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祭5
“巧合罢了。”
是巧合吗?
顾九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但是紧接着她便想到了玉清宫。
之前柳云苓那个案子牵扯出白云观和骨瓷有关系,那玉清宫在其中应该不无辜。而如果吕绍文的死与玉清宫有关,那这次, 会不会又是冲着她来的?
楚安见顾九盯着那本书出神,不由凑了过去, 看到那四个字时微微一愣。他正要开口, 稍一抬眼,却见沈时砚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他身边。
沈时砚只轻轻扫了一眼, 视线便落到不远处的烛架上,一排排蜡烛井然有序,但边角处——却明显少了一个。
沈时砚忽然问道:“自昨晚至今,有没有人来书房打扫?”
“没有,”任氏道,“眼下这种情况, 我也不敢随便让下人进来。只有白日时,大理寺的人来此搜查过。”
楚安按耐不住好奇心, 低声问道:“你察觉出什么了?”
沈时砚点头,慢慢打量着书房内的摆设布局,视线最终落到那摆在几案最显眼的木制高阁上。这精致小巧的阁楼是由数百根细木条相互交叉垒成的, 近一尺的高度,以及这不同于榫卯的结构,让人凑近时都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促使它轰然倒塌。
沈时砚走过去,看了一会儿,抽出其中一根木条, 恰好露出一个四方小孔。修长的中指往里探入, 轻轻一拨, 只隐隐听见有齿轮摩擦转动的声音,顷刻间,几案背后的墙壁豁然陷了进去。
一个逼仄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楚安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王爷,你如何知道这房间会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上下打量着那木阁楼,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看似不堪一击的小东西却是纹丝不动。
楚安道:“这是固定好的?”
沈时砚点头:“只有这一根木条可以抽出。”
楚安真是开了眼:“王爷你还懂这些啊?”
“不懂,”沈时砚笑了笑,坦言道,“只是这根木条的横断面颜色比旁的要深些,应是受过汗渍侵蚀,故而猜出来的。”
沈时砚看向不远处的三人:“你们不知道这甬道的存在?”
一旁的任氏和她那两个儿子已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人望着那幽深的甬道,缓缓回过神:“父亲从未告诉过我们。”
那甬道入口狭窄,里面一片漆黑。楚安跃跃欲试,正要头前带路,沈时砚却拦住他。不等他反应过来,沈时砚已是弯腰走了进去。
顾九和楚安紧跟其后。
越往深处,甬道越宽敞,很快三人全部能够直身行走。
而与此同时,沈时砚也顿住了脚。
不远处的前方,有一只倒地的木桶,内壁血迹斑驳,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顾九皱了下鼻子,愣住。
这不是人血。
霎那间,她明白过来了。
为何凶手要把杀人点选在仆役们用的茅房里?为何凶手大费周折地引人注意后,却又把尸体偷偷搬走?以及,又为何凶手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没有在茅房周围留下半点血迹?
顾九抿了抿唇。
吕绍文怕是并没有死。
顾九把那只木桶递给楚安,让他出去问问吕府的厨娘,让她认认这是不是他们厨房的东西。
很快楚安去而复返。
“是,”他道,“那嬷嬷说,这是厨房杀禽时用来接血的木桶,本来有两个,但昨晚遭贼之后,便只剩下一个了。”
顾九看向沈时砚,眸色沉了沉:“王爷,我怀疑吕绍文是假死。”
她低声捋开了思绪:“那小厮昨天深夜看到的人可能不是凶手,而是吕绍文本人。”
“吕绍文故意引起小厮的注意,然后去了他隔壁的茅房,再悄悄将事先从厨房拿来的生禽血洒在地上。仆役们用的茅房干净不到哪里去,也正因如此,吕绍文才敢用禽类的血蒙混过关。”
将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粪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寻常人便不能分的清那地上的血究竟是不是人的。”
“然后吕绍文倒在地上,假装身死。待小厮通过门底缝隙看到他的脸,而被吓跑时,他便立马躲起来,紧接着趁全府的人都被吸引过去的间隙,回到书房里——也就是这个甬道。”
而在逃走时,吕绍文势必会把沾有鲜血和污垢的衣服脱了,否则若是一不小心留下了痕迹,便有可能会让官府发现甬道的存在。
楚安听得又惊又愣,他迟钝一霎,不解道:“可他为什么要假死啊?”
顾九唇瓣动了动,淡淡吐字:“许是为了避祸。”
她脸色微沉:“根据今日张监督所言,我怀疑吕绍文在登州发现了一批骨瓷,而这些东西势必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又或者是旁的原因,让吕绍文对此起了疑心。但他常年在蓬莱岛督工,故而并不知道前段时间官家查封骨瓷的事情,所以他才没往这方面想,也没和官家和工部尚书岳真提及此事。”
“但吕绍文既然自己前往修内司打听,想必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
“当他从张监督口中得知了骨瓷还有邵副使的事情后,这才猜到出在登州的瓷瓶是何来历。”
楚安有些不理解:“那他直接进宫面见官家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假死?”
顾九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猜,吕绍文很可能被人盯上了,而他自己从修内司回来以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所以他才要通过假死,让躲在暗处的人放松警惕。”
骨瓷事关重大,吕绍文若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势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楚安摸了摸下巴,苦思道:“也说不准是凶手杀人灭口。”
“这个可能性很小,”顾九道,“首先,如果是杀人灭口,除非是要逼问什么话,否则凶手没必要把吕绍文的尸体带走。其次,那只木桶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事后所留。这个甬道是连吕绍文的妻儿都不知道的存在,除了吕绍文自己,还能有谁知道?”
今日沈时砚之所以发现了甬道的存在,是因为事先便带着搜查的目的才找到的。正常情况下,哪一个凶手在杀人之后,还有闲心在人家书房里找暗道逃走?
除非事先知道。
而这又回到了顾九刚才说的话:除了吕绍文自己,还有谁知道这个甬道的存在。
家人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也就意味着吕绍文的妻儿撒了谎。若是府中其他仆从,那就说明吕绍文一早便被人盯上了——可吕绍文常年居住在蓬莱,这个可能性更小。
这时,沈时砚忽然弯下腰,顾九和楚安下意识看了过去时,他已经直起身,手里多了一枚玉牌。
顾九皱眉:“这是——”
沈时砚道:“玉清宫的东西。”
昏黄的烛火照亮了玉牌的花纹,还有那上面的镌刻的字。
高钟明。
顾九愣住。
她推测错了?
这甬道并不长,半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尽头。甬道直通吕府的马厩,而巧的是,这地方距离吕府的后门不足百步。
吕绍文到底是假死还是被人掳走,暂且没有定论,但顾九可以确定的是,这便是昨晚凶手逃走时的路径。
……
太师府外,二十几个油把烈火熊熊,围在朱漆大门外。
高方清扶着高太师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沉了沉:“宁王,这就是你想查此案的原因?”
楚安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方清冷声反问:“那你们今夜来此缉拿我二叔又是何意?”
沈时砚拿出那枚玉牌:“这是在吕绍文书房的暗道里找到的。”
他淡着眉眼:“不知高二叔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高太师道:“诬陷!”
沈时砚收好玉牌,笑了笑:“是不是诬陷,待查明之后再说。只是本王秉公查案,还望太师理解。”
说罢,他抬了抬手,二十几个人鱼贯而入,涌进太师府抓人。
高太师气得面色涨青:“宁王你好大的威风!”
沈时砚歉意道:“太师不愿配合,本王也只能如此,得罪了。”
不一会儿,官差们又纷纷从里面出来,却是一无所获。其中一人禀道:“王爷,人不在府中。”
此言一出,高方清和高太师顿时怔愣在原地。
沈时砚出言提醒:“若是畏罪潜逃,则罪加一等。”
他微微颔首:“所以如果高太师和高少卿得知了高钟明的下落,还望速速托人报给府衙,如果不是他杀的吕绍文,本王也可早日还他清白。”
说到这,沈时砚顿了顿,微微一笑:“毕竟,本王最看重证据。这点,太师不是很清楚吗?”
顾九眉梢微挑,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她想起来了。
是当初高世恒因派人绑走明月而被押进西狱,高太师却把人强行带走时所说的话。
顾九嗤笑,心情大爽。
彼之道,终日会还施彼身。
也不等高太师发火,沈时砚已是转身上了马车。回到王府,沈时砚本要让人送楚安回将军府,他却摆摆手,说还有些事要办。
沈时砚便作罢。
他送顾九回卧房休息之后,便去了书房。
夜悄然无息地更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时砚抬眼,却见楚安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本书册。
他微愣:“怀瑾,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回府?”
楚安神情有些严肃,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书案上,沈时砚这才看清那是什么。
《营造法式》。
还是今晚在吕绍文书房里的那本。
楚安指了指“二月初五”这四个字,犹豫道:“长赢,我记得这不是你归京的日子吗?”
沈时砚眉眼平静,他顺着楚安的手指看过去,敛下眸:“是。”
他问:“怎么了吗?”
楚安道:“这其中会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沈时砚笑笑,“许是巧合罢了。”
他又道:“莫要多想了,快回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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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祭6
“今日之局,送你上路。”
高钟明的通缉画像连夜张贴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仅如此,沈时砚还派人在京畿各地区寻人。在这样紧锣密鼓的搜寻下,不出一天的时间, 便有人向府衙透露了高钟明的行踪。
那人是太康县一家邸店的掌柜,他称画像中人两日前深夜入住店内, 今日酉时离店, 身边还跟着四个壮汉。而跑堂伙计给他们送饭时,无意听到他们这一行人好像谈到了什么水路。
“这是想要跑路?”楚安看了眼外面瑰红的夕阳, 抓紧弯刀,“现在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不难追。”
太康县有码头的地方仅有两处,顺着这两条水路去追,肯定能把人抓住。
沈时砚没有犹豫,顷刻带人赶往太康县
暮色四合, 波光粼粼的水面被船桨划开,涟漪不断。
高钟明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了被追捕的嫌疑犯。此刻, 他一身灰色道袍,一只拂尘,正在船舱里静心打坐, 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高钟明不放心地睁开眼,想了想,干脆把那包袱系在身上。
这里面装的是玄清仙长命他护送到蓬莱的东西,至关重要。
高钟明想到这一点,两侧凹陷的面颊动了动,皱纹叠起, 一副怡然自得的仙风道骨模样。
快了。
就快了。
等来年开春, 他们谋划多年的大业就要实现了。
夜黑风高, 船帆铮铮,四周浓雾弥漫,唯有船只晃晃悠悠地飘荡在水面。
今日不是一个行船的好天气,但正因如此,高钟明才要选择在此时离开。行船的人越少,才越安全。
高钟明摸了摸包袱中的木匣。
一旦他那好侄儿发现他不在府中了,定然会派人来找他,所以谨慎些总是好的。
高钟明叹息一声,低声喃喃:“待大业即成,这孩子定然明白我这些年所为高家做的一切。”
成大事者,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
比如亲情。
再比如,他那不争气的儿子。
夜色渐深,守在外面的人已涌上困意,几个人轮番值守,船夫一边小心行船,一边在心底琢磨这群人的来历。
不知过了多久,船夫打了个哈欠,却忽听浓雾中传来一阵水声。他眯起眼细瞧,前方似乎多了一只大船,只不过船上并无光亮,只能凭借稀薄的月光隐隐看出大船的黑影和轮廓。
而当船夫下意识往周围看去时,心中陡然一惊。
不知何时,有几只船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
发现这个异常的还有守在船舱外的两个壮汉,他们赶紧叫醒另外两人,并禀道:“道长,外面有些不对劲——”
话还没说完,船身猛地剧烈晃动,高钟明及时扶住了桌案,这才没摔倒。他连忙起身出去查看情况,却见浓雾中亮起火光,尤其是前方的大船上,更是灯火通明。
甲板上站了好些人。
高钟明心中警铃大响。
这绝不可能是高方清派的人!
只听前方有人高声道:“船上有官府缉拿的犯人,速速停船!”
而与此同时,高钟明也看清了为首的一人。
竟然是沈时砚!
他立马想起了临行前玄清仙长的叮嘱:此物一定好护好,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旁人手中,尤其是沈时砚。
高钟明脸色发沉,抱紧了怀中的包袱。他顾不得思考沈时砚为何会这么快便知道他的行踪,慌忙命那四个壮汉做好掩护,自己则毫无犹豫地跳入河中。
这声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官差们的注意,立马有人喊道:“王爷,有一个人跳船逃了!”
沈时砚站在甲板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淡声吩咐:“怀瑾,你留下将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扣住,我和流衡带着另一部分人在附近上岸抓人。”
高钟明终日辟谷吞丹,饶是他再深谙水性,体力也无法支撑他游太远,所以他势必会尽快寻找河堤上岸。
顾九抓住沈时砚的手:“我陪你一起。”
“你留在这里安全,”沈时砚替她拢紧锦裘,语气放轻,“放心,我们这么多人呢,高钟明逃不掉。”
顾九想了想,勉强点头:“穷途末路之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你小心一点。”
夜寒水凉,高钟明就近上岸后,快速钻进山林深处,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个地方。
幸好他未雨绸缪,留了一手,提前让人在太康县沿岸备了一条小船和一匹骏马,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让他带着东西安然地离开京畿。
也幸好,那小船停靠的位置离他上岸的地方不远。
穿过一片树林,泛着银光的湖面映入眼帘,还有那停靠在湖岸边的木船。高钟明顿时心中大喜,奋力跑过去,然而等他靠近时,却发现那船舱中竟然已经有了一个人!
高钟明拔出匕首,眼神阴狠,却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语气:“阁下,这是贫道的船。”
话音未落,一盏油灯悄然燃起,映亮了那人的五官。
男子白衣玄氅,昏黄光线落到那清不染尘的眉眼间,平添了几丝暖意。
高钟明骤然僵在原地!
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两下:“沈、沈——”
话还没说完,高钟明扭头便要跑,然而还不待他转过身去,一把寒气逼人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旁。
高钟明遍体生寒。
他死死地护着怀中的木匣,眼神阴狠:“你怎么会知道的?!”
沈时砚拿着油灯,缓步下船:“知道什么?”
他面色温润:“知道为何你会护送这东西去蓬莱?还是知道你在这附近藏了用来逃命的船?”
沈时砚点点头:“若不是提前知道,本王又怎么会让你船行至这附近时,才动手呢?”
高钟明目眦欲裂,丝毫没了往日那副仙风道骨的悠然模样。他声音都气得有些发抖:“你安插了眼线!”
“看来你还不明白,”沈时砚目光落到他怀中的包袱上,声音淡淡,“打开看看吧,它会告诉你答案。”
“你不就是想抢走它吗?”高钟明冷笑,“休想!”
沈时砚却道:“本王抢一个空盒子做什么?”
高钟明神情几变:“你什么意思?”
沈时砚只一笑:“字面意思。”
僵持一会儿,高钟明终还是按捺不住。他慌忙取出木匣子,一打开,整个人宛如被当头一棒,好半响都没缓过神来。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木匣里面,空无一物。
他被骗了。
沈时砚弯腰捡起那只匕首:“现在明白了吗?”
高钟明双目空洞,好似被鬼怪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躯壳:“为什么?”
一语尽,那把利剑瞬间捅穿了他的心口,又立马拔出。顷刻间,那源源不断的鲜血浸透了灰色道袍。
沈时砚语气薄凉。
“今日之局,送你上路。”
高钟明重重地跪倒在地,没了心跳。
山林深处,猩火晃动。
沈时砚将手中的匕首递给流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淡声吩咐:“从背后刺过来。”
流衡愣住了。
他对上沈时砚平淡的目光,意识到王爷是认真的。
流衡往后退了两步,摇头。
沈时砚皱眉:“快。”
流衡道:“王爷,我不——”
沈时砚转过身,冷声道:“这是命令。”
流衡抿紧嘴唇,也只能硬着头皮刺了过去。
沈时砚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他道:“把剑给我。”
流衡照做。
沈时砚道:“记住,我们是分头行动的。你把剑给了我防身,从始至终你都没在这里出现过。”
沈时砚额头都渗出了细密冷汗,剧烈的疼痛逼得他紧皱眉头:“快走。”
待流衡一离开,沈时砚登时口吐鲜血,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意识慢慢消散在疼痛中,只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快来人呐!王爷受伤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沈时砚已经回到了王府,周围乱糟糟的声音涌入耳中,像数万只秋蝉一般聒噪。
正在给沈时砚包扎伤口的太医见他醒了,立马出声道:“王爷,您放心,整个太医局都在这呢,您定然不会有事的!”
沈时砚叹息。
怪不得这么吵。
沈时砚这会儿连呼吸都十分费力,却仍是强忍着剧痛,握住老太医的手腕,不让他碰自己的身体。
沈时砚声音喑哑:“去叫……顾娘子过来。”
老太医愣住了,回过神后,又急得像只热蚂蚁一样:“王爷,这可是官家让我们来的,若您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交差啊!”
他又道:“而且顾娘子也不愿进来。”
沈时砚抿起薄唇:“你去与她说,她若不肯给我处理伤口,我便不治了。”
房内一众太医吓得不敢说话,老太医见沈时砚固执不听,也只能照做。
房外,顾九正和楚安焦急地等着,忽然见老太医从里面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楚安急道:“怎么这么快啊?!这就好了?王爷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就这般敷衍!”
老太医心中哀嚎连天,却也顾不得解释,只快速道:“顾娘子,王爷他现在醒了。”
顾九正要松一口气,又听老太医道:“但王爷让你进去给他处理伤口,否则他便不治了。”
楚安听得满脑门火:“沈长赢,你是三岁小孩吗!”
他紧接着又冲老太医道:“你们难道就这样由着他胡来吗?!”
老太医无奈道:“这伤患不配合,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顾九抿唇,快步进到房内。
沈时砚见她来,便慢声道:“其他人……都下去吧。”
顾九看着沈时砚胸口被鲜血浸湿的白布,双手发颤。
那是她做的紧急包扎。
沈时砚虚弱地笑了笑:“阿九,过来。”
顾九攥紧手心:“沈时砚,你想干什么?这种时候,你还要挑人给你救命吗?!”
“死不了,”沈时砚目光锁着她,“你哭了?”
见他废话一堆,顾九又急又气,只能咬着牙坐到床榻边,给他处理伤口。
沈时砚不依不饶:“你是在为谁哭?”
顾九冷着脸:“闭嘴。”
沈时砚薄唇动了动,忽然道:“阿九,我杀人了。”
顾九动作一顿。
沈时砚继续道:“你觉得我有罪吗?”
顾九紧抿着唇角不说话,眼眶却越来越红,她明白过来了为何沈时砚偏要她来。
“自从西京回来之后,”沈时砚面容苍白,几无血色,“我便没有再见你去州桥给人看病。”
他轻声道:“你是在害怕吗?”
顾九手上动作不停,触目惊心的伤口再次涌入眼帘,她鼻尖一酸,泪水滚落。
记忆翻涌,她仿佛又回到了秦行知死的那晚。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被她亲手扼杀了。这双行医治病的手,竟然有一天沾满了鲜血。
顾九表面若无其事,似是从西京离开之后,便将这些抛之脑后,但实际,她心里始终过不了这个坎。
她有些……无法直视生命。
顾九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给沈时砚处理伤口。
沈时砚忍着痛,继续道:“如果你有错,那我也应该下地狱才是。”
“所以阿九,放下吧。”
既不要害怕,也不要逃避。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能看出来,这是最后一个副本了吧?
第113章 祭7
“所以这是一个局。”
沈时砚为了抓捕高钟明深受重伤的消息, 很快便在汴京城传开了。外戚高家在一些读书人眼中本就是搅乱朝纲的祸害,如今又得知督工蓬莱书院的工部侍郎被高钟明谋杀,纷纷口伐笔诛。
一时间, 高家成了众矢之的。
太师府内,高钟明的棺椁孤零零地放在庭院, 高太师扶棺痛哭。
高方清挥手散去院中人, 只身陪在旁边。与高太师的悲痛欲绝不同,他看着躺在棺椁中的亲二叔, 压在心口上的石头终于重重落了下来。
不管沈时砚究竟想干什么,但高钟明的死对于高家来说利大于弊。只不过在高家,怕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高太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悲痛过后,只剩下满腔的怒火。
“你二叔绝对是被沈时砚故意陷害的!蓬莱书院于我们高家而言有多重要,你二叔再清楚不过, 他怎么可能会杀吕绍文呢?!”高太师脸色铁青,“我要去找官家讨个公道, 皇城司、大理寺,哪怕是刑部,必须重查此案!”
高方清快步走过去, 拦住高太师的去路:“祖父,现在沈时砚手里不光有二叔的玉牌,还身受重伤。您这时候去找官家,无疑是在火上浇油,且不说讨不回公道,只怕还会将这怒火引至咱们高家!”
自官家登基, 外戚和皇权的斗争便从未间断过。眼下官家没有借题发挥, 怪罪他们高府已是万幸。倘若他们再揪着高钟明这件事不放,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高太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丧子之痛怎能轻易忍下。
高太师咬牙切齿道:“官家不管高府,大娘娘总不会抛下我们!”
见高太师提起高太后,高方清不由拧起眉,声音隐隐蕴含怒意:“祖父,您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高家被大娘娘毁了吗?!”
“混账!”
高太师抬手便是一巴掌,厉声训斥:“云深,我知道你不喜二房,所以不想为他们讨回公道,但那可是你亲二叔!你父亲的亲弟弟!你这般无情,你对得起高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你的父亲吗?!”
高方清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高钟明的棺椁,冷漠道:“我为他们二房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多吗?二叔做的那些事一旦被人捅出来,到时候别说官家不能放过我们,天下的百姓也饶不了我们!”
高太师怒道:“你二叔做的那些事,也是为了咱们高家的未来!”
“祖父,您怎么还不明白呢?”
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高方清却觉得一股浓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累得他只想痛痛快快地躺在某处,一觉不醒。
“祖父,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件事情的时机如此之巧?”高方清捏了捏眉骨,逐渐冷静下来,“二叔的玉牌出现在吕府的暗道,而在吕绍文死的那晚,二叔却刚好连夜瞒着众人离府。”
“吕绍文不可能是二叔杀的,”高方清道,“所以这是一个局。”
尤其是现在高钟明死了,基本上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高太师道:“不就是沈时砚搞的鬼!”
“是,”高方清声音沉了沉,“但只凭他自己,是绝不可能让二叔恰好在那个时间点离开京都。”
“能让二叔如此听话的,除了玉清宫那位,这世上别无二人。”
闻言,高太师浑身一震。
这话不假。
他这个儿子对玄清仙长绝对忠诚。
高钟明离府这件事,整个高家无一人知晓。而参照以往发生的种种,高太师几乎可以断定,是玄清仙长又给高钟明派了什么任务,所以他这才瞒着众人偷偷离开。
高太后宠信玉清宫,而那位玄清仙长不仅替大娘娘治疗头疾,还为高家做了很多事情。是以,高太师对她也一直敬重有加。
但说到底,玄清只是外人。
高太师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道士,始终还是有些防备心。
如今听高方清这么一说,他慢慢反应过来。
为什么高钟明的玉牌会出现在吕府暗道?又为什么在吕绍文死的那晚,是高钟明动身离开京都的时间?此事若是有玉清宫插手,那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高太师难以置信道:“她为何要帮沈时砚?”
高方清缓缓摇头,他道:“我一直在偷偷调查玄清的身份,现在只能确定她和当年的纯妃,也就是沈时砚的母妃有关系。”
当年纯妃死后,先皇曾秘密派死士去追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而经调查,那女子便是玄清。
玄清逃到江陵府后,曾在一处道观落脚,而当时观中还有一位孕妇——便是如今礼部顾侍郎的妾室宋小娘。一夜之间,玄清不知所踪,而观中道士却发现了宋小娘的尸体。
宋小娘是被人剖腹而死,被人发现时,她身边只有一个襁褓女婴。但高方清却打听到,顾家原先请郎中看过,宋小娘腹中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个男孩。
所以,高方清便怀疑那女人掉包了两个孩子。之后他遇到了顾九,通过玄清和顾九极其相似的面骨,这才确定了他的猜测。
但顾家真正的亲生骨肉如今是生是死,高方清就不清楚了,也没再往下查。毕竟光是调查玄清,就已经耗费了他多年的时间。
思及此事,高方清不由想起了他在西京被玄清威胁摸骨画像的事情。
高方清不知道沈母长什么样子,但他却见过先皇。玄清让他画的人是一男一女,其中他所还原的男像便是先皇的模样。再结合先皇临终前命人掘出纯妃的尸骨与他合墓这件事,不难猜出当时他所处的地方,以及另一个女子又是谁。
高方清把西京皇陵的事情简单地说了遍,他皱眉道:“我当时便怀疑她与沈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而如今她既然帮沈时砚杀了二叔,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这,高方清顿了顿:“只不过我查遍了和沈家沾亲带故的女子,都没能弄清玄清的身份。”
“沈家”
高太师低声喃喃,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楚业廷。”
高方清微怔:“楚老将军的兄长?”
“对,”高太师道,“我想起来了,楚业廷的妻子是沈家义女!”
“明贞三年,在太原府任职的楚业廷被人暗杀,而他妻子下落不明。楚业炜还特地从军营离开去寻人,据说他这位嫂嫂当时怀着孕。”
“如果玄清真是沈家那个义女,”高太师声音发颤,“那那她岂不是来报复我们的!”
二十年前,正是因为高家勾结西夏皇室,出卖了沈家军的作战计划,才导致灵州战役惨败。
“不行,”高太师惊慌失措道,“我得去告诉大娘娘这件事!”
高方清却是又拦住了他,眸底严肃:“祖父,大娘娘被那个妖道迷惑至今,你现在纵然说了实话,她也不会信的。”
高太师心惊胆战:“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娘娘被她诓骗!蓬莱书院这件事一开始就是玄清提出来的,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万一我们着了她的道,整个高家死一万次都不够!”
高方清还是摇头,他沉声道:“祖父,大娘娘是无可救药了,但高家还有救。”
吕绍文的命案最终以高钟明的死结束,而沈时砚自从受伤之后,便一直在王府养伤。他本就是难以愈合伤口的体质,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安心养两个月,怕是很难痊愈。
只是顾九却没想到沈时砚这次重伤,牵引出许多别的病症来。这个病没了,那个病又冒了出来。顾九与整个太医局为其忙得焦头烂额,却始终没找到原因,只能将其归咎在重伤之后,体质虚弱这方面。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夜之间,关于沈时砚的身世在汴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这位宁王殿下并不是太宗的亲生儿子,而是先皇和元懿皇后苟且所生。
这个劲爆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在朝堂之上,已经有不要命的官员向赵熙反映了这件事情。
但皇宫里始终未有动静。
顾九这些日子不是在照顾沈时砚,就是在书房翻看医书,外界消息闭塞。还是楚安火急火燎地跑到王府告诉她,她这才知道外面都在造谣沈时砚的身世。
“肯定是高家搞的鬼!”楚安又气又急,“他们想挑拨官家和王爷的关系!”
顾九神情凝重,在书房来回踱步。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就算澄清也没什么用。
为今之计,需得尽快想个法子揭过此事!
“怀瑾,”顾九一把攥住楚安的胳膊,“你路子多,你赶紧找些靠得住的人到处去散播消息,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
“就传”顾九咬牙道,“王爷其实是太宗和高太后所生,为了掩盖丑闻,才把孩子放在元懿皇后身边。也正是因为此事,太宗才把皇位传给先皇。”
“你疯了吗?”楚安惊骇,“谁会信?!”
“要的就是让他们不信!”顾九道,“只要让这话传开了,要不了多久,民间就会有更离奇的故事出现!”
而且,不管是不是高家在背后捣鬼,先把他们拖下水再说!
楚安一口气憋了半天:“那官家那边呢?”
顾九紧抿着唇角:“这不是你我二人能处理的,只能等王爷自己去解决。”
楚安还是犹豫不决:“我们真要如此做?”
顾九目光沉默:“怀瑾,你觉得如果散播这个消息的人是为了挑拨官家和王爷的关系,而这个传言又完全是假的话,还有散播的必要吗?”
要么亦真亦假,在官家心中留下疙瘩。
要么传言属实,成功挑拨官家和沈时砚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吕绍文这个案子还没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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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祭8
“我需要一个替死鬼。”
沈时砚刚喝完汤药, 顾九去看他时,人正昏睡着。顾九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榻边发愁。
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沈时砚。如果传言是真, 她若是在此时说了出来,怕不利于沈时砚安心养病。但即使她不说, 此事也瞒不了多久。
而且长远之见, 还是早说为妙,也好让沈时砚有应对之法。
顾九正思索着如何开口, 小拇指忽然被人轻轻勾了去。
她一惊:“我吵到你了?”
“没有,”沈时砚低低咳嗽一声,脸色苍白,却是笑道,“只是隐隐觉得有个很重要的人想与我说话,便和周公辞行了。”
顾九见他笑, 心中更犹豫了。
她思忖片刻,还是慢吞吞道:“不知是谁在背后编诽你的身世, 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官家也知道了。”
顾九这番话说得含糊其辞,并未细说这传言是怎样的。但沈时砚竟然没有进一步追问, 而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轻声道:“你知道了?”
安静平和的模样,像是早就料到此事会发生一般。
顾九动作微僵:“所以,传言是真的。”
“是。”
从西京回来后,沈时砚便没打算瞒她。他抿起薄唇,颇有些小心翼翼:“你会介意我的身世吗?”
顾九着急道:“不是, 你现在搞错重点了, 现在能是我介意不介意的问题吗?是官家他——”
“现在于我而言, 你的态度才是重点,”沈时砚打断她的话,轻轻晃动那根小拇指,“其他的,不重要。”
顾九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烧糊涂了?”
沈时砚不由失笑:“没有起热。”
顾九道:“那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沈时砚有些无奈。
他静了一会儿,只得解释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顾九抿唇,十分怀疑:“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沈时砚叹息:“我哪敢。”
“好吧,”顾九还是不太满意他这个反应,勉强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顿了顿,她又把让楚安去做的事情讲了出来。
顾九磨了磨后槽牙:“虽然现在没证据,但能在此事中得利最大的一方,我现在只能想到高家。”
她气得捶床:“可恶,不讲武德!”
完全忘记了她自己让楚安散播的谣言。
沈时砚笑:“没错。”
顾九还要去翻看医书,没有久待。然而她前脚刚走,后脚流衡便从外面进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
流衡出去时,将房门关上。
玄清开门见山,一向清冷的性子隐隐动了怒:“你不是与我说,暂且留他一命吗?为何还要杀他?!”
沈时砚神情恹恹:“你有那么多条听话的狗,死他一条,又怎么了?”
玄清道:“可他是高家人!”
“高钟明早晚都要死,你为何非要这时候杀他?”玄清眉头紧皱,“现在好了,他们狗急跳墙了!”
起初她答应配合沈时砚算计高钟明时,便担忧此举万一激怒高家,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沈时砚的身世捅了出来,会坏了她之后的计划。但是这毕竟是沈时砚答应与她合作后,所提出的第一件事,她实在不好拒绝,只能迂回一下,让沈时砚暂且不要伤他性命。
可最后,还是弄成了这个样子。
但说实话,玄清还是有些惊讶的。她没想到高家会以这种方式把沈时砚的身世告知赵熙,他们就不怕也把沈时砚逼急了,将二十年前灵州战役的事情说出来?要知道,沈时砚手中还有一道先皇留下的遗诏未曾公布于世。
就连高太后得知此事后,都吓得不行,立刻就把高太师召进皇宫。但许是高太师自知此事做得过激,便托病没去。
沈时砚捻了捻手指,天气寒冷,只一会儿的功夫,那残留的温度便消散不见了,只剩下原先的冰凉。
他莫名有些烦躁:“我需要一个替死鬼。”
闻言,玄清一顿,不确定地问道:“吕绍文真是你杀的?”
“吕绍文已经知道了蓬莱的事情,”沈时砚冷晒,“我不杀他,你不是也要动手?”
玄清语气顿时缓和下来:“辛苦你了,长赢。”
沈时砚闭了眼,没说话。
玄清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玉瓷瓶,放到旁边的桌案上:“这是这个月的药,放心,待事成之后,我定然替你彻底治好它。”
沈时砚杀高钟明是真,但那让流衡捅过来的一刀也丝毫不含糊,再加上经年累计在体内的毒素作祟,他这一伤,怕是需得养半年才能好个彻底。
玄清走后,沈时砚便昏沉睡去,直到三更天时,才醒过来。
他缓缓坐起身,让流衡掌了灯,随即便倚靠着床栏,翻看古书。
这场面若是让顾九瞧见了,定然气得劈手便把书夺过去,然后凶巴巴地把人塞进被褥间,盯着沈时砚入睡。
想到这一幕,沈时砚不由笑出了声,只觉得手中这本枯燥难读的书都有了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紧接着便是房门紧闭的声音。
沈时砚这才放下书,抬眼,看了过去。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出现在房中,大半张脸掩藏在斗篷圆帽中,只能隐隐瞧见下巴处那绺黑胡须。
沈时砚像是早就料了这人会出现一般,淡淡一笑:“吕侍郎。”
吕绍文这才露面,拱手行礼:“宁王。”
房内烧了两炉炭火,角角落落都弥漫着暖意。沈时砚没披外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里衣。他本就生得白,五官又极其出众,这么一衬,全然是一副仙灵俊骨的模样,像初阳映雪般干净纯粹。美中不足的一点,只有那缠绕在眉眼间的病气。
他掩唇低咳两声:“本王费尽心思寻你,是想听听那日你去工部尚书家,岳真与你说了什么。”
吕绍文沉默一霎,不答反问:“宁王,臣想先向您求证那传言是真是假?”
沈时砚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若是不相信,便也不会现身王府了。”
这话说得没错。
那日吕绍文从修内司离开后,便察觉有人一路尾随,心中警铃大响。由于敌暗他明,所以吕绍文才选择假死,一是为了避祸,二是想看看蓬莱那事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沈时砚。
先是岳真那不知真伪的话,后是沈时砚越俎代庖,从大理寺手中截下他这个案子。旁人不清楚,可他自己心里门清。与沈时砚所说的完全不同,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位宁王殿下,更不要说是什么旧识了。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查到,沈时砚归京的日子和蓬莱出现骨瓷的时间,是同一天。
后来当府衙的人搜到了他书房暗道时,他还以为假死这事要瞒不住了,谁知沈时砚却在暗道里搜出了高钟明的玉牌,紧接着全汴京城都知道了高钟明是杀死他的嫌疑人。之后便是凶手逃跑未遂,欲行刺宁王却被反杀的事情。
最后迅速结案。
“吕绍文”已死这事,在世人眼中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时他才隐隐明白过来,沈时砚似乎是在帮他。但他仍然不敢现身,直到一夜之间,关于沈时砚身世的传言纷纷扬扬地传开,他方敢确定下来,岳真那番话或许是真的。
思及此,吕绍文低声道:“岳尚书说,蓬莱书院下面的祭台是先皇命人所建。”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当年先皇临驾崩之际,命人送去惠州的那道遗诏里,写的便是此事。”
沈时砚搭下眼帘,神情不明,也没有接话。
吕绍文迟疑道:“宁王,那遗诏可否让臣看一眼?”
空气安静一瞬,沈时砚淡淡道:“现在还不能给你看,但是本王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它与蓬莱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吕绍文忍不住皱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着了这位宁王的道。他道:“所以此事,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沈时砚道:“你不是已经看到那批骨瓷了吗?之前本王封了白云观,便是因为骨瓷一事。”
吕绍文惊道:“玉清宫?”
又或者是说,高太后。
毕竟玉清宫之所以能立足京城至今,全是仰仗高太后的权势。
沈时砚只道:“再过些日子,本王就会动身去蓬莱。”
吕绍文几乎立刻道:“如果这背后之人当真是高太后,她是决计不可能让您去的。”
“你只管先动身去蓬莱,”沈时砚笑了笑,“当然,你若是信不过我,也可以不去。只是,在事情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王府半步。”
吕绍文背脊一凉,忽然很懊悔今晚此举。那遗诏中的内容到底他没能瞧见,而沈时砚的话也不知真假,他害怕这是个圈套。
但事已至此,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沈时砚还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夜已深,顾九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入睡。她还是在想沈时砚身世这件事。
当时气急,她倒没怎么深想,如今躺在床上仔细回想此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时砚的身世不光关乎他和官家的关系,还有皇室颜面。而为百姓们所津津乐道的,也只是因为这是皇家见不得光的辛秘。他们大部分人是不会想到外戚和皇权斗争这一茬。
也正因如此,顾九想不明白为何高家要把此事传得人尽皆知?万一官家查出了是他们在背后搞鬼,能饶得了他们?
此事丢的可是整个赵氏的脸!
所以高家为什么不选择偷偷告诉赵熙,而是如此高调地说了出来?
无利不起早。
这其中若是弊大于利,高家会这么做?
当然,也不排除高家是被逼急了,一时失了分寸。毕竟,高家二房的男丁全折在了沈时砚手里。虽然高世恒被他们救走了,但薛丘山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不死也得瘫。所以,四舍五入,基本等同于没了。
顾九穿好衣服,又披上月白狐裘,提着灯,往沈时砚的住处走去。
也不知他睡了没。
人到院门前时,又陡然停住脚。
看见那透着烛光的窗棂,顾九心中一喜:人还没睡。
她正要抬脚,却见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里面悄然离开。昏黄的光线落在那人的半张脸上,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顾九一惊,连忙躲到一旁。很快,那人便从自己视线中离开。
顾九想了想,抬步跟了过去。然而,经过一个拐角处时,眼前倏地一黑,她直愣愣地撞到了人。
顾九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顾娘子?”
顾九一听这声音,惊讶抬头:“高方清?”
不对啊。
刚才那人不是他。
顾九打量了两下高方清穿的衣服,一袭绛紫色衣袍,镶白玉腰带,几缕月光落下来,贵气得能闪瞎她的眼。
这时,顾九才注意到流衡也在。
她狐疑道:“三更半夜的,高少卿来王府做什么?”
高方清同样打量了顾九两眼,反问道:“三更半夜的,顾娘子来宁王的院子做什么?”
顾九才懒得和他掰扯这么多,直接问道:“王爷身世这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这盆脏水可不能乱泼,”高方清矢口否认,“而且皇城司已经在抓散播谣言的人了。”
顾九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惊动皇城司,心中不由冷笑:抓吧,你抓得越起劲,百姓越觉得你心中有鬼。
高方清微微俯下身,盯着她:“编诽太宗和大娘娘的人是你吧?”
“这盆脏水也不能乱泼,”顾九脸不红心不跳,“我可没这么卑鄙。”
她这顶多就算是正当防卫,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说:
阿九:双标,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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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祭9
“这一路走来,都是他自己。”
“夜寒风大, 顾娘子还是回房好好歇息吧,”高方清直起身,“我还有事要与王爷谈, 就不奉陪了。”
顾九目送两人离开后,再次往那黑袍男子消失的方向望去。
人早就没影了。
而沈时砚房中灯火通明, 顾九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大晚上的, 还挺忙
流衡把人引至房中时,却发现大忙人沈时砚已经披了件月白大氅。
流衡不由看向那两只烧得正旺的炭炉, 心中怀疑:一进门,便仿佛置身初夏,可饶是如此,王爷还嫌冷?
流衡便将那炭炉移到床榻附近。
沈时砚视线顿了顿,并没说话。
比起流衡的迟钝,高方清倒是眼尖心细, 沈时砚身上的月白大氅似乎和顾九那件样式相同。
沈时砚伸出手烤火,慢声道:“这种时候, 高少卿还敢来见本王?”
高方清立马意识到他所言何意,拱手道:“王爷,汴京城那传言确实不是我们高家所为。”
沈时砚既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他眉尾压着黑眸,淡淡看高方清一眼:“说吧,何事?”
高方清道:“我想和王爷做个交易。”
闻言,沈时砚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之前,你也是这般与本王说的。结果待本王替你拔下白云观这根毒刺后, 你却与阿九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让我如何再相信你?”
“那是我一时糊涂, 此后绝不会再犯, ”高方清言辞恳切,“况且,最后王爷您也消气了不是?”
沈时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什么交易?”
高方清道:“我希望王爷能把高家从蓬莱书院的事情中摘个干净,我愿将朝中大娘娘党羽的名单奉上,此后也会坚定站在——”官家这一边。
他顿了顿,及时改口道:“王爷这一边。”
沈时砚眉梢微挑,有些意味深长道:“高家能有今天,大娘娘功不可没。你能舍得抛弃这么一尊守护神?况且,既是你愿意,那高太师呢?你们高家的旁支宗族呢?”
“弃卒保帅,”高方清忽然想到了顾九适才说的话,便接着道,“合情合理。”
他当初能舍得放弃高世恒,现在就能抛下大娘娘不管。有舍才有得,自始而终,他所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高家。
这是他从生下来,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沈时砚搭下眼帘,默了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好,本王再信你最后一次。”
高方清躬身谢过:“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沈时砚却又突然开口道:“等下。”
高方清停步:“王爷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不希望旁人离我未婚妻太近,”沈时砚静静地看他,“你能明白吗?”
未婚妻?
这个陌生的称呼令高方清一愣,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沈时砚说的是顾九。待他回神后,下意识往窗棂那边看了眼。
正虚掩着。
这会儿再回看沈时砚身上的月白大氅,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高方清敛眸:“当然。”
关于沈时砚身世的传言,经顾九和楚安这么一搅和,如顾九之前所预料的那般,不仅百姓对此众说纷纭,而且她胡诌的版本没几天便因皇城司暗中强压,而流传甚广。
但皇宫和朝廷那边,顾九实在没有办法了。
无风不起浪,沈时砚的身世于朝堂而言,宛如平地惊雷一般,将朝野上下搅得波涛暗涌。可官家对此始终未表态。
直到朝廷要选出负责主持蓬莱书院的山长时。
修建蓬莱书院这事最开始是先皇提出的,后来先皇驾崩,此事自然而然便落到了赵熙手里。只不过那会儿他刚登基不久,在朝中处处受高太后肘掣,再加上蓬莱距京较远,鞭长莫及的,所以赵熙对书院这事并没有多上心。
等到蓬莱书院即将竣工时,赵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督建书院的主要负责人成了高家的人。只有先皇生前所钦点的工部侍郎吕绍文,与高家无任何关系。
是以,原先拟定的山长是高太师。
只不过,高太师近些日子一直告病在家,这山长的位置便成了空缺。一时间,大宋那些名人学士纷纷躁动起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最终赵熙所选出的山长却是开封府尹沈时砚。
此消息一经宣布,众人无一不哗然。
一部分是因为不满,觉得沈时砚的学识比不上那些大儒,而另一部分则是通过此事,看到了赵熙对沈时砚的态度。
看似予以殊荣,实则暗中撤权。
沈时砚若是前往蓬莱担任山长,势必要辞去开封府尹一职。所以,虽然朝野群臣现在还不清楚关于沈时砚的身世到底真相如何,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官家在忌惮宁王。
也就是说,沈时砚大概如最初的传闻一般,是先皇的儿子。
圣旨送到王府后,顾九自然立即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心中冷笑连连,却还是代昏睡的沈时砚接过圣旨。
果不其然。
自古帝王最无情。
沈时砚前不久还是众人口中的“官家的眼珠子”,真是讽刺,谁家的眼珠子,说扔就扔啊。
顾九当天便赶往府衙,替沈时砚把他的东西拿走。期间,王判官甚至老泪纵横,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神情不似作伪。
见此,顾九心情好了不少。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沈时砚留在府衙的东西不多,一个木匣尽可容之。顾九抱着木匣,本想顺路去樊楼买些吃食,中途却冒出一个带刀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神情倒挺恭敬,只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他道:“顾娘子,我家主人想与你说会儿话。”
好在周遭人来人往的,顾九不信这人敢当街掳人,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他:“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道:“顾娘子认识,就在这茶坊二楼。”
顾九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微微一愣。
是西京那个女掌柜。
玄清淡淡一笑:“冒犯了。”
这会儿的态度和在西京时完全截然不同。
顾九想到这人与沈时砚认识,犹豫片刻,还是任由男子领着自己上楼了。
房内,玄清坐在矮几茶案旁,案桌上只有两盏清茶,和几碟看着几乎没动过的鲜花果子。
顾九回想起在西京时的场面,这位女掌柜似乎很爱喝茶,却不爱吃东西。
顾九没着急落座,秉持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还是先问起了她和沈时砚的关系。
玄清平静道:“为他解毒的。”
顾九怔愣半响:“什么意思?王爷中毒了?”
玄清似是惊讶,看她:“我还以为长赢已经告诉你了。”
顾九这会儿没心情去在意这人为何称呼沈时砚的表字,只是蹙起眉:“这是怎么回事?他何时中的毒?”
她和整个太医局为沈时砚治了这么多天的病,全然没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
玄清却是道:“此事我不好告知之你。”
“既然如此,”顾九不欲与她周旋,声音冷了两分,“那你今日拦我,所为何事?”
玄清面色从容,丝毫没有人看穿真实意图的尴尬。她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斟茶,这才慢慢道:“他身上的毒,是先皇下的。”
顾九悄然攥紧了手心。
她竟然觉得这个答案不怎么出乎意料。
“长赢的身世,还有二十年前灵州战役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玄清继续道,“但长赢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前,可是很爱他这位皇兄——仅次于他的母妃。”
最初,先皇对沈时砚的确很好。沈家军名扬四海的威名和沈妃获得的恩宠,让小长赢自出生起,便难以交到什么真心朋友。沈家人怨恨,宫妃们憎恶,他那些皇室的兄弟姐妹们嫉妒,他那会儿又是个孤僻寡言的性子,除了先皇,没人愿意亲近他。
先皇会不厌其烦地陪他玩些幼稚游戏,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带他偷溜出宫,一边尽情地玩,一边给他讲人生道理。先皇生性薄凉,却也尽他可能,用这份世人眼中的兄弟情谊,来代替那份不能言说的父子情深。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终结于明贞三年,纯妃去世。
玄清叹道:“只可惜啊,他的出生便注定这份感情不会长久,只是裹着□□的蜜糖罢了。”
糖吃完了,便只剩下要人性命的剧毒。
顾九心中不由一颤,想起了当时楚安与她说的小道消息。
她虽是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遍:“纯妃的死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看来长赢真是什么都没和你说,”玄清道,“纯妃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本应该葬于皇陵的元懿皇后。”
顾九骇然:“先皇他怎么——”
“怎么敢?”玄清讽刺一笑,“他都敢让几十万将士为他那心中的忌惮陪葬,还有什么不敢的。”
而自纯妃去世不久,先皇便命人研制一种慢性毒药,每日都让宫人混在膳食里,让小长赢吃下。这种毒短时期内不会显现症状,但却在一点一点地破坏人的体质。
长此以往,沈时砚的身子算是彻底垮掉了,成了一个病怏怏的药罐子。
顾九脸色有些惨白:“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帝之前待长赢的确很好,而长赢颖悟绝伦,又是个念旧情的,”玄清语气平静,似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做一把刀,还是做一条狗,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玄清说到这,顿了顿:“开刃需要磨刀石,训狗需要铁链,那毒药便是先帝用来控制长赢的东西。”
她抿了口茶,温度恰好。
“长赢的身世见不得光,无法继承皇位,但先皇却仍让他享储君之待遇,”玄清淡淡道,“因为先皇要为赵熙铺路,所以需要一个挡箭牌。”
朝中局势复杂,又有高家独大。若是直接把赵熙立为储君,以他生母家的权势,怕是活不到现在。是以,先皇暗中命长赢将赵熙留在身边,一是为了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二是为了用长赢的光环护住赵熙。
长赢本身的聪颖才智,再加上先皇的宠爱,当时朝野上下都以为这位小皇叔才是继承皇位的人选,而当时的储君不过是先皇为了稳定高家才封下的。
“所以那会儿,后宫凡有子嗣的宫妃们都视长赢为眼中钉,肉中刺,”玄清道,“他每一天都活得举步维艰。”
玄清继续道:“后来先皇病危,高太后为了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便把沈家军惨死的真相,还有长赢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所以才有了改姓和远去惠州七年的事情。也就是用这七年的时间,长赢才把身子慢慢养回来。只是那毒早已深入骨髓,寻常药物,无法根除。”
顾九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何感受,只觉得手脚冰冷,胸口又闷又胀,整个人恍若被什么东西拽入不知尽头的深渊。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将眼眶中的酸楚强压下去。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顾九努力冷静下来,看她:“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玄清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想到顾九听完这么多事情,竟然还能保持着警惕心。
“我这些年一直为了给他解毒,四处奔波,但现在只能做到减缓他毒发时的疼痛罢了,”玄清放下杯盏,“我能力不足,遂命人去寻吴真人——你既然是郎中,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号。”
顾九抿唇,没接话。
“这世上除了他,大概没人可以治好长赢,”玄清继续道,“但吴真人行踪不明,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顾九直接问道:“他在哪?”
玄清道:“蓬莱岛。”
又和蓬莱有关。
顾九并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王爷?”
“他知道,”玄清道,“要不然他怎么会乖乖地担任蓬莱书院的山长呢?”
静了一会儿,玄清又道:“今日这些话,还请顾娘子不要与长赢提起。”
顾九道:“为何?”
玄清只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九离开茶坊后,玄清从二楼窗棂往下看,忍不住笑了笑:“他当时猜错了,这孩子的眉眼更像他。”
她不知道沈家军惨死的真相时,还正在太原府和楚业廷做一对恩爱夫妻。因为战事,他们要孩子要得晚,结婚五年,她才有了身孕。
那会儿凡来诊过脉的郎中都说,这一胎大概是个女孩儿。
她很高兴,因为阿姊的孩子便是个男孩儿,以后可以结为连理。
楚业廷听了,只笑她糊涂,说他们两家怎能结为亲家。
她郁闷地反驳,反正她只是阿姊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与沈家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有何不可?
楚业廷只得连连说好,然后轻轻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期许着这孩子的模样要像她一样。
她问为什么。
楚业廷便亲她,然后笑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娘子最好看了。
这么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于脑海,玄清不由怔了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时,藏在眉眼间的笑意尽数褪下,唯留下疏离和冷淡。
脑海中的画面紧随着玄清的情绪一转,停留在那一地的鲜血,还有她手中的寒刀。
那是她和他最后的记忆。
玄清敛下眸,低声喃喃:“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娶了我。”
身边的侍卫没听清,还以为玄清是在与他说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仙长,为什么要让阿九姑娘去蓬莱呢?”
玄清道:“因为沈时砚不会让她去的。”
说到这,她想起了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轻轻扯了下嘴角:“我这位好外甥儿太狡猾了,我不得不防。”
需得给他增添点计划之外的小变故才好
顾九回到王府,先把木匣替沈时砚放到书房,擦去眼角的湿意,这才往沈时砚的卧房走去。
回想起女掌柜说的那些,她既心疼也生气。
心疼沈时砚所遭遇的一切,却又气他什么都不与自己说,种种过往,竟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尤其是中毒这件事。
她和太医局前前后后忙活了这么多天,沈时砚明明有如此多机会可以说出来,却仍是半个字都没透露。
顾九烦躁地踢了下旁边的廊柱,正琢磨着待会儿如何开口,无意一瞥,却见一道黑色身影急匆匆往沈时砚房间走去,手里端着食案。
流衡?
顾九视线落到食案上面的玉碗上,立马想到了中毒这件事,心中一紧,几乎是小跑过去,才及时把流衡拦住了。
顾九看了眼那黑褐色的汤药,镇定问道:“现在还没到喝药的时辰呢,厨房那边是怎么搞的。”
流衡低着头,也不说话。
顾九心里窝着火,勉强笑了笑:“我替你给王爷送过去吧。”
说着便伸出手,谁知流衡却灵敏地往旁边一躲,顾九连碰都没碰到。
她收回手,皮笑肉不笑:“怎么回事?”
流衡道:“顾娘子您这些日子一直为了王爷的病忙前忙后,这点小事不敢让您费心。”
顾九正要说什么,突然从房中传来“碰”的一声,像是重物摔地。
她慌忙推门进去,却见沈时砚跌下了床榻,额头青筋暴起,两瓣薄唇苍白无血,整个人艰难地喘息。
顾九心中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与流衡一起把人从扶回床榻。而她这才发现,沈时砚周身竟全是细细密密的虚汗。
像是疼的。
好在他似乎还没完全陷入昏迷,顾九端起瓷碗,小心地将那汤药送到沈时砚唇边。
喝完药,怀中的人慢慢安静下来。
顾九顿时松了口气,眼底却涌起一片潮热。她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滚落,唇瓣轻轻抵在沈时砚额间。
这一路走来,都是你自己。
此后,便不会了。
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半响,顾九才松了手,替他擦去虚汗,盖好被褥。
顾九起身,看向流衡:“我有话要问你。”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与否,直径走出房间。流衡只好硬着头皮跟顾九出去。
然而待房门关上,原本昏睡过去的沈时砚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房外,顾九慢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翻看医书,对王爷这怪病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她顿了顿:“昨晚我突然想到了岑庆,当初所有人也都以为岑庆是得了病,但实际上,却是中了毒。”
顾九紧盯着少年:“流衡,你与我说实话,王爷是不是中毒了?”
流衡单膝跪在地上,难言道:“王爷不让说。”
顾九点点头,有些无力:“那就是真的了。”
她抿了抿唇,继续问:“解药呢?你刚才端来的那碗汤药是不是解药?”
流衡沉默许久,才艰难道:“不是。”
他解释道:“那只是毒发时,用来延缓毒性的药。”
顾九虽然已经知道了实情,但想到女掌柜交待的话,犹豫一瞬,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起这毒是怎么来的。
流衡道:“是先帝为了把王爷留在身边”
顾九扯了扯嘴角。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涵盖了沈时砚所有的痛苦。
顾九道:“这么多年了,你们难道还没找到解药吗?”
“一直在找,但是除了先皇,无人知晓解药是何,”流衡道,“不过,我们的人打听到了吴真人的下落,他也许能替王爷解毒。”
顾九有些紧张:“在哪?”
流衡道:“江陵府。”
此言一出,顾九却是不说了。
流衡只得继续道:“王爷本来想派我去江陵府一趟的,但没想到陡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所以一直拖延至今。”
顾九敛眸,面色不显。
江陵府
还挺会挑,恰好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到底是如女掌柜所说的那般,吴真人在蓬莱岛,还是在流衡口中的江陵府,答案很好猜。
现在高钟明是死了,那他们所查到的骨瓷呢?蓬莱岛定然和骨瓷有关系,而这其中也许隐藏了什么惊破天的秘密。
思及此处,顾九又不由怀疑起另一件事。
沈时砚任蓬莱书院的山长,于他而言,到底是出乎意料,还是不出所料。如果没有这件事,沈时砚难道就不管蓬莱骨瓷的事情了?
显然易见,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个前往蓬莱的时机,怎么会如此之巧呢?是天时地利?还是仅仅因为人和?
这些虽然暂且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现在有一点她很明确:沈时砚不想让她跟着去蓬莱。
顾九无声冷笑。
想都不要想,她不可能如他所愿。
于是,她连忙道:“江陵府这地我熟,我明日就动身,你好好留在王爷身边照顾他。”
暮色时分,流衡去顾九的院子寻她,说王爷醒了,想见她。
顾九系好包袱,跟着流衡过去。
沈时砚已经坐起了身,见她来,便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他下巴埋进顾九的颈窝,轻声道:“你知道了。”
“嗯,”顾九轻轻锤了他一下,声音闷闷的,“若不是我发现,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对不起,”沈时砚收紧手臂,声音低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顾九气道:“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更担心。”
沈时砚松了手,紧紧锁着她泛红的眼眶:“阿九,如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也会是这么做的。”
“别耍赖,”顾九蹙起眉,“现实就是没有这个假设。”
沈时砚失笑,又重新抱住顾九:“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蓬莱,本来都说好的,等开春我就去楚家提亲,现在出了这么一个意外,此事怕是要延迟了。”
他顿了顿:“要不然让流衡去江陵府,你陪我去蓬莱。”
顾九立即道:“不行,这事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不放心。”
然而,她心中却冷笑。
装,接着给我装。
作者有话说:
按照这个玩法,王爷后面估计要追妻(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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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祭10
“那就预祝二位心想事成。”
沈时砚既然不想让她掺和此事, 蓬莱一行势必凶多吉少。所以对于偷去蓬莱岛这件事,顾九相当有自知之明。
她需得与人同行,但还不能是沈时砚安排的人。
顾九心中第一个人选自然就是楚安:没心眼, 好糊弄,武功高, 感情深。
从沈时砚房中离开, 她便去了趟将军府。顾九去头掐尾,只捡了最重要的事情说。而楚安一听要去江陵府给沈时砚寻医看病, 当即便同意。
他有些激动:“咱们什么时候去?”
“此事宜早不宜晚,”顾九道,“明日一早便启程。”
顾九怕楚安多问,交代完这件事情后,就急匆匆地回了王府。翌日清晨,顾九和楚安便乘马车出了汴京城。
这一路, 顾九总时不时地撩起窗牖往车外看,楚安忍了忍, 还是没忍住:“阿九,你在看什么呢?”
顾九道:“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楚安愣了愣,下意识拿起弯刀:“有人盯上我们了?”
“不是, ”顾九如实道,“是王爷的人。”
楚安松了口气:“大概是派来保护咱们的。”
他好笑道:“那你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做什么?”
顾九含糊道:“没事。”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甩开那些人,有一些棘手。
待天色渐沉,马车放慢了速度。楚安一把掀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
他们到了颖昌。
冬夜寒冷,两人寻了一处邸店休憩。用罢晚饭, 顾九拦住打算回房休息的楚安, 眸底严肃。
楚安微惊:“到底怎么了?”
他有些纳闷, 离京至此,这一路上顾九的状态都不太对。
顾九低声道:“怀瑾,咱们得改道北上,走水路。”
江陵府在南,蓬莱岛在北,若是再耽搁下去,后续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楚安一头雾水:“回汴京?”
顾九摇头:“去蓬莱。”
楚安登时怔在原地。
他们此行必定是为了给沈时砚寻医,无缘无故的情况下,顾九不可能和既定的路线背道而驰。
想到顾九这一路的古怪行为,楚安不确定问道:“王爷骗了我们,其实吴真人在蓬莱?”
顾九略感惊讶,没想到楚安脑子能转得这么快,她点头:“还记得吕绍文的事情吧,虽说现在已经结案了,但我总觉得此事另有隐情,要不然为何王爷没有再查下去?别忘了,咱们可是顺藤摸瓜,查到了骨瓷。”
经顾九这么一说,楚安便彻底明白过来了,他不满道:“咱们这大半年查案,什么没遇到过,长赢怎么还把咱们往外推呢。”
顾九心中不安感强烈,她压低声音道:“怀瑾,我观察过了,这家邸店今日入住了一对夫妻,应也是赶路的。咱们可以”
她顿了顿:“偷梁换柱。”
楚安惊道:“但马夫可是王府的人。”
“所以,明早需得给他加点料,”顾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泻药,有些愧疚道,“暂且对不住他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楚安当晚便寻上那对夫妻,说明来意后,又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两人欣然答应交换马车的要求。
翌日天不亮的时候,顾九偷偷把泻药放在马夫的早饭中,让跑堂端过去。等马夫蹲在茅房直不起身时,楚安再趁机给他留了回京的盘缠,说兹事体大,他们两人先走一步。
顾九和楚安躲在暗处看着那对夫妻穿着他们昨日的衣衫,凭借天色昏暗,安全地坐上马车离开了颖昌。而几乎在两人动身的那一刻,几匹骏马从不远处奔来,紧紧地跟在马车后面。
顾九松了口气,抓起桌案的包袱,和楚安头也不回地离开邸店,改道北上。
等两人到了登州时,已是过了三日。
那对夫妻的目的地在襄州,虽与江陵府同在汴京以南,但只要他们在襄州下马,沈时砚定然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而顾九也没打算此事能瞒得过沈时砚,但至少在这之前,她和楚安要尽快抵达蓬莱岛。所以顾九不敢停歇,下船之后,她便在码头附近打听起了有无去蓬莱岛的船只。
彼时已是夜深。
船夫们一听他们要去蓬莱,连连摆手。
楚安以为他们是嫌弃天黑出船不方便,便商量道:“我们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此话一出,几个坐在一起闲聊的船夫笑了起来。其中一人打量着两人,问道:“娘子和郎君是从外地来的吧?”
顾九觉得他们的反应有些奇怪,点头:“怎么了?”
“怪不得你们不知道,”那人解释道,“现在蓬莱岛被封了,岛上的人出不来,岛外的人进不去。所以不是我们不接你们这生意,而是没法接。”
顾九和楚安相视一眼,满目诧异。她忍不住皱起眉:“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封闭了呢?”
那人叹道:“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怎么会清楚,只是登州官府下达的命令,我们照做就是了。”
其中一人插嘴问道:“你们去蓬莱岛做什么?若是没什么急事的话,便先在登州住下,再过些时候,不就到了蓬莱书院开学的日子了吗?那时候官府定然会解封。”
顾九只道:“寻人。”
她忖了忖,又继续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们是从汴京来的,出发时,还没听旁人说过蓬莱要封岛啊。”
“大概是”那人想了一会儿,才道,“三天前吧。”
顾九一惊。
这么巧?恰好是他们偷梁换柱的时候。
楚安小声道:“会不会是王爷做的?”
顾九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不清楚,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发现咱们跑了呢。”
而且,封岛又不是小事。沈时砚现在只是蓬莱书院的山长,能做得了书院的主,但哪能管得了整个蓬莱岛呢?
不行。
她必须得去看看。
顾九不死心,继续问那些船夫有没有愿意载他们去蓬莱附近看看的。
民不与官斗,没人敢接这两人的生意。
顾九只能作罢。
楚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明日我去租条船,咱们自己去。”
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待他们刚走不久,有一个老伯突然跑过来叫住他们。
老伯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人。他道:“娘子和郎君可还打算去蓬莱?”
见他如此问,顾九喜上眉梢:“老伯,你愿意载我们去?”
老伯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价钱——”
“放心,”楚安立即道,“我给你三倍。”
老伯咧嘴笑开:“那行。”
说罢,便领着两人往城外走。
老伯解释道:“现在官府不让往蓬莱岛出船,没办法,咱们只能从旁处出发。”
楚安道:“理解。”
三人来到一条河流附近,老伯拨开岸边的芦苇丛,一条木船出现在两人视线内。
顾九没着急坐进船篷里,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老伯,您这看起来应该是经常载客去蓬莱吧?”
不然怎么会提前把船藏在这呢。
“那当然了,”老伯握住船桨,“自从蓬莱书院竣工之后,好多商人往这边赶。这不,自从前几日封岛,他们有些人也想去蓬莱岛附近看看,所以我才在这藏了条船。”
顾九道:“您就不怕被官府逮到?”
“自然是怕的,”老伯憨厚一笑,“但这也算是十分划得来的买卖,我老伴近来摔断了腿,儿子又到了娶妻的年纪,所以家中急需用钱,我这才铤而走险,想多赚一些。”
楚安率先跳上船,顾九紧随其后。
远处天际,一轮银月高悬,虚掩于几层薄薄的乌云。随着河面荡开的波纹,小船缓慢驶进高耸巍峨的两峡。
阵阵寒风袭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我听郎君的口音,像是汴京人士啊,”老伯搓了搓手,哈口暖气,继续摇桨,“怎么会来蓬莱寻人呢?应该不是寻亲的吧。”
楚安挑了挑眉,看顾九一眼,无声道:这都能猜出来?
他嗯了声,好奇道:“口音能听出来,但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是来寻亲的呢?”
“我瞧两位不像夫妻,所以应该不是来探亲,”老伯笑道,“都是胡乱猜的。”
“我们是兄妹,”顾九道,“来蓬莱,是为了给我未婚夫寻医。”
“我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附近,“老伯道,“不知两位要找哪位郎中?竟然能把你们从汴京吸引过来。”
顾九犹豫了会儿,慢慢道:“老伯可听说过‘吴真人’?”
“听说过,”老伯回头看他们一眼,笑了笑,“可传闻不是说他行踪不定吗?难不成你们打听到了他现在在蓬莱?”
楚安点头:“要不然我们兄妹二人,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
老伯道:“那就预祝二位心想事成。”
蓬莱岛的封闭远比顾九预想的更严重,凡是可以停船靠岸的地方,皆有官兵把守。而岛上正中央的位置,隐隐可见暮色中耸立着几处巍峨高阁,那地方应该就是蓬莱书院了。
他们在远处绕着小岛转了一圈,只能原路返回。然而等重新抵达岸边时,城门却已经关闭了。
顾九现在又不是提刑官,自然不能像之前在西京那般进出无阻,她只得向船夫老伯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们村歇一夜,就在这附近,”老伯道,“之前我载过的一队商人,现在也住在那儿,他们都是同你们一般,想去蓬莱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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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祭11
“那真是见鬼了。”
冷风簌簌, 老伯提灯走在前面,昏黄的烛光从惨白的油纸透出,将三人的影子映在脚下的荒草地上。偶尔, 总是不可避免地踩到枯树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转眼间却又被呜咽的风声吞噬掉。
顾九越走越觉得周围景象逐渐荒凉, 她盯着老伯佝偻的背影,慢声道:“老伯, 你不是说就在这附近吗?怎么还没到?”
老伯道:“快了快了。”
说罢,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待穿过前面的峡谷,老伯喜道:“看,就是那儿。”
不远处的山坳间,坐落着一个小村庄。这个时辰, 家家户户都已经熄了灯,唯有一间茅屋亮着光。篱笆围成的小院中央, 七八个人围着篝火而坐,聊得正欢。而在院外,停了几匹堆满货物的骡车。
那应该就是老伯口中的商队。
三人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往村中走, 半路,老伯忽然哎呦一声,神情焦急。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楚安一跳,他问:“怎么了?”
老伯懊悔道:“我把钱袋忘船上了!”
“我这一天的血汗钱可都在里面,”他急得原地跺脚,“不行啊, 我得回去一趟!”
老伯躬身致歉:“实在不好意思, 这还剩一段路您两位便自己走吧。”
他一边说, 一边给两人指路:“看到没,那棵歪脖子树旁边就是我们村长家,你们直接去找他就行了。他要是问起谁带你们来的,你就说是王老头,他肯定会给你们安排住处的!”
一语未落,王老伯便慌里慌张地往回赶,那盏纸灯笼一摇一晃的,很快消失在夜幕间。
唯剩下顾九和楚安两人面面相觑。
楚安忍不住咂舌:“阿九,我怎么突然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呢?”
顾九心累。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天又黑又冷,总不能再回去吧。
“兴许也可能是咱们多想了,”顾九抬步往那颗歪脖子树走,叹道,“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快步行至村长家,轻轻叩响木门。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
顾九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
这时,他们才听见屋内有人颤声问道:“谁啊?”
顾九道:“村长,我们是来借宿一晚的路人。”
话落,屋内又恢复一片沉寂。顾九有些无奈,她正要厚着脸皮再敲门时,小屋的木门被人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披棉衣,怀中护了一盏油灯。
村长颤颤巍巍地举起油灯,浑浊的双目来回打量着两人,片刻,才慢慢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村长的?”
“是一个自称王老头的老伯告诉我们的,”顾九解释道,“他把我们送到村口后,却发现钱袋子忘在船上了,现在正赶回去取呢。”
谁知,村长却突然瞪圆了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他苍老的声音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恐惧:“王老头他他早两年便溺水死了啊。”
此话一出,楚安倏地绷紧了背脊,只感到一股阴气从脚底就往上窜,整个人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小心地戳了戳顾九,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咱们遇见鬼了?”
顾九还算镇定,迅速反应过来,平静道:“不好意思啊村长,是我撒谎了。这夜寒风大的,我们兄妹二人实在没招了,所以才来此处寻个落脚地。之所以叫您村长,也是误打误撞,没想到还真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老人似乎是信了,长长地呼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随手指了指不远处商队停歇的地方,道:“你们就去那歇着吧,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也不等两人有所反应,村长便仓促地关上门,快步回到小屋。
周围黑灯瞎火的,唯有那处院子亮着光,顾九和楚安只能往那边走去。
楚安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忍不住道:“咱们肯定是被那个老伯骗了!”
顾九沉默一霎:“也许吧。”
可骗人总得有目的吧,那老伯将他们带至此处,是为了什么呢?若是骗钱,好歹把他们的钱拿走再跑。
说话间,两人进了那院子。有人注意到他们,招呼道:“两位也是来此地借宿的吧?”
说着,便往旁边挪动,给他们留出一片空地。顾九和楚安也没客气,席地而坐。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上面还架了一口锅,里面汩汩冒泡,白雾缭绕。
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四处弥漫。
几人很热情,根本无需顾九费心思打听,他们自己便做了介绍。
这些人中只有三人是商户,其余几个都是各自的随从。一个是做酿酒生意的杨掌柜、一个是做绢布生意的宁掌柜、最后一个是开茶坊的马掌柜。三人是结伴而行,眼见蓬莱书院开学在即,便想来蓬莱做小本生意。
不过他们并没见过什么船夫老伯,三人来此借宿,纯属是因为今日赶路至登州,结果却发现城门紧闭,所以才来了这里。
楚安嘟囔一声:“那真是见鬼了。”
杨掌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顾九笑了笑,“不过这村子着实挺偏僻,几位为何来这里留宿呢?”
“也是有缘吧,”杨掌柜往火堆里添柴,“我早些年来过登州,当时就听说过这个村子。而且,这地儿虽是偏了些,但离城门也算不上远。”
顾九眉梢微动,却没有接话。
马掌柜撸起过长的袖子,用木勺晃动着浓汤,顿时香气四溢。他好奇道:“这村子在登州地界还挺有名吗?”
“算不上是有名,”杨掌柜欲言又止,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个村子以前是个乱葬岗。”
顾九心想,这要是放到在话本子里,接下来该闹鬼了。
杨掌柜看了看众人,见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便继续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早些年蓬莱岛爆发瘟疫的事情吧?”
楚安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场瘟疫几乎把全岛的人都害死了,”杨掌柜道,“后来朝廷不是要在蓬莱岛上修建书院吗?官府嫌弃那些有幸活着的人晦气,便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所以啊,现在蓬莱岛上几乎全是外地人。”
楚安忍不住道:“那这事和村子有什么关系?”
“郎君,你想想看呀,”杨掌柜道,“活人都被嫌弃,更何况死人呢?”
马掌柜惊道:“他们不会都埋在这了吧?”
“正是,”杨掌柜叹道,“后来这村子便闹起了鬼,当初用来焚烧尸体的洞穴成了吃人的魔窟。村子里的人每年腊月初都要往洞里送好多活祭品,如若不然,当晚便会有村民无故失踪。等其他人去找时,只能在魔窟附近寻到失踪之人的衣物。”
顾九捻了捻手指上沾的灰尘。
还真让她猜着了。
杨掌柜道:“我当年来登州时,这地儿还叫桃花村,后来听说村民们寻了一位得道高僧,来给那些亡灵超度,谁曾想压根没用,所以便改名叫‘屠灵村’。”
顾九诧异道:“那他们怎么不搬走呢?”
一直没说话的宁掌柜这时开口道:“那些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定然感情深厚。况且,即便他们愿意搬走,又能去哪呢?天地虽大,但对于这些没什么钱财的穷苦人家来说,却是寸步难行。”
顾九颇为认同:“也是。”
她又看向杨掌柜,笑道:“那你们还来此处,难道不怕吗?”
顾九顿了顿,提醒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明日便恰好到了腊月吧。”
“害,”杨掌柜道,“我们又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他视线在顾九和楚安两人之间来回转悠,好奇道:“还没问两位来此是做什么的呢?”
“他是我阿兄,”顾九道,“我们从汴京来蓬莱岛寻吴真人的。”
“吴真人?”杨掌柜吃惊,“家中可是有人得了重病?”
顾九点头,不好意思道:“是我未婚夫。”
杨掌柜感慨道:“想必娘子和你那未婚夫应是情比金坚,要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此呢?”
顾九信口胡诌:“主要是他家贼有钱,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众人顿时愣住,一向健谈的杨掌柜此时也哑了声。他尴尬地笑了笑,立马转移话题:“来来来,大家喝羊肉汤吧,暖暖身子,好休息。”
“有好肉怎能没有好酒呢?”顾九拍了拍楚安,弯起明眸,“相逢既是有缘,阿兄,快把你珍藏的宝贝酒拿出来分享分享。”
楚安怔了下,随后解下腰间的酒壶交给顾九。
顾九拔出酒塞,一边给众人倒酒,一边介绍道:“这叫流香酒,乃是宫廷御用酒,杨掌柜做酿酒生意的,肯定听说过吧。”
杨掌柜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今日各位可有福气了,”顾九笑道,“我阿兄这人嗜酒,嘴又叼得很,这流香酒可是他废了老大的力气,才从一个致仕的官员那里花重金买来的。”
顾九热情招呼:“杨掌柜快品鉴品鉴,这味道如何?我阿兄不会被人坑了吧。”
杨掌柜咂摸了一口,而后一饮而尽,顿时赞不绝口:“好酒好酒,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醇香的酒。”
这时,马掌柜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娘子和郎君也舍得拿出来分给我们?”
顾九把那半滴不剩的酒壶重新扔给楚安,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事,反正等我从蓬莱回去,就要和我未婚夫成亲了。到时候,我阿兄想喝多少喝多少。”
众人又是一阵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待酒足饭饱之后,几人便进屋休息。临睡之前,杨掌柜忽然低声提醒大家:“你们半夜若是听见了什么声响,可千万别出去。虽然咱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人,但还是要小心些,等天一亮,咱们就走。”
几人谢过。
顾九和楚安寻了一处墙角,铺好草垛后,顾九便躺下了。
今晚他们被还不知人鬼的船夫坑至此处,又听说了屠灵村的怪异之事,楚安哪还敢安心入睡,他倚坐在墙边,将顾九护在里侧,紧紧地抱着弯刀。
顾九小声道:“闭眼。”
楚安挠了挠下巴,虽是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话照做了。
夜色越来越深,而那堆篝火也逐渐失去了生机,最后只剩下一些明灭可见的火星点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楚安昏昏欲睡时,一阵又低又沉的念经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瞬间警醒!
这古怪的念经声藏在幽咽风声中,断断续续,绵长又哀怨。若是不仔细去听,很难分辨出到底是人声还是风声。
楚安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这时,原本熟睡的宁掌柜忽然坐了起来,他慢慢起身,然后直愣愣地走向虚掩的房门。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楚安一跳!
楚安压低声音,接连唤了好几声,宁掌柜都毫无反应。房门一开,寒风顿时卷了进来,凭借稀薄的月光,楚安看清了宁掌柜的脸。
宁掌柜双目呆滞,嘴唇不断蠕动着,念念有词的,活像是中了邪一般!
眼见这人离开房屋,楚安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打算起身跟过去,然后再把人打晕拖进。楚安刚一起身,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他心跳骤然一停。
楚安小心低下头,正对上顾九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咬牙切齿:“你差点吓死我。”
顾九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你去哪?”
楚安着急道:“你听见这念经声没?”
顾九道:“听见了,怎么了?”
“那你还能睡得着?”楚安瞪眼,“宁掌柜刚才出去了,我得去把他弄回来。”
顾九轻轻啧了声,提醒道:“你忘了临睡之前杨掌柜怎么说的了?”
半夜若是听见了什么声响,可千万别出去。
楚安惊道:“难道真不管他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顾九见他坚持,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起身。
她道:“行吧,跟过去看看。”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院子,只见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正在缓慢移动,他们快步跟上,却没想到黑影忽然往旁边拐了弯。等顾九和楚安紧随其后,也赶到拐角处时,那道黑影竟然出现在了十几丈之外的地方?!
除非宁掌柜会飞,否则根本不可能这么快。
楚安咽了下口水。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两人这次几乎是跑着追过去的,然而当黑影再次拐弯时,同样的状况又出现了。
楚安顿感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7 23:39:27~2022-12-28 23:1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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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祭12
“都是假的。”
夜深雾重, 无论楚安怎么唤,那道黑影始终未曾有过半分反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顾九平静如水,提议道, “要不然咱们回去还是睡觉吧。”
楚安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他道:“你听听你现在说的是人话吗?”
顾九麻木道:“喵。”
楚安:“”
您可真是张嘴就来。
正犹豫要不要解释的顾九:“其实”
楚安眼见黑影又要拐弯,咬咬牙, 追了上去:“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鬼!”
顾九只得跟上。
两人跟着黑影七绕八拐,那诡异的念经声随着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小,最终慢慢消停下来。而他们视线中宁掌柜也不见了踪影,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比浓夜还要幽深的洞穴。
楚安及时刹住脚,脸色有些煞白:“阿九,这还和杨掌柜说的故事对应上了。”
曾经是焚烧尸体的洞穴。
现在是吃人的魔窟。
顾九盯着那黝黑的洞口, 微微皱眉。她思索片刻,道:“咱们回去吧, 明日再过来。”
楚安道:“那宁掌柜怎么办?”
“现在里面是何情况咱们都不清楚,”顾九道,“贸然进去, 别说搭救旁人了,只怕连我们自己都赔进去。况且,咱们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他的死活于我们而言有什么重要的。”
楚安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阿九,你不是——”
这种见死不救的人。
顾九打断他:“我是。”
楚安耷拉着眼尾,陷入两难境地。
他想救人, 但也不能因此让顾九身陷险境。
顾九一把拽住楚安的胳膊, 原路返回。借着转身之际,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认真:“怀瑾,你信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楚安满腹的纠结顿时平复下来,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虚掩于浓雾中的洞穴,迟疑道:“你说得对,长赢还在京都等着咱们把吴真人带回去呢。”
两人重新回到小院,顾九躺下便睡,只有楚安闭着眼,却仍是时刻警醒。
一夜无梦。
顾九再次睁眼时,是被杨掌柜那惊恐万分的吼叫声吵醒的。
杨掌柜道:“老宁不见了?!”
一旁的马掌柜也是焦急万分:“会不会是出去如厕了?”
“这都多久了啊,”杨掌柜道,“他肯定是出事了!”
顾九看了楚安一眼,示意他先别出声。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中,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了手,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我觉浅,昨天晚上听到外面有念经声,然后宁掌柜他他开门走了,像是中邪了一样。”
“还有”那人又将视线转向顾九和楚安,紧抿着唇,“他们两人也跟着出去了,后面再回来时,我却没看见宁掌柜。”
言罢,商队的人们面色骤然一白,纷纷往后退去,活像是遇见瘟神一般。
对此,顾九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是,我们也是发现宁掌柜有些奇怪,再加上那诡异的念经声,所以才跟过去看看,害怕发生什么意外。”
杨掌柜问:“然后呢?”
顾九道:“我们看到他进了一个洞穴,之后便没再出来。”
“那肯定就是吃人的魔窟!”杨掌柜近似尖叫,又惊又怒,“你们既然看见他进去了,为何不去救他?”
“我们也是想到了杨掌柜昨晚所讲的传闻,这才不敢轻易进去,”顾九无辜道,“万一那洞穴真吃人,我们兄妹二人跟着进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戚戚然然:“我还没成亲,没享受荣华富贵呢!”
楚安满头雾水地跟着演:“昨夜若是换做你们,你们又会跟着进去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吭声。
气氛僵持片刻,马掌柜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提议道:“要不然咱们结伴去那洞穴看看吧。”
杨掌柜一改昨夜的热情,毫不犹豫地拒绝,几近冷酷:“要去你们去,我现在要进城!”
顾九好笑道:“适才杨掌柜不是还责备我们兄妹对宁掌柜见死不救?怎么这会儿您自己突然不管不问了呢?”
杨掌柜迅速收拾好包袱,梗着脖子道:“我也没说不救啊,但凡事也要量力而为,我进城是为了去官府搬救兵。”
一语未落,杨掌柜已经带着他的人还有货,麻利地离开了。
马掌柜看了看这对兄妹,犹豫道:“我们和两位也只是萍水相逢,娘子和郎君若是实在不愿意——”
顾九微笑:“不愿意。”
旁边有人愤愤道:“昨日你们吃的那羊肉可都是我们宁掌柜准备的,如今,你们就是这般无情?”
顾九友好提醒:“你们昨日喝的那流香酒,可是一斗十千的宝贝。”
那人憋得面色涨红,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顾九抬步离开:“阿兄,那咱们也走吧。”
楚安立马跟上,等走得稍微远一点,他才低声道:“原来你昨夜吹牛,是在这等着呢。”
那会儿顾九向他要酒壶时,他就感到十分奇怪。那酒壶里装的分明是他买来暖身子的寻常酒,一斗十钱,却硬是被顾九吹成一斗十千的流香酒!
顾九抿唇,轻声道:“不是。”
她哪有这么神机妙算。
现在天光大亮,村民们也已经从各自的茅屋中走了出来。只不过奇怪的是,田埂上无一人耕种,村中的男女老少都老实地呆在院中。当顾九和楚安从他们面前经过时,视线便立刻黏在两人身上,眼神阴恻恻的,盯得楚安心中忍不住发毛。
楚安喉咙发痒,握拳抵唇,借助咳嗽掩盖住自己的声音:“阿九,我怎么感觉他们这眼神跟豺狼盯上猎物一样。”
顾九挑眉,略微诧异地看他一眼。
感觉得不错,继续保持。
屠灵村并不大,再加上两人走路跟脚踩风火轮似的,很快,他们便来到来到村口。顾九眺望远方,看到杨掌柜和他的随从正赶着骡车往峡道走。
顾九忽然停下脚步,东观西望。
屠灵村位于山坳处,四面环山,且山势崎岖,山脉相连,而那峡道似乎是离开村子的必经之路。
楚安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正要开口问顾九,接下来是不是真打算进城报官,结果刚一张嘴,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只感觉脚下这片土地都随之晃了晃。
楚安循声望去,登时浑身一震。
巨石滚落,灰尘漫天。
那峡道竟然坍塌了?!!
“阿九——”
“拦住他们!”
饱含愤怒的吵闹声从背后传来,由远及近,一晃神的功夫,两人便被村民们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抄着干农活的家伙什,各个凶神恶煞,似是要把两人生吞活剥了。
楚安倏地拔刀,紧皱着眉头:“你们想干什么?!”
村长从人群中走出,步履蹒跚,双眼冒火:“是你们想干什么!”
老村长整张脸涨成紫红色,气得浑身发抖:“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然破坏我们村的祭祀!你们这不是把我们全村的人往火坑推吗?!”
楚安莫名其妙道:“我们何时破坏你们的祭祀了?”
“还狡辩,”村长指着那还未散去的尘雾,急促道,“今日是腊月初,我们要给那些洞穴里的亡灵送活祭,而你们却把峡道炸崩,导致我们无法进城买活祭品!这不是要了我们村里人的命吗!”
话落,村民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怒声凶悍。
楚安道:“这峡道坍塌我们也很意外。”
可惜他的解释几乎全被村民滔天的愤怒所吞噬,无人愿意听他的辩白。
“既然此事因你们而起,”老村长沉声道,“那便由你们充当慰问亡灵的祭品,保我们村子平安。”
从峡道崩塌后,顾九就未言一词。楚安将她护在身后,时刻警惕着想要扑过来的村民们,他锉了锉后槽牙:“阿九,等会儿我冲过去,你趁乱逃走。”
顾九无声叹息。
逃哪儿去啊,且不去纠结那被巨石堵住峡道是不是唯一出口,就算有旁的通道,她现在也找不到啊。而且这群人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们留下来,若是想逃,除非见血。
她不知道楚安杀没杀过人,但以他的秉性,纵然手上有过人命,估计也是有罪之人。而这些村民虽是不可理喻,但却也是寻常百姓。
所以,若是硬拼起来,吃亏的一方定然是不敢伤人性命的他们。
看着这群面目狰狞的村民,顾九忽然轻笑一声。然而她这一笑不要紧,却是将恶狼扑食一般的村民吓住了。
顾九拍了拍楚安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不慌不忙道:“你们既然咬定是我们破坏的峡道,那其他人呢?昨夜留宿于屠灵村的人可不止有我们兄妹。”
村长当即道:“那些罪人已经被我们送进洞穴了!”
顾九了然,不咸不淡地评价:“动作还挺快。”
“那行吧,”她伸出双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也带我们过去吧。”
楚安吃惊道:“你疯了?”
顾九给他分析道:“在被打得半死拖进去和自己进去之间,显然是后者更舒服。”
末了,她仰天长叹,语气哀戚:“沈郎啊沈郎,你我二人怕是只能来世再续姻缘了。”
言罢,顾九任由村民将她的双手捆住,然后潇洒转身。
楚安:“”
这会儿他要是再看不出来什么蹊跷之处,就算白认识顾九了。
两人被押到昨夜所见的洞穴前,村民们纷纷跪地磕头,嘴中还念念有词。做完这些后,两个大汉将他们扔进黑洞。末了,一块巨石赫然堵在了洞口处,顿时尘土飞扬,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他们眼前随之一片漆黑。
楚安的弯刀被村民们抢走了,但袖中还藏了一把匕首。好在那帮村民并没有把他们捆成蚕蛹,楚安很轻易地取出匕首,割断手上的麻绳,然后又去帮顾九松绑。
周遭的黑暗宛如一潭死水,透着沁人骨髓的阴冷,仔细去闻,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焦味。
楚安叹道:“阿九,你若是心里没藏着什么算盘,咱俩可就真栽在这了。”
顾九道:“放心,没那么容易死。”
楚安站起身,凭着感觉望向深洞里虚无的黑暗:“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顾九扶着墙:“去见见里面的亡灵。”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两人只能贴着墙往前走。而越往里走,那股焦味越浓重,其中还混杂着血腥味。
顾九这才有些不安。
有血,就代表里面可能有死人。
马掌柜和那几个随从?
她觉得不是。
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只听咔嚓一声,顾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楚安胡乱捞了一把,只抓到了空气。他蹲下身,慌忙问道:“没事吧?”
顾九摇摇头,反应过来彼此都看不见对方后,回了句:“没事。”
她双手细细摸索着绊倒自己的东西,脸色变了变:“是焦尸。”
楚安立马想到了杨掌柜昨晚说的话,慢声道:“应该是因瘟疫而死的蓬莱人。”
这也意味着他们若是再往前走,就会遇到更多的尸体。
顾九沉默一霎,扶墙起身:“继续走。”
与预想一致,之后两人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也不知道这洞穴里究竟藏了多少具尸体。
顾九心想,这个洞穴不应该叫做魔窟,而该叫尸窟。
两人大约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一前一后停下了脚步。
因为石壁已经到头了。
任由两人如何往前摸索,所触碰到的都只有空气。而那股藏在焦臭味中血腥气,也到达了最浓郁的程度。
似乎近在眼前。
顾九这辈子没这么依赖过鼻子,凭着嗅觉和小心翼翼探出的脚尖,一点一点地寻找血腥味的来源。
直到脚底传来柔软的触感,顾九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悬起了一颗心。楚安察觉到她不再往前走了,便问道:“找到了?”
顾九嗯了声,缓缓蹲下身,一伸手,触摸到一片粘稠的液体,再往上,是一团潮湿又毛躁的头发。
楚安也要去摸:“是尸体——”
顾九立马出声阻止:“别动。”
楚安的手僵在半空中,被她这一声喊得有些心惊:“怎么了?”
顾九摸到了那血肉模糊的半张脸,紧抿着嘴角:“这人的尸体被破坏了,现在黑灯瞎火的,万一你摸到了内脏怎么办?”
楚安脑海里当即浮现出对应的画面,顿时打了一个战栗,老老实实地收回手。
顾九以尸体头颅为起点,继续往下摸索,找到了那人的手。
冰冷又僵硬。
大概死了有好些时辰了。
不过让顾九没想到的是,尸体手中攥了一个细长筒状的东西。顾九掰开尸体的手指头,取出那攥在掌心的小东西。
顾九顿时一喜。
是火折子?!
楚安还在心里琢磨着这具尸体会是谁的,忍不住道:“阿九,我觉得这人可能是宁掌柜——”
一语未落,眼前的黑暗倏地被一簇火苗驱散。同时,楚安也看清了尸体那仅剩的半张脸,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而顾九也是猝然一惊。
她见过这人!
是那晚从沈时砚房中离开的黑袍男子。
楚安心跳得厉害,声音如紧绷的弓弦一般:“阿九,这人是吕绍文。”
顾九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他是谁?”
楚安道:“工部侍郎吕绍文。”
被高钟明杀死,至今未寻到尸首的吕绍文。
顾九愣住了。
当初在汴京所发生的一切,重新跃进脑海。
“这人是我旧识。”
“但不能让大理寺插手。”
“玉清宫的东西。”
原来这是个局。
一瞬间,顾九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比她更不舒服的是楚安,他脸色有些发白:“阿九,你还记得你在吕绍文书房发现的《营造法式》吗?”
顾九没说话。
“二月初五,”楚安道,“那是王爷回京的日子。”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顾九起身,声音有些冷,“我来汴京的日子也是二月初五。”
她敛下眸,看着那具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啃噬过的尸体,淡淡道:“临来登州之前,我在王府里见过他。大概是王爷和吕绍文正在谋划着什么,并借机除掉了高钟明。”
即使他把她蒙在鼓里。
但证据未齐全之前,她仍然选择相信他,且坚定不移。这是她当初的回答,也是她许下的承诺。
顾九抬步往四周走:“怀瑾,你不相信他吗?”
楚安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信。”
他顿了顿:“只是现在——”
顾九道:“到时候直接问他便是了。”
楚安叹了口气:“嗯。”
这“吃人的魔窟”深处别有洞天,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圆形石室,而正中央的位置有个半尺高的石台,呈八卦图状。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方位各有一座石灯。
顾九护着火折子,点燃石灯。
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映入眼帘。
四周石壁上刻着图案,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石室。
顾九手中的火折子悄然熄灭,她凑近石壁,细细观摩上面所记录的一切。
头戴长翅帽却横眉怒目的官员、躺在街市上奄奄一息的病人、被一群官兵驱逐的百姓、还未完工的亭台高阁、滔天大火中层层相叠的尸体
这说是蓬莱岛的瘟疫。
楚安则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四处打量这空荡荡的石室,皱眉道:“那宁掌柜呢?咱们昨晚可是亲眼看见他进来了。还有马掌柜他们,难道都在咱们来时的通道里?”
“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呢?”顾九看他,“这些都是假的。”
楚安没太理解:“什么假的?”
“所有。”
“会吃人的魔窟、腊月祭祀、商队,”顾九眸色暗了暗,“这些统统都是他们用来请君入瓮的伎俩罢了。”
楚安惊道:“屠灵村的村民?”
顾九点头:“王老伯怕是也没有溺死。”
楚安问:“你是何时开始怀疑的?”
“昨晚进村不久,”顾九道,“还记的老村长一开始听我提及王老头时的模样吧。”
惊讶、恐惧、难以置信。
老村长当时的反应的确挑不出任何毛病。但问题是,在他表达完恐惧之后,却只问了她和楚安为何会知道他是村长这件事。
那会儿,她说他们两人是来此借宿一晚的路人,而之所以叫他村长,纯属是误打误撞。但是她并没有解释过为何他们会知道“王老头”这个人。
尤其是当她得知屠灵村的灵异传闻之后,更加怀疑这老村长有问题。
顾九道:“如果魔窟的传闻是真,屠灵村应该很迷信于鬼神怪力之类的事情,所以若王老头真的死了,那昨晚老村长应该对我提及“王老头”这件事更加敏感。”
“但显然,老村长并没有。”
不过当时她只是觉得要么是船夫老伯欺骗她和楚安,要么是老村长有问题。
“这是其一,”顾九伸出两根手指,“其二,便是那商队。”
“首先是杨掌柜讲故事的时机,”顾九道,“咱们到时,那羊肉汤基本上可以起锅了,也就是说,那些人已经呆在院子里好些时候了。在这段时间里,杨掌柜为何没讲起屠灵村的故事,偏偏是在我们去之后说了呢?杨掌柜领着众人往这偏僻的小山村留宿时,其他人没问起这其中原因?”
“然后是酒。”
顾九嗤笑:“一斗十钱和一斗十千,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杨掌柜是做酿酒生意的,怎么会品尝不出来酒的好坏呢?”
顾九道:“还有马掌柜的衣服,显然是不合身的。”
“最后就是半夜起来的宁掌柜。”
临睡之前,杨掌柜特意说了,无论半夜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出去。与其说这是一种提醒,不如说是一种暗示。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她和楚安在他们心里,便是那只猫。
所当楚安想要去追宁掌柜时,她一开始是阻拦的,但后来转念一想,跟过去看看也行,或许能弄清到底是她多想了,还是这群人确有猫腻。
“当时我们听到的念经声,应该是屠灵村村民搞的鬼,”顾九想了想,“还有我们追出去后所看见的黑影,并不是同一人,而是由与宁掌柜身形差不多的人提前在各个拐角藏好,等我们追过去时,他们依次出现,误导我们这屠灵村当真有鬼。”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明明可以选择更短的路线前往洞穴,而宁掌柜却七绕八拐,走了好长一段路。
最重要、也是最惹她起疑的是,其中有一段路,那道黑影是同手同脚走的。
“当我们跟着宁掌柜来到所谓的魔窟后,我便猜这群人的目的大概是想引你我二人进去。”
顾九停顿了下:“但至于其中原因,我当时还没想明白。”
“其三,就是今日所发生的种种。”
顾九若有所思道:“其实峡道崩塌之前,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商队和这群村民是不是一伙的,直到峡道崩塌,村民们不由分说要把我们当成活祭品扔进洞里。”
她这才明白,从一开始,这些人便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闻此,楚安心中涌起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寒,他不能理解道:“他们演了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让咱们当活祭品?”
“没看到吕绍文的尸体和这些壁画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顾九抚上那些凹槽,捻了捻指腹,“这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我们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既然故事是假的,那么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活祭品。
“他们费心思把你我二人弄到这里,是为了让我们看到洞穴里的一切,”顾九扯了下唇角,“故而引导我们怀疑蓬莱瘟疫的真实性,并将其真相公之于众。”
楚安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真相?”
顾九道:“瘟疫是假,屠杀是真。”
壁画上所刻的内容表面是瘟疫摧毁了蓬莱岛,但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些带着长翅帽的官员,并不是因为愤怒而面目狰狞,而是他们本身就是青面獠牙的十殿阎罗。
还有那些驱赶蓬莱人的官兵们,他们手中所拿的兵器既不是刀剑,也并非长矛,而是脚镣手铐。
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索人魂魄的鬼差。
顾九的视线扫过石室各个角落,忽然抬高了声音:“阁下,我都已经猜出来了,您若还不现身,就太没有诚意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8 23:16:59~2022-12-30 22:2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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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祭13
“你才是顾家第九个孩子。”
空荡荡的石室里回声不断, 侧耳屏息,有脚步声混淆其中。顾九和楚安同时看向那幽深的通道,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缓缓从里面走出。
楚安一怔。
竟是将他们引至屠灵村的船夫老伯。
同时, 楚安也迅速反应过来,怕是他和顾九摸黑走过来时, 这人便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藏身于洞穴通道。
老伯停在吕绍文的尸体前,笑了笑:“顾娘子果真是聪明。”
事到如今, 顾九毫不意外这人知晓她的姓氏。眼下所发生的种种,无一不在表明她和楚安从登岸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这群人盯上了。现在想来,那只藏在河岸附近的木船应该就是为了他们两人准备的。
顾九重新打量老伯,淡淡道:“你到底是谁?”
老伯意味深长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到登州,不就是为了找我吗?”
顾九蓦地一惊:“你是吴真人?”
对于这个回答她始料未及。
吴真人缓缓点头:“正是在下。”
顾九想起了在汴京时女掌柜说的话, 微微皱眉:“你不是应该在蓬莱岛吗?”
“原来是在,”吴真人道, “封岛前夕逃了出来。”
为何要说“逃”?
顾九没听太明白,试探性地问:“有人要杀你?”
“是,”吴真人直白道, “玄清,也就是你的母亲。”
旁边的楚安听得一头雾水,不悦道:“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呢?”
且不说阿九的母亲早就已经难产去世,那个玄清可是玉清宫的妖道!倘若谁跟她扯上关系,待高太后倒台,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此言是否是我胡说, 楚郎君不妨亲自问问顾娘子便是了, ”吴真人道, “是与不是,她本人理当最是清楚。”
楚安一偏头,却见顾九紧抿着唇角,脸色有些难看。登时,他心底便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楚安张了张嘴,想问个答案,然而顾九下一句话就侧面应证了这老头所说的真实性。
顾九眼神藏着冷冽:“你为何会知道的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无人告诉我,”吴真人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年你母亲生你时,就是我替她寻来的稳婆。”
说到这,他顿了顿,却是突然看向了楚安:“还有你。”
吴真人缓缓道:“楚郎君既然不知道顾娘子的身世,想必,你自己的身世应该也是不知。”
楚安心中无故翻起一阵怒火:“你在开什么玩笑?!”
吴真人却是摇头,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沧桑:“楚郎君,你才是顾家第九个孩子。”
话落,顾九和楚安同时僵在原地。
许是吴真人的语气太过平静,神情又寻不到一丝撒谎的心虚,让楚安缓了好久,才从齿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吴真人对楚安仅凭一句话就能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并不抱希望。他看向顾九,叹道:“我曾算是你母亲的半个师父。”
“你母亲是被沈家收留的战场遗孤,取名沈清,嫁给了楚家大郎楚业廷。后来灵州战役惨败,沈家军无一人生还,沈清觉得其中必有猫腻,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明贞三年,沈清潜入皇宫,却意外发现当时独揽圣恩的纯妃竟然是本应该死去的元懿皇后。而彼时,她也调查出沈家军的死与高家和先皇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她连同元懿皇后,密谋下毒杀害先皇,想要为死去的沈家人报仇。”
“结果事情败露,元懿皇后中毒身亡,沈清逃之夭夭。而先皇大怒,派人追杀沈清,”吴真人眼神复杂,“元懿皇后的死彻底逼疯了沈清,她先是逃回太原府,以她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威胁楚业廷起兵造反。楚家世代忠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乱臣贼子的事情。威胁无果后,沈清一气之下杀了楚业廷,然后逃到江陵府寻我。”
“那时我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再三询问之下,沈清才把这些告知于我,并恳求我收留她几日,待她产下婴儿,便去认罪伏法。”
“我曾经被沈老将军请至府中为其治伤,也因此与沈清结缘,教了她一段时间的岐黄之术,”吴真人苦笑一声,“所以我念及旧情,便将她留在观中,却没曾想竟是养虎为患。”
“沈清临盆之际,恰好顾府的女眷们来观中上香祈福。许是因顾家男丁稀薄,而顾喻的妾室宋小娘腹中胎儿极有可能是男婴,所以顾府的当家主母常氏动了恶念,故意将宋小娘留在观中,派歹人谋杀。待我发现时,宋小娘已经气绝,但她肚子里的婴儿却还尚有命息。所以,我剖腹取子,救下了宋小娘的孩子。而恰好,沈清腹中胎儿也平安出生。”
“但是当夜先皇的死士也寻到了观中,逼我交人。”
吴真人道:“沈清出尔反尔,趁乱将两个孩子互换,带着男婴逃跑了。之后楚业炜带兵拦截了沈清,她不愿认罪,便跳了崖。我挂念那男婴的生死,便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后来我得知楚业炜的妻子产下一子,取名楚安。我心中起疑,便借着郎中之名登府拜访过,确定了那孩子就是沈清当初带走的男婴。”
吴真人看了眼楚安,见他面色苍白,有些于心不忍:“对于楚老将军的这个决定,原因是何,想必不用我再多言。”
沈清意图刺杀先皇,此罪已是可诛九族。倘若让旁人知晓沈清的孩子还活着,定然必死无疑。而先皇之所以未将此事牵连楚家,那是因为当时辽国屡犯大宋边境,朝廷需要楚家人上阵杀敌,故而没有降罪他们。
“明贞十三年,先皇驾崩,官家登基。同年高太后命人修建玉清宫,一个名为玄清的女道长入住殿内。我起初并不知道玄清就是沈清,直到皇城司的人把我抓走,我才得知沈清并没有死。”
“沈清表面给高太后出谋划策,背地却暗暗给其下毒,意图以此控制高太后,”吴真人忖了忖,继续道,“此毒我从未遇见过,而沈清应该也没有解药。她把我绑至玉清宫后,命我研制出毒性发作时消减疼痛的药方。”
“我深知待我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后,定然是没命可活。所以,我一边研究那怪毒,一边想方设法逃走。好在上天眷顾,最后我成功从玉清宫逃了出来。”
“也是自那时起,沈清便一直命人追杀于我,而我不得已四处逃亡。”
说到这,吴真人心中苦涩万分。
世人所以为的“云游四海”,不过是他为了活命的逃亡罢了。
不曾了解的真相再次被揭露,顾九心底仍是掀起一片波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沉默片刻,顾九缓缓开口:“她是为了灭口?”
“不全是,”吴真人道,“沈清之所以追杀我,一是为了灭口,二则是因为那毒。”
吴真人顿了顿:“沈清想让那毒成为无解之物。”
顾九只感觉一阵恶寒。
“
想必顾娘子应该是能猜出我是蓬莱人了。”
吴真人望向石壁上自己亲自刻出的画,眼中浮起一片哀戚,说起了蓬莱瘟疫的事情:“我逃亡数年,从来没有归家,直到我听说了蓬莱出现瘟疫的事情,这才冒死回到蓬莱岛。结果,却意外发现此次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蓬莱爆发瘟疫之前,官府曾往岛上送来了一批流民,他们皆是身患鼠疫之人。”
吴真人道:“瘟疫爆发之后,官府下令封岛,表面是为了控制瘟疫不扩散,实际则是想让蓬莱的百姓自生自灭。等人死的差不多了,官府便驱赶剩下的百姓。之后不久,朝廷便决定在蓬莱修建书院。”
而不是像世人所知道的那样:先有了在蓬莱修建书院的旨意,再驱赶百姓。
瘟疫、封岛、驱逐。
这些都是为了修建蓬莱书院所做得准备。
顾九沉默一霎,问道:“现在居住在屠灵村的村民们,就是当年被驱逐出蓬莱岛的百姓?”
事到如今,吴真人也没妄想能瞒过顾九:“是。”
“我虽然不清楚为何朝廷非要选在蓬莱修建书院,”吴真人分析道,“但修建书院这事基本上是高家在负责,无利不起早,高太后如此注重书院的修建,我猜这其中应该藏有什么原因。而高太后身后又有玉清宫,很难说沈清与此事毫无干系。”
顾九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如今顾娘子你适才推测的那般,我引你前来,就是想让你看到这洞穴中的一切,”吴真人长叹一声,诚恳道,“你和你母亲不一样,我想请你为我们这些蓬莱人讨回一个公道。当然,我定然也会竭尽全力,为你医治宁王。”
“只是”吴真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斟酌言辞,“顾娘子,我需得事先提醒你,吕侍郎的死可能和宁王有关。”
这也是为何吴真人费心思引两人前来洞穴,而不是直接说出所有的原因——他在怀疑沈时砚,而顾九和楚安又是沈时砚的身边人,所以他不敢直接把这些告诉他们。
只是没想到,顾九这么快就猜了出来,他若是再隐瞒下去,只怕物极必反,弄巧成拙。
顾九目光一紧:“吕侍郎难道不是你们杀的吗?”
吴真人立马否认:“当然不是,我们没有理由杀他。”
他解释道:“我是前日在附近的山林中发现了吕侍郎,当时正有两头饿狼在啃食他的尸体。吕侍郎负责督工书院的修建,多年居住在蓬莱岛,我自然是认识他的。而前不久刚从汴京传来吕侍郎身亡的消息,我意识到这其中必有隐情,所以便把尸体带了回来。”
吴真人道:“吕侍郎既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蓬莱,那就说明他在汴京时定是假死,而负责处理此案的是宁王。可吕侍郎身死,按规矩应该交给大理寺负责,但宁王却越俎代庖,我这才起了疑心。”
“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杀死吕侍郎的人,必然知道他假死这件事。”
任换做是谁,被人怀疑心悦之人和命案扯上关系,都不会高兴。所以,有些东西吴真人只能说已成定数的事实,至于其他的事情,便留给顾九自己去调查了。
想到这,吴真人接着道:“宁王无不无辜,需得顾娘子你自己去找答案,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你还需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他。但前提是,顾娘子要帮我们蓬莱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抓住当年迫害我们的真凶。”
顾九点头:“好。”
无论是为了蓬莱的百姓,还是沈时砚,她都不会拒绝。
见她答应下来,吴真人彻底松了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布帛,交给顾九:“这是蓬莱书院的建造图纸,是我在吕侍郎身上找到的,不知道顾娘子能不能用得上。”
图纸上有一处用朱砂笔圈住,极其醒目。
顾九收好布帛,直接道:“我需要去一趟蓬莱,你有办法带我们入岛吗?”
吕绍文被杀的原因肯定离不开藏在蓬莱岛里的秘密。
“有,”吴真人道,“只是现在守卫森严,怕是只能等到夜晚才好行动,而且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敲定好这一切,吴真人便带着顾九和楚安离开了石室。挡在洞口的巨石被村民们齐力推开,光亮涌进洞穴的一瞬,顾九被迫偏过头去。等再次看过去时,只见之前还凶神恶煞的村民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弯腰磕头,眼神充满希冀。
既是道歉,也是恳求。
顾九默了片刻,拱手回以一礼。
人群散去后,楚安叫住顾九。
他垂下眼,不敢与顾九对视:“对不起。”
楚安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羞愧难堪,他声音都在隐隐发颤:“阿九,我偷偷了你的人生。”
本应该在江陵府受苦多年的人是他,不被顾家喜爱的人也应该是他。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顾九紧抿唇角,眸底肃然,“要是按照你这个逻辑,那沈清做的那些孽,也应该由我来承担了?”
楚安立马道:“当然不是!”
“所以你不要再去想此事,没有这些事情,我不是顾九,你也不会是楚安,”顾九语气缓了下来,认真道,“楚老将军会把我收为义女,想必应该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但他仍然待你如初,不是吗?在他心中,我们都是楚家的孩子。”
“而且,沈清之所以将你我二人偷换,最开始所打的念头定然是拿你当替死鬼,只不过楚老将军赶来的及时,这才救下你。刚才吴真人说出那些陈年旧事后,我还怕你会怪我。”
楚安着急解释:“我一点都不怪你!”
顾九笑:“阿兄,我亦是如此。”
待天一黑,吴真人便带着顾九和楚安重新去了藏船的地方。吴真人在蓬莱生活多年,自是熟知岛上的地势,再加上他观察过封岛后守卫巡逻的情况,便不难找到其中漏洞,安然地靠岸停船。
顾九和楚安两人接连上了岸,吴真人正要寻个隐蔽处将船藏起来时,顾九却拦住了他:“你不用跟着我们去。”
吴真人一惊:“为何?”
顾九看他:“没医好沈时砚之前,你都必须安然无恙地活着。”
吴真人只能点头:“那两位小心。”
分别之后,顾九和楚安直奔蓬莱书院的所在地。一路上,两人碰到好几次巡逻的官兵。而书院附近更是夸张,凡供人进出的通道,皆有一队官兵看守。
几乎是水泄不通。
两人围着蓬莱书院转了一圈,便就近寻了一处食肆。楚安在二楼凭栏处观察着下面的情况,摸清换岗的时间。而顾九则拿着吕绍文留下的图纸,反复看了好多遍,才看出其中的门道。
布帛上所画的建筑物和他们所看到的书院,似乎并不一样。
吕绍文精研建造之道,不可能会画错,所以这两者之间肯定是什么联系,且还不能轻易让人就看出来。
顾九忖了忖,问食肆掌柜借来纸笔,迅速凭着记忆将刚才亲眼所看的书院大致画了下来。但是她没进去过,故而只能画出个大概轮廓。
顾九来回比对两幅构图,找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布帛上南侧小门的位置和她所见到的并不相同。
前者更靠近高墙中的槐树。
顾九想了一会儿,她将薄纸平铺在布帛上,让楚安捏住两角,拿了起来。她则举起桌案上的油灯,借着薄纸透光,慢慢重合了两个南侧小门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那两棵槐树却彼此错开了,中间所留出的空隙,恰好和南侧小门的宽度一致。
顾九微微皱眉。
难不成墙里还藏有一扇门?
两人又去了一趟南侧小门附近。碍于门口值守的官兵,他们不敢刻意停下,只能慢吞吞地移动脚步,且走且看。
行至两棵槐树交错地时,楚安装成醉酒之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然后佯装站不稳,狠狠地撞了一下那堵墙。
很快,两个官兵便冲了过来,怒声驱赶楚安。
而顾九也随即确定下来,那的确是一堵货真价实的厚墙。
奇怪。
总不能真是吕绍文画错了?
顾九又往周围看了看,视线扫到一处时,蓦地停下。
从书院南侧小门出来,便是一处较宽的巷子。右侧是书院筑起的高墙,左侧是百姓居住的宅院。而那堵墙的对面,恰好正对一扇木门。
也就是两棵槐树交错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有一点水分的二合一哈(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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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祭14
“猫吃肉,狗挨揍。”
顾九心中不由一紧。
她快速用余光掠过那些守卫, 见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稍微缓了口气。
木门里侧并没有上锁,顾九仅轻轻一推, 门便悠悠地开了一条缝。有细风顺势扑来,卷起一层看不见的灰尘, 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无人居住。
院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两人看了一会儿,便抬步往堂屋走去。楚安点燃事先准备好的蜡烛, 昏昏沉沉的烛光落在视线所及之处。
房中布置简陋,但家具齐全。楚安本欲往里走,顾九却忽然停了下来,她敛着眸,紧紧地盯着某处。
楚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愣了愣。
用来间隔空间的百宝格中摆满了清一色的瓷瓶, 唯有一格摆放着用细木条垒起的木阁。
此物与吕绍文家中的一模一样。
楚安回过神来,不由猜测道:“这里会不会也有暗道之类的东西?”
顾九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虽是这样说, 但她心里明白,这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言罢,顾九立即走过去, 按照之前沈时砚说的法子,果真找到了藏在里面的开关。只是这此出现变动的却不是几案背后的墙壁,而是衣柜。
只听轰隆一声,两人瞬间被吸引过去。这声响不小,顾九担心招来附近的官兵,迅速打开衣柜, 却见柜底塌了一个黑洞。洞口狭窄, 只能容一人进出。
而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叠纷乱噪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楚安神情顿变,暗骂一声,连忙把顾九往柜子里推。
楚安压低声音道:“我去引开他们,之后再回来与你会合。”
这柜底已经是完全塌陷的状态,只要有人开了柜门,立马就会发现此地的异常之处。若是两人都藏身于其中,别说能不能再调查下去,只怕是双双被捕的下场。
顾九也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随着逼近的脚步声,她没有时间再去犹豫。
顾九叮嘱道:“你只管跑,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话落,转身便跳进窄洞。
楚安迅速用木柜隔板上的被褥盖住洞口,关紧柜门,赶在官兵们冲进院子之前,飞身翻墙而出。而这一动静,也确实起了效果。
“人在那!他要跑!”
“弓箭手准备!”
“死活不论!”
待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顾九方才松了口气。窄洞连接一条半人高的废暗渠,顾九举了举蜡烛,微弱的烛光触碰不到一望无际的黑暗。
顾九有些犹豫。
她是呆在此处等楚安回来,还是先走一步,独自去探查?
几经考虑,顾九还是选择了后者。
万一那些官兵回过神来,疑心起了这里,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顾九咬咬牙,从袖中拿出防身的匕首,一个人往最深处走去。这条废暗渠很长,顾九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费劲。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灯芯上跳跃的火苗慢慢泯灭于黑暗。
顾九眼前一黑,仿佛再次置身于屠灵村的洞穴通道。
但是这次,只剩下了她自己。
顾九胆子再大,对于未知的危险也有些犯怵。但她已经走到这里,总不能再掉头回去,只能再次扶着墙,一路摸黑前行。
好在没多久,前方终于没了路。
顾九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铜门,仅半人高。她拉住门鼻,用力一扯,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那出口又低又窄,顾九只能俯身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四周沉寂,并无一人。
而顾九却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这里应该是个石殿。
入目便是数丈高的石墙,上面陈列着数千万的白瓷,瓶身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布满了整座石殿。
而顾九刚才所以为的出口,其实是一个空心的青铜台。此物约半人高,壁身镌刻着看不懂的花纹符咒,最骇人的是青铜台上躺了一具衣裳华丽的尸骨。凤冠霞帔,玳瑁绸缎,森森白骨在鲜艳服饰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诡异。
而在青铜台背后,是一张偌大的供桌,上面摆放着数百个红漆牌位,其中所刻的姓氏,是顾九再熟悉不过的字。
沈。
沈家的沈。
一股寒意由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骨骸,顾九手心不住地冒出冷汗。她咬住下唇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慢慢落到这具尸骨置于胸前的双手。
一个精致小巧的玉如意锁被根根纤长的指骨牢牢锁住。
这东西顾九再熟悉不过,她抱着最后一丝怀疑,小心将那玉如意锁从尸骨手中拿走,脸色倏地惨白——这东西和楚老将军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吴真人今日所言,顾九仍然记忆犹新。沈清和沈楚两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她自己和沈清之间的血缘……结合这些,不难猜出这个玉如意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这具尸骨又是谁。
沈时砚的母亲,元懿皇后。
近些天所经历的事情一齐涌入脑海,各种各样的信息飞速闪过,顾九只觉得一阵头昏脑胀,耳畔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顾九一时腿脚发软,及时扶住了青铜台,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她掏出吕绍文留下的布帛,看着那鲜红的圆圈,思绪慢慢回笼。
朱砂笔所勾画出的位置乃是书院大殿辟雍殿,是天子在此讲学的地方。但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些,显然不是辟雍殿。而观周围石壁,以及顾九来时所跳进的窄洞,所以此处极有可能是在修建在地下。
而这地方摆满了沈家人的牌位,是以绝不可能乃高家所为,高太后必然也被蒙在鼓里。排除了高家人,其他有可能接触到蓬莱书院修建的,除了赵熙,就是玉清宫。
但很显然,赵熙也是那个不可能的选项。
如此,便只剩下了沈清。
一个有机会接触到书院的修建,且动机充足的人。
顾九再次看向嵌在石壁上的白瓷,心中骇意剧增。
这些是正常瓷器还是骨瓷,基本上已经毫无悬念。骨瓷和白云观存在某种关系,白云观背后又是玉清宫,此物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
顾九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当初邵副使的死结案后,不知道是谁将两只骨瓷送到了王府,其中一只瓶身所刻的生辰八字是她和楚安的。当时楚安说此事与她无关,肯定是冲着他和沈时砚来的。那会儿她初来汴京不久,除了和高世恒结下梁子,并没有别的仇家,所以楚安说的那番话,她自然也就信了。
顾九无声冷笑。
现在想来,那东西应该是针对她的。
顾九强撑着精神走到一面石壁前,依次拿起能够得到的白瓷。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瓶身上所刻的生辰八字皆为相同。
顾九虽不认识这八字,但却也能猜出来它应该是属于谁的。
她再次望向了青铜台上的尸骨,一阵无力感呼啸涌来,顾九晃了晃神,狼狈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骨瓷应声破碎。
莹白的瓷片间,一片黑色的粉末极其显眼。顾九脑袋越发昏沉,她咬着牙,伸手捻起一些粉末,放在鼻尖下轻嗅。
这东西似乎是黑.火.药。
顾九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全身血液陡然凝滞,四肢发冷。
成千上万的骨瓷里是不是都藏有黑.火.药?如果是,这些东西一旦触了火,顷刻间整个蓬莱书院都会荡然无存。
这大概就是藏在蓬莱书院的秘密。
顾九扯了扯嘴角,只感觉无比讽刺。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为何高家人要守护这个秘密,但是眼前她所发现的秘密,定然不可能是高家人心中所期许的事情。
猫吃肉,狗挨揍。
高家这是被沈清利用了。
顾九躺在冷硬的地面上,浑身的力气几乎全被抽离出体内。她这会儿再没明白过来自己应是被人摆了一道,就实在太蠢了。
顾九慢吞吞地回想着,她大概是在废暗渠的时候吸入了迷香。那地方气味较大,纵然点了迷香,也很难分辨出来。
那她是被谁骗了呢?
有可能被吴真人骗了,也有可能那个布帛不是吕绍文的,而是杀死吕绍文的人故意留下来的。
然而到底是谁在算计她,答案已经自己出现了。
十几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石殿内,将顾九团团围住,而为首的人顾九前不久刚刚见过。
是那日在茶坊楼下拦住她的侍卫。
男子手里端着一身鲜红嫁衣,恭敬道:“阿九姑娘,请吧。”
顾九闭了闭眼,任由他们将自己捆起来,心底倒没有多慌乱。沈清若想杀她有好多次机会,所以现在她暂且不会丢了性命。
顾九冷冷地斜了男子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家主子倒还真是好手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1 23:24:07~2023-01-02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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