玲看了看二人,无奈走了,难怪秦穆菲躲着不来,必是摸着这位爷的性子不是个受劝的。
刘钰拿过镯子,强拉过若芯的手要给她戴,若芯恼恨的挣开手,抬头瞪他。
刘钰一恼,抬手便摔了镯子,只听清脆一声响,那镯子便四分五裂了。
外间伺候的丫头听见动静,窸窸窣窣的似是要进来,刘钰回身将门反锁,挡住了外人。
他转过身来,指着摔在地上的镯子,怒道:“看见这镯子了么,八百两买来哄你的,可这镯子没戴在你手上,就只配让爷听个响,把这钗和耳环戴上。”
说罢,将玉钗和耳环推到她面前。
若芯直气的心口疼。
见她不动,刘钰咬牙切齿道:“戴上。”
眼见刘钰又要摔东西,若芯恨恨的拿起玉兰钗,胡乱往头上插去。
刘钰这才满意,走到她面前,抬手给她正了正钗,依然带着怒气说:“嗯,这才对,回头爷让常胜再买一只更贵的镯子给你戴,至于这只摔坏的,你不必心疼,再好的东西,你不喜欢了,就毁了他,你不戴也决计不能叫旁人戴。”
若芯双目含泪,愤恨的瞪着他,又气的撇开脸去,刘钰见状,搬过她的小脸。
“别他妈装哑巴,说话。”
若芯被他逼迫至此,早已不堪忍受,她站起来,一把推开他,气道:“你不必含沙射影的来说我,我心疼什么,你有钱,你只管买一匣子来摔就是,又问我做什么。”
说完往外跑去,刘钰一把捞住她,将她制住,恨道:“干什么去,想找太太告状,你以为你出的去,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咱都别消停,谁给你传送的东西,还有没有旁的了,你痛快交代了,爷我气顺了,咱们揭过去不提,否则今儿就好生闹一闹,反正康府因为你丢镯子的事正闹呢,不差这一茬。”
若芯听他还敢提镯子的事,一时气红了眼,冲他喊道:“你要闹是吧,那闹吧,我一个妾,被你当众打骂,早就是没脸的了,还怕闹?我交代什么?你就是带我去开封府衙门,我也没有一句话,你这个混蛋,竟还有脸提那镯子的事,你一个爷倒拿个镯子来摆弄我,就为了叫你自己舒心,你还有理了。”
若芯白天受辱,想这阎王爷没人的时候怎么打骂她,她都忍了,可如今竟众目睽睽的那般,只觉义愤填膺。
她骂完他还不解恨,抬手就朝他脸上身上打去。
刘钰似是没想到若芯这般大胆,竟骂起他来,直愣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见她闹起来,忙抬手制住她。
二人打闹间,双双倒在炕上,若芯一时气极,血气上来,一个翻身便骑在了刘钰身上,她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约是被逼疯了,竟怀着鱼死网破的心,用力掐他,只觉心里一阵痛快,想把素日里被他欺负的都讨回来。
刘钰惊了惊,他只见若芯小脸通红,双手用力,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掐他,他自知,他只消用手稍稍一拉,若芯立时就会被制住,可看着她困兽般撒气的样子,却没来由的不愿出手了。
门外传来众人的叫喊声:“快,快把门撞开,若芯姑娘疯了,在掐二爷呢,快呀。”
原来是东厢窗上映出了二人撕打的影儿,那影儿分明是若芯占了上风,双手交叉狠命的掐着身下男人。
院子里站满了人,都在瞧热闹。
门被一厉害婆子两脚踹开,众人鱼贯而入,若芯吓了一跳,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松开手,从刘钰身上下来,刚挪开身子,慌乱恍惚的就要从炕上滑下去,刘钰见若芯头朝下将将要倒下去,伸手上去救她,二人又抱着,双双跌到床下。
若芯手臂触地,摔的生疼,方才的狠劲一瞬间散尽了,又委屈又可怜的扑向进来劝架的谭松玲怀里。
松玲忙搂住了她,将她护在身下。
刘钰看着若芯变脸般由怒转悲的样子,不怒反笑道:“唉,唉,我说,你还哭,你哭什么,老子才该哭好吧,是你又打又掐的跟爷这儿闹,方才你差点从炕上摔下来,要不是爷捞住你,你这脑袋早开花了,你还哭”
转脸见屋子里站满了来劝的人,正中站着康氏、张氏并康姨妈,他赶紧闭了嘴。
康氏见刘钰满脸带笑,真想上去打他一顿,她方才从屋里出来,送张氏和康姨妈出门,就见窗上若芯掐着刘钰,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什么似的,赶着叫人将门撞开了。
可此时这混账东西脖子上虽有掐痕,却气息匀称只顾笑,想来是被他耍了,这小子会轻易叫人制住么,不过是激怒若芯,同她瞎闹罢了。
康氏不自在的看了看身边的张氏。
张氏也觉康氏小题大作了,小夫妻胡闹的把戏康氏竟当了真,叫人撞了门。
刘钰起身,整了整衣裳,口中低骂道:“妈的,可真下得去手,不就白天打了你一记么。”
可见若芯在松玲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斜着眼又骂:“别哭了,哭的爷心烦。”
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康氏三人。
先是唤了康氏:“母亲。”
又对张氏和康姨妈恭敬的说:“舅母、姨妈也来了。”
康氏气的浑身直打颤,半天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张氏忙打圆场:“你这孩子就会胡闹,瞧把你母亲气的,这幸亏是在咱们自己府上,外头可不能这样的。”
刘钰知他舅母心思活络,便顺着张氏的话说:“舅母说的是,钰儿都记下了,这不在自己舅舅家里么,外头可不敢造次的,况且,我也怕惹我母亲生气不是。”
说着一脸讨好的看向他母亲。
张氏满意笑道:“哎呦,钰儿可真是孝顺。”
若芯依旧跪在地上哭,松玲只得也跪着半搂着她,康姨妈走到若芯身边,蹲下身子给她拢了拢头发:“好孩子,快别哭了。”
她性子软,见不得若芯这可怜样儿。
康氏越过刘钰,也走到若芯面前,想起她方才的样子就恼,骂道:“别哭了,成什么样子,家里闹就算了,外头也不安生,他欺负你,你来回我就是了,我自会去说他,做什么跟个泼妇似的同你爷闹,素日里教你的都吃了么。”
若芯听康氏训诫她,只觉更加委屈,哭的越发惨了。
康姨妈道:“姐姐别说她了,怪可怜的,小孩子胡闹罢了。”
若芯也不辩解,只躲在松玲怀里一味的哭,她想,她以前过的再累再穷,也是体体面面舒心自在,何时这样过,可她能说什么,她说一句康氏有一百句来教训她,她永远也辩不过康氏,永远也斗不过刘钰,永远也不能真的抬起头直起腰来过日子。
康氏回头瞪着刘钰:“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滚。”
刘钰见康氏动气,又扭头看了看比在灵前哭的还惨的若芯,叹了口气,走了。
康氏又同张氏和康姨妈抱怨了几句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混账后,赶着送二人出去,屋子里只剩松玲穆菲好言劝着若芯。
若芯慢慢将脸从松玲怀里挪出来,打起精神同众人告罪。
秦穆菲命人端来热水,又拿来干净衣裳给她,她一一换洗,这才是个样子的坐在二人面前。
“让奶奶们费心了。”
秦穆菲笑道:“你快别见外了,我也是奇了,隔着影儿看见你又是打你二爷又是掐你二爷的,怎么倒是你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他不怒反笑,你们二人可真是有趣。”
若芯道:“大奶奶别取笑我了,我白天丢一次人不算,晚上还要再丢一次,又是在外头,太太只怕恼了我,康府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我呢。”
穆菲劝道:“妹妹多心,康府还有那闲工夫议论你,他们自己的事还没理清呢。”
谭松玲好奇问:“是镯子的事吗。”
秦穆菲道:“可不是么,我听丫头说,舅太太发了狠,非要趁着这回的事立规矩,不肯松劲的要发落明白才肯罢。”
松玲道:“好妹妹,你且说与我们听听。”
秦穆菲便将前因后果又讲了一遍,说:“那环大奶奶本就同咱们舅太太婆媳不合,直弄的甄家和康家关系也不大好,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舅太太要把环大奶奶身边的亲信都打发干净了呢。”
又问若芯:“镯子给你送回来没有?”
“送回来了,我收起来了,没敢再戴出去招摇。”
“瞧你说的,怎就招摇了,自己的镯子,又不是偷得抢的,倒不敢戴了,这是什么道理。”
若芯道:“怕环大奶奶和康家太太多心,哪里还敢戴了。”
谭松玲道:“你不戴是应当的,有更好的不戴,偏要戴原来的,不知道的还真是会多心,亲戚的情面还是要给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康家的长短,才各自散去。
? 第 68 章
若芯用完晚饭, 见刘钰没再回来折腾她,心里放了放,次日,她早早起来收拾东西, 同众人一起搬去了扬州刘府。
那扬州的刘府自不如东京的气派, 可也不差, 才到了府里,就有众仆妇掌事前来请安问礼。
康氏坐在堂上交代:“此次要忙的事也多, 宴客采买应酬, 一应事物务必打点起来,好生拢个册子来,等忙过这阵,老爷自会赏你们。”
留府的下人和带来的下人都一一应承。
康氏又交代了一会, 才遣散众人,同秦穆菲和谭松玲商议着,该去扬州哪家府里走动。
若芯住在一处叫做月梢院的院子里, 院名很是风情, 也不知是谁提的, 这院子小巧别致, 虽不及钟毓馆一半大, 可五脏俱全,原只一个婆子看着,如今住进了人,便又拨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
若芯同莲心一起, 直忙了一上午才安顿下来, 她心中郁闷, 待用过午饭后便要去睡, 刚要关窗子去床上躺着,不料,从这二层主卧向外望去,隐隐约约的瞧见一处园林,一时勾起了她的兴致。
她以为那园子同东京的一样,也是给家里女眷散步用的,便招呼莲心一起去了那儿。
待进了园子,只见那里景色斐然,处处透着江南风情,好些没见过的花儿草儿看的她眼花缭乱,不禁感慨:“这里虽没主人家住,可看这园子也是日常打理着的。”
莲心解释道:“我听家里的妈妈们说过,外省园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分包给婆子管事的打理,这么大的园子,若打理的好,拿出去卖的钱可不老少。”
若芯点头,又往前走。
主仆二人见那园子东边有一座假山,便一路逛过去,说笑着往山上爬,想登高望远一番。
曲径通幽处,一座亭子赫然列在山顶上,那亭子红柱绿瓦飞檐流角,一看就是才刚粉过的,待二人爬到了那里,就见亭两侧描对:悠然亭中坐,逍遥世间游,若芯正品着那对子意境,忽听见有丝竹管弦乐声传上来,她循声望去,就见假山的另一侧有一处小院,嵌在山脚下,周围奇树环绕,好不雅致。
从小山上往下看,刘钰刘钦并十几个年轻公子,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个个儿身边搂着姑娘,姑娘们都是半露香肩,裙摆翩然,有起舞的,有奏乐的,有搂着爷们笑语嫣然的,一院子人行动举止放荡不羁。
若芯一惊,愣在当下,须臾间,就见假山下的人抬头往山上看,吓的她一个踉跄,慌忙回身,拉了莲心往山下走,心里琢磨着,怎的竟撞见刘钰等人在那里喝花酒,真是不该出来,方才,方才该是没看清她吧。
二人急急忙忙往回走,还没走到半山腰,就见两个美人携手而来。
若芯又是一吓,见这两个美人,同方才山下院子里的女人一般打扮,那衣裳领口低,就要露出那抹香酥来,行动间更是风情万种,眉目撩人,鲜艳夺目的样子,点缀着假山上的景儿,饶是她一个女子也看的脸红心跳。
那两个美人撞见有人,也是一惊,嘴角含笑的上下打量若芯。
其中一美人笑道:“哟,这是谁呀,是来同咱们姐妹同乐的么。”
另一人说:“别浑说,没见穿着素服么。”
“穿素服怎么了,只怕那些爷们更喜欢这样假模假式的呢,赶明儿个,我也找身素服来穿。”
“快走吧,等去了那山上的凉亭一舞,还怕钰二爷不赏你。”
那女子听罢,抿着嘴笑,她是扬州城里最擅舞的瘦马,众人唤她楚楚。
另一人又对楚楚笑道:“我瞧着方才钰二爷直看你呢,不用说,昨儿晚上是你伺候的他吧。”
楚楚笑的更爽快了:“这位东京来的刘家二爷可是个带劲的,难得还出手阔绰,若来找咱们的爷们都像他似的……”
还要说,胳膊被人戳了一下:“嘴上没个把门的,这是刘府,没瞧见这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呢么。”
楚楚却对眼前小姐客气起来:“小姐莫怪,我们姐妹是奉了爷的命去那亭上一舞助兴,我们这样轻浮,可也没惊着小姐吧。”
那楚楚最是勾栏里肆意之人,虽说有意在若芯面前放肆,想臊一臊这深闺里的小姐,看她嗔怒羞臊的样子岂不有趣,也可作谈资同旁人消遣,不想这小姐面不改色,只红着脸恭敬福了福:“没有,二位姑娘请便。”
说着同身边丫头一起让开了路。
楚楚见眼前之人恭敬,倒是愣住了,寻常人家的小姐见了她们都是鄙夷不屑,恨不得鼻孔出气,可她非但没有鄙夷之色,反而客气的让开了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这姑娘两眼。
这一看倒叫楚楚发现,面前这个清冷女子,乍一看去虽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可细瞧下来,眉目清秀,眼波涟涟,倒也出尘,这样的长相不算出彩,她不屑多看,可那盈盈款款的身段着实少见,遂好奇问道:“瞧小姐的身段,会舞?”
若芯不妨她这样问,摇了摇头。
楚楚见她敷衍,轻蔑笑道:“又不叫小姐舞与我瞧,瞒什么,我从小学舞,你会不会舞我一看便知,你这腰”
说着,竟要上手去摸她的腰,还没摸着,就听人喝道:“住手。”
楚楚忙撤回了手,转头见刘钰上来了,忙赔罪道:“哟,我失礼了,方才没忍住,瞧着小姐像会舞的,想摸一摸小姐的骨架,无心,无心,还请二爷见谅,小姐见谅。”
刘钰几步上前,伸手拉过若芯,恼恨的低声骂她:“你跑园子里来做什么?这儿正宴客呢。”
她上哪知道这里正在宴客!
又转头对那二人道:“快上去跳吧,爷们都等着看呢。”
二人福身去了,因着实好奇那小姐同这位爷的关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偷眼往后瞧,只见,钰二爷两手抓着那姑娘的肩,一脸担忧的瞧着她,那异常关切的神情于她们只在梦里见过,想这小姐必是钰二爷心里头要紧之人,她心里升起一丝羡慕,却没自怨自艾,打起十分精神,去那亭上一舞。
若芯看着刘钰生气的神情,没等他说话,就请罪:“扰了二爷吃酒,是我不对,这就回去面壁思过,再不敢出门了。”
说罢,挣开他就要走,刘钰拉住她:“我说什么了,你又使性子。”
“哪里使性子了。”
见若芯赌气,刘钰抬头看了看那两个往山上走的扬州瘦马,回过味来:“我没瞧错吧,你这是吃醋了?你有点出息行么,勾栏女子的醋你也吃。”
若芯只觉莫名其妙,抬腿就要走,刘钰又拉住她:“我带你回去。”
他只当她是看见他喝花酒才闹脾气,用力将她拽到怀里:“今儿这园子里人多,你再撞上旁人。”
若芯又是一气:“二爷这是怕我冲撞了你的贵客么,方才我可没敢”
刚想说,不敢冲撞了那两位美人,不经意间一瞥,却愣住了,方才那要摸她的女孩和着乐声正翩翩起舞,那大红裙摆袅袅转着,美不胜收,刘钰也寻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看的入迷,搬过她的脸,恼道:“别看了,这是你该看的么。”
若芯道:“自然只有爷能看,我们看不得,放开我,我回去了。”
刘钰强拉着她往园子外走,一时想起方才那扬州瘦马说她会舞,便问:“方才那瘦马说你会舞?”
若芯脱口道:“我不会。”
刘钰却是突然想起她抱着阿元转圈的样子。
若芯刚踏进月梢院的大门,便抽手将刘钰堵在门口:“我回来了,二爷快走吧。”
他瞧着她恼怒的小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得意:“你越发厉害了,竟撵爷走,这可是爷的院子。”
若芯一时语塞,转头进了正堂,拿起喜鹊茶壶给她自己倒了杯茶喝,莲心见刘钰跟了进来,斟了茶捧给他,刘钰没接,眼瞧着若芯喝完茶,上了二楼。
他跟了上去,才到楼上,便将她往怀里搂:“生气了?”
他大约是忘了昨天刚同若芯打过架。
若芯一脸嫌弃的挣开他,刘钰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没同她说清呢。
“之前的事还没同你算清楚账呢,你倒跟爷使起气来了。”
那络子的事,刘钰虽说恼的厉害,恨不得掐死她,可他除了打她一巴掌,还能如何,不用问也知道,那络子是齐宏毅给她的,定是她那嫁出去的丫头给她传进府里的,他醋劲上来,早让小厮赶去东京盘问长生了。
若芯听他又提起那络子的事,心里一紧。
刘钰又拉下脸来:“不用问,那东西是你那青梅竹马给你的吧?是你那嫁出去的丫鬟给你传送进府的吧?”
若芯吃惊的抬头看他,知道他能查问出来,可没想到这样快。
刘钰走到二楼窗前,向外望了望,一阵秋风吹来,有些凉,他怕若芯受风,抬手关了窗,转身道:“就你那点小把戏,非得在爷跟前逞能,原想你交代了也就罢了,非得让爷去查,你是觉得你那点子破事叫小厮报与我,好听是么。”
若芯一愣,问:“小厮怎么报的?”
刘钰气道:“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然都说了。”
不该说的?还有那信,怎不见他来问,信可比络子要命多了,以他的性子必是当场发作,不见得不会再给她一巴掌,可此时他却没提,她心里转了转,刘钰也许还不知道那信的事。
? 第 69 章
若芯缓了缓神色, 试探着问:“二爷打算怎么处置?”
“你是问怎么处置你,还是怎么处置你那丫头。”
若芯吓了一跳:“晴儿只是个丫头,已经嫁人了,而且她还怀着孕, 二爷高抬贵手, 别为难她。”
刘钰心里不受用, 可再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闹起来, 这会子园子里有客, 外头的正事要紧,他没再理会若芯,起身下楼去宴客了。
刘钰直应酬到后半夜,才一身酒气并脂粉气的上楼来, 若芯被他回来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的挣开了眼,闻着那恼人的脂粉味, 捂了捂口鼻, 她强忍着困乏, 坐了起来, 怕外头莲心一人, 伺候不周,再惹怒了那阎王发火儿。
果不其然,卧室外头,莲心正满头大汗的给刘钰倒茶, 端水, 净面, 因不熟悉这屋子, 整个人慌乱的很,眼见刘钰就要恼上来骂人,若芯忙赶上去,半蹲下来给他抚胸。
刘钰见了若芯,哪里还恼,抓住她抚胸的手,俯下身子便要亲她,醉笑道:“那瘦马说了,你肯定会舞,给爷跳一段来。”
若芯躲过他凑上来的脸,站起身来给他宽外衣,又接过莲心递上来的醒酒汤,哄着他喝,一脸不满的小声嘟囔:“喝成这样还回来折腾人,不都说那些袒胸露背的女子有好些风流手段么,怎么没哄了你去。”
刘钰听见这话,一头扎进她怀里:“谁哄我都不好使,除了你。”
说完在她怀里蹭了蹭,又突的站了起来,一把托起她,往卧室去了。
若芯被他托抱着,身上不稳,差点摔下去,忙伸手挂上他的脖子,嗔道:“喝完了汤再去睡。”
刘钰哪里肯,将她放到床上就要。
若芯推拒着他,脑子里闪过白天那扬州瘦马说的话。
“我瞧着钰二爷眼睛直看你呢,不用说,昨儿晚上是你伺候的他吧。”
“这位刘家二爷可是个带劲的。”
她顿时心生嫌恶:“你喝多了,快睡吧。”
挣扎着要从他身下挪出来。
刘钰见状,一下变了脸,将她拉回来,恼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别扭,你自己说,爷都多少天没碰你了,在康家的时候,你说家里人都住在一处院子,怕长辈生气,爷可都依着你了,今儿又什么借口,是想让老子当和尚么。”
若芯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道:“呵,二爷什么人,倒肯委屈了你自己,难道你昨儿晚上不是同那扬州瘦马厮混在一起,竟还说什么和尚不和尚的,也不怕臊。”
刘钰一下愣住了,这女人可从没在床上这般顶撞过他,他向来急躁,她只有顺着他,才能少受些罪,可此时却不知她哪来的胆子,竟敢寻衅他的话头。
他心头一恼,抬手便去撕扯她的衣裳。
若芯见他急的又拉又扯,顿时慌起来,生怕他用强,赶紧抬手,搂住他的腰,锤他道:“你松手,我自己脱,这里没那许多衣裳让你撕,撕坏了明儿可穿什么。”
刘钰这才躺下来,瞧着若芯把身上的中衣去了,躺到他怀里来。
窗外月上柳梢,映的屋里一室旖旎。
第二日,若芯浑身酸疼的早早起了床,不知怎么,她总也睡不踏实,外头奴才们都还没起,她没事做,便独自倚在窗下看窗外的景儿,已有晨起的鸟儿叽叽叫了起来,那声音又欢快又懒怠。
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这府里绿树荫荫,房屋若隐若现的藏在灌木里,一簇簇的下人仆妇规规矩矩的在草木屋舍间穿梭,忙碌安静有序,扬州虽说潮冷,可这二层的卧室却是温暖干爽。
她又往近处看,见有一面熟的小厮被人引着,往月梢院来了,她认得那是刘钰心腹,只不记得叫什么了,前几日没见过他,该是刚刚从东京来的,又见,常胜一身睡态的迎上了他。
若芯心里一激灵,忽就想起昨天刘钰同她说的,派人去东京探查她的话,再看那小厮手里拿着包袱,显是才刚下的马车,她蹭的站起来,后背冒出一股凉意,风吹进来叫她打了个哆嗦。
若芯顾不得凉,急急忙忙下了楼,两手交握在堂屋里打转,好一会儿,才听见外头有婆子轻声喊:“莲心姑娘起了么?”
莲心睡眼惺忪的从西暖阁出来,见若芯在,愣了楞。
若芯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莲心便没吱声,只问外头:“什么事?”
外头的婆子道:“爷的小厮来说,问爷起来了么?要进来回事。”
莲心回头看向若芯,若芯小声嘱咐她:“让他慢慢的进来,说二爷醒了,我在睡,别吵着。”
莲心会意,亲自去外头带了常胜进来。
常胜进门,见屋里头哪是二爷,若芯姑娘正坐在上手等着他,他身子一滞,瞪了莲心一眼,方才这死丫头明明说若芯姑娘在睡,他才放心的进来,难道听错了,左看右看,想出去又不敢。
若芯:“二爷还在睡,可是有什么事?”
常胜想了想,说:“外头有位周大爷,是扬州通判周大人的公子,说要宴请二爷。”
若芯点头:“嗯,可还有旁的事,还是有事要单独回二爷,不便说与我的。”
她怕刘钰在楼上醒了,便没同这小厮客气,直接挑明了。
“瞧姑娘说的,没别的事了,小的就不扰姑娘了,先出去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
若芯扯出一丝笑来,叫住他:“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常胜见若芯不肯放他,心里明白大半,忙跪下,求道:“姑娘,姑娘你饶了奴才吧。”
这般讨饶,更坐实了那要回的事。
若芯想了想,道:“我知道,我出身低,在这府里本没什么体面,你瞧不上我,我不怪你,可二爷看重阿元却是无人不知,你是你爷跟前第一聪明人,今儿把你叫进来,不用多说你也知道我想如何。”
常胜一惊:“姑娘,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我”
若芯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便又说了些狠话吓他:“若你二爷为了东京的哪件事再当众打我一巴掌,我虽做小伏低不愿惹是生非,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会恼的,到那时,想找人算账了,你觉得我是会找二爷,还是找旁人。”
说完,从头上拔下个簪子,递给莲心,莲心忙将簪子塞到常胜手里,又唬道:“常六爷想清楚了,我们姑娘可记仇,别二爷那儿没讨着好,倒把自己搭姑娘手里。”
常胜捧着簪子,只觉烫手,知道若芯姑娘想叫他瞒下那私下里传信的事,可他怎么敢,敢在二爷跟前耍滑头,他脑子反应快,一头磕下去,为难道:“姑娘,姑娘还不如现发落我的好,那二爷是什么人,我不想活了,才敢在他跟前闹鬼,之前有坏规矩的,被二爷打的一个月没下来床,奴才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撞上这差事,夹在姑娘和二爷中间,横竖都做不了人,姑娘可怜我,若非得选,姑娘心善,我甘愿被姑娘发落。”
那常胜想的清楚,若芯能发落他什么,左不过在刘钰跟前嚼扯几句,吹两句枕边风罢了,可他早听人说过,这姑娘心软,这些日子处下来,更是不怕她。
若芯没想到常胜这么惧怕刘钰,见他嚷起来,忙往楼上撇了撇,喝道:“你想清楚了再嚷嚷,你只往轻了回两句,你爷回头忘了这事,就揭过去了。”
她原想凭着她在刘钰跟前体面,唬住这小厮帮她,没想到刘钰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是她能对付的,这会子慌的,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要挟他了。
常胜叹道:“哎哟,我说姑娘,姑娘你可别存这样的心思了,奴才,奴才跟了爷多少年了,主子什么性儿,奴才还有不知道的,这事若换了旁人,小的跟爷含糊两句,许没两天就揭过去了,可姑娘你,你是爷心头上的人啊,这事不可能说揭过就揭过的,我求求姑娘了,我给姑娘磕头,求姑娘可怜我。”
若芯听罢,身子又开始发凉,她挣扎道:“你,你也晓得我是你爷心里头的人,既如此,却还是不肯么?”
常胜又哭求:“姑娘,姑娘,奴才实在不敢啊,求求姑娘可怜我。”
说着竟咚咚咚的磕起头来,只没磕实。
若芯气道:“你别磕了,那你告诉我,东京来的人都说什么了?”
常胜不语。
二人对峙间,楼上传来声音。
“若芯。”
刘钰睡醒了在唤她,若芯只得叫常胜出去:“你先下去。”
常胜见终于肯放他,连滚带爬的就要跑出去,刚到门口,却窜了回来,跪到若芯身边小声道:“姑娘,除了那络子还有信,还有晴姑娘跟他相公,还有小齐太医,还有紫嫣。”
他说的极快,说完便如脱笼的兔子,又窜了出去,若芯好些没听清,却不得细问,起身上了楼。
刘钰已在床上坐起来,见若芯一脸茫然的走上来,问道:“你怎么了,一大早的这是什么模样儿,是嫌爷昨儿晚上折腾你了。”
若芯对他挤出一丝笑:“没。”
去箱笼处,拿了刘钰的家常衣裳给他穿。
刘钰却道:“怎么穿这身,一会儿还得见客呢,换来换去的多麻烦,这流水的酒只怕要吃到初七去了,昨儿殿下传信儿来,嘱咐我在扬州办事,办完了才能打点着回东京去。”
若芯听罢,又拿着那家常衣裳往箱笼处走,去换刘钰见客的衣裳来。
刘钰见她不对,拉住她问:“你到底怎么了?想孩子了?”
若芯摇摇头,思索着问他:“爷吃完早饭就要出门了么?”
“怎么,有事?”
她又摇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身边就莲心一个,同那丫头也没什么话说,想出门走走,二爷必不许的,所以,所以想叫爷多陪陪我。”
她说的艰难,刘钰却愣住了:“哟,奇了,这话竟从你嘴里说了出来,在东京时,你整日里伺候那些药材,要不就抱着本破书又看又写的,比爷还忙,怎么出门在外倒缠上爷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70 章
若芯低头不语。
刘钰为难道:“我也想陪你, 恨不得日日陪着你,可你瞧,眼下这么多事,不办又不成, 要不, 爷让人送你去康府, 你走走亲戚串串门,同那些个奶奶姑娘们聊天解闷。”
他依稀记得, 若芯同康府的几个女眷聊得不错。
若芯却白他一眼:“亏爷想的出来, 丢镯子的事惹得他们府上不痛快,多少人恨我的,我还去那儿招人烦。”
刘钰笑了笑:“那你说,怎么办, 我办事总不能带上你吧。”
若芯做思索状,同他说:“我跟二爷讨常胜吧,让他带我出去转转, 我只在马车上隔着帘子往外看看就回。”
刘钰瞪她:“不行, 你可真敢说, 竟想使唤爷的人, 眼前好多事等着他去办, 给你使了,爷少了只手,外头的事还不耽误到明年。”
若芯听完,顿时变了脸, 将那家常衣裳往桌上一扔, 使性子不说话。
刘钰上前搂住她, 哄道:“是不是昨儿那扬州瘦马惹了你, 你不喜欢爷招了她们来,你昨儿晚上说的话,爷可还记着呢,酸的很。”
若芯脸色又是一变,依旧不理他。
见她不语,刘钰心里愈发得意,他想,若芯心里是有他的,不然也不会从昨天撞见他喝花酒起,就使性子使到现在,又想起前天这女人掐他时的样子,她终于不总在他面前端着了,也会同他撒娇耍横,使气撒泼,这才是女子面对心爱男子该有的样子,此时见她这般用心叫他留下,倒不好泼她冷水,便就应了她:“难得你扮狐狸精,爷陪着你,如何?”
若芯一脸吃惊的抬头瞧他,没想到他真的应了。
刘钰逗她:“想叫爷怎么陪你,要不咱们再去床上睡一会。”
说完就要去抱她。
若芯推开他,恼的夹了他一眼。
待二人用完早饭,若芯才慢吞吞的说:“要不去园子里逛逛吧,那里景色不错,昨儿只略略的转了转。”
刘钰却看着她直想笑,这女的刚还说要小厮带她去外头逛,这会子又说要去逛园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藏着小心思,可他心里头发暖,不愿说破了她,只点点头,带她去了园子。
二人到了园门口,有园子的管事迎上来:“禀二爷,三爷在怡红院宴客呢,不过太太已经嘱咐过了,如今府里住上了人,让下人们伺候主子宴客的时候小心些。”
刘钰:“知道了,你们都仔细着。”
管事的告退下去。
若芯问:“怡红院就是昨儿我在山上往下看时,那个宴客的院子么?”
“是。”
“为什么把宴客的院子设在后园子里,引那些瘦马进来,岂不惊了后院的女眷。”
“原是为了景色别致修的,后园子里有接客的门可以通行,不过后院。”
若芯点头:“确实别有风味,钳在林子里,雅致的很,还能供家里姑娘们吟诗插花,是谁让修的,不会是二爷你吧。”
刘钰瞪了她一眼,这夸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他没理她,径自往前走了,若芯笑了笑,忙跟上他。
二人又转到昨日的假山处,远远便听见客院里在弹唱,那声音袅袅娜娜,摄人心魄。
刘钰刚要牵着若芯继续走,见她听得入神,便笑她:“哟,还听上了,好听么,要不爷带你进院子里听去,顺便再看看她们跳舞。”
行首们弹唱歌舞的本事,内宅里的女子大多没见过,寻常大家女孩自是鄙夷不屑,像若芯这样医家出来的,虽知这些女子不堪,可笑贫不笑娼,她对昨儿撞上行首们的事,却不觉得难为情,此时见刘钰又逗她,气道:“你想去你自去就是了,拉上我作甚。”
适才说起跳舞,刘钰便又想起昨天的事来,问若芯:“昨儿那瘦马直说你会舞,你到底会不会?”
若芯心里转了转,她想,刘钰既喜欢那个会舞的扬州瘦马,那会舞必能取悦了他。
她没脱口而答,刘钰脸上的笑就漫开了:“没想到,你竟真的会,什么时候学的?”
“小时候在宫里,伺候昭华公主时,教习嬷嬷教的,只教了一个,让公主跳给未来驸马瞧,宸妃娘娘让我照应着公主一起学。”
“你有这本事,早不说,爷还看那些会舞的歌姬做什么,只看你就行了,给爷舞一段来。”
若芯并未拒绝,转着眼珠子对刘钰说:“我许多年没舞过,舞的不好,二爷也想看么?”
刘钰不想今儿竟有这样的惊喜,抬手搂住她,高兴的在她额间亲了亲:“你只管舞,好不好看,爷都看。”
若芯调皮一笑:“爷想看我舞不难,可有个条件。”
刘钰神色一滞,不满道:“什么条件?想叫爷放过你那丫头和她男人?”
若芯:“还有,这事揭过去不再提了,二爷也不许再派人查问了来发难我。”
刘钰眉头微皱,这女人怎么可能让他痛快,中间不出些事故都不像她。
恼道:“爷想看人舞,有的是色艺双绝的赶着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不常练的,倒把自己当盘子菜。”
若芯脸色一暗,赌气道:“二爷既瞧不上我,那算了。”
说完从他怀里挣出来,就要走。
刘钰拉住她,恨道:“死丫头,勾上爷的火来,又跟这儿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眼神恳切:“那你答应吗?”
“你是不是从早上起就开始算计爷了。”
“什么算计,说的这样难听,二爷是好算计的么,你不算计我就是了。”
刘钰气道:“促狭鬼,一会儿跳的不好,爷再跟你算账。”
若芯笑起来:“二爷说话算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爷说话向来算话,可你得舞的叫我高兴,你爷可不是好糊弄的。”
二人说完,刘钰便将若芯带到园子里的另一处小院,这个小院是同怡红院对称着修起来的,分列在假山两侧,没题字,因暂时用不上,也就没摆设布置,只寻常打扫得干净。
他又差人去怡红院借来些跳舞的衣裳给若芯挑拣,一并让请来一个会弹离人怨的姑娘,不成想,来的是个男乐师。
那男乐师恭敬对着刘钰一拜:“二爷有礼。”
刘钰见来人是个男的,面上不悦:“不是让会弹唱的姑娘来么?”
乐师道:“姑娘们没有会弹离人怨的,那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曲子,会的人极少,小人因是从东京来的,被一位宫里出来的乐师教过,故而会弹,满扬州也就只有小人会弹了。”
刘钰道:“那有劳了。”
刘钰本想叫他隔着屏风弹奏,可那屋子里陈设简单,并没有屏风。
思索间,若芯已换了衣裳出来了,那大红舞裙衬得她飘然,脸上却带了面纱。
刘钰拉过她问:“你戴面纱做什么,我又不是没瞧过你。”
“嬷嬷教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戴面纱舞不出来。”
不想那男乐师抢白道:“二爷有所不知,那离人怨就是要戴着面纱舞才好看。”
若芯不妨堂屋里来了个男人,转头去看,只见那人高高瘦瘦,玉树而立,又生的眉清目秀,言语间顾盼生辉,她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男人,有些像女人。
刘钰推她:“去舞吧。”
若芯走到客室正中,充那乐师盈盈一福,那乐师亦举手拜了拜,乐起,她翩然而舞,动作虽不说行云流水,却也飘逸灵动。
那乐师自负才华斐然,弹的曲子天上有地下无,可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首离人怨,寻常虽用不到,可私下里,却是一抚上琴,便出了这曲,常憾于自我欣赏,没想到今儿竟派了用场,还是同眼前这位东京来的翩翩小姐。尽管若芯舞的并不十分好,可意境使然,竟令他忆起第一次学这曲子时见人舞的一般,只觉若芯越舞越妙。
他是扬州城里难得的曲艺人,记忆里的场景呈现至此,越发觉得这琴这舞,高山流水足矣,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往外溢。
刘钰虽不通舞乐弹唱,可也赏过不少,一眼便瞧出若芯随那曲子舞的吃力,可跳舞之人是他心里人,这会子看她,怎不觉美到了天上。
他身子慢慢后倾,眼睛一刻也挪不开的看若芯费力舞着,心里没来由的想,怎就没早日接了她们母子到身边来,这样好的日子,必得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心里头一片春意盎然。
若芯轻舒长袖,衣诀翩翩的转了起来,她愈转愈快,忽的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将自己甩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客室的椅子上,只听当的一声,唬了刘钰一跳,须臾间又一声响,竟是那乐师的琴弦断了。
那乐师立刻跳起来,几步上去,扶住若芯,一脸担忧道:“姑娘没事吧。”
说罢盯着若芯带着面纱的脸瞧,却只能看见她略带痛苦的眉眼。
刘钰虽也起身,可他离得远,哪赶的上扶,见那乐师这般没规矩,一把抢过若芯,怒道:“放开,你是谁叫来的,懂不懂规矩。”
低头见怀里人捂着额头痛苦的呻/吟,恼道:“你舞那么使劲做什么,想死啊。”
刘钰摘下她的面纱,捏着她的下巴查看,见那额头已见了血,脚也扭了,愈发气恼,抱起她回了月梢院。
那乐师回过神来,见常胜崔他走,赶着抱起琴,出去了,临走还不忘问一句:“敢问大爷,方才那位姑娘是?”
常胜见他竟还敢问,瞪了他一眼:“公子也是,怎么还上手去扶我们姑娘了,那可是爷心尖上的人,你也不怕惹恼了爷。”
说罢将预备好的银子给他:“这钱陪公子的琴,这厢有劳公子了。”
刘钰将若芯抱回月稍院,叫莲心拿了药,亲自给她涂抹。
好半天,若芯才觉不那么疼了,她试探着问刘钰:“二爷答应我的还作数吧。”
? 第 71 章
刘钰气道:“爷若说不作数, 你怎么着,再起来给我跳一回。”
若芯小脸登时难看起来,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气道:“我为了二爷, 舞的都要破相了, 二爷却在这里跟我耍赖。”
刘钰忿忿道:“你就作死吧, 就知道你从早上起就没安好心,常胜几番要来回事, 他一靠近爷, 你就来缠爷,你以为爷是瞎的,瞧不出来是么?他要回什么爷还不知道,你要跳便好好跳, 把自己甩出去做什么,苦肉计?打量爷吃你这一套么。”
若芯见刘钰一脸恼怒,心里转了转, 竟是说:“我怎么瞧着二爷吃这一套呢, 我别是找对了应付二爷的法子。”
刘钰闻言一愣, 心里暗道不好, 这女人几番探他的底, 竟都成了,面上一黑,恼的骂她:“你上脸了是吧。”
若芯听刘钰说‘上脸’,又见他抬了手, 下意识里觉着惹恼了他, 忙抬起两只手, 捂住了脸, 慌道:“别打我。”
刘钰气的将她的手从脸上拽下来,真就想再给她一巴掌,他气愤不止,没想到如今这般窝囊,竟叫个女的拿捏在手里。
“前儿送殡的路上打你,爷根本就没使劲,你那脸是什么做的,一碰就留印子,很该多打几回,等皮实了,看你还闹,那日守着康家人,你竟敢招摇着倒下去,是想叫外人都以为爷待你不好是不是,你是不是存心的,好的不学,倒学会跟爷使心思了。”
他寻常抬手打人,自是为了解气,可那日刚抬起手来,便见她吓白了脸,手上顿时搂住了劲。
那日若芯确实不觉得疼,只知道这阎王爷守着外人,不留情面的打她,她心里恼怒,也不知是他打的,还是她自己吓得,一个没站稳,便倒了下去。
此时,听刘钰说出这理直气壮的话来,竟觉十分可笑,脱口道:“爷抬手打人,没打疼,倒有理了!”
“你……”
若芯失言,心道,她撞昏了头,怎么同这位爷讲起道理来了,怕他又生气,忙扑到他怀里哄他:“你有理,你是天上地下最最有理的,我下次再不敢倒下去了,不过话说回来,爷你要是再想打我了,倒是找个妥当的地方,叫我能有个靠着的地儿扶一扶,若有人在,也好叫人知道你没使劲,就是寻常碰了碰我。”
“你……”
“可我得提醒二爷,那些打过人的,许能知道你没使劲,可那没打过的呢,要不,要不我还是同人说吧,下回你再打我,我就说我不疼,就是长的白了点,这才脸上留得印子。”
说着说着,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当真觉得可笑,这般说出来奚落刘钰,只觉被他打了一下,也没那么委屈难受了。
刘钰搂着她,不自觉勾了勾嘴角,也想笑,可他不傻,知道这女人在取笑他,忍住笑,将她从怀里拔/出来。
“笑够了吗?若是笑够了,就同爷说一说你那信的事吧。”
若芯身上一哆嗦,再也笑不出来了。
若芯去换舞衣的空,常胜就将东京探来的报给了刘钰,刘钰那会子高兴,没当场发作。
可见这女人不再笑了,刘钰心里竟堵了上来,他知道,这女人怕他,满怀心思,想着如何应付他,可他是真把她放在心里头,小心翼翼的疼着,从不想叫她费这些心。
他能察觉他同若芯之间横亘着许多阻碍:五年前的那桩事,悬殊的门第,道不同的处事方式,还有她的青梅竹马,刘钰心里明白的很,若芯不可能跟齐弘毅有什么瓜葛,那五年里都没发生什么,犯不着都嫁人了,还生出别的心思,可一碰上她的事,他就失了理智,做出来的事也莫名其妙。
“信上写了什么?”
若芯缓缓说道:“扬州的风土人情,你若不信,等回了东京,我拿出来你瞧,我从府里往外送信,过小厮的手,想必你都瞧过了,我没叫晴儿给我往外送过一封,这个你自可以去盘问她,原是没什么可写的,也怕,怕万一叫你知道了吃起味来,不管你信不信,叫不叫人盯着我,我都清清白白做人。”
刘钰看着她一脸落寞,很想说一句,他没有不信她,他不信的是他自己,他怕旁人能给她的,他却给不了,怕叫她打心里失望,心虽软弱成这样,嘴上却还是逞强:“以后别再传送了,你想看哪里的风土人情,爷带你去看,想要什么东西,爷给你买。”
说完,将她拥进怀里,使劲抱着:“若芯,你觉得爷无理取闹也好,觉得爷可笑也罢,总之,你不能再同他有任何瓜葛,我不是吃味,是难受的想死。”
错过的那五年是怎么都补不回来的。
若芯也抬手搂住他,想说服他相信,她和齐宏毅之间只是简单的师友之情。
“我那时侯,独自去我外祖母家,虽说外祖母和舅舅对我很好,可初到外地,人生地不熟,大着肚子,一到夜里就做噩梦,总是哭,要命的是,怀着孩子却吃不下东西,总是一吃就吐,是他时不时从东京来看我,给我诊治,宽我的心,还带我爹娘的消息给我听,我真心感激他……”
“别再说了。”
“二爷。”
“你安心待着,欠他的,爷会还。”
若芯想说,不用还,那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可见刘钰身子僵硬,面色愈发骇人,只弱弱说道:“我以后不叫晴儿来府里给我送信了。”
“嗯”
若芯就满心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不会再生出什么枝节,不想,这位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同她说,过两日要带她出去游玩,去看一看扬州的风土人情。
可若芯的心思全在孩子,天天想着什么时候回东京去,急着同刘钰表白:“这边的事若是都办完了,就快回东京吧,我没什么心思出去游山玩水。”
刘钰却不肯,哄她:“老爷太太还有好些事没处置完呢,咱们总不能撇下他们先走吧,爷得闲,正好陪着你,咱们先去蜀山上的大明寺转转,那里香火旺,风景也好,爷小时候还跟着老爷太太去过呢,再去瘦西湖上划一划舟”
林林总总的许出好些愿来,直说的若芯动了心,想着,既然一时半会回不去,不如放开心出去赏一赏景儿。
这边小厮常胜忙的焦头烂额,刘钰此来扬州,只带了他一个,一堆活儿派下来,叫他分身乏术,此时,他正拿着一摞理好的帖子,一路小跑着到了刘钰书房,才刚放下,就有小子找过来,说老爷叫他。
他忙的又一路小跑着,到了刘斌和康氏住的鹤龄堂,一面擦汗一面立在老爷太太面前等着回话。
“你二爷要出去玩?”
“不是,是若芯姑娘要出去游玩。”
刘斌拍桌子怒道:“一堆事等着他办,还有功夫出去玩。”
常胜吓得一哆嗦,忙跪下,这才开始动心思想,若芯姑娘要出去玩,怎么老爷生这么大气,想着想着,又是一哆嗦,完了,怕不是二爷要陪着去,他真是忙昏了头,竟没细打听清楚这事的原委,就跑来老爷跟前回话。
常胜含糊道:“回老爷,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许是姑娘自己去,二爷不去,二爷不去。”
康氏在旁,瞥了这小厮一眼,心道,不去才怪,若芯一心都在东京,天天想着回去抱孩子,不是刘钰要去又是谁,可却想不通,眼下这么多事要他办,这孽障又混闹什么,只开口劝道:“老爷息怒,钰儿办事向来妥帖,许是烦了,这才想出去逛一逛。”
刘斌还是生气,沈老太太出殡那日,刘钰当众顶撞他,气的他吹胡子瞪眼的想动家法,这孽障才老实了两天,却又开始作妖。
没等刘钰回府,刘斌就气的发落了常胜:“去前头,领二十板子,老子还就不信了,治不了你们这帮没规矩的东西。”
常胜吓的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才不敢怠慢,奴才尽心伺候二爷。”
被人装模作样的拖了下去,待他领完“二十板子”,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哭到刘钰跟前,心里想了一路,他替二爷挨打,二爷该赏他些什么好东西,只没想到,刘钰赏了他一巴掌。
“谁叫你同老爷太太说是若芯要出去玩的,你当差当傻了吧你,回头太太问她,她又得跟爷使性子生气,又得说爷算计摆弄她,怎么没真打你二十板子抬出来,还有脸跟这儿哭。”
“爷,爷,这~您也没提前嘱咐奴才啊。”
他心里想着,不是若芯姑娘要去玩又是谁,所有办事的小厮都是这样跟他说的,再者说,这帖子流水似的送进来,二爷手里头的事,不到走的那天根本办不完,拿脚指头想都知道,二爷不可能真心要出去玩,可他又说,若芯姑娘也不想出去玩,见了鬼了,到底谁想出去玩。
这刘钰身边的小厮哪有长了一个心眼的,全都十七八个心眼子长着,还觉不够使。
常胜心里转了个激灵,心道,别是若芯姑娘因为上回不肯帮她的事来发难他,故意同二爷说想出去游玩,却不肯叫人知道是她想去,他没防备,这般同老爷太太说了出来,老爷发落他,他认,横竖是为了敲打二爷,可二爷打他一记,不是姑娘撺掇的又是谁,若真如他所想,这姑娘的手段也太高明了些,是算准了他忙的脚不沾地,没同二爷接上头对过话吗,可她也不像这般精明的人啊。
常胜摸了摸肿起的脸,使劲揣摩主子心意,也没能想明白这前因后果,只最后得出个结论:他妈的以后谁都不能得罪!
? 第 72 章
刘钰同若芯出门那日, 常胜虽忙,却异常殷勤的腾出空来,跑前跑后的忙着张罗。
刘府西侧门前,他叫过门上伺候的小子, 虎着脸吩咐众人:“把上马车的阶儿, 藏到门廊上最里头的那间屋子里去, 主子问,就说丢了, 不许拿出来, 听见没。”
小厮们不解,可看着常六爷红肿骇人的脸又不敢多言,照做了。
若芯从府里出来,常胜忙迎上她:“姑娘出来啦, 二爷等你半天了。”
若芯吓一跳:“你的脸怎么了?”
常胜笑嘻嘻的回道:“奴才不懂事,爷教奴才规矩来着。”
若芯转头瞧了眼刘钰,只见他被好几个小厮围着, 一本一本的翻看帖子。
她叹了口气:“又打人,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待转回来, 看着常胜的脸, 又问:“那你怎么不涂药, 脸都青了。”
常胜这才想起来,这姑娘懂医道,他不涂药,原想叫姑娘看看他此刻多惨, 好叫她出气, 别再为难他了, 这闹的, 白抖机灵了。
若芯诧异的紧,也实看不得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是你没有药?还是你爷不叫你涂?”
常胜见若芯问个没完,忙打断她:“二爷怎么会不叫奴才抹药呢,姑娘别问了,奴才皮厚,抗打,奴才扶姑娘上马车。”
若芯走到马车前,见没有上车的阶,便转头去看常胜。
常胜装模作样的大声责问下人:“上车的阶儿呢,怎不给姑娘置下。”
有机灵的小子上前:“六爷,方才找了半天没找着,这会子不知道搁哪了。”
常胜骂了下人两句,便极自然的蹲下了身子。
“姑娘踩着我上去吧。”
惊的若芯忙往后退了退,不明所以的看向莲心,莲心也是一惊。
常胜可是刘钰跟前最得脸的管事小厮,若芯踩着谁上去也不能踩着他上去啊。
“你,你快起来,我自己能爬上去。”
常胜这讨好的意思到了,也就直起了身子,凑到若芯身边,小声道:“上回的事,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放,不是奴才不帮您,着实是害怕爷……,这不,奴才得罪了姑娘,到底叫爷打了。”
若芯听明白了,这小厮的意思是,他被打是因为她同刘钰告了状,所以他才不抹药的叫她看,还要她踩着他上马车来讨好她,可她什么都没做。
“我没叫二爷发落你,你是你爷跟前的体面人,就算我叫二爷发落你,二爷也不能听我的啊。”
常胜只道:“姑娘,爷什么心思奴才也猜不透,这些都是小事,姑娘别放心上,姑娘只要知道奴才的一片忠心就成,姑娘快上车吧。”
话说到这里,若芯出游的兴致败了大半,看着常胜巴结讨好的样子想,是刘钰知道她找这小厮偷偷给她作弊,生气打了他?可这说不通啊,横竖这小厮没帮她,刘钰知道了这事,不来取笑她便罢了,断没有打人的道理。
她十分不解,又转头去看刘钰,只见他还在那里被小厮们围着,一脸认真的翻看帖子,哪里像是要出去玩的。
若芯顿了顿,又等了好半天,剩下的那半分兴致也耗没了,恼的大声骂莲心:“这是挑的什么衣裳,穿的这样别扭。”
刘钰终于意识到,他今儿是要陪若芯出游,连忙撇开众人,大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哄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若芯挣开他,气道:“我早说不出门的,你偏说你得闲,要带我去这儿去那儿,你自己说,你这是要出去玩的意思吗?”
“怎么不是,这就打发他们走,你瞧这天儿多好,秋高气爽的,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正说着,一年长的大管事从府里出来,不识时务的递上一帖子:“二爷,老爷说这帖子今儿务必要回。”
刘钰讪讪的瞥了瞥若芯,接过那帖子,没去看,对那有了年纪的管事说:“怎么还劳烦您老亲自拿来了,叫个小子来就是了。”
那管事的似是有些体面,大约也有些眼花,没理会刘钰瞪他,笑着说:“方才听下人说,二爷就要陪着姨奶奶出门了,奴才就赶着过来了,幸亏二爷没走,不然我这一把骨头就得骑马追您去了,老爷要的急,二爷赶紧看过,奴才拿回去复命,不耽误爷的事。”
说完还不忘看一看这位姨奶奶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二爷忙成这样,竟能叫得动爷陪她出去玩,倒不怕老爷太太恼了她。
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根老究草,任刘钰再精明强干,也摘不下来,他用不着去回那帖子了,叹了口气,转头迎上若芯愠怒的脸,毫无意外,她生气了,气的咬牙切齿的骂他:“什么叫二爷要陪姨奶奶出门?怎么成了我要出门了?老爷太太早知道了是吧?你也早知道了是不是?府里上下全知道了对不对?都知道我缠着你非要出去玩?”
刘钰哄她:“别在这儿闹,李叔看着咱们呢。”
若芯一把甩开刘钰握上来的手,怒道:“我不去了。”
说完铁青着脸回去了。
刘钰叹了口气,拿帖子在手上一下一下的拍着,目送若芯走远,就对面前的老究头说:“李叔,爷没得罪您老人家吧,您老一大早的来搅和爷的事。”
那李管事一脸惶恐的跪下:“爷,您这说哪的话,给奴才胆子,奴才也不敢搅和您啊。”
刘钰无奈,给常胜使眼色,常胜忙去搀李管事,李管事站了起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恭敬侯着。
刘钰看了看那帖子,又是一脸无奈:“就这事?”
叹了口气:“得,那祖宗奶奶走了,也不用出门了,爷这就去见老爷。”
便招呼着李管事和常胜同他一起回府见刘斌,路上忽想起什么,问:“谁同你说的爷要陪姨奶奶出门?”
刘钰将姨奶奶三字咬的清楚。
李管事回道:“奴才方才去找爷,听办事的小子们说的。”
常胜跟着,听出刘钰想问什么,忙回道:“二爷,府里下人见姑娘体面,也都知道姑娘是阿元少爷的娘,不止咱们府里这样叫,康家的人也是这样称呼的。”
刘钰点头:“嗯,这称呼不错,爷听着也顺耳,这样叫也无妨。”
常胜应了应。
可主子随心所欲,便苦了底下奴才,扬州刘府的下人,对于怎么称呼若芯就乱了套。
去鹤龄堂的路上,李管事催促:“二爷,今儿老爷要陪太太去史家坐席,约莫就该动身了,二爷快些,晚了就错过去了。”
刘钰见日头上来,怕他爹娘起的早,就要出门走了,便三步化作两步的往前赶,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刘斌和康氏早已打整齐全出了门,他就在鹤龄堂院门前的金莲石漆小路上,碰上了他们,没想到,若芯也在。
那石漆小路上,若芯低头垂目站在康氏和刘斌面前。
“老爷,太太,前儿二爷说要带妾身去大明寺游玩,说他小时候老爷和太太常带他去的,若芯还以为,家里的事都忙完了,等出去转一转,就能回东京了,可方才二爷又说,他太忙,又不去了。”
康氏道:“不去就不去吧,钰儿近日里确实忙,此番来扬州,兴师动众的,难免应酬多了些,你若待烦了想出游,就同眉儿一起,结伴出去转一转,多叫些人跟着你们。”
若芯道:“太太,若芯原以为就要回东京了,几天前二爷说要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给家里去了信儿,庭娘得了信,必要告诉孩子,谁知道二爷一时一变,一会儿说闲一会儿说忙,也不说什么时候回去,阿元从小到大没离开我这么久过,若芯想讨老爷太太示下,不如叫我先回去,别叫孩子得了信儿又白失望半日。”
她极力陈情,是刘钰非要带她出去游玩,还连讽带刺的说刘钰如何如何诓骗她,说完,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话,老爷该是听明白了吧!
康氏白了白眼,就不再说什么,想这丫头也是被那孽障欺负狠了,跑这儿告状来了,瞧她的样子也是真想回去,于是,看向刘斌。
刘斌早听的一脸不悦,想这孽障不好好办事,竟想着出去玩,原还以为是这丫头缠他出去,不想竟真是他要去,可他到底护短,虽恼恨刘钰,也不喜眼前这丫头来说这些,见康氏看向他,就拉着脸敷衍若芯:“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孩子要紧。”
若芯大喜,福了福:“谢老爷,谢太太。”
刘斌说完,余光瞥见刘钰站在那里听,就叫他:“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刘钰走过去。
“爹。”
看着他爹黑下来的脸,小心的扬了扬手里的帖子:“这就去回帖子。”
说完瞪了眼若芯,心道,果然长能耐了,都知道找老爷告状了。
刘斌骂他:“休要再说回帖子的话,很不该着急,你先去外头玩上一圈,等你逛舒心了你再去回,要不,你就等到了年关里你再去回才好呢,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
若芯头一回见刘斌发怒,没想到,这老子发起怒来比他儿子还骇人,吓得她频频抬眼看刘钰脸色,心里直嘀咕,她一时不忿,跑来告状,可别弄巧成拙,叫刘钰挨了打。
刘钰只低头玩弄他手里的帖子,并没有顶撞刘斌。
刘斌吹胡子瞪眼的又骂了他几句,哼了一声,带着康氏走了。
若芯见老爷太太走了,没发落刘钰,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见刘钰又瞪她,吓了一吓。
可她镇定下来想,她没错,为何心虚,也不理刘钰,扭头便要走,刘钰拉住她:“行啊,长进了,知道跟爷对着干了。”
她就理直气壮的回过嘴去:“难道叫你欺负我一辈子,我也不吭一声儿么。”
刘钰缓了缓脸色,两只手半搂上她,哄道:“若芯,这事确是爷欠妥当,不管你信不信,爷原本也没想告诉旁人是你要出去,只不过下人们无端揣测罢了,老爷太太不傻,爷这样的性子,他们断不会以为是你非要爷陪着去的,爷给你赔不是,咱消停会儿,不闹了行么。”
“我再不跟爷闹了,我这就收拾东西走人。”
“你想走?”
“老爷说了,叫我先回去,说孩子要紧。”
“爷没点头,你就想先走?”
“你方才可都听见了,老爷答应了。”
他就笑了:“那咱们就瞧一瞧,哪个不长眼的敢给你备车,你要不嫌远,你走回去。”
“……”
刘钰看着若芯一脸的不可置信,笑的更狠了,他捧上她吃惊的小脸,哄道:“好了,好了,不恼了,你想走,你来跟爷说啊,爷紧紧手,赶紧把手里的事办完,好带你回去,你告状归告状,同老爷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说完还不忘亲一亲她,摆出一副得胜的嘴脸。
若芯气的肝颤,推开他:“这府里没得王法了,叫你一个独大,我必要找太太去,就不信太太会明的护短儿,再不济,再不济我自个儿去外头叫车,绝不叫你这霸王得逞,哼!”
说完,气哼哼的走了,她只觉心肺都要被他气出来,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
? 第 73 章
若芯又挣扎了两日, 同康氏说了两回要走的话,都没结果。
正郁闷着,就听说谭松玲要走,她急忙去鹤龄堂请示, 问能不能叫她同大奶奶一道回去, 却听康氏同她说:“也不差这几日, 你不是说想出去玩,明儿眉儿要去大明寺上香, 你陪她一起去吧, 那里景儿不错,香火也旺,同东京的不同,你去转一转, 也不白来一趟。”
“太太,我”
“知道你想阿元,我也想孩子, 过了明儿, 我就叫人置办车马送你回去。”
她刚还以为康氏又要敷衍她, 不想竟应下了, 顿时高兴起来。
次日, 若芯早早同莲心出了门,同管事娘子卫林家的一起,站在刘府西门口等眉可出来。
自从康氏应了她,她满脑子想的就是, 终于要回东京去了, 竟没细想, 刘眉可怎么突然想同她一起出游了, 这姑娘喜欢阿元不假,却不大喜欢她,起初是因她不得刘钰待见,这姑娘护着自家人,只盯着她哥哥的喜好,故而没同她深交。
正想着,就见眉可黑着个脸从府里走出来,果然一副不爱搭理她的神情。
若芯尴尬的冲她笑笑:“眉姑娘,你来了。”
眉可向来爽直,心里不痛快也不愿同若芯客套,撇了她一眼,气鼓鼓道:“我说我不带你,母亲非要我带着你,这都什么糟心事。”
说完往马车处走去,走了两步,见若芯没跟上来,守着下人,转头就对她喊:“愣着做什么,走呀。”
若芯想走却拔不动腿,窘迫的红了脸,这小姐这样不待见她,根本不想同她结伴出游,话说的这样难听,是觉得她一个妾室不配同她一起出门么,却也没敢守着奴才怼回去,弱弱道:“那我不去了罢,别扫了姑娘出去玩的兴致,叫康府的表小姐陪姑娘去就是了,我,我回去了。”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恨不得立时离了那里,一转头,却见刘钰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儿。
若芯见了刘钰,差点哭出来,一双泪眼直直的瞧着他,委屈的想,是他知道眉可不乐意同她出门,来跟他妹妹说项,还是他料到眉可不恭敬,来为她做主。
刘钰却没一句责备他妹妹的话,只莫名其妙拉起若芯的手,柔声哄她:“你只当出去散散心,等你回来,爷就叫人置办车马送你回东京去,阿元也想你了。”
说着,不顾奴才在旁,将她拥进怀里,用力抱着,似是想安抚她,可又什么都没说。
眉可已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子,见这二人抱在一处,更气了,一脸不耐烦的大声道:“别抱着了,快走吧,你再不上来,我就不去了,看你们怎么跟母亲交代,哼。”
闻言,刘钰将若芯带到马车前,扶她上车。
她刚要钻进去,就觉刘钰扶她的手一紧,她转头,听刘钰道:“你放心,有我呢。”说完才肯松手。
马车缓缓驶离刘府,载着眉可和若芯去了大明寺。
路上,若芯心里一团迷雾,忍不住开口问:“眉姑娘,叫我去做什么?”
眉可诧异的瞧她一眼:“哥哥没同你说么?”
“没说,只说叫我出去散心。”
眉可嗤笑道:“你若还有心思散心,我便服你。”
顿了顿,又说:“以前也没少给哥哥们相看,没一回像今天这般,母亲非叫我去,去就去,做什么带上你,哥哥知道的呀,怎么没告诉你。”
眉可想不通,哪有做妾的去相看当家奶奶的,她此番得罪了若芯不怕,万一那史家大姑娘真成了她嫂嫂,岂不也得罪了她,她倒也不怕得罪人,横竖将来给她撑腰的是她哥哥又不是她嫂嫂,可总觉哪里不对,转头见若芯正一脸惊讶的瞧她,惶惶不安道:“我,我不想去,我不去,能不能不去?”
眉可见若芯如此,心里叹了叹,她这天一早,就被她母亲安排去大明寺上香,她母亲只说:“史家的姑娘也会去,你带着若芯一起,同那家的姑娘应酬应酬,替你哥哥相看相看。”
眉可一脸诧异:“带若芯做什么?史家知道么?竟答应了?若芯知道么?哥哥知道么?”
一脸串的疑惑钻进她脑子里,不知她母亲打的什么主意。
康氏:“就是去游玩,可巧你们碰上了,年轻女孩凑一起逛一逛罢了,以前不也这样应酬过么,哪里来的这许多话,我已经嘱咐过卫林家的了,你同若芯跟着她就是了。”
眉可回过神来,无奈的看着若芯:“你不用这样看我,我也不想去。”
马车驶到大明寺,眉可同若芯下了车,一前一后的往寺里去了,她们先去大明寺主殿上了香,供奉了香火,又木木的跟着卫林家的去了大明寺的后花园,两人都无精打采不说一句话。
待到了一处厢房前,在前引路的卫娘子就笑了起来:“哎哟,可是巧呢,竟碰见了姐姐,我们四姑娘和姨奶奶来寺里上香,太太嘱咐我陪着,贵府哪位主子也来了?”
厢房门前立着一体面娘子,应道:“可不是巧么,我们大姑娘三姑娘刚拜完菩萨,正在厢房里同小姐妹吃茶呢。”
又一个管事娘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凑了过来,若芯却认出了她,那是康家的管事娘子:“妹子,快叫姑娘们去厢房里歇一歇吧,这会子日头大,别晒着了。”
卫林家的点头。
走到若芯和眉可跟前:“姑娘们进去吧,我在外头候着,有事叫我。”
眉可却没动,转头面对着若芯,拉住她的手,问:“怕不怕?”
一瞬间,若芯竟觉是刘钰在同她说话,眼又酸起来,眉可见若芯红了眼,也学着刘钰的样子,抬手抱住了她。
她虽不喜欢若芯,也不大同她来往,可她承认,这个外头来的小门户姐姐给她哥哥添了儿子,还叫她哥哥变了副样儿,就凭这,那新嫂嫂没进门之前就越不过她去。
眉可又轻轻抚了抚若芯的背,以示安慰:“别怕,有我呢。”
不同于刘钰方才的优柔和欲言又止,事到临头,眉可竟如变了个人般,眼神坚毅,淡定从容的和若芯一起,一齐迈进了厢房。
厢房里,史家大姑娘史佩妍和她妹妹史佩吟还有康云琅三人,坐在一檀木圆桌前,一面吃点心一面说笑,见眉可来了,都站了起来。
眉可乖巧福身,同众人寒暄:“请姐姐们安,今儿真是巧,竟碰见了姐姐们,眉儿就厚着脸皮进来,讨一口茶吃,姐姐们可莫要撵我出去呀。”
又拉过若芯同三人说:“这是若芯姐姐,我哥哥的姨娘。”
指着史家姐妹对若芯道:“姐姐,云琅表姐你认识的,这二位是史家的姐姐。”
几人互相福了福。
若芯听眉可说的妥帖,心里诧异,这女孩在家时真真无法无天,不想外头竟如此周全,大家族里到底怎样的家教,养的女孩也同男人一样会逢场作戏。
众人落座,下人们奉了茶,康云琅起头,笑着说:“咱们在这屋子里坐一坐,倒是去外头逛一逛才好呢,也不辜负了这么好的天儿。”
史佩妍点头:“那眉姑娘若芯姐姐快吃些茶水,咱们好出去。”
想了想,又对身边丫头说:“去拿些点心进来。”
又说:“厢房里头还有个套间,若是想换衣裳净面也使得,不用去马车里那么麻烦了。”
几句话下来,若芯便觉这姑娘平易近人,是个有气度的,她忍不住抬眼打量史佩妍,这女孩生了一双水杏眼,穿蜜合色衫子,玫瑰紫比肩,葱黄绫罗裙,观之可亲,一看就是精心养在闺阁里的贴心女孩,也是,康氏既叫她来看,那她给刘钰挑的,必是性情好,能容人的,这样的奶奶娶回去,必会善待她善待阿元吧。
这样想着,便见史佩妍将点心朝她和眉可的面前推了推,若芯忙对这女孩笑笑:“多谢姑娘。”
眉可却是不咸不淡的喝了口茶,不吃点心也不说话。
史佩妍见若芯笑了,一下也笑起来,同若芯客气着:“姐姐太客气了。”
她能察觉那位眉姑娘从进屋起就不甚热络,好在刘钰的姨娘还算识大体,恭敬的同她说着客气话。
几人又说了几句闺阁里的闲话,互相比了比锦帕女红,赞了赞钗环首饰,说了说日常读的诗词,便起身去了大明寺的园子里逛。
刘康史三家的婆子丫头都在旁跟着,互相攀比着唠嗑。
卫林家的却没心思同众人唠,小心翼翼的凑到若芯身边。
“姑娘,方才没什么事吧?姑娘若觉得哪里不好,要告诉奴才才是。”
若芯诧异看她:“嫂子指什么?”
卫林家的松了口气:“没什么就好。”
就听前头史家的婆子同几位小姐福身说道:“我听小和尚说,那边有个塘子,那水染得绿的哟,跟画儿似的,姑娘们去看一看吧。”
一行人便朝着池塘去了,果然,那靠山塘子里的水如荷叶漂浮般绿的惹眼,众人赞叹不已,都走近了看。
若芯怕水,本不想过去,可她身旁的人,不知怎的竟多了起来,簇着她往那处走。
若芯下意识里躲着那塘子边儿,不敢离的太近,不想她越是躲,四周的人越是往前簇她,她只当是丫头们怕主子看不见景儿,才赶着往前推她,推着推着,就觉身后一只手用了力气,一把将她推进了塘子里,她先是惊诧谁推了她,而后才发现,有绿色的水漫过她的腿,围上了她,她骤然呼吸急促,只觉那绿水就要漫上来将她淹了,四周一片嘈杂声传过来,更叫她心慌的喘不上气,略一挣扎便栽倒了下去,再没站起来。
? 第 74 章
岸上的人乱了套, 卫林家的见若芯被推下水,一面喊一面跳到塘子里救她:“姨奶奶。”
不知是谁也喊了一句:“那水不及腰深,姨奶奶快站起来吧。”
言语间透着悠闲。
莲心吓白了脸,也跳下水去捞若芯, 同卫林家的一左一右扶起她, 将她带到塘子边。
莲心吓的大哭, 对卫林家的说道:“嫂子,我们姑娘怕水, 这, 这怎么同二爷交代啊。”
卫林家的起初觉得,那水淹不死人,听这丫头说完,才想起一年前若芯在浴室里差点晕死的事。
当初, 满府都以为是若芯挨打受辱想不开才要寻死,只个别人说是怕水晕浴了,没想到竟是真的。吓的她冲着史家的婆子破口大骂:“哪个腌臜泼才推了我们奶奶, 活腻歪了。”
刘府的奴才全都围上来。
若芯湿淋淋的被捞出来, 一有经验的婆子脱下自己的衣裳裹住了她, 抱她在怀里给她暖身子, 又掐人中喊:“奶奶醒醒, 奶奶醒醒。”
旁边,眉可惊的都要站不稳了,扶住妙人的手,冲史佩妍怒道:“谁推她的?是谁?”
人群里, 有人看向那推她的丫头, 是史佩妍的贴身丫头碧香。
眉可同刘钰一样的性子, 此刻怒上心头, 抬手就要打人,妙人忙拦下她,劝道:“姑娘息怒,打狗得看主人,这不是咱家的奴才,姑娘打我出气就是了。”
又对史佩妍告罪:“史大姑娘莫怪,我们姑娘一时迷了心窍,可这推我们姨奶奶下水的奴才,姑娘管不管。”
史佩妍也惊在那里,她如何管的,碧香这样做是被她母亲和管事娘子默许了的,真追究起来,那些推着那妾室上前的人岂不都该罚。
至此,史家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怀着十分的心,想同刘家结亲,原不介意他家有个受宠的妾室,还生了孩子,却没想到,那日刘家登门议亲时,刘家主母康氏话里话外提及,这妾室如何得他儿子的心,那长子又是如何被长辈们宠爱,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妾室决不是寻常世家公子没娶亲之前的通房宠妾,丑话说前头,你们史家若没那容人的度量,将来的事就不好说了。
这样提及倒也无妨,话说头里,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嫁了后悔的强,再细想,也不过就是个体面妾室,还能翻出天儿来,只没成想,康氏蹬鼻子上脸的又说:“倒是叫两个孩子见一见的好,也好知道脾气秉性对不对的上。”
这是生往他们史家的脸上打啊,试问哪家奶奶进门前要同妾室应酬,他们家再上赶着这门亲,也不能如此不顾脸面。
史家主母当下拉了脸:“夫人说的是,妻妾和睦是当家妇人想看的,可我这女儿粗野惯了,到时可别开罪了贵府的姨奶奶才好。”
她才刚夸口她女儿贤良淑德。
康氏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碍的,不碍的,不是我夸嘴,那丫头性子极好,是个能吃亏的。”
康氏百般算计,一心为了刘钰和阿元,她既要拉踩史家,给若芯和阿元抬面,又不能把事做绝了,多少给史家留些脸面,思来想去,只能委屈若芯一个,她想,史家左不过推搡她一下,说两句话恶心她,若芯识大体,绝不会当场闹出来,等她同眉可回来,好生安抚着她,再嘱咐她别同刘钰告状也就是了,再者,她也想叫史家姑娘亲眼瞧一瞧若芯有多大体面,看这女孩是否真如外头传说的那般有气量。
史家主母见康氏应了,默许了她女儿能给那妾室些眼色,虽老大不乐意,可外头爷们心心念念要同刘家结亲,康氏既给了她台阶下,她也不好再端着,只还拉着脸冷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孩子们自去游玩,一同逛一逛就是了。”
有道说人算不如天算,史家人只想叫若芯摔到塘子里,再自己爬起来,出一出丑也就是了,都没想到,那妾室竟然怕水,还晕了过去。
刘钰急急赶来时,若芯已被安置在大明寺厢房内室床上,他从外头冲进来,莫说史家女眷吓一跳,就连眉可也被她哥哥骇人的气势吓到了。
后头,史家的大爷和康家公子也跟了进来,史佩妍的哥哥一进来就低声骂她:“你推她作甚。”
史佩妍见哥哥来了,却不向着她,当下红了眼:“就想叫她沾一沾水,窘一窘,来时同母亲说好的,谁能想到她怕水还晕了呢。”
史家大爷肠子都要气出来了,他早八百年就想同刘钰结亲,可方才见刘钰那般脸色,只怕不好,又低声骂他妹妹:“妈的,好好的亲事,竟叫你们这些女人给老子作没了。”
刘钰冲进内室看若芯,他原不想叫若芯走这一趟,可他母亲说:“叫若芯去见一见,看看同那史家姑娘有没有眼缘。”
这话说动了他,他存着好奇心,想听一听若芯对那姑娘满不满意。
内室里,刘钰握住若芯的手,轻声说道:“你别怕,爷给你做主。”
若芯把手抽出来,睫毛闪了闪,没睁开眼。
刘钰见状,心里的火儿直压不住,转头见莲心战战兢兢跪在床前伺候,一巴掌甩了过去,怒道:“你怎么伺候你主子的。”
一屋子跟着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吓跪了一地。
若芯这才睁开眼,哽咽着对刘钰说:“不关她们的事。”
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事,刘钰必是知道康氏要她出门,怕她不肯来才没提前告诉她,卫林家的几番问她可有不好,必是康氏提前知会过她:那史家会借此机会给她下马威,叫她从旁周旋,眉可早上那般不耐烦带她,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这趟出去别人会作践了她,这一家子人真真厉害,从头到脚将她算计透了。
刘钰气极,拿起案子上摆的茶壶,狠命的摔下去,对着一屋子奴才骂:“别在这儿点眼,都给老子滚出去跪着。”
莲心哭着从内室出去,挨着门槛,跪在内室门边,她怕姑娘有事叫她,不敢跪的太远。
小丫头和婆子们都跟着她,依次挨着她跪着。
厢房外间儿,史佩妍姐妹同史家大爷低声说着话,康云琅和刘眉可小声嘀咕着,有各家的体面丫头婆子从旁照应,一屋子人都听得内室里刘钰又摔又骂的发落下人。
卫林家的又着急又上火的在外间儿来回踱着,心里盘算着,太太那儿怎么交代倒是后话,眼下可怎么同二爷应对呢。
见莲心哭着从内室出来,脸上巴掌印见肿,吓得几步过去,跪到莲心身边,小声问:“爷动大气了?”
莲心只是哭,说不清楚话儿,卫林家的见状,哎哟一声,恼道:“我的祖宗唉,怎么撞上这糟心事了。”
妙人在眉可身边,见家里跟出来的奴才全都跪在了内室门边儿上,连太太跟前极体面的卫娘子也跪了下去,只她一个还站着,心里害怕,轻声问眉可:“姑娘,要不,要不我也跪过去吧。”
眉可瞥了瞥她:“你跪什么,该跪的不跪,不该跪的跪半天有什么用。”
史家的主子奴才听得分明,全都偃旗息鼓了,原本昂首而来,要给家里大姑娘争口气,给那妾室些脸色瞧,都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更没想到的是,那刘家二爷竟当着他家大爷大姑娘的面儿就发作出来,摆明了要追究这事,来打史家的脸,这妾室这么大体面,他家姑娘嫁了去,原是去摆着的。
好半天,刘钰才从内室出来,一脸怒气的扫过众人,抬脚踢上莲心:“进去伺候你奶奶。”
又指着眉可说:“眉儿,去里边劝她。”
眉可娇惯,丝毫不理会刘钰怒气,夹了他一眼。
“哥哥你自己劝不了,就让我去,我不去,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且劝不过来的,我若说错了话儿,叫她恼了我,回去同母亲告我状可如何,母亲那样疼她,回头又要罚我了。”
史家人都惊呆了,怎么这妾室连那张扬的眉姑娘都敢惹,简直匪夷所思,这位眉姑娘也是猖狂,她哥哥气的这样,她不说哄劝着哥哥别在外头把事儿闹大,竟还添一把火儿,上赶着说那妾室受了天大委屈,这刘家真不是个寻常人家。
刘钰气的骂她:“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些话。”
眉可撇嘴:“凶死了,哼。”
气哄哄的去了内室,还没坐到床边呢,就低声笑了出来,同若芯说:“你是没瞧见他们史家人那脸色那变的哟,真是有趣。”
若芯已然缓过来,对眉可道:“你就会混说,太太哪里疼我了。”
眉可:“这亲事必黄了的,还不多说两句,出一出这口恶气。”
“可你不觉得那姑娘性子不错么,错过了这个,下一个没准儿还不如这个。”
听了这话,眉可才想起来,她是进来劝若芯的,这才去看她脸色。
若芯微微合着眼,神情倦怠的躺在那里,眉可觉得,若芯该高兴才是,她哥哥眼皮都不眨的向着她,明目张胆的为她得罪史家,亲事做不做不打紧,就凭哥哥待她的心,她也该感恩。
“你知足吧,哥哥这样待你,你还图什么。”
若芯:“我只怕误了二爷的好亲事。”
? 第 75 章
她见若芯回了些精神, 便伸手扶起她,塞了个枕头给她靠着,握了她的手,竟是十分用心的劝:
“姐姐, 这两天我爹娘一直在给二哥筹谋亲事, 他们用心良苦, 听闻这史家的姐姐大度能容人,才去同她家议亲的, 我哥哥倒是一百个不在乎娶谁, 只同母亲说,等他娶了亲,叫你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就抬你做贵妾, 风风光光给你办一场,也好叫你下半辈子有靠,体体面面过下去, 我才知道, 你进府这么长时间, 哥哥一直不肯抬你做姨娘,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想呀,若是这会子抬举你,他还未娶亲,父亲必不主张大办, 他这样处处替你打算, 真真是把你放在心里头。”
若芯听了, 心里一动, 往外间瞥了瞥,眼神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
“他动了气,我方才还闭着眼睛不理他,他,他这会子会不会在外头乱来?”
她方才一直使性子委屈,听了眉可的话,才是清醒过来,心里直后悔怎么方才那般任性,怎么没劝一劝他,才觉害怕,怕刘钰在外头闹出事来,叫两家难堪。
刘钰确实动了大气,虎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对史家大爷史钟说:“屋里头躺着一个,世兄怎么说。”
刘钰向来如此,什么事都摆在明处说,才不管女眷之间的弯弯绕绕,他的人在外头受了气,必要讨个说法出来。
那史钟昨日才刚托了刘钰给他办事,刘钰因要与他家做亲,也客气殷勤,不想才一日功夫,就转了风向,恼的他对着奴才们大骂:“哪个要死的引着姑娘们去塘边?”
他为着妹妹的名声,可不敢大声责问是谁推了刘钰的姨娘落水,自然,不用问也知是谁。
史家的婆子下人见爷发了雷霆之怒,吓的跪了一地,史钟不管不顾,对着几个为首的一阵踢打:“作死的东西,惯会坑害主子,姑娘们好好的逛着,引着去那塘边做甚,老子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骂完尤还不解气,指着跪在史佩妍身旁的碧香,怒道:“你跪那么远做什么,打量爷看不见你,就不知你成日家不教你姑娘好么,滚过来。”
碧香忙跪了过去,史钟抬腿又是一脚,史佩妍见状,吓得就要哭出来,抖着唇轻声喊道:“哥哥。”
想劝他哥哥别再打她丫头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刘钰听见有人唤了声哥哥,这才抬眼去打量那原本要同她做亲的女孩,此前,他只远远见过她一回,早忘了长什么样。
史家有两个姑娘在,可刘钰只扫过去一眼,便知哪个是史佩妍,他只见那女孩低头站在那儿,一行一动一颦一怔间竟全是若芯的影子,不觉微怔,那纤瘦挺拔的身段尤其的像,他早听人说过,这姑娘是闺阁小姐中极善舞的。
刘钰心内生愧,想他母亲竟是这般用心的给他议亲,知道他喜欢若芯那样的,巴巴的找了这女孩来,还叫若芯亲自出来相看。
他想着父母的用心,不自觉敛了些怒气,确实不该闹的太狠,留着些颜面才是。
史钟见刘钰面色渐好,才是松了口气,他打骂的累了,便就坐下来,喘了喘,对刘钰道:
“世兄莫怪,没管束好这起子下人,才出了这腌臜事,改日,改日我必登门赔罪。”
史佩妍见她哥哥在刘钰面前这般低声下气,更委屈了,她从没想过要攀刘家的高枝,明明是他们家先来她家提的亲,说想娶她,却又这般打她的脸。
她尤还记得那日隔着屏风见着刘钰时的场景,同此刻的阴厉不同,这男人一脸英气,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家客室里,看的她脸红心跳,待刘家人走后,她父亲和哥哥就高兴坏了,极尽奉承的对她又哄又捧,她就以为,佛光照了她,她得了上上好的佳偶姻缘。
史佩妍此时心如死灰,哪还妄想什么姻缘,只觉心里绞着的难受,诚如若芯所见,她为人大度虔诚,府里头不管多低下的人都能得她照拂一二,莫不是夸她赞她,她谨守闺阁本分,谨言慎行,这才得了个好名声,不想名声这东西也会害人,出了这样的事,她只觉无地自容,那来求娶她的男人不是为着喜欢,竟是为她大度能容下他的妾室,当真可笑。
刘钰没再追问到底是谁推了若芯下水,瞟了眼内室,又看了看低头站着的史佩妍,虽缓了面色,却仍旧虎着脸,冷冷道:“想来是路滑,奴才伺候不周,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世兄客气了。”
他见史钟当场发落了下人,到底是冷静下来,没再追究,这事细说起来,刘家也有错,若芯受了委屈,亲事便就做罢了,这当口,也不好同史家闹翻,惹恼长辈暂且不说,那史钟做淮扬运道指挥使,官不大却掌河运命脉,他只好忍气认了,认了是若芯不小心跌到了那塘子里。
康城见刘钰不再追究,心里一松,上前笑道:“表哥,前儿铺子里才刚送进来几颗上好的山参,我叫人送到你府上给小嫂子压惊,小嫂子太瘦了,该补一补才是。”
康家同史家是世交,夹在刘家史家中间,只能尽力说和。
康云琅却察觉她哥哥说的不妥,一脸诧异的看向他,那姑娘瘦不瘦的,也不是你一个外男该说的吧。
刘钰瞪了康城一眼,没搭理他,起身去了内室。
康云琅见刘钰走了,走到史佩妍身边,轻声安抚她:“姐姐,今儿这事真真是赶寸了,我知道,姐姐最是无辜受牵连的,姐姐这样好的人,将来必会得个好姻缘。”
史佩妍听见姻缘二字,哇一声哭了出来,她什么都没做,她悲天悯人,不在乎议亲前同妾室应酬的窘迫,更殷勤想同若芯交好,也喜欢那个能给她光环的男人,可却阴差阳错的落得这般,怎能不哭。
“这样好的姻缘我无福消受,原也知道,知道那家人为何要来提亲,偏是这般要强,在乎那害死人的名声,也是痴心妄想,舍不下那富贵体面,我不怨别人,只怨我自己,不该走这一趟,从此以后,我只信一句,若那提亲的人不是一心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嫁的。”
说着,哭着跑出去了,史钟忙跟出去,劝他妹妹。
这一趟出去,闹得不欢而散,康氏的头疼病又犯了,若芯也没能如愿回东京去,她落了水,刘钰更不可能放她独个儿回去,只又哄着她,叫她耐心等着。
他坐在月稍院二楼的鸳鸯拔步床边儿,摸了摸若芯还在生气的小脸,叹了口气。
“若芯,爷知道,你恼爷没提前告诉你那事,可太太叫你去应酬,说到底,也是一片好心,你同爷使气就罢了,太太面前可别摆脸子,她虽默许了史家那般,可也绝不会想叫你落水。”
若芯瞪他一眼:“爷哪只眼睛见我同太太摆脸子了,你自己心虚,可别将这事引到太太身上去,我倒要问一问爷,你是想叫我念着太太的不是,就忘了爷是怎么诓我骗我的,还是打量我不敢同太太使气,好将这事赶紧揭过去呢。”
刘钰闻言,先是一愣,忽就笑起来,心情大好的将她抱在怀里揽着:“你这小脑袋越发灵光了。”
“二爷谬赞,妾身不过是被贼人算计狠了,再不替自己说上一句,就得被人抽筋扒皮榨干了。”
说着从他怀里挣出来,翻过身子,将后背给了他,来刘家这么久,她不是不能看出这狗男人的狭隘秉性和阴厉手段,也拿捏着几分他的喜欢,只不屑同他耍心眼罢了,因着五年前的那桩事,她一直活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养了四五年的谨慎心性,断不会因刘钰的宠爱就任性妄为,她信因果,怕报应,当初的事不过是个意外,可她时不时回想起来,竟是没来由觉得,是她自己没能约束好言行,大晚上的偷溜出去,才惹出那祸事,每每思及此,更打起十分小心来过日子,可那背后的男人却是同她截然相反的心境,他不怕报应,活于当下,喜欢就给,不高兴就打,脑子里似是从没生出过小心二字,自然了,他是男人,也不需要小心。
刘钰抬手从后搭上她的腰,轻轻揉捏了两下,又哄她:“爷这就去把手头的事赶紧办完了,好带你回去。”
“快走,别来烦我!”
她这样闹脾气,刘钰反而不想走了,刚想趟下来同她亲热一番,就听见一楼来了人,楼下莲心道:“姑娘,铎大奶奶来了。”
若芯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套了件衣裳匆匆下楼,刘钰从后跟着她。
她将秦穆菲引到堂屋椅子上坐下,又着人给她上茶。
穆菲笑道:“哟,二爷也在呢,太太叫我来瞧瞧若芯怎么样了。”
若芯:“劳太太惦记,我没事。”
她说的不咸不淡,刘钰在旁,心道,她这明明是恼了太太,脸上就有些不高兴。
“没事就好,这以后有水的地方可不能去了,以前似是听人说起过,说你怕水,说来还是去年的事,竟是晕在了浴室里头。”
若芯没想到秦穆菲竟提起了那次晕浴的事,看了刘钰一眼。
“那回多半是因气血不畅才晕的,寻常沐浴都是打着惊醒,倒是无碍。”
她沐浴时从不多泡,也不敢贪恋那舒适的蕴气,每每不过是擦洗完了就赶紧出去。
“倒是叫人寻些偏方治一治。”
穆菲没觉这话不妥,不想刘钰嗤笑道:“这得多偏的方子才能治好她这毛病。”
这是心病,只她自己能治。
若芯斜他一眼:“二爷不是要出门么。”
刘钰便冲穆菲拱手道:“姐姐好坐,我外头有事要办,不多陪了。”
秦穆菲客气道:“你忙你的。”
康氏虽说向着若芯,叫若芯去看是不是满意那当家奶奶,可她到底默许了外人来欺负她,又怎会不恼,秦穆菲便又替康氏说了许多好话,末了,道:“太太还是疼你的,找了史家这般门户的人来议亲,否则,凭着二爷的品貌人才,没白便宜了那史家,这不,你出了事,这亲事也黄了。”
若芯感叹道:“二爷常说,他命不好,摊上我这样的,我这样的,到底把他的亲事给搅黄了。”
“那都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气话,你这丫头,竟还当真。”
“劳烦奶奶来看我,我真的没事,也感念太太对我的好,可我横竖是个妾,太太不该这样抬举我,爷的亲事,该是长辈做主,不好叫我再掺和。”
“理儿是这个理,可二爷和府里长辈极看重阿元,这新夫人过不了这一关,怕是难进咱家的门儿。”
若芯忍不住去想,那得是多豁达之人,才能这般忍让自己夫君,娶妻,却不是因为妻子本身,又想起那史家姑娘,养的那样娇,却要放下身段来同她应酬,她能看出来,那姑娘是诚心诚意同她交好,想嫁刘钰,可造化弄人,也道刘钰命不好,那么好心性的姑娘竟是没那好福气娶进门来。
? 第 76 章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穆菲这才叫她歇着,告辞走了。
她一路去了鹤龄堂,回了康氏几句若芯无碍的话,就出来了, 正瞧见卫林家的在门口等她。
“大奶奶, 东京传来消息, 说大爷把一个姓吕的小娘子带府里去了。”
穆菲和平儿听了,都差点没站稳, 秦穆菲抖着唇问:“东府里碰见的那个?”
“是。”
卫林家的偷眼瞧着秦穆菲脸色, 又道:“额……额……有身子了。”
就见这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奶奶大喘着气儿,此刻,她恨不得飞回东京城,把那勾引爷们的狐狸精打死。
在扬州待了大半月, 府里所有人都开始盼着回东京。
九月十一,天不亮,刘斌携了刘家众人启程回京, 自有康家人来至留亭相送。
若芯归心似箭, 回到府门口, 还没从马车上下来呢, 就见阿元从府里扭着小身子跑了出来, 叫着娘奔向她,她一把抱住孩子,柔声哄着,见儿子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心内一滞, 悔不该丢下孩子去这么久。
刘钰回京后, 先去了太子府, 直至天色大黑,太子才将他放出来,回府后,又见刘铎正在外书房等他。
他这一天,同太子应对了半日,又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实在疲惫,十分不耐烦再同刘铎说府里的闲事。
不成想,刘铎的话吓了他一跳。
“外头那个有了身子,要死要活的非得挪进来,我也知这当口不妥当,虽是外祖母没了,可好歹是抚养你穆姐姐长起来的长辈,此番必得叫人说个孝期纳妾的话儿出来,你姐姐那儿先不计较,倒是太太,你得给哥哥搂着点,别叫太太恼了我。”
若说刘铎没私心,谁也不信,他知那吕娘子不甘心给他做外室,一心想进府做正经姨娘,可秦穆菲厉害,容不下她,他若不趁此机会把人带进来,日后再找机会就难了,他是舍不下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了,既然早晚要走这一步,不如趁她有了身子,正室又不在,赶紧把她挪进来安置了,也好了结这一桩事。
刘钰抚额恼道:“大哥做的这叫什么事,太太不恼你才怪,你避开这日子,正经把人聘进来,太太问都不多问一句,偏这当口打她外甥女的脸,你这是作死你知道么。”
“我知道,所以才来给你透个底儿,只怪你姐姐死活看不上她,我若不这当口把人弄进来,便再弄不进来了,她要死要活的再闹个一尸两命,我东府里也没法交代。”
“怎么还有东府里的事?”
“她是钧儿媳妇娘家的妹妹。”
刘钰就想啐他堂兄:“外头的女人都死绝了,非得找这些沾亲带故的。”
这话说的极难听,刘铎又是兄长,便就有些讪讪不忿,羞恼的坐在那儿不说话。
刘钰也知失言,缓了缓气儿,敷衍刘铎:“我失言了,大哥莫怪,太太那儿我只能尽力,前几日,在扬州闹了些事,老爷太太对我也是爱搭不理的,我这儿也一脑门子官司理不清,既然已经接进来安置了,想来太太也不会将人撵出去,有什么事回头再商量吧。”
刘铎:“你费心替大哥周旋,我回头带那丫头谢你。”
刘钰:“大哥莫要客气,兄弟间都是应该的。”
如此这般又同刘铎应对了半日,待他回了钟毓馆,已然到了后半夜。
太晚了,他怕惊醒了人叫若芯不高兴,就没叫人伺候,只同之前一样,自去了卧室,待他脱了衣裳,掀开帐子,就急不可耐的压到了她身上。
若芯原侧着身子睡的,迷迷糊糊间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拉了一下,她便转了个身,躺平了,刘钰那重重的身子,立时便压了下来,她的手还没搂上他的脖子,他便吻了下来,这些个动作,两人俱是下意识里做着,早前刘钰这般晚回来,又这般弄醒她,她必要惊醒着埋怨他半日,完事之后还会失眠,现如今,早已被这冤家磨的,轻睡着也能应承他了。
她只轻轻浅浅的低声嘤咛。
“嗯~又吃酒了~”
“没吃~你再尝尝~”
说着又去吻她,舌头缠她更狠了。
“尝出来了么~”
“吃了~”
“爷先把你吃了~”
帐子里响起她娇喘的轻笑声儿,这笑声儿直撩的刘钰浑身燥热,衣裳还没扒完,就撞到了她身上,两人身子早已在这两年里磨的十足契合,不消一刻,便双双粗喘上来,怎一个难舍难分。
刘钰许是想挪动挪动,抱着若芯一滚,就觉压着一个肉乎乎热乎乎的东西。
阿元的哭声响起来。
“哇……”
二人吓得差点抽过去,若芯懵了,一瞬间,只觉羞愧欲死,忙用手捂了脸,懊恼的叫出了声:“啊……孩子在呢,我……我竟给忘了,我……”
刘钰也被这小人惊的身上一抖,可更叫他难忍的是,他方才就要攀上去了,竟是被当场吓停,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生出这样的事来。
若芯慌的把衣裳套在身上,又抱过孩子来哄,孩子白天玩闹的晚,被她轻轻拍了拍,又睡着了。
刘钰低声埋怨道:“怎么叫孩子睡这儿了。”
“这么久没见,孩子一直缠我同他玩,要跟我睡。”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出毛病来的。”
“我……”
他忍不住又低声咒骂了两句,才是道:“叫奶娘把孩子抱走吧。”
“孩子,孩子会不会记事了,方才,方才会不会听见了……”
刘钰虽说胆大不避讳,可到底心悸,细看了看熟睡的阿元,安慰她:“都睡成这样了,没听见,你别瞎想了。”
又说:“叫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吧。”
“要不,要不你去暖阁里睡吧。”
刘钰恼的抚额,骂她:“你们顾家的人都兴干事干一半的,爷这身子受得了吗,明儿诊出病来,你就不怕守活寡。”
可见这死女人依旧低头不说话,又皱眉道:“你不也难受么。”
说着竟去摸她的大腿根儿,若芯身上一颤,闪身躲着他。
刘钰:“叫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吧。”
这回她没拒绝。
刘钰就松了口气,叫了奶娘来,小心翼翼的从若芯手里托过孩子,递了出去,回头见她尤还惊魂未定,忙将她揽到怀里,好言哄着。
“没事,没事。”
“听见也无碍,早晚不都这回事么。”
“你放松!”
“别绷着了!”
“夫君在呢~”
“若芯~”
……
第二日,若芯仍还心有余悸,见孩子被庭娘抱过来直往她怀里钻,脸又红了。
刘钰正瞧着她,不觉摇头,心道,这女人脸皮也太薄了些,自己孩子面前也这般,倒显的他像个没廉耻的禽兽,可明明昨儿晚上她也一脸享受。
他脑子里想着昨晚的事,又讪讪的吃了两口饭,才察觉不对,抬头看向他们母子,不悦道:“阿元,到爹爹这儿来。”
孩子从进门起一直没叫他。
阿元却依旧在若芯怀里赖着,不肯出来。
“爹爹从扬州,给我们阿元带来许多有趣的小玩意。”
“一会儿带阿元去看好不好。”
“阿元想吃什么,爹爹给夹。”
孩子不应,刘钰便急了,直接起身,一把从若芯怀里抢过孩子,轻轻拍了拍,又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些讨好孩子的话。
阿元在刘钰怀里,撅着小嘴老大不乐意的看他爹,又倾着身子伸着两只小手要找娘,刘钰不肯,抱着孩子在屋里一面转一面急哄着。
若芯和奶娘在旁,看着刘钰哄孩子的窘迫模样直发笑,她还是头一回见刘钰这般失了分寸的一味讨好孩子,原来这男人也会怕,怕孩子不同他亲近。
直到小厮来叫,刘钰才把将将哄高兴的小人还给若芯,又贴身坐到他们母子身边,对若芯道:“太太这两天不高兴,你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去长春馆了,省的触了太太霉头,再挨骂。”
大家族里是非多,若芯懒得问刘钰,康氏为何不高兴,只点头道:“那你晚上早点回来,别又忙到那么晚。”
刘钰闻言,低头看了眼孩子,勾了勾嘴角应了她,又哄孩子:“晚上爹爹给阿元买南北铺子的点心回来。”
阿元小脸一下子笑开了:“要吃……”
挣扎着要从若芯怀里出来,往他爹身上靠。
刘钰笑着摸了摸阿元的小脑袋,起身走了。
这一走又是一大天,要处理的事也多,官家的私人的都裹在一处,忙的他晕头转向,直到晚上,他才想起刘铎嘱咐他的事来,同小厮打听,家里可出了事,秦穆菲可闹了出来,不想田七回道:“二爷万想不到的,秦大奶奶备了好些礼去梅香谢的西厢房看那位有了身子的姨奶奶,还招呼着各房的奶奶姨娘们都去给她道贺,这大奶奶真是豁达贤惠啊。”
刘钰坐在外书房的椅子上,一脸不信的看那小厮,昨天他堂兄明明那般着急的来找他说项,今儿就这样?他表姐不去找太太哭闹告状便罢了,还要给那外室道贺,这什么情况?
天色晚了,他没敢耽搁,起身回了钟毓馆,路上还是忍不住琢磨,是刘铎太小心了,还是他表姐转了性儿,里头会不会藏着别的道道儿。
? 第 77 章
钟毓馆正房堂屋里静悄悄的, 一个丫头也没有。刘钰纳罕,这帮丫头又跑哪玩去了,被若芯纵的没个规矩。
又转到卧室,就见若芯一个人在卧室炕上坐着写字, 灯点的通亮, 身边没一个人伺候, 刘钰有些生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拿起她写的东西看。
宣纸上已工工整整写了一大篇字, 那么漂亮的字,刘钰没夸一夸她也便罢了,竟还恼的将那宣纸拍在案子上,气道:“你理那外室做甚?”
原来那宣纸抬头写了, 孕妇十忌,四个大字。
若芯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瞥他道:“不是给那位新来的姨奶奶, 是给钏二奶奶的, 她也怀孕了。”
刘钰听了, 讪讪的抿了抿唇, 转而就嬉皮笑脸起来:“咱们阿元是养的好,你横看竖看也不像生过孩子的,她们是不是都十分羡慕你,才叫你写这个?”
得意之情全挂在脸上, 又情不自禁的搂上她的腰, 将她环在怀里, 揉了揉。
刘钰从后揽住若芯, 抬手去握她拿笔的手,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了她和他的名字。
“嗯,回头拿咱俩的生辰八字找个道士算一算,必是上上好的姻缘,否则也生不出那么好的儿子来。”
若芯将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嗔道:“你说是就是?少不得二爷把道士买通了,浑说一通。”
刘钰却没再同她说笑,眼睛扫过搁在一旁的宣纸,盯着那孕妇十忌发愣。
他今儿脑子格外清奇明晰,竟是问她:“你怎么还不怀孕?”
他不过问一句,还以为若芯会晕红了脸啐他,不想她小脸发白,撇过身子竟生气了。
刘钰忙又从后圈住了她,手摸上她的小肚子,低声在她耳边调笑道:“为夫在床上也没少卖力啊,怎么就还没怀上呢。”
可见她还是不高兴,脸上不羞也不恼,只背对着他不肯说话,忙又哄她:“怪我,横竖爷再加把劲,不怕这肚子怀不上,再说咱们都有阿元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是不是?”
他下流话都说成这样了,若芯却还好好的坐着,非但没啐他骂他恼他锤他,反而转回身子,一头钻进他怀里。
她小脸贴在他胸前,紧紧搂住他的腰,抖着身子还是不肯说话。
刘钰察觉不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却也没多想,抬手揉了揉怀里人的脑袋,继续说着叫人脸红心跳的话。
“难得你这么配合,不如咱今儿晚上就再生一个出来,好不好?”
“额,回头在床上,你也别总闷着,爷哪做的不好,你都说出来,爷改,保证叫你满意。”
……
他没脸没皮的说着,说的他自己都觉没趣了,才见怀里若芯终于开了口,敷衍他道:“二爷别再混说了,天儿不早了,快去沐浴吧,早些安置才是。”
他方才搂着她说了大半天的调情话,这当口听见“沐浴”二字,身上就起了大反应,小腹攒了一团火儿,先是灼着他的命根子,继而被他的淫/念撩的向上,烫进了双眼,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
他捧过若芯的脸,抵上她的额头,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着:“若芯,我们试一试,就再试一试,这会子没有丫头在,你来伺候爷沐浴,好不好?”
若芯闻言一惊,心惊胆战的就要从他身边挪开。
他见她要躲,忙拉住了她,明知她会拒绝,却还挣扎道:“我不碰你,绝不碰你,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就行,成吗?”
她怎么可能答应他,她自己沐浴都要打着十分小心,又怎能安稳的伺候他。
每每沐浴,若芯总能忆起五年前的事来,来了刘府更是不堪忍受,那浴室竟被刘钰打造的同当年流水泉里的一般,生将她的噩梦唤出来。
那般奢靡的浴室,除了清明山华清池里有,也只刘府的钟毓馆里有了,刘钰那见不得人的淫/秽心思昭然若揭。
五年前,在合欢香的情动和温泉水的柔荑下,经了一夜云雨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情爱里销魂蚀骨的滋味,偏又没看清那女子的脸,这朦胧情愫便是夜夜入梦,生生折磨着他,所以,他才叫人造了这么间浴室,才抬举了一个贸然闯进来的丫头做通房,才这般锲而不舍的劝若芯伺候他沐浴。
他太过怀念那年少轻狂的触动,明知她害怕,却还直愣愣的同她提。
实话讲,这五年里他不是没遇着好的,各式各样的女人也都见过,可就是找不到当年的感觉,每每看着若芯,就想在她身上再试一次,可她怎么肯。
男人么,大抵如此,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
若芯一把将他推开,怯怯道:“后院有丫头,爷自去便是。”
早知会一盆冷水浇过来,他却还痴心妄想的苦苦哀求,原来,那五年前的事不止是她的噩梦,还是他的,生生将他磨死了。
刘钰身上的火气下不去,强压着起身在屋里转了转,又坐了回来,冷冷道:“知道你不愿意,爷不过说一句罢了,怎就怕的这样,倒像是我又欺负了你似的。”
又道:“书房里还有些公文没看,怕明天宫里头要的急,你早些睡,别等爷了,这要写的明儿再写,大晚上的仔细坏了眼睛。”
“嗯”
应的这样爽快,这女人就恨不得他赶紧走了,刘钰身上的欲/火随着她一声儿嗯,彻底凉透了。
他起身出门,头都不回的垮出了钟毓馆,等他在书房堂椅上坐定,抬手便砸了一桌子的公文,他这夫君做的,真是窝囊。
田七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瞧,见书房里没了动静,才敢进去将一张宣纸放到刘钰面前:“爷才刚走,姑娘就叫了我,叫奴才把这个给二爷,还叫奴才问二爷什么时候去找道士?”
那宣纸上赫然写着他和她的名字。
“妈的。”
刘钰恨声骂着,他虽时常抱怨这女人在他府里不受教不长进,可他不得不承认,若芯已然浸染其中,早已不动声色的学会了怎么勾引他。
他没看宣纸,转身去了书房内室,倒下就睡,赌气发狠就是不肯回去。
若芯确实想勾着刘钰再回去,她一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悔,怎么又那般毫无顾忌任性妄为起来,细想了想方才的事,她真真是一句好话也没同他说,她倒不惧刘钰恼她,只怕这人又同她使气,没事找事的算计她,这两年里,一桩桩一件件,她是真被这位爷摆弄怕了,那勾引他的伎俩不是学起来的,倒是被他生逼出来的。
若芯在钟毓馆门口转了半天,也没见刘钰再回来,不觉有些失望,没理清她是因没能勾引到他而失望,还是因着他没回来而失望,此刻,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些发堵,可好些个事儿,不都是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慢慢变着的么。
——
次日,若芯一早去了林湘园,进门见秦穆菲和谭松玲也在,正坐在内室炕上陪着王墨染说笑,她将那孕妇十忌拿给墨染,墨染高兴的接过,看的嘴角上扬,脸上的喜色止也止不住。
“若芯姐姐,老太太叫了小齐太医给我看诊,虽说外头都道他医术高超,可我只怕他不通妇人之症,你娘家不是同他家相识么,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不用打听,不瞒二奶奶,我在清河怀阿元时,齐太医帮我看过胎,你大可放心的将胎交给他,他不会教你失望的。”
她同墨染说话时,神情笃定,眼神清明,倒叫屋里三个正经奶奶一愣,她这话回的极利索,原也是实话实说,可见她们都愣住了,这才察觉不妥,一是她好好的竟提了她在清河生产的事,二是怎么说的像她很了解齐太医似的。
若芯微微红了脸,找补道:“头胎于母体最是艰难,二奶奶若得了好大夫看顾,也能少受些罪,顺顺当当的养到生。”
穆菲:“这话不错,头胎最磨人了,我听说有那好大夫,于妇人生产时对着妇人肚子施针,一针下去真能少受好几个时辰的罪呢。”
王墨染看着若芯面色发窘,眼圈竟是红了,她素来厌恶妾室鄙夷庶出,可眼前这个她不屑相交的姐姐,竟下意识里揭开五年前的伤口,同她交心,府里传言不假,她确是个极厚道良善之人,难怪能养出阿元那样好的孩子,不觉心内有愧,低了头。
松玲却是问:“可小齐太医这样年轻,怕经验不够吧。”
若芯这回没敢脱口而答,斟酌着说道:“在家时,我听叔伯兄弟们说起过,他天赋异禀,小时读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个在我们几个医家里都盛传过的,后来他云游四方,博闻强识,经验虽不多,可寻常妇人生产还是没问题的。”
王墨染这才彻底放心,又缠着若芯撒娇。
“那姐姐得看顾着我些,你若没事就多来我这儿坐,多跟我说说你养胎时候的事,还有嫂子们,没事了就来,见了你们我可高兴了。”
三人含笑应着她。
正说着,屋里又来了一位客人,众人不觉脸色一变,原来是那位才刚进府的吕姨娘来了。
若芯上下打量着她,果然见她娇俏可人,婀娜妩媚,她穿白绫织金的裙子,戴金累丝穿珠头面,通身的气派竟是盖过了秦穆菲和王墨染。
若芯于穿着打扮上原是不通,在这府里待久了,才慢慢学了些,也知避着刘钰,在这些奶奶们面前低调着穿,方显得合规矩。
吕姨娘笑语嫣嫣的同众人寒暄后,对墨染道:“我来瞧瞧二奶奶,给二奶奶带了些东西,这是我娘家安胎用的补品,二奶奶别嫌弃。”
王墨染不咸不淡的应她:“有心了。”
虽穿的僭越,可这姨娘姿态尚可,该是个识大体的。
若芯心里这样想着,就又去瞧她。
吕姨娘察觉有人看她,也去看若芯,就见一个柔弱女孩同王墨染坐在一处,乍一看去没多好看,穿戴也一般。
? 第 78 章
平儿忙起身过去, 殷勤扶上她的胳膊,满脸堆笑道:“奶奶快坐,仔细你的身子,大爷知道奶奶这般站着可要心疼死了, 谭大奶奶你见过的, 这位是若芯姑娘, 钰二爷房里的,若芯, 这是我们姨奶奶, 我们爷心尖上的人呢。”
一面说一面捏起帕子掩嘴笑,众人听了她的俏皮话,也都跟着笑了笑。
若芯起身福了福,叫了声:“姨奶奶。”
吕姨娘似是被平儿的话趣儿着了, 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娇羞的低了低头。见那被平儿唤做姑娘的女孩同她这般客气,真就以为, 若芯是同平儿一样的通房姑娘。
她也起身对着若芯微微一福, 却没说什么, 这叫若芯略觉尴尬, 品出一丝这姨娘身上的傲态来, 倒也没多想,许是这位姨奶奶仗着有身子就托大了些吧。
吕姨娘眼尖,一眼瞥见了放在案子上的宣纸,那孕妇十忌四个字太过醒目诱人, 她竟是没顾忌的走到墨染身边, 一把拿起案子上的纸, 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
她见那字工整, 又是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像是医馆里常见的字体,就以为是王墨染新得的上好的养胎方子,笑着问她:“二奶奶这是哪里得的好东西啊。”
墨染见她没个规矩的从她身边拿东西,心里闪过一丝不悦,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平儿抢道:“是若芯写给二奶奶的,奶奶你不知道,别看若芯年轻,已经养了一个五岁的小哥儿了。”
谭松玲在旁,静静的看着平儿对吕姨娘一通捧,那平儿话里话外,竟连个“姨”字也不带了,直接招呼那外室为奶奶。
松玲微微摇头,心里明镜似的,这主仆二人吃人不吐骨头,将这姨娘捧的高高的,指不定哪天就一尸两命的摔了下来。
吕姨娘听了平儿说的,才是正经打量若芯,撇开这女孩寡淡的面不看,那身段真真不错,生完孩子的妇人哪有像她这般纤瘦的,想来是保养的好。
不由叹道:“哎哟,姑娘真是厉害,看姑娘保养的这样好,这写的必然都是好东西呢,姑娘也给我写一篇看吧。”
说着又去看那一大篇字,脸上笑开了花。
墨染听了吕姨娘的话,脸上瞬间挂了相,她叫若芯写便罢了,这新来的竟也吩咐到若芯头上。她本就不喜妾室,这大伯兄的姨娘偏同她一起有了身子,二太太柳氏心疼大儿子,每每赏东西下来,都是一般无二的两份,恼的她就想去她婆婆跟前分辨一二,你们刘家好规矩,正室同妾室竟是一般待遇。
见若芯竟一脸尴尬的应了她,更是不忿,明明若芯才该是刘府里最体面的姨娘,倒叫这新来的压上一头,她到底小孩心性,又怀着身子,恨铁不成钢的撇了若芯一眼,冷冷道:“一口一个姑娘,姨奶奶来府里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同人打听打听,这满府里,可有一人敢将若芯姐姐当成个姑娘。”
丫头们喊姑娘是尊称,她一个正经奶奶尚且喊若芯叫姐姐,你才多大,却唤她姑娘。
吕姨娘被墨染说的愣怔,她的当家奶奶还没说她一句,这位二奶奶倒端着奶奶的款儿来训斥她,也冷脸恼了。
“我不过叫这位姐姐帮我写一篇字罢了,姑娘还没说什么,二奶奶怎就这样不忿了,若芯姑娘若嫌我劳动了她,也不会应我,既应了也是一片好心的念着我有身子,想是二奶奶不愿我叨扰若芯姑娘,是我唐突了。”
说着拿眼去看若芯,指望若芯说几句话来缓和缓和。
谭松玲偷笑了笑,这妾室脑子里缺根弦,竟没抓住墨染话里的意思,真真是作死。
秦穆菲平儿主仆互对了一眼,她们就是要这女人作死,看着她得罪府里一众女眷,好借刀杀人。
王墨染说的清楚,若芯在这府里不是一般的体面,算是给她提了醒,间接帮了她,可她竟认为,是这二奶奶同若芯交好,才那样帮她说话。她被秦穆菲捧的飘飘然,又被刘铎院子里的通房姑娘们一通巴结,就觉得,那些个通房自是见大爷宠爱她,都来同她交好,既是通房,也就比寻常丫头体面一点,都是没要紧的人,竟也这样想到若芯身上,轻视之心尽显,还话里话外要若芯说些从旁周旋的话。
若芯性子寡淡,倒没生气,对上她瞧过来的眼睛,淡淡道:“这不过是我瞎写出来的,姨奶奶身子要紧,正经的,还是请医正来开方调理身子,若是不嫌弃想参考参考,叫人腾一份也就是了。”
也没狠心将这姨奶奶孤立出去,又道:“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不过是一篇字,说不到叨扰上头去,姨奶奶坐下歇会吧,站了这半天,身子该吃不消了。”
又回头看墨染:“说了这半天该渴了,你吃些暖胃的茶水。”
若芯没同墨染一般发作起来,秦穆菲脸上就显出不悦,只一瞬间又藏了起来,给平儿使眼色。
平儿忙又笑着去搀吕姨娘:“奶奶快坐吧,也吃些茶水。”
谭松玲却起身要走:“这大半天了,我得走了,你们说话吧。”
若芯赶紧跟着起身:“我同大奶奶一道。”
谭松玲有意看了吕姨娘一眼,心道,方才若芯已然给她留足了面子,没叫她当众难堪,这原是若芯为人良善,不想与她为难。可她也看出来了,这姨娘已被穆菲捧的不分好坏,不见得会知若芯的情儿,她竟是莫名心软,生出了日行一善的心,想给这姨娘提个醒。
“好,娴儿姐前儿还同我说呢,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我就问那丫头,可是想叫你小婶婶教你写字了?你们猜那丫头怎么说,她说她想吃桂顺斋的水果了,小婶婶在府里时,二叔叔日日叫人送进来,婶婶一天不在,就苦了娴儿的嘴儿,什么都吃不到,你去我那儿坐一坐,那丫头见了你,指不定多高兴呢。”
屋里人听了松玲的话,俱都一惊,王墨染单纯,只吃味刘钰待若芯好,嫌着刘钏不体贴,秦穆菲平儿又是互看一眼,这谭氏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脸又开始难看起来,最最吃惊的是吕姨娘,她依着话里的意思,先惊叹于若芯体面,转而一脸认真的低头想事,为什么这些人说的她一个也不知道。
松玲话说到了,也就没再多说,同若芯一起出了林湘园,她原该坐视不理的,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些,不由叹口气,对若芯莞尔一笑:“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
若芯:“大奶奶宅心仁厚,将来必有福报。”
“你这丫头,好好的恭维起我来了,我可没钱赏你。”
“奶奶,这秦大奶奶到底要做什么?”
她忍不住问。
“具体做什么,怎么做,只有她们主仆自个儿知道,瞧这架势是要捧杀了她,不过话说回来,这铎大爷也是欺人太甚,穆菲还在孝期里,他便纳妾,换了谁,谁也忍不了。”
“秦大奶奶被大爷这般逼迫,也是可怜,可我瞧着那姨奶奶虽有些拎不清,也可怜。”
松玲又是一声叹:“这世道,终究是男人享齐人之福,倒叫女人来为难女人!”
女人间争风吃醋,是宅门里最常见的事,这事若芯体会不深,刘钰却深谙其道,他念着若芯是那没争抢的性子,才叫秋桐告诫月影,没事在屋里待着,别出来晃。
刘铎自来也懂这里头的道道儿,苦口婆心的告诫过吕姨娘好多次,叫她自己待着好生养胎,没事别去穆菲跟前晃,惹大奶奶厌烦,可他管不住他的女人,大的小的一个都管不住。
他只能又去找刘钰,刘钰也是一心替他堂兄着急,他先叫紫嫣寻个机会,背地里给那妾室讲些道理,又叫过府里的管事一通吓唬:不管大奶奶怎么说,都不准掺和大爷大奶奶斗法的事,只当不知道。最后跟他母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母亲,这女人同东府里有干系,娘家也有人,撇开她怀了刘府子嗣不说,若这会子死在府里头,她娘家来闹事咱们不怕,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参父亲和祖父个治家不严,母亲劝劝穆姐姐吧,为了刘家忍一忍,这当口外头局势不好,若姐姐忍了这口气,咱们府上都记着穆姐姐的好。”
二太太柳氏没心计,在府里万事不管,故而,秦穆菲只听康氏一人的话,刘钰也清楚,只有康氏劝他表姐,他表姐才会听上一二,他这才去她母亲面前几番陈情,晓以利害,所幸康氏听进去了,怕穆菲下药害死那女人,叫她过来说了半日。
秦穆菲一脸委屈的从长春馆出来,脸上带着泪。
她没回梅香谢,从后园子里打了个弯,去了钟毓馆,若芯殷勤招呼她,同她说笑了半天也不见她要走,天色已然晚了,穆菲仍旧没话找话的同她说着,若芯明白,不等到刘钰回来,她是不会走的。
“就爱吃你们院里的茶,喜欢你们小厨房的点心,再给我端些过来。”
若芯不错眼的瞧着她,她明明生气了,却强撑着说笑,许是哭过,眼尾晕了红,面上更添凌厉。
秦穆菲咬牙暗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刘钰别想不回来就能躲过了她。
? 第 79 章
刘钰确实躲着她, 人都到钟毓馆门口了,又去外头转了半日,不得已,还是回来了。
他知道他表姐在花房, 故意没去花房, 去了内室炕上坐着吃茶, 不多时,若芯同穆菲二人前后脚的进来了。
刘钰看了她二人一眼, 没起身, 叹口气道:“横竖我做不了人了,姐姐说吧,我都听着。”
他从来如此,不愿浪费一句在旁枝末节上, 直愣愣的就去切那要害。
若芯却是个软弱的:“大奶奶,有什么事坐下说,二爷他吃酒吃多了, 你别同他计较。”
秦穆菲听刘钰直接甩过话儿来, 也就不同他客气了:“二爷跟你大哥狼狈为奸, 竟还好意思叫我说出来, 若芯在这儿呢, 你们爷们干的那起子糟心事,也不怕臊的慌,没白恶心了她的耳朵。”
若芯又劝:“大奶奶,你消消气。”
她不知道刘钰干了什么叫他表姐这样骂他。
秦穆菲绝不是好惹的:“是, 我是表的, 比不得你们堂兄弟都姓刘来的亲, 可二爷到底顾着些脸面才是, 你替那外室在太太跟前说项,你们兄弟情深我挡不住,也没拦着你说,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害她了。”
刘钰又叹气:“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到底怀了大哥的孩子。”
秦穆菲听罢,抬手指向刘钰,却对若芯说:“若芯你听听,你二爷必是觉着我容不下她,要背地里使那阴毒手段害死了她,这才巴巴去帮他大哥,叫太太来训斥我。”
刘钰:“她不过是妾,姐姐同她计较岂不失了身份。”
这话是说来劝他表姐的,他其实并不认同,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自己痛快要紧。
秦穆菲似是看透了他,冷哼一声,道:“这话极对,她不过是个妾,我也没打算同她计较,今儿我就同二爷说清楚,我没害她,我信因果,怕报应,现在不害她,将来也不会害,她若有那造化,大可在这府里安安稳稳的待下去,可我是当家奶奶,我既有那权柄,我就偏要捧着她,偏要纵着奴才们来欺负她,偏要眼睁睁看着整个府里都孤立着她,我就是要争这一口气,叫你们爷们都瞧瞧,正室大娘子容不下你,你怎么在这里过下去。”
她说的激动万分,又带着委屈,倒吓了若芯一跳,她不觉皱眉凝思,想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劝她也忘了。
秦穆菲尤还说着:“我不怕得罪二爷,便就说一句,那女人若同若芯似的厚道良善,做小伏低,我也就忍了这口气,她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出门,不论我怎么捧她踩她都碍不着她,自己作死得罪人,叫府里人不待见她作践她,也要赖上我么,二爷,做人该有个度,你们不该去太太面前诬告我,又背地里给我使绊子,你们该做的,是去劝她,叫她最好跟做外室时一个样,谁都不见的躲在屋里不出门,可二爷不想想,她要死要活的进来,莫不是要来这府里扬眉吐气大干一场,会老实待着么。”
刘钰:“姐姐,大哥求我,我没法拒他,他不好出面同姐姐撕破脸,只能推我上前,姐姐三思,那女人若这当口一尸两命的死在府里头,除了解了姐姐的气之外,于刘家没半点好处,姐姐该识大体才是。”
穆菲又是冷笑:“得多识大体,才能如了你们爷们的意,除了她,你大哥一个姨娘两个通房好好儿的在梅香谢屋里头坐着,我善待她们,皮儿都没碰过一下,竟还嫌我不识大体?二爷做亲时,还叫若芯去相看相看呢,你大哥却是问都不问一句的将人带进来,还是在我外祖母的孝期里,你叫我怎么识大体?”
刘钰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他表姐的好口才他是说不过的,又不占理,只能怵头听着。
穆菲发泄出来,心里好受了些,见刘钰没话敷衍她了,又去同若芯说:“若芯,看好你家二爷,小心他也从外头给你领个那样的来,你还不知道吧,你二爷的外室那可是东京城里头一份,外头谁不叹一句又富贵又体面,竟比咱们府里的正经奶奶风头还足呢……”
刘钰面色大变,厉声道:“穆姐姐!”
穆菲哪肯罢休:“我院里头那个,仗着有了身子,是怎么个张狂样儿,你也见识过了,那天不还守着一屋子人,吩咐你给她抄写么,你若真摊上那样的,可要改一改你这性子,叫爷们欺负也就罢了,别也叫个外头来的给欺负了,天儿不早了,你早点歇着,我走了。”
说罢夹了刘钰一眼,出去了。
刘钰见秦穆菲终于走了,几步走到若芯面前,拉过她,急道:“你别听她胡诌,不许瞎想。”
她抬头看他,不轻不重的说:“知道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倒叫刘钰心里发慌,忙将她抱在怀里。
“你要么就使性子别说话,要么就骂爷两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
她真就不说话了。
刘钰见状,将她打横抱起,几步去了床上,着急忙慌的就去解她身上腰带。
“你……你……你这哪里冒出来的兴致,简直莫名其妙,方才同人说的那样凶,这会子竟有心思干这个了,你放开我,我没心情。”
他就实话实说:“原也没多大兴致,可爷怕你胡思乱想,就想找点事干,好给你换换脑子,大晚上的,不干这个干什么。”
她挣扎道:“你就欺负我吧,一身的酒汗味,别碰我。”
“那还不是赖你,爷的那些同僚莫不是荷包香囊,戴了一身,你倒是给爷做一个来戴啊,同你说了多少回了,爷连个荷包穗儿都没瞧见过。”
“你放开我,我拿给你。”
刘钰放开箍着她的手,还以为她在诓他,不想她真从床头柜子上的抽屉里拿出个荷包,又从他腰上解下他原来戴的那只,将里边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换到她做的荷包里,末了,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香囊,缀到了荷包上。
刘钰大喜,接过荷包,低头愣愣看了好一会,才猛地抬头,扣住她的后脑,捞过她来亲了一口,笑道:“做的真好。”
若芯拿起他原来那只,刚想放到柜子里,刘钰却拦她:“丢出去赏人吧,爷瞧你做的这个好,从今往后,便只戴这一只了。”
她看着手里的羊皮荷包,云裳府的手艺,比她做的那只不知好上几倍,低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钰心情大好的起身要去沐浴,下床前还不忘点点她的鼻子:“等着爷,爷洗洗就来。”
还没走出卧室呢,就见莲心迎头进来了,刘钰一时好奇,拦住这丫头问:“什么事?”
莲心:“方才,钏二奶奶的丫头来请姑娘,说是二奶奶身上不好,劳烦姑娘去给她看一看。”
若芯听见,忙从床上跳下来,她知道,刘钰就要生气了。
果然,这男人一瞬间就黑了脸:“叫那来请的进来,爷倒要问一问,这大晚上的,她怎么个请法。”
若芯几步走到他跟前,扯住他,急道:“别,你别这样,那二奶奶就是怀了孕,娇了些。”
刘钰:“还有,方才大嫂子说的什么,那外头来的吩咐你抄写什么了,怎么,一个个的怀了孕就了不得了,敢欺负到老子头上来。”
秦穆菲的话,后劲足足的,刘钰真就恼了那外室。
若芯又去哄他:“没写,真没写,是她们都觉得阿元养的好,才来问我的,我这就去打发了那来请的丫头,你别气了,快去沐浴吧。”
刘钰瞪她一眼,气道:“穆姐姐说的对,你确实该改一改你那倒霉性子,你爷比她们爷都厉害,你不知道么,你在外头不端着几分架子便罢了,倒别叫她们看轻了。”
若芯:“知道我是二爷的人,府里没人轻看我呀,那外室什么情况二爷知道的呀,那是被大奶奶纵的,才那般没眼色,我不去理她就是了。”
又给莲心使眼色:“没见爷生气了,还不快去打发了那来请的人。”
莲心欲言又止,她想说,来请的人挺急的,可看着二爷骇人的面色,没敢多说,出去打发人了。
——
刘钰刚从浴室出来,就有小丫头上前来报:“钏二爷来了。”
他恼的抚额,低骂了一句:“妈的。”去了堂屋见刘钏。
刘钏一脸焦急的对刘钰作揖:“二哥见谅,实在是,是……”
“是什么?你知道爷的脾气,身子不好就去请太医,请她做什么。”
“不瞒二哥,许是瞧着阿元生养的好,墨儿就不知入了什么魔,十分依赖若芯姑娘,我,她怀着身子一直哭,我,我”
“大哥看不好房里女人,大的小的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你也有样学样,只知纵容不知管束么。”
“二哥教训的是,可眼下,眼下,哥,我以后一定管教好她,她一直哭,我这心实在是”
“钏儿,爷把话说头里,只这一回,再大晚上的来请,爷可就恼了,大哥如今后院起火,你看在眼里,别只管看热闹却不长脑子,管教不好你女人,将来可有你受的。”
? 第 80 章
他一说完, 就吩咐伺候的丫头:“叫你们姑娘去看看二奶奶,天黑不好走,多些人跟着。”
于是,淳儿莲心秋桐白青, 并几个小丫头, 依着刘钰的吩咐, 都跟着若芯出门了。
路上有小雨一点一点的落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在这细微小雨里, 竟叫她在林湘园门口,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齐宏毅,二人不觉愣在当地,在雨里对望着。
莲心忙上前推了推若芯, 提醒她:“姑娘,雨就要下大了,咱们快进去吧。”
她点点头, 冲齐宏毅微微一福, 先他一步进了林湘园。
内室里, 王墨染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 若芯一看就知她是吃坏了胃口, 坐到床边嘱咐她:“奶奶要忌口呀,不能贪凉多吃。”
墨染费力抬起眼皮,眼睛里瞬间绪满水汽:“我不生了,姐姐, 我身上开始长纹了, 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 一直吐, 心肺都要约出来了。”
“别说小孩子话了,我看齐太医来了,快叫他给你把把脉吧。”
等若芯和丫头们避开,齐宏毅便进了内室,隔着帐子为墨染诊了诊,又看了看面,起身对刘钏道:“二爷放心吧,二奶奶就是脾胃不调,不碍事的,我这就开方子。”
刘钏恭敬:“有劳齐太医。”
待齐宏毅出去,墨染又叫过若芯,委屈可怜的同她诉苦:“姐姐,你说我生出来的孩子不好可怎么办,二爷不喜欢可怎么办。”
若芯安慰她:“奶奶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你的孩子是刘府嫡子,二爷又对奶奶这般情意,怎能不喜欢。”
“姐姐,你一同我说话,我心里就踏实,就想着,咱们俩个要好,那我的孩子也能同你的孩子一样讨长辈喜欢。”
……
若芯看着墨染一脸依赖的同她抱怨,恍惚像是回到了,她在清河医馆时的情形,也是这样,她温声软语的安慰前来就诊的奶奶们,那些清河的奶奶们,虽不如这里的人衣着光鲜有体面,可天下女人担心自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刘钏见状,便要留宿齐宏毅,齐宏毅自是不肯,只说略坐一坐,等雨小点再走。
他就坐在林湘园堂屋椅子上,同刘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睛却自觉不自觉的往刘钏卧室瞟,无他,那里头坐着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又过得一会,刘钰冒雨来了,刘钏忙起身迎他:“二哥来了,刚还说,等雨小一点,就派人送若芯姑娘回去。”
刘钰见齐宏毅也在,不觉一愣,神色异样的盯着他问:“齐太医也在?”
齐宏毅起身行礼,刘钏便说,是老太太嘱咐齐太医看顾墨染身子。
刘钰点头又问:“不知二奶奶身子如何了?”
齐宏毅轻描淡写的答:“脾胃不调惹出来的症状,刚还同钏二爷说呢,许是什么东西吃的不对付。”
刘钰冷冷道:“有齐太医看顾二奶奶,钏儿你大可放心了。”
天色晚了,刘钏没大看清刘钰脸上的阴霾,竟高兴的同他堂兄说着:“若芯姑娘也是这样说的,对齐太医的医术赞不绝口。”
又冲齐宏毅拜道:“此番真是有劳太医了。”
齐宏毅听若芯夸他,心里涌出一丝暖意:“钏二爷客气,老太太待我不薄,我不敢不尽心。”
刘钰的脸色随着刘钏的话,彻底难看下来,他心里冷笑:是怎么个赞不绝口。
刘钏终于察觉他堂兄不悦,对身旁丫头道:“说钰二爷来接了,去里头请若芯姑娘出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待若芯出来,就看见堂屋里三人有两个都虎着脸,她心里一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刘钏还在:“劳烦姑娘走这一趟,我替墨儿谢过姑娘。”
“二爷别客气,孕妇都易惊易怒心思重,二爷多宽奶奶的心就是了。”
“是,姑娘说的我都记下了。”
刘钏又往外看了看,那雨似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瓢泼下着,卧室里有丫头出来,说二奶奶叫二爷。
刘钏颇为无奈的冲众人作揖告罪:“我进去看一看内人。”
这林湘园堂屋的灯没钟毓馆点的通亮,照不清屋里三人的心思,此时,刘钰负手立在门口往外看,想叫这不识时务的雨赶紧停下来,齐宏毅尤还坐在堂屋椅子上,手指摩挲茶杯不知在想什么,若芯站在他二人中间,局促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还是齐宏毅没忍住,先开了口:“听闻你在扬州落了水,现下如何?可伤着了?”
齐宏毅是同刘钰截然相反的人,他是医家公子,从小只读书做学问,极不擅长同人耍心机应酬,故而,光明磊落的有些过了头,见了若芯,也不避嫌,着急的就想问她。
刘钰闻言,恼的瞪他,也懒的同他说那些面子话了,抢道:“不必藏着话儿了,你不如直接说爷脸上,说爷没看顾好她,才叫她落了水。”
两人又开始呛起来。
齐宏毅一面感叹刘钰狠厉,说话不留余地,一面冷笑着嘲他:“外人都道二爷精明,下官同二爷交往过才知,二爷不但精明还很有自知之明,倒也坦荡。”
之前在刘府外书房,两人已然呛过一回,那回,刘钰叫齐宏毅怼的死死的,好几天没缓过劲来,可此时若芯在,他心里憋着股劲,不愿落人下风。
他拿足了气势,对齐宏毅道:“我是没看顾好她,我认,你不用拿话酸我,一直以来,也敬重齐太医是个有本事的,这年头靠本事吃饭的人不多,可有本事又如何,命里没有的,即便你将医书读烂了也得不到,齐太医不是一直自诩闲云野鹤,逍遥自在么,怎不好好做你的世外高人,竟盯着我刘府的俗事来看。”
就说刘钰日日在朝堂上与人明争暗斗,论杀人诛心,齐宏毅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这话结结实实往他心上捅了一刀,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被刘钰那话激的后背直发凉,竟是半句厉害话也应对不出了,他蹭的起身,一脸恼怒的冲刘钰拱手:“二爷见谅,我确实长舌,多打听了些,不过,也没妄想什么,只瞧不惯罢了。”
哪还顾忌着他在,同若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多顾着自己些,少去那有水的地方逛,我告辞了。”
或许是读书人的心气太要强,他只觉在若芯面前失了面子,不顾人阻拦,一头冲进了那滂沱大雨里,走了。
“唉……”
若芯追到堂屋门口,想喊他拿把伞再走,却没说出什么,她咬着唇,看着齐宏毅独自一人头都不回的融进那倾盆大雨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钰怎会看不见她脸上神情,那阴阳怪气小心眼的话便脱口而出:“爷看你是想跟出去追他,这么大的雨,正适合你们互诉衷肠,不比传信来的好。”
那雨还是没眼色的下着,她恼了刘钰的刻薄,转头瞪他:“不可理喻。”
赌气就要踏进雨里,刘钰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这么着急就往雨里冲,还真是情深义重啊,爷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也没见你这般待过我。”
“放开我,这在外头,我不想同你吵。”
刘钏听见下人报说,齐宏毅顶着雨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查看,就见刘钰同若芯在吵架,他忙上前劝道:“二哥,是墨儿的不是,大晚上的劳动若芯姑娘走这一趟,还碰上这么大的雨,你消消气,这边有厢房,不如宿在这里吧,明儿再回去。”
到底是在外头,两人没再争吵,都虎着脸不肯说话,还是若芯心软一些,应了刘钏:“钏二爷快回去看二奶奶吧,别把她一个人留屋里,我同二爷再等一等,若是这雨还这样紧的下,就不走了。”
“那姑娘同二哥用些热茶,别着了寒,有事吩咐落秋。”
刘钏走后,若芯就自顾自折回了屋里坐着,等那雨下去。
刘钰依旧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秋桐在屋里:“姑娘,外头凉,风又大,姑娘倒是把二爷叫屋里来吧。”
“他身子好的很,在外头站个一天一宿也不见得会染了风寒。”
“姑娘!”
“你去叫!”
“哎哟,姑娘,爷生气了,我们哪个敢去,你快去吧。”
她经不住两句劝,起身又去了外头,同刘钰道:
“你站在这雨口里做什么,是同我使气,还是跟你自己较劲。”
“你不就爱放狠话数落我么,怎么不说了。”
“方才明明是你话里话外的刻薄人,这会子竟还委屈上了。”
……
刘钰并未应她,眼睛盯着她看,瞧着她一脸焦急的劝他进屋,竟是没头没尾的问:“如果没有孩子,你会跟爷吗?”
不论他方才如何盛气凌人,终没能绕过这一句,齐宏毅的出现总能成功提醒了他,提醒他不过是仗着有了孩子才得到的她,他还是输了,打根儿上起就是输的。
若芯气道:“你真是魔怔了。”
说着就要转回堂屋,赌气不再理他。刘钰却是拉住了她,把她的手放到他心口上握着:“我这里堵着难受,若芯,你哄哄我。”
她只觉莫名其妙,敷衍他道:“我会,如果当初没有孩子,你执意要娶我,我也会嫁你的,成了吗?去屋里吧。”
说完,将他拉进屋里,倒了杯热茶给他吃,又拿绢帕,给他仔细擦了擦鬓边沾上的雨水。
“等雨小一点,就赶紧回去,咱们人太多,不太好在这里留宿。”
“嗯”
可见他话不多,也不似方才气愤,若芯就挽住他的胳膊,认真哄他:“爷”
他不应,她就又唤了一声:“二爷”
他没好气道:“干嘛?”
“方才钏二奶奶直赌气说不想生了,怕孩子不讨喜,不得夫君喜欢呢。”
就她这点小心思,刘钰一眼就看透了,见她此时这般温柔的挽着他,哄他,心里好受了些,也有了同她玩笑的心思,却偏不顺着她说:“那你没劝她,没劝她想开些,孩子都是缘分,不讨喜,自己疼就是了。”
果然,她拉下脸来,气道:“二爷就差把刻薄两字写脸上了,也不怕钏二爷恼了你。”
他最喜欢她这副亦嗔亦怒的小模样,终于笑了,一脸宠溺的拉过她的手:“像我儿子那般讨喜的可不多,不过,哪有人生来就能讨所有人喜欢,阿元是爷的长子,只要有我这个父亲在,他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你也一样,是想听爷同你说这个么?”
不管他如何赌咒发誓,这女人总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叫他保证,保证他会一辈子待阿元好。
若芯斜他一眼,这人正经不过一刻钟,又开始作弄她。
又过了一会,雨小了些,刘钰便撑伞将若芯带回了钟毓馆,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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