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陈老板, 您坐,各位都坐。”沈乾夕不紧不慢地笑着请众人坐下,“我这护卫实在护主心切, 若令陈老板受了惊吓, 还望您大人大量, 不要计较才是。”
厅中几人陆续落座,陈兴贤也阴沉着脸坐下,他的心脏仿佛突然死而复苏, 嗵嗵跳个不停。沈乾夕这话, 令他不由得再次心生怒气,然而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干脆闭了口,沉默不言。
沈乾夕于是继续道:“陈老板, 织凤楼做生意, 一向物美价廉, 绝无欺瞒。您若没有意见,咱们现在就签订商契如何?”
“沈楼主, ”陈兴贤的声线仍有些不稳,他盯着沈乾夕,眼中透出愤恨,“您这是, 要对陈家用强,逼我签订商契?”
“陈老板此言差矣,您若不想与织凤楼继续合作,我绝对不会勉强。”沈乾夕好整以暇地轻摇着扇子, 嘴角微弯, 眼中却殊无笑意, “只是,生意谈得成,谈不成,莫要伤了两家和气。您也知道,与织凤楼敌对,不是生意人会做的事。”
陈兴贤狠狠盯着沈乾夕,脸上青白不明。织凤楼是皇家衣布商,更有传言沈乾夕与太子交好,他自然不敢和织凤楼作对。而且,虽然他确实恨不得与沈乾夕从此不相往来,他也确实知道,织凤楼这批布,的的确确是整个越国最合算的。
沈乾夕不再催促,又开始欣赏玉扇上的雕花,似乎那花瓣里别有洞天。沉默许久,陈兴贤终于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话:“好,请沈楼主随我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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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家离开,日色高悬,长街生机熠熠,就连灰色砖瓦都透出暖意。沈乾夕对着阳光舒展了一下筋骨:“看时辰,已近午时,该找个地方吃饭去了。”
“楼主,我不知您昨日去调查了布价……”凌恒走在沈乾夕身旁,深感自责,“怪我思虑不周,没有事先调查清楚,请楼主责罚。”
“没事,咱们原本按规矩定价,不需另行调查。我只是怕陈家纠缠,才去看了看,有备无患嘛。不过,”沈乾夕笑眯眯地说,“你若真心过意不去,临走时带上两盒茶酥,我就不计较了。”
“这是两件事,楼主。”凌恒却不答应,一边咳嗽,一边反对,“您可以扣我月钱,但,茶酥只能给您带一盒。”
“我看你完全没有认错的诚意。”沈乾夕嘟囔着扔给凌恒一个白眼,转头对舒泠笑得阳光灿烂,“舒泠,你今天,为何会出手啊?”
舒泠闻言抬起头,给沈乾夕一个不解的眼神。
“就是说,你察觉不到陈老板武功不强吗?我一人拦下几个陈老板,都不成问题,你——你为何会出手呢?”
“我没有多想。”舒泠淡声道,“见他要拔剑,就出刀了。”
“啊……是这样?”沈乾夕眼睛微微一亮,继而却咧开嘴角,笑得仿佛心尖上开了一簇花,“嘿嘿,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一边忍不住哼起小调,脚步轻快地走到前头去了。
舒泠看不见沈乾夕笑成一朵花的脸,但看他背影,也知他心情非常愉悦。可她确实没有多想,她既然留在织凤楼,既然是沈乾夕的护卫,那保护他,应该——是理所应当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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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碧崖山上林野苍翠,霞光溢彩,沈乾夕一行走出城门,向西而行。舒泠驱马走在沈乾夕身侧,疑惑地问:“我们,不回织凤楼吗?”
“没错,事情尚未办完。”沈乾夕笑着点头,一身白衣尽染霞色,“陈家生意只是顺路,枫相郡并非此行终点。”
舒泠只当沈乾夕还有生意要做,因此没有多问,然而从枫相郡离开,舒泠却发觉沈乾夕越来越不对劲。他时常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她偶尔问他,他总是惊醒一般回过神,再问她方才说了什么。他依旧每到一个镇子就搜罗美食,依旧笑得春风和煦,全无楼主架子,但……她始终觉得他在隐瞒什么,或者,在谋划什么。
终于,当一行人到达余田县,舒泠和沈乾夕吃过午饭,准备回屋时,她忍不住叫住了他:“这几天,你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沈乾夕一怔,随即却装傻,“除了下次去哪吃,我还能想什么?”
“你在隐瞒什么?”舒泠全然不信,追问道。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在说谎。
“我哪有……”沈乾夕才说半句,不小心撞进舒泠的眼睛,忙下意识地移开眼,咽了咽口水,“那个,舒泠,你……要不,先回织凤楼?”
“为什么?”
“就是,我不太放心织凤楼嘛。所以你先回去看看,行不行?”
“不行。”沈乾夕目光闪烁,更令她觉得事有蹊跷,“你不放心什么?”
沈乾夕极少见舒泠寻根究底,他没个准备,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不放心……织凤楼印章。对,织凤楼印章。你知道,前不久织凤楼才经历叛乱,虽然已经过去一些日子,但这次我和凌恒都不在楼中,我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沈乾夕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帮我回去看着那些人,别让他们乱动我屋里的东西,行不行?”
舒泠蹙眉,凝视着一脸期待的沈乾夕,片刻,才疑惑地开口:“你的印章,不是一直带在身上吗?”
“啊?”
“在陈家,你不是用了吗?”
“啊——是,是用了,但——不是一个印章。”沈乾夕赶紧解释,“织凤楼如今是江湖一流门派,怎能只有一个印章呢?不同印章,自然有不同用途,哪有只备一枚印章的道理?我出门时,肯定不能将所有印章都带上,但留在织凤楼的印章也很重要,万一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拿到,可就不妙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这个谎,简直语无伦次,漏洞百出。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不是一向能言善辩,擅长作戏吗?
“真的?”
他正在心里骂,舒泠清淡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急忙稳住心神,连连点头:“真的,这还能有假?你未做过楼主,自然有所不知,不信你问凌恒。”他见舒泠神色松动,赶紧再接再厉,“从枫相郡离开,我就总是担心,就算织凤楼弟子守规矩,可万一有人深夜闯入,偷走印章,该如何是好?菀青身份不便,凌恒身体又欠佳,我思来想去,只能叫你回去,可又怕你不愿,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这几日才犹豫不决……”
舒泠微微颔首,似乎已被说服,沈乾夕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舒泠不了解人情世故,织凤楼印章,哪能随随便便刻一盒子?幸好他机智过人,将这几日的反常举动,也一并圆了。这下,应该能劝说舒泠回织凤楼吧?
然而,就在他觉得,舒泠正要开口应允时,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温雅声音:“沈楼主?”
沈乾夕循声看去,只见江其姝正带着一小队侍从走来,宋彦泽跟在她身侧,脚步沉稳有力,显然伤已大好。虽然觉得舒泠这头的事情比较重要,可江其姝已走到眼前,他也只好先行了个礼,笑着问候道:“江庄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托沈楼主的福,一切安好。”江其姝福了福身子,让宋彦泽先去安排住宿,而后却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在余田县遇见沈楼主,沈楼主也是收到太子密令,要去兴源县吧?”
“啊?啊,我……”沈乾夕一惊,下意识地否认,“不是,不是,什么密令?我只是去做生意,路过此地。”
“可我为何记得,密令提及,织凤楼也会参与?”江其姝疑惑地蹙起眉头,“难道,沈楼主不在织凤楼,错过了密令?”
“我……”沈乾夕下意识地侧目看向舒泠,舒泠脸色平淡,眼中却浮起越来越多的怀疑,他一时竟无措起来。
江其姝见沈乾夕脸上阴晴不定,正要再次询问,凌恒向他们走来,对江其姝深揖道:“江庄主,请您随我过来,我有事与您相商。”
“什么?”江其姝不知这又是哪出,看看沈乾夕,又看看凌恒。
“哎,总之您先随我过来。”凌恒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皱着眉,满脸无奈地将江其姝拉走了。
凌恒带江其姝走到客栈后院无人之处,这才向她躬身道歉:“江庄主,方才多有失礼,抱歉。”
“不要紧。”江其姝没有计较凌恒的无礼,只是愈加疑惑,“凌总管,还请问,究竟发生何事?”
凌恒咳嗽了几声,才叹息道:“不知江庄主,是否认得楼主身边的女子?”
江其姝身子微微一顿,回答却滴水不漏:“我方才并未细看,只是织凤楼弟子众多,我就算先前见过,也定然不会一一记得。”
“江庄主,”凌恒却笑了笑,目光深邃几许,“我是想问,她的真实身份,您是否知晓?”
江其姝不由得静了静,神色亦渐渐凝重,半晌,她缓缓呼了口气:“江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凌总管既有此问,所以,是真的?——她,真的是舒泠?”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二章
凌恒点点头, 神色有些无奈:“不错。”
江其姝没有说话,只有目光渐而染上震惊。
“楼主自然已接到密令,但是, 您也知道密令内容, 楼主不想让舒姑娘知晓, 所以一直瞒着她。”凌恒微微咳嗽着解释,“楼主本想找个借口,让舒姑娘先回织凤楼, 可刚才……”
“实在抱歉, ”江其姝面露歉然,“是我出言草率, 耽误了沈楼主的计划。”
“江庄主言重了。”凌恒忙道,“此事不怪您, 其实我早同楼主说过, 即使隐瞒一时, 又如何瞒得住一世?她早晚会知道。”
“凌总管,”江其姝犹豫片刻, 忍不住又问道,“我还有一事疑惑,若是唐突了,先请凌总管见谅。”
“不敢当。”凌恒忙说, “您请讲。”
“听凌总管所言,似乎沈楼主,有意于舒姑娘?”
“咳,不错。”
“可舒姑娘的身份……”江其姝欲言又止。
凌恒摇摇头, 不以为然道:“心悦之事, 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身份成见,虽然艰难,但楼主不曾有过退缩之意。”
他抬眼看向江其姝,眸色深遂,“这一点,我想,江庄主应该比我更明白。”
“是啊……的确。”江其姝微微一怔,不禁轻笑起来,眼底映着日光,漾出柔和波纹,“就算身份不同,地位相异,又如何呢?沈楼主自然清楚何者更为珍贵。”
“江庄主所言,亦是楼主心中所想。”凌恒咳嗽了一阵,之后长长叹息,“虽然不知未来如何,但楼主所愿,我都会始终支持。”
“沈楼主看人一向很准,凌总管不必多虑。”江其姝微笑道,春风轻盈扬起她浅草色裙衫,“我已知事情因果,竹醉山庄弟子还在房中等候,就先失陪了。劳凌总管带话,沈楼主若有需要,竹醉山庄依旧会倾力相助。”
“先谢过江庄主。”凌恒听此连忙稽首行礼,“江庄主请便。”
送走江其姝,凌恒独自在院子里驻足片刻。枝头浅浅绿芽点缀春色,日光正暖,微风轻摇,明丽的风景,却令他忍不住闭了闭眼,悠悠长叹。
他仍然不信任舒泠,他也不愿见菀青伤心。但是,他陪伴楼主近二十年,从未在楼主眼中见过如此温暖和幸福的神色——
他不忍心剥夺。
罢了,如果,将来,舒泠真的背叛楼主,就先从他的尸首上踏过,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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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沈乾夕却尴尬地站在舒泠面前,不知该从何解释。
两人站在客栈门边,沉默地伫立了许久,幸好客人不多,客栈老板虽然有所不满,但并未上前驱赶。舒泠始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沈乾夕,沈乾夕的目光却游移不定,将玉扇紧紧攥在手里。
舒泠喜静少言,却并不愚蠢驽钝。听到江其姝的话,她一定会察觉不对,他还如何能瞒住她?
“你去兴源县,做什么?”舒泠终于问。她意识到沈乾夕在隐瞒她,如果她不问,这一次,沈乾夕不会告诉她实情。
“我,舒泠,我……”沈乾夕不知道他是否该说,又该从何说。他发现,只要面对舒泠,他所有的大智慧和小聪明,就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你不想让我去。”她却又开口,用了陈述而非疑问的语调,“所以,你找借口,让我回织凤楼。”
“不是,我不是……我是担心你,才会……我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眼见舒泠就要误解他,沈乾夕慌忙解释,可他越解释越乱。舒泠方才所言,从字面上看,全无任何不对之处。
舒泠垂下眼,片刻,她再次抬起目光,却已恢复成古井般的平淡:“沈楼主,是我多言了。如今我只是你的刀,不该过问多余的事。我这就动身,回织凤楼。”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向门外走去。
然而,尚未跨出门槛,她的手腕就被沈乾夕抓住了。
“舒泠!”沈乾夕焦急的声音响起,“不是这样,我从未如此想过,我从未将你当作一把刀!”
没想到会被如此误解,他站在舒泠面前,眸子里不由得水光流转:“我只是,只是怕你伤心难过,才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去。我只想你能悠闲自在,不必为任何事情烦恼,我从未……”
他顿了顿,忽然转开目光,似乎有些局促,“我,我把你看做最重要的人,就算,就算你可能不需要,但我还是想保护你,给你最好的,最安稳的一切。你……你明白吗?你能相信我吗?”
舒泠没有挣开沈乾夕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她好像有些能够明白沈乾夕说的话,但她却忽然想起三年之前的那一天,沈乾夕喝下有毒的茶,随后让菀青、凌恒和神秘的暗卫,分别去调查的事。
他是如此会演戏的一个人,她如何能相信他?
舒泠平静地注视着沈乾夕,淡声道:“现在,还不能。”
沈乾夕一怔,他苦笑着望进舒泠眼中,语气却郑重:“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等你相信我。”
舒泠于是面不改色地问:“那么,你去兴源县,做什么?”
“这……”沈乾夕不禁又迟疑起来,犹豫许久,才终于妥协,叹息着开口,“修偃发来密令,因三皇子平成王被刺客所杀,他要为平成王报仇,以太子名义,号令众派响应,清缴扰乱武林秩序,为祸朝纲的罪魁祸首——赤月组织。”
他一口气说完,担忧地看着舒泠。然而舒泠只微微蹙起眉头,就陷入了沉默。
片刻,仍不见舒泠回应,沈乾夕只好开口问她:“那,你现在知道了,我真的只是,只是怕你听了为难,才想让你先回织凤楼。所以,你……”
“我不回去。”舒泠淡声打断沈乾夕,“我一起去。”
她语气仍旧平淡,却透出无可改变的坚决。沈乾夕心知无法打消她的念头,不由得再次叹息,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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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夕和江其姝两队人结伴而行,在三日之后到达兴源县。
刚下过一场小雨,屋檐仍悬挂着莹透的水滴。天空尚未放晴,街上行人稀少,只有石路湿润,车马经过,发出水花凌乱的声响。
前面不远是一座大院,赵修偃临时租用,作为议会场所。沈乾夕远远看见等在院子门口,正向路上眺望的赵修偃,忙快步向前走去。赵修偃见到沈乾夕,神色一亮,迎上前捶了沈乾夕一拳:“你这家伙,可算到了,说好未时,为何迟了半个时辰?”
“路上下雨,车马走得慢了。”沈乾夕笑着揉揉肩膀,“怎么还特意出门迎接?你在信中已写明地点,我难道会迷路不成?”
“里面太闷了,我和他们不熟,而且我在,他们也不便交谈,一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我实在尴尬得待不下去。”赵修偃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还不如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春日尚冷,才下过雨,你倒是应该注意不要着凉。”沈乾夕失笑着摇摇头,调侃道,“不是有南青剑派弟子吗?你的师兄弟,还不熟?”
“快别提他们了,你不是不知道,当初在南青剑派,那是多压抑的日子。再说,我这次仍是钦差容大人,怎能与南青剑派弟子相认。”赵修偃摆摆手,见其余人走近,于是笑着去打招呼,“乾夕,我已经很久很久未见凌恒了,这次终于……”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在那群人中,居然看见了舒泠。
赵修偃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转回身,质问沈乾夕:“你给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沈乾夕反问。
“她——!”赵修偃抬高声音,语气冰冷而愤怒,也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场,抬起手指向舒泠,“她为何会在此处!”
一行人都已走到院子门口,江其姝正准备先进院子,不打扰沈乾夕叙旧,猛地听见赵修偃质问,不禁停住脚步,抬眼向二人看去。
“那个,你别激动。”沈乾夕摆摆手,示意赵修偃冷静,“她是作为织凤楼护卫,和我一起来的。”
“护卫?一起?”赵修偃不可思议地看着沈乾夕,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沈乾夕,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她真的……”
“你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赵修偃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愤怒,他猛地上前一步,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揪住了沈乾夕衣领。
江其姝不由得一惊,想去阻拦,却被身旁宋彦泽拉住了。她回头看向宋彦泽,后者凝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她这才叹息一声,退回半步,只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
而舒泠和凌恒,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舒泠眉宇微结,凌恒却面露忧色。
“你到底想做什么!”赵修偃死死抓着沈乾夕,双目赤红,怒火令他嘴唇都忍不住颤抖,他从牙缝间低低吼道,“她要杀你一次,要杀我一次,还不够吗?你把她带在身边,不知何时,她的刀就会刺向你!你不想活了,我可不愿意陪你送死!”
“不会的,她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我,她已经答应我留在织凤楼了!”沈乾夕急急辩解,衣领被赵修偃抓着,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疏华,你听我解释,她已经不会回去,已经不是我们的敌人了,你相信我!”
他勉强回了半个头,又向舒泠求证,“你不会再对我们出刀,对不对?在织凤楼时,你还救过我的命,对不对?”
舒泠怔了一下,才点点头:“是。”
赵修偃目光阴冷地盯了舒泠半晌,终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放开了抓着沈乾夕的手。他的怒火稍稍平息,但语气仍旧冰寒如霜:“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如果你背叛他,即使他再要拦我,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顿了顿,他又看向沈乾夕,阴沉着脸说,“我争不过你,也不想逼迫你,今日就到此为止,进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自回身,迈入院中。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三章
沈乾夕看着赵修偃的背影, 长长叹了口气,理平胸前衣襟,略有无奈地对舒泠等人说:“咱们也进去吧。”又转身向江其姝道歉, “江庄主, 见笑了。”
“没关系, 先议正事吧。”江其姝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和沈乾夕一并走进院子,却又道, “沈楼主, 我忍不住多嘴一句。感情一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旁人说什么,做什么, 都不如自己的心意重要。我和沈楼主的情况……有些相似, 所以能明白你的心情。”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宋彦泽, 声音安定而温宁,“沈楼主, 一旦认定,就千万不要畏惧,更不要轻易放手。”
沈乾夕不由得侧目看向江其姝,片刻, 他轻轻叹息,由衷地感谢:“多谢江庄主今日之言,我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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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最后两个与会门派——麒麟阁和飞春阁也赶到兴源县, 次日辰时, 赵修偃请各派去往议事厅, 共商讨伐赤月一事。
沈乾夕吃得慢,因此当他与凌恒、舒泠二人到达议事厅时,其余六个门派,都已经到了。
“抱歉,在下早饭耽搁了,故而来迟,恳请海涵。”沈乾夕脚下一顿,忙深深一揖,向其他人道歉。
“无妨,议会正要开始,快些入座吧。”赵修偃坐在中间正座上,见他进来,指了指下首右侧第一个座位,示意他入座。
“是。”沈乾夕这才连忙入座,凌恒和舒泠站在他身后。
“不知在座各位是否彼此熟识,我想,先介绍一下比较好。”赵修偃端坐正首,扫视众人一周,开口道,“我姓容,名疏华,诸位称我容公子即可。我奉太子之命,长年于江湖走动,相信在座各位,已有不少见过我。”
在座半数人点头表示肯定,赵修偃又继续介绍:“这一位,”他指向左首第一人,“是南青剑派侯掌门,和侯掌门弟子,吴成思吴少侠。”
侯掌门向其余人点头致意,吴成思也抱拳行礼。赵修偃又指向沈乾夕:“织凤楼沈楼主,和凌恒,凌总管。”
他直接忽略了同样站在沈乾夕身后的舒泠,又开始介绍坐在左首第二位的人:“飞春阁,关娘、文娘。”
舒泠其实不介意赵修偃没有介绍她,她其实,并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然而,她的目光随赵修偃手指的方向,向对面看去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飞春阁,关娘?
可那个身着暗红绣金袄裙,容妆精致妩媚,随意一笑,眼角便似藏了万种风情的女人——那不是关雎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何……是飞春阁的关娘?
虽然早知关雎在赤月组织负责情报,为便于搜集,她长年潜伏于江湖各处,尤其常居花楼。但舒泠没想到,那个花楼,居然就是当今武林三大门派之一的飞春阁,而她,似乎还是飞春阁数一数二的人物。
——那么,她出现在此处,是为刺探消息,向赤月组织传递情报吗?
“最后一位,是竹醉山庄庄主,江其姝,以及她身后这位,如果我没记错,应唤作宋公子。”赵修偃的声音传来,提及舒泠相识之人,她猛地回过神,忙收敛心绪,向关雎看去,这一看,不禁又是一怔。
关雎一手端着茶杯,另一手用杯盖轻轻拨开茶叶,竟同样正望向自己。二人视线相对,她似乎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舒泠的眉头却又蹙紧几分。她一定认出了自己,可她究竟,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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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伐赤月组织的商议有条不紊地进行,赵修偃先提出总体方案,随后各派给出建议,共同讨论。一番思量后,赵修偃点头道:“诸位提议,我都记下了,具体决定,还请容我稍加思索。太子事先也派人查探过,赤月组织依山而建,攻打上去,自然有不小难度,但我最为担心的,是萧麟趾会趁乱逃脱。”
他顿了顿,向在座众人提议,“不如兵分多路,一路作为主力,从正面进攻,另外几路绕道后山,从背后夹击,防止萧麟趾逃走,诸位以为如何?”
“此计可行。”侯掌门沉吟道,“不过,容大人,在确定兵力布局之前,老朽有一事,还需讨教一二。”
“侯掌门请讲。”
“太子殿下召集各路英雄豪杰,是为除去武林公敌,为平成王爷报仇。各派需上下团结,勠力同心,方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侯掌门目光深邃,“容大人,老朽是否所言无误?”
“不错,不知侯掌门有何事不明?”赵修偃面露疑惑。
“既然如此,”侯掌门顿了顿,却将目光转向正前方,上身微倾,眸色冷然,“沈楼主,方才容大人介绍了在座诸位,却独独遗漏一人。不知沈楼主能否说明,你身后那位佩刀姑娘的身份?”
沈乾夕愣了愣,不知侯掌门为何忽然提起舒泠。但他很快展颜一笑,手中玉扇轻摇:“侯掌门竟会对一个小小护卫感兴趣?不过无名之人,只因凌总管身体不适,不便兼任护卫,在下这才多带了一人而已。”
“小小护卫?沈楼主此言,只怕太过谦虚吧?”侯掌门冷笑一声,“既要合作,沈楼主,还请勿故意隐瞒。”
沈乾夕脸上仍挂着笑,手中玉扇却不由得攥紧。他自然知道舒泠身份太特殊,若被在场众人知晓,事情恐怕一发不可收拾。侯掌门语气如此肯定,可他究竟如何得知?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细想,他必须先将此事隐瞒过去。
“侯掌门,恕在下不解,多问一句。”斜对面玄刀门门主忍不住开口询问,“不过是一个护卫,我坐了许久,若非您提起,都未曾留意。难道她有何不妥之处?”
“哼,何止不妥。”侯掌门冷哼一声,目光自下首众人脸上扫视一周,缓缓道,“江湖传言如何,相信诸位都有所耳闻。沈楼主,你身后那个护卫,恐怕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青寂刀,舒泠吧?”
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神色皆顿了一顿。
“哈哈,侯掌门,您真会开玩笑。”听见侯掌门道出舒泠身份,沈乾夕右眼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仍镇定如常,朝天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是江湖传言,宵小之辈,胡言乱语,自然不可尽信,侯掌门实在是多虑了。”
“侯掌门,”赵修偃觉得他不得不出面了,“咱们正商量排兵布阵,您却在一个护卫的身份上争论,事有轻重,可否等到会后,您再与沈楼主确认?”
“的确事有轻重。”一直默默喝茶的关雎突然开了腔,秋波流转,声线仿佛天生便带着几分柔媚,“众所周知,舒泠是赤月组织最厉害的杀手,就算现在,她似乎已和赤月组织闹翻了,可谁知是不是个幌子?不问清楚,恐怕在场之人,心里都不会踏实吧?沈楼主,您说是不是?”
她笑盈盈地向沈乾夕望去,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舒泠身上。
舒泠紧抿嘴唇,一动不动,也不敢开口说话。她的刀法所向无敌,然而计谋却不及沈乾夕之万一,此刻被侯掌门逼问,她全无应对之策。她不知道侯掌门意欲何在,关雎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又是在谋划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能轻易出手,她唯一应该做的,或许便是沉默不言,等沈乾夕找到解决之法。
“不错,”没等侯掌门再说,觉明寺清匀禅师也点头道,“既要合作抗敌,各门派之间,还是应彼此信赖,不要心存疑虑为好。”
“是啊,舒泠毕竟曾是赤月组织之人,难保念及故主,向赤月组织泄露情报,那我等谋划,可就功亏一篑了。”麒麟阁汪阁主也一脸忧虑地说,“沈楼主,还是请您拿出证据,证明她确实不是舒泠吧。”
沈乾夕紧握玉扇,目光深凝,手心已渗出一层细汗。证明她不是舒泠?他该如何证明?
凌恒此刻也满心焦急,证明她不是舒泠,那就只能证明她是另一个人,可——他和楼主,要如何才能凭空捏造出一个,能令众人信服的身份?
一时间,厅中沉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乾夕身上。就在这时,却听座次末尾,传来了一个清晰而温婉的声音。
“诸位前辈,请听在下一言。”江其姝款款开口,成功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实在抱歉,方才便觉得沈楼主身后护卫眼熟,却想了许久,才忆起在何处见过。这位姑娘,确实不是诸位口中的舒泠。”
作者有话说:
注20:吴成思:取自韩愈《劝学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 第五十四章
“不是?那请江庄主说说, 她是谁?”侯掌门问。
“这位姑娘的姓名,在下自然不知,不过, 她确实是织凤楼护卫。”江其姝稍稍欠身, 解释道, “三年之前,家父五十大寿,沈楼主前去竹醉山庄为家父祝寿, 那时, 跟在沈楼主左右的,就是这位姑娘。三年前, 舒泠尚未离开赤月组织,总不可能到织凤楼去做护卫吧?”
“嗯……若此言属实, 那她的嫌疑自可解除。”侯掌门沉吟着点点头, “不过, 既然已过去三年,你方才也说想了许久, 如何能保证记忆无误?”
“侯掌门不相信在下,不妨问问吴少侠。”江其姝笑了笑,却未说如何保证,“当日, 吴少侠也曾代表南青剑派,去为家父贺寿,吴少侠才智过人,一定还有些印象吧?”
“成思, 你仔细看看, 可对此人有些印象?”侯掌门听此皱了下眉, 回头问。
“是。”吴成思抬头向舒泠看去,半晌却弯腰,略有歉然地向侯掌门禀告,“师父,寿宴那时,我并未仔细观察,只隐约记得,沈楼主身边是有一名护卫,身着灰衣,腰间佩刀,身材个头,都与这位姑娘相似。但容貌……恕弟子确实记不清了。”
听完吴成思的话,侯掌门缓缓点了点头,似在深思。沈乾夕感激地看了江其姝一眼,连忙接口道:“这就好说了,侯掌门,您若仍然心存疑虑,在下叫她描述一下山庄形貌?客房陈设?寿宴菜肴?您再问问吴少侠,就能对上了。”
侯掌门抬头看向沈楼主,少顷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罢了,沈楼主既然如此说,那大概是老朽所得传言有误,在此,向沈楼主陪个不是。”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躬身揖了一礼。
“不敢不敢。”沈乾夕忙起身还礼,“误会解除,也方便今后与诸位合作,侯掌门不再怀疑在下就好。”他抬手请侯掌门落座,又对江其姝行了一礼,“江庄主出言解围,沈某谢过。”
“无妨。”江其姝微笑颔首。
“诸位,如果没有其他疑问,是否要继续商讨攻打赤月组织的计划?”沈乾夕也重新坐下来,抬眼向上看去。
这一看,却不禁一顿。
不只是他,所有人看见赵修偃的脸色,都顿住了。
不知何时,赵修偃的神色,已阴沉得如同暴风骤雨将至的天空,他一言不发,目色凝霜。就在众人皆疑惑莫名时,赵修偃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容……”侯掌门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赵修偃冷冷地截断了。
“本官今日没有心情,明日再议。”他面色阴郁地说完,最后又扫了一眼沈乾夕,重重一甩袖子,大步转入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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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修偃就这样走了,厅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忽然大发脾气。然而赵修偃终究是朝廷钦差,众人不敢得罪,只好请在场身份最高的侯掌门定夺。
“唉,想必是老朽纠缠于沈楼主护卫一事,令容大人不快了。”侯掌门摇着头连连叹气,“诸位先回房休息吧,待老朽先去向容大人陪个不是。”
众人见侯掌门如此说,只得纷纷告辞,陆续离开议事厅。然而沈乾夕却没有走,等众人离去,他向侯掌门拱了拱手:“侯掌门,您也去休息吧,此事在下也有责任,就由在下代您,向容大人请罪吧。”
“这如何使得?”侯掌门觉得不妥,“老朽好歹年长容大人二十余岁,更况且,太子殿下曾在老朽的师叔门下学艺,纵使他心中诸多不满,也不得不卖老朽一个面子。由老朽出面调解,自然是当仁不让之事。”
“在下不敢对您有所疑虑。”沈乾夕早已挂上一副谦逊笑意,“只是,容大人即使一时卖您面子,心里终究别扭,只怕到时,对南青剑派亦有不便。在下自幼和太子相熟,这容大人……”他轻笑了一声,“也算相熟,此事还是由在下出面,较为妥当。”
侯掌门迟疑地打量了沈乾夕片刻,又思索半晌,才终于叹息道:“那好,沈楼主,就劳烦你了。”
“不敢。您先回客房,静候佳音。”沈乾夕送走侯掌门,这才看向候在一旁的凌恒和舒泠,苦笑一声,“好了,接下来是我们的麻烦事了。”他不敢再叫舒泠的名字,“舒姑娘,你……”
“我就不去了。”舒泠听出沈乾夕话中之意,淡声道。
“嗯,实在抱歉。”沈乾夕叹息一声,“你先回去,或者四处走走也行。我怕疏华见你,心情更加不好,连我的话都不愿听了。”
“好。”舒泠淡淡点头,她不关心赵修偃,比起他,她其实更想去见一见关雎。思绪至此,她叫住正打算带凌恒离开的沈乾夕,“先等一下。”
“怎么了?”沈乾夕闻声停住脚,回头。
“你知道……关娘的身世吗?”
“飞春阁的关娘?”沈乾夕虽然讶异舒泠突然问起关娘,但他仍仔细想了想,回答道,“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飞春阁第二把手,也是四大头牌之一,精通诗画,在对付男人上,很有一套功夫,甚至比阁主绮娘更受追捧。呃,不过,”他见舒泠脸色微沉,赶忙解释,“我去飞春阁,都只谈正事,这些全是听疏华和其他人说的,我发誓。”
“我知道了。”舒泠淡淡地说,只有这些情报,她完全猜不透关雎的意图。
沈乾夕见她说了一句便沉默下来,又见她眉头微结,怕她多想误解,忙辩解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虽然被疏华拉着,去过几家花楼,但是,你知道的,我只去吃饭……对了,你不是和我们去过云锦楼吗?我……呃……”
他忽然意识到,云锦楼那一晚,似乎并未给舒泠留下什么好印象,忙讪讪收住口,顿了一下,才试探地问:“你,你为何会忽然问起关娘?”
“没什么。”舒泠垂下眼睫,以免被沈乾夕察觉到神色间的迟疑,“只是有些好奇。”
沈乾夕看着舒泠脸色,似乎仍是一如往常的平淡。他要去找赵修偃,不能耽误太久,就轻轻抚了抚舒泠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得先走了,你小心一些,我会尽快去找你。”
舒泠点点头,目送沈乾夕和凌恒离开。她知道沈乾夕误解了她的意思,但此刻,她没有心情多做解释,待沈乾夕的身影转入后堂,她立即转身,向外走去。
她要找关雎,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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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其姝和宋彦泽也回到客房,一路上,她低沉眉头,不发一言,直到关上房门,在椅中坐下,接过宋彦泽端来的茶水,她的眉心依旧皱在一起,像是打了死结。
“其姝……”宋彦泽担忧地看着她,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他便不再使用敬称。
“你说,”江其姝迟疑着开口,“如果,那时在沈楼主身边之人,真的是舒姑娘,父亲他……”她忽然顿住,抬眼向宋彦泽求证,“你还有印象吗?是不是她?”
“其姝,”宋彦泽上前一步,握住江其姝双手,定定望进她眼中,“如果是,你要如何做?不是,你又要如何做?”
“我……”江其姝沉默了。她不知道。
方才侯掌门突然质问,她虽有意帮助沈乾夕,却同样无计可施。她一直静静听着上座几人争论,忽然想起父亲寿宴时的情景,想起那时,沈乾夕身边也有一个护卫,她的样子,似乎正与舒泠重合。
当时情况紧急,未及细想,她出言替沈乾夕解了围,然而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沈乾夕接过她的说辞,语气却十分肯定,难道当初那个护卫,真的是舒泠?
那么,赤月组织的杀手,为何会出现在父亲的寿宴上?
寿宴当晚,那场大火,是否就是舒泠所为?又是否,就连沈乾夕,也牵涉其中?
是不是织凤楼和赤月组织相互勾结,只把她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痛,心里更是越来越乱。宋彦泽察觉她的手微微颤抖,知道她又钻进了死胡同,轻叹道:“你想到哪去了?你忘了你让我调查的结果,老庄主一事,确实是橘井坛在背后谋划,这一点,沈楼主并没有欺骗我们。”
江其姝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向宋彦泽。
“那晚的事,虽然没有查到证据,但纵火窃物,不像赤月组织一贯作风,青寂刀舒泠更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宋彦泽握着她的手,“可究竟是谁所为,我至今未查出头绪,舒姑娘和沈楼主是否早就相识,还要我再详查吗?”
“不……不了。”江其姝低叹,眉宇稍缓,目光却浮起倦意,“事情已过去三年,橘井坛也已灭门,恐怕就算再查,也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彦泽……”她低眉望着他,“这个江湖,像一个深渊,等这次事情结束,咱们就回到竹醉山庄,以后,尽量不再理会江湖里的事情了吧。”
“好。”宋彦泽笑着应道,“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 第五十五章
清风微暖, 桃花初绽,被雨水冲洗过的树叶,仿佛变得更加鲜亮剔透。沈乾夕去厨房要了两壶酒, 两碟点心, 这才哼着小曲, 绕过曲折回廊,走向赵修偃的房间。
走到门口,沈乾夕停住脚步, 敲了敲门:“疏华, 你在里面吧?”
屋子里传出些微响动,但没有人说话。
沈乾夕侧耳听了听, 抬高声音又说:“我知道你在,你不反对, 那我就进去了?”
屋内仍旧无人回应, 沈乾夕弯起眼睛笑了笑, 抬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只有一人,赵修偃正握着书卷, 坐在椅子上。阳光洒落进来,这室内便跟着亮了一亮。赵修偃略感不适地眯起双眼,紧拧眉头,向沈乾夕望去:“你是真的越来越不客气了。”
“话不能这么说。”沈乾夕将点心放在桌上, 在对面坐下,“我在门外征询了你的意见,是你没有反对。”他笑着推了推碟子,“还在心情不好?别干坐着生闷气了, 吃块点心?”
赵修偃紧皱眉头, 看着沈乾夕不说话。
“那, 喝杯酒?”沈乾夕又从凌恒手里接过酒壶和酒杯,笑着为赵修偃斟满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你——”赵修偃顿了顿,重重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口吃的喝的就能收买?”
“味道如何?还要一杯吗?”沈乾夕笑得一脸随和,根本不接赵修偃的话。
“你真是……”赵修偃没好气地扔给沈乾夕一个白眼,“我迟早有一天,能被你和——和舒泠气死。”
“这件事,确实是我有欠考虑。”沈乾夕静了静,收起玩笑神色,端正地向赵修偃道歉,“可我不想让她一辈子都见不得人,这次,多亏江其姝替我找到一个好借口,赤月大约也会从江湖上消失,以后不论是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或者仍说她是织凤楼弟子,都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麻烦事了。”
“就是这件事最麻烦,你不要忘记,当初是谁杀了江正则。”赵修偃仍旧脸色阴沉,“你说舒泠和你一起去了竹醉山庄,江其姝又不是傻子,她难道不会怀疑?”
“她当然会怀疑,不如说,她已经怀疑了。”沈乾夕叹息道,“我事后再去找她道谢,顺便向她解释,就说我……”
说到这里,沈乾夕停顿了一下,赵修偃冷哼着接口问:“就说你只是找她做个护卫?”
“虽然这是事实,但我不觉得江其姝能相信。”沈乾夕摇了摇头,笑道,“就说我请舒泠,是为了杀另一个人,只因江前辈突然出事,我取消了计划而已。”
“呵。”赵修偃轻笑了一声,“真有你的。”
他轻轻摇头叹息,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忽然问:“说真的,乾夕,你真打算娶舒泠为妻?”
“为什么不?”沈乾夕反问。
“不为什么。”赵修偃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下,挑了挑嘴角,“我就是怕你这落花有意,她却流水无情。反正,我是看不出,她有一点想嫁你的意思。”
“这个嘛,你也知道,她就是不开窍。”沈乾夕连忙辩解,“不过,已经比先前好多了,至少我受了伤,她会救我,也会担心我。”
他略有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渐渐柔和,如同春日的微风缱绻,“我,不着急的,就这样一点一点,看着她慢慢变得在意我,其实……感觉很好。”
赵修偃默然看着沈乾夕,片刻,他垂下眼,叹声吩咐凌恒:“凌恒,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单独和乾夕说。”
“是,容公子。”凌恒躬了躬身子,退到屋外,将门关好。
赵修偃没有抬头,又命令不知隐在何处的暗卫:“由仪,你也先离稍远一些。”
他说完这话,没有人回应,只有屋顶上传来轻微的一声响。
“乾夕。”赵修偃这才抬起眼,然而还没说两个字,就被沈乾夕笑着打断了。
“你老实告诉我。”他探过身,压低声音,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你的‘落花’,你这‘流水’,打算如何安置?”
“什么我的落花?”赵修偃一怔。
“就是刚才走远的那位啊。”沈乾夕笑着向上方指了指。
“她只是宫中暗卫,你不要乱说。”赵修偃肃着声音,眼神却下意识躲闪开了。
“我就知道。”沈乾夕直起身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当初在橘井坛,我心里就有疑惑,你阻止她之后,先看向她的手,是怕那银针有毒吧?”
赵修偃沉着眉头不说话,沈乾夕又继续道,“还有我去救舒泠那次,疏华,我可从未见过一个主子,会将下人护在身后。都说狮虎将死,犹有余威,你是怕舒泠尚有余力发难,伤到她吧?”
“你不是去救人吗,观察得如此仔细。”赵修偃眯起眼。
“并未刻意观察,当时也未多想,事后回忆起来,才察觉到你的想法。”沈乾夕笑着一挑眉尖,“你几乎每次都带着她出门,不是吗?你同我说她只是普通暗卫,我可不信。”
“乾夕。”赵修偃肃了肃,目光凝沉,仿佛在深处结了冰,“你不知道,猜中皇帝的心思,尤其,是皇帝不想让人猜到的心思,有时候,是件可怕的事情吗?”
“十几年来,我猜中那么多回,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沈乾夕浅笑着摇摇头,眸中毫无惧色,却是一片诚挚,“我不想猜皇帝或者太子的心思,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别再为了原本想保护的人伤心。”
赵修偃再次沉默,他知道沈乾夕的意思,母妃和妹妹,他都没能保护,沈乾夕是在提醒他,怕他再次懊悔。说实话,他实在怨恨沈乾夕触动他心里的伤口,可是他却无法生气。
这么多年,就算他走到越来越高的位置,越来越少的人能成为他的威胁——他却始终,对沈乾夕无可奈何。
他太耀眼了。
他的目光永远如此肯定,就算他也时常会搞些阴谋诡计,可他仿佛从来不会犹豫彷徨,更不会后悔和退缩。
明明做着相似的事,为什么独独他,能坦然地接受阳光,不被黑暗侵蚀?
赵修偃忽然觉得心底一阵倦意袭来,他的正事还没说,便轻轻摇了摇头:“算了,刚才的话,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怎么行?”沈乾夕却不打算就此放过,“疏华,你真的没好好想过吗?你早晚要有后妃,你不可能不留下继承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
“由仪只是个宫女!”赵修偃打断他,不由得一阵烦躁,“她原本只是宫女,现在更是连姓名都没有了,你让我如何娶她为后为妃?”
“你真心想做的事,真的有人能阻止你吗?”沈乾夕牢牢望着他,不为所动,“三纲五常,你在乎几个?再说她会武功,你让她去军队待几年,长一长资历,寻机立下军功,封她做个将军,又何尝不可?”
“你说什么?”赵修偃眼底一跳。
“越国开国之时,太/祖皇帝身边就有个女将军,后来娶了她为妃。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沈乾夕神色认真,不慌不忙,似乎他在说的,只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我只是觉得,你若有所顾虑,这条路,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沈乾夕!”赵修偃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军事乃是国事!岂容你如此儿戏!”
“我说的,是你的家事。”
“我的家事,就是国事!”
沈乾夕静了一静,“不错。”语气亦安静下来,“抱歉,刚才,是我失言了。”
见沈乾夕敛起目光,赵修偃也不好再发作,他顿了顿,脸色渐渐松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大事未成,我暂时不会考虑这件事。就算将来……”他稍稍移开目光,“我说过,我不会在乎任何人。心有挂念,只会授人以柄,更是平添麻烦,甚至,或许……我不想再为任何人难过了,我只需要为自己考虑。”
“是啊,你一向如此说。”沈乾夕叹了口气。
“此事容后再议,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赵修偃从桌上一堆书信中拿出一封,递给沈乾夕,“你看看吧,关于舒泠的身世,和她家乡那场大火的真相。”
他眼底深处,仿佛燃起一星微火,令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
? 第五十六章
院落幽深, 回廊曲折,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雨水洗过,分外锃亮。树木透出些许绿意, 点缀着灰瓦朱檐, 更显建筑者的别具匠心。
然而种种美景, 舒泠却视若无睹。她步履匆匆,绕过错落的亭台花树,穿过雕着精致镂花的长廊, 赶在关雎回到歇息的院子前, 拦住了她的去路。
“关娘,这……”文娘心里拿不定主意, 面前之人毕竟是沈乾夕贴身护卫,她不敢毫不客气地赶走对方。
“没事, 你先回去。”关雎眼波流转, 嘴角含笑, “我陪这位姑娘在院子里走一走。”
“……好。”文娘略微迟疑,福了福身子, 这才继续走远,关雎则独自走到舒泠面前,抿唇一笑,“舒姑娘, 别来无恙?”
沈乾夕并未当众介绍她的姓氏,关雎这句话,就是承认她的身份了。
舒泠凝眉不语,关雎轻舒广袖, 抬步向西侧回廊走去:“西侧人少僻静, 你有什么想问的, 就问吧。”
“你究竟是谁?”舒泠声线微冷。
“舒姑娘觉得呢?”关雎却反问,眼角透出一抹兴味。
“义父不可能不知道,飞春阁,是越国最大的情报汇集之处,你……”舒泠顿了顿,压低声音,“你一直在飞春阁,探听情报?”
关雎微笑着走在前头,不答。
“那你这次,也是来为义父,收集情报吗?”舒泠眉头越锁越深。
“舒泠。”关雎半回过头,那一笑明明媚态横生,却令人觉得冰凉彻骨,“多日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焦躁多言了。”
舒泠心下一凛,只沉眉看着关雎背影,没有反驳。
“织凤楼的日子,看来确实舒适愉悦,能令人忘本。”关雎嘴角微微勾起,“不过也是,以你我身份,谈仁说义,的确像个笑话。”
舒泠低眉。不错,义父于她有恩,但沈乾夕也救过她。并非她薄情寡义,她原本也不想离开赤月组织,实在是——
“你来找我,就是想问这些吗?”关雎柔媚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已给了你回答,若无他事,就此别过吧。”
“等一等。”见关雎抬步似要离开,舒泠顾不得仔细思考她刚才话中深意,连忙开口追问,“你已经,将这里的事情,通知了义父吗?”
关雎顿住脚,转过身子,嘴角分明仍是浅笑款款,一双秀目却似染了冰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舒泠,你已叛离赤月,却仍要称他义父,我管不着,但我做什么,也早已与你无关了。”
舒泠眉心微沉,语气也不由得染上冰寒:“你不担心,我说出你的身份吗?”
“哦?”关雎一怔,继而却掩口轻笑起来,发间步摇凌乱,金玉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我是什么身份?你想告诉谁?沈楼主?或是容大人?且不说,他们是否相信你一人之言,就算他们信了,又如何呢?赤月十杀手实力几何,你总不会真的从未听闻。赤月没了你,可还有我们,你以为,区区乌合之众,能够左右战局吗?”
她笑了片刻,舒泠却始终沉眉望着她,不发一言。她似是终于觉得无趣了,就止住笑声,嘴角微弯,媚声道:“舒姑娘,我还有事情,抱歉不能奉陪,告辞。”
她没等舒泠再说,向右一转离开了。
庭院深深,花树掩映,然而,关雎的心情却不甚明朗,她行走一段,经过一处小亭,突然转身走入,靠上亭柱,长长吐了口气。
她的身份,她知道瞒不住舒泠,她也没想瞒着。侯掌门怀疑舒泠时,她推了一把,却被江其姝搅局,没能成功。舒泠独自来找她,她别无他法,只希望舒泠能念及旧情,两不相帮,或者心生迟疑,就算是帮了赤月组织一个大忙。
只是,舒泠究竟如何想,又会如何做,她全然无法肯定。
战局究竟会如何,她也全然无法预计。
关雎知道,就算她才是那个,顶着天下第一杀手名号之人,就算,她有千种万种杀人之法,可是——舒泠的快刀,她永远无法破解。
关雎掏出丝帕,拭去额头细碎的汗珠,平静了一下呼吸,这才迈开双脚,换上妩媚从容的笑脸,向所住院落走去。
相比舒泠,她更加不能让文娘看出端倪。
飞春阁阁主——绮娘,已经在怀疑她了。
不然,她也不会直到进了这院子,才得知这些门派,竟是要合力讨伐赤月。
文娘名义上是来辅助她,但她明白,文娘其实是绮娘派来的监视者。
可——就算她能瞒过文娘,也有办法打消绮娘的怀疑,她却过了两日,仍无法向外传递一句消息。
那个容公子,或者该说,他背后的太子,恐怕才是整个越国最难解决之人。
她如今处处受到监视,只怕轻举妄动,反而误了大事。如果终究无法,她只有等围攻之日,想办法借口探查,再去向义父传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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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离开之后,舒泠也慢慢往回走,心中却不由得踌躇。听关雎话中之意,她仍站在赤月组织而非飞春阁一方,但舒泠却不知道她应该如何做。她早已离开赤月组织,答应留在织凤楼,可是,义父救命之恩,她真的可以就此抛至脑后吗?
那些惩罚,都是因她没能完成任务才要承受,不是任何人的错。赤月组织将她养大,予她刀法,即使她已经无法回去,念及往日恩情,也不该将赤月组织视作敌人吧。
舒泠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已走回院落。沈乾夕不在院内,她想了想,向赵修偃的住处走去。
才走到屋子附近,她就听见了赵修偃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甚为不可思议,“你不打算告诉她?”
“是,疏华,我希望你也能帮我隐瞒。”接着是沈乾夕温和的声音。
“你……为什么?”赵修偃顿了顿,“你难道,打算瞒一辈子?”
“有何不可?”沈乾夕将信折好,收入怀中,“事情已过去十余年,恐怕除了你,没有人能查到,瞒一辈子并非难事。她虽然已离开赤月组织,可毕竟是在苍目山长大,又生活了十几年,如果知道……她心里,一定会难过吧。”
赵修偃看着沈乾夕,目光复杂难明:“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善良仁慈之人。”
“说什么呢,莫非你一直觉得我是恶人?”沈乾夕眉尖轻挑,笑起来,“你不妨想一想由仪,就能明白了。”
“你这……”赵修偃刚想发作,忽然眸色一顿,眼风向门口扫去,“谁在外面?”
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猛地将门打开,看见台阶下站立之人,神色不由得一硬。
“你来做什么?”他声线微冷。
“她自然是来找我的。”舒泠还没说话,沈乾夕就摇着扇子走了出来。
“你……”赵修偃回头看了看沈乾夕,无奈地摇头,“好好好,那我不打扰你们,反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赶紧走吧。”
“我说的话,你有时间也好好考虑一下。”沈乾夕临走前不忘了笑眯眯地叮嘱。
“你事情管得还挺宽。”赵修偃抛给沈乾夕一个白眼,“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又看了舒泠一眼,回到屋内,将门关上了。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赵修偃却始终背对房门,一动未动。
他的视线微微抬起,望着一个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似乎能隐隐感觉到由仪的气息。
也许真的,到了他必须面对的时候了。
长久以来,他故意不去看,假装不曾在乎任何人。可是似乎,他就要藏不住,也要无法骗过自己了。
他只是不想再为任何人伤心了。赵修偃叹了口气,终于将目光垂下。母妃走了,妹妹走了,父亲和兄弟,从未将他当做亲人。
他只是……不想再为任何人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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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夕和舒泠一道离开院子,沈乾夕似乎心情不错,摇着玉扇,双眼缀满了阳光:“你有事找我?你饿了?咱们去厨房拿点吃的吧?”
舒泠神色微顿:“你和容公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我和疏华怎么了?”
“没什么。”舒泠的声音又平淡下来,“就去厨房吧。”
她直觉断定,他们刚才谈论的内容,与她有关,也与赤月组织有关,而沈乾夕不打算告诉她。她虽然一向淡漠,然而事关己身,再加上关雎的出现,令她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小心。但她此时贸然询问,恐怕会引起沈乾夕警觉,还是等到入夜,再悄悄查探吧。
? 第五十七章
次日清晨, 雨水痕迹早已被阳光晒去,天朗气清,云霞旖旎, 经过一夜泥土的湿润, 春草木叶仿佛又绿了几分。
沈乾夕的脸上也似落满春风, 眸光被晨霞映成橘色:“昨夜睡得如何?离议事尚有半个时辰,我去拿几块点心,咱们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吃早饭吧?”
“好。”舒泠已穿戴整齐, 此刻正安静地等在门口。
“你还好吧?”沈乾夕走上前, 打量着舒泠脸色,眼中浮起一丝忧虑, “你昨夜睡得不好吗?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
“不用。”舒泠淡淡摇头, “我没事。”
“你……”沈乾夕犹豫了一下, 才轻声问道, “你是在担心赤月组织的事情吗?”
舒泠眉心轻蹙,没有回答。
舒泠不开口, 沈乾夕又将她的沉默当做了肯定:“我知道,赤月毕竟是你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他们都是你旧时的同伴,你不忍心出手, 也在情理之中。没关系,你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回织凤楼等我就好。”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 “我虽然不知能否说服疏华, 但我一定会尽力留下萧麟趾性命,只废去他的武功,将他严加看管,令他无法再去杀人。其他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吗?”
舒泠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沈乾夕,目光难掩些许惊讶。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见到她的神色,沈乾夕连忙保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留下萧麟趾一命。”
“我不是要说此事。”舒泠默了默,复又垂眼,“你们,不一定会赢。”
“怎么?”沈乾夕一怔,“为何这样说?七个门派,难道赢不了一个?”
“赤月十杀手,能与整个织凤楼兵力相抗衡。”舒泠淡淡开口,“而在赤月,除了他们,还有数十名,与凌恒不分伯仲的杀手。”
“确实,这次名义上是七大门派围剿,但各派都只派来部分兵力,彼此配合也未必默契,不能按整个门派的实力计算。”沈乾夕点点头,眉心微蹙,心下已开始思索,“但据我所知,十杀手,还有其余杀手,并非全部聚集于苍目山,不是吗?”
“是。但他们若得知此事,会立即赶回。”舒泠说。
“舒泠,”沈乾夕望了舒泠一眼,却忽然笑了笑,语气柔和下来,“不用担心,我和疏华早已预想到此事,所以,自然早就有所防范。”
见舒泠面上浮起疑惑,沈乾夕笑着解释道:“此时此刻,苍目山山脚,应该已经被七大门派弟子包围了,咱们从织凤楼离开不久,孙长老就带着人,悄悄赶往苍州,其他门派也同样。疏华派了亲信,在山脚监视各个门派,就算消息走漏,赤月的杀手想回到苍目山,也会在半路被我们的人拦下。”
舒泠听此,沉思片刻,才又开口淡淡道:“大多杀手,你们拦不住。”
沈乾夕不由得沉默了。
舒泠所言,不无道理,他想了许久,竟想不出一个可解之法。这一战本就凶险异常,苍目山地势复杂,树木林立,七大门派不得不分散兵力,以防萧麟趾从小路逃走。然而兵力一旦分散,如果遇见十杀手,救援不及,恐怕便会被对方突围。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舒泠清淡的声音却又响起:“我和你一起去。”
沈乾夕诧异地看向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若遇十杀手,我会保护你。”舒泠平静地说。
“啊……”沈乾夕怔了一下,突然间鼻子一酸,舒泠那张安定而清淡的脸,竟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虽然他知道,舒泠说要保护他,说不定只是她自觉作为护卫的责任,可他仍然觉得,似乎有什么柔软而有力的东西轻轻攥住了他的心跳,这一瞬间,他只想将面前的人紧紧拥在怀里。
当然,他只敢想,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沈乾夕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摇摇头,叹息道:“能听到你这句话,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想让你勉强,你应该……不希望与昔日同伴为敌吧?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做的事,不用担心我,我会带上菀青,不会有事的。”
舒泠不解沈乾夕为何双眼水气弥漫,然而他的话,却令她心头微微一顿。她静了静,轻轻摇头,语气郑重许多:“不可,即使菀青,也难敌十杀手。此外,还有一事。”
这一夜她都在犹豫,直到此时,她终于下了决心。
“飞春阁关娘,她是十杀手之一,关雎。”
沈乾夕以诚待她,所以她以诚报之。又或者,她只是不希望,他会输。
沈乾夕僵住了。
他的目光在舒泠脸上逡巡许久,才终于蹙眉凝眸,低声问道:“她没有对你做什么事情吧?”
舒泠一怔,继而摇了摇头。
“那就好。”沈乾夕似乎舒了一口气,目色凝重几分,“你知道她的计划?”
舒泠眼睫微垂,依旧摇了摇头。
沈乾夕想了想,又向她求证:“你能肯定,她所效忠,不是飞春阁,而是赤月组织?”
舒泠静了一静,随后点点头。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更多的事情吗?”沈乾夕又问。
舒泠再次摇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没用。
“不要紧,已经足够了。”沈乾夕却仿佛知晓舒泠所想,他目光微闪,片刻后才长呼了一口气,“舒泠,我要去找疏华一趟,你不用等我,先吃饭吧。”
沈乾夕抬脚就要走,舒泠怔了怔,忍不住开口唤住他:“你,相信我?”
沈乾夕已经跨出门槛,闻言回过头,浅笑着问,“难道你是骗我的?”
“不是……”舒泠下意识地摇头,可他不是一向多疑吗?她无凭无据,只有一句话,为何他却毫不怀疑?
沈乾夕走回舒泠身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愈发柔和:“我知道,你没有必要说谎,如果你想害我,每天深夜,我都能死一次。就算,你真的在骗我,那就我受你的骗吧。”
舒泠怔怔地看着沈乾夕,沈乾夕弯了弯嘴角和眼角,仿佛也将瞳孔中的晨光折射进舒泠的眼眸:“不用担心,虽然你担心我,我也很高兴。不过,这件事,我心中已有对策,你不要再同第三人提起此事。”
“……好。”舒泠不知他想到什么对策,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安心去吃饭。”沈乾夕又笑了笑,稍稍低头,在舒泠发间落下一个轻吻,便转身离去了。
舒泠静静目送沈乾夕的背影消失,却心乱如麻,无暇细想他话中深意。她选择了织凤楼,是不是就意味着,背叛了赤月?
她不想见到沈乾夕受伤,却也不想与义父和葛覃为敌。昨夜她从沈乾夕衣袍内找出的信,信中所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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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茶香氤氲,寂静无声。
赵修偃听沈乾夕说完,已经沉默了许久,直到杯中茶水半凉,他才抬起头,沉声问:“你如何肯定,舒泠所言属实?”
“她们同在赤月,舒泠又是顶尖杀手,总不会认错吧?”沈乾夕不以为然地笑笑,“至于关雎是否另有图谋,这倒无妨,我……”
“我不是在问这些。”赵修偃皱眉打断他,“我想知道的是,舒泠为何会选择出卖赤月组织?”
沈乾夕怔了一下,目光微微闪动,继而却弯着嘴角笑道:“不是早就说过,她如今在织凤楼,她已经不是赤月的杀手了。”
“她毕竟为萧麟趾效命多年,你不该盲目轻信她。”赵修偃依旧脸色沉肃。
“好——”沈乾夕从善如流,“那也无妨,到时候,我在舒泠身边,再叫菀青暗中跟着关雎,就算她们有所异动,我们也能及时察觉。”
赵修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眉目间略染忧虑:“关雎实力不可小觑,我不觉得菀青能赢。你让她一人跟去,太危险了,还是我叫白华跟着吧。”
“不用,你带来的人不多,还是留在你身边,较为妥当。”沈乾夕摇摇头,宽慰道,“我会发信回织凤楼,让楼中暗卫赶来,和菀青一起行动。我也会叮嘱她只需远远跟着,不要出手,一旦情况有变,就立即逃走——这样,应该不会有危险。”
“也好。”赵修偃这才神色稍霁,叹息道,“虽然此次共有七个门派,可真正信得过的人,却实在不多。所以这件事,你我二人知晓就够了,千万不要声张。”
“我也如此打算。”沈乾夕同意道,“你准备如何应对?”
“就依你说的办法,将计就计。”赵修偃凝眸看向沈乾夕,墨黑瞳孔不知其深,仿佛有流淌的波纹聚在眼底,“稍后议会,我让南青剑派带领各门派,从主路攻上山顶,让飞春阁去负责后山的拦截。那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沈乾夕点头,目光郑重,“你只管指挥大部队正面进攻,余下之事,就交给我吧。”
“无论如何,千万小心。”赵修偃忧心忡忡地叮嘱。他的心头,始终萦绕着某种难以描述的不安。
? 第五十八章
晚夏微凉, 木叶苍翠,空风萧萧飒飒地拂过,发出疏落声响。苍目山层叠密林中, 破碎的晨光从枝叶罅隙间漏下, 映在地上摇曳斑驳。
距山脚百余丈处, 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正是沈乾夕和舒泠。
沈乾夕身着白衣,手握玉扇,正一眨不眨地望向树林深处。舒泠站在他旁边, 目光安静, 脸上只有一贯的淡漠表情。
山林极静,不闻鸟声, 仿佛它们预感到危险和杀机,已早早归还巢穴, 不敢发出啼鸣。山的另一面, 赵修偃和侯掌门分作两路, 正带领各派弟子攻上苍目山。兵刃相击,鲜血凌乱, 浓郁的血腥仿佛弥漫天穹,染红了沈乾夕的长衫。
“你能——听见对面的声音吗?”沈乾夕忽然开口,似是终于难以忍受这仿佛不祥的寂静。
“不能。”舒泠的语气却毫无波澜。
“哦,那大概, 是我的错觉吧。”沈乾夕垂下目光,又沉默下来。
他确实没有经历如此大规模的战斗——或许,可说是战争。因此,素来沉稳镇静的他, 站在这空无一人, 寂静得仿佛留不住生命的深林中, 仍难以克制心底的紧张和忧虑。
不知赵修偃那边是否无恙,不知菀青和织凤楼暗卫是否平安,不知计划能否顺利……他紧紧攥着玉扇,手心汗水已将扇柄染湿。
“不用担心。”突然,舒泠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令沈乾夕微微一怔,“我在这里。”
她语意清平,仿佛泠泉流入心底,沈乾夕的思绪竟一瞬间清明许多,先前的焦躁和不安,也就此消失无踪。
“好。”他温声道,指节放松,目光重新染上笑意,“幸好有你。”
幸好有她在身边。如果遇上敌人,只要她在,就没什么值得担心,就算她终究不敌十杀手合力一击,他们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他忽然便觉得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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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夕和舒泠没有等太久。
半个时辰之后,舒泠的眉心忽然紧了紧,低声开口:“他们来了。”
“谁来了?”沈乾夕目光一凝,“萧麟趾吗?还有谁?”
“有三个人,但不知具体是谁。”舒泠仔细分辨着远处的响动,“他们很快就到,需要隐蔽吗?”
“不用。”沈乾夕不免疑惑,为何只有三人?但他仍摇摇头,又将玉扇在手中握紧几分,“我们就等在这里。”
不出片刻,林间响起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很快,三个人影自树林深处出现,他们看见沈乾夕和舒泠,停住了脚步。
是萧麟趾、关雎和卷耳。萧麟趾居中,关雎和卷耳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
一年过去,舒泠终于再次见到萧麟趾,那一瞬间,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不过短短一年,那些原本熟悉的人和事,都不再是熟悉的样子了。
赤月组织,织凤楼,萧麟趾,沈乾夕,和她自己。
见沈乾夕和舒泠等候在此,关雎心中便已了然。她向前迈出一步,依旧妩媚的眉眼染上几分萧肃:“想不到,你竟真的沦为织凤楼走狗,不只忘恩负义,更是恩将仇报。不想义父多年,竟然养出了一条狼。”
舒泠一阵默然,侧过眼,不去看面前三人。
关雎顿了顿,又向前一步,冷声道:“让开。”
舒泠依旧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沈乾夕却摇开扇子,双眼含笑,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舒泠挡在身后:“如果我不让呢?”
关雎眸色冰冷,自袖中抽出一柄浅赤色弯刀:“沈楼主若不肯让,我只好硬闯了。”
“哦——?”沈乾夕眉峰一挑,饶有兴味地拖长了尾音。
关雎自然听得出沈乾夕之意,她看了看舒泠,咬牙道:“即使舒泠在此,但我们毕竟有三人。我和卷耳虽难以取胜,但牵制你们二人片刻,让义父逃走,也并非不可能……”
她忽然顿住。
她忽然听见,沈乾夕身后传来了十余人的脚步声,不消片刻,十二个黑衣暗卫走出,呈扇形站在沈乾夕两侧,将对面三人的去路彻底拦住。
“谁说,我们只有两个人了?”沈乾夕轻摇玉扇,好整以暇,“倒是你们,只有三个人,织凤楼暗卫虽然难以取胜,但牵制你们二人片刻,让我擒住你们主上,也并非不可能吧?”
关雎紧咬下唇,双眉紧锁,心里不免暗自懊悔。十杀手一部分留在山上断后,一部分去追击路上察觉到的暗卫,只剩她和卷耳二人先随义父下山,事后再与其他人会合——早知沈乾夕和舒泠亲自等在此处,就让螽斯和葛覃一起来了。
只有她和卷耳,拖延舒泠和沈乾夕已经勉强,该如何抵挡面前这十二人?
然而,沈乾夕不会等着她想出对策。
他微微侧过头,轻声对舒泠说:“这里交给我就好,不用你出手。”
舒泠几乎下意识地点头。即使她选择站在沈乾夕一方,可当她亲眼见到萧麟趾时,她的心里仍无法控制地充满了犹豫和踟蹰,竟令她的思绪愈发凌乱无章。
一双不够坚定的手,是无法握住刀的。
沈乾夕知道她心绪杂乱,但此刻无暇劝慰,他必须先擒住萧麟趾,以免夜长梦多。于是他只轻轻按了按舒泠的肩膀,随即沉声命令道:“动手。”
十二个暗卫冷刀出鞘,分作两组,一组六人,分别向关雎和卷耳合围攻去。刀风烈烈,关雎来不及细想对策,只得匆忙举刀迎战,卷耳更不敢掉以轻心,为防止萧麟趾受到波及,他稍稍远离几步,抽出腰间薄刀,迎上面前六人。
同一时刻,沈乾夕也动了。
足尖轻点,他已如鸿鸟般展袖飞了出去。卷耳离开萧麟趾身侧,反而使他能够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地袭向萧麟趾。白玉折扇当空劈落,千点万点阳光仿佛在他指尖碎成千瓣,又化作无数细小利刃,尽向萧麟趾全身要害袭去。
萧麟趾也抽出佩刀应战,关雎和卷耳一时无法脱身,他只能先尽力拖延,等到其他人赶来支援。然而,他终究不再年轻,沈乾夕一扇袭来,劲风凌乱,却又无孔可入,他不得不后退两步,想借力化解掉扇风中的内力。
可他却慢了一瞬。
他刚后退一步,便觉耳侧扇风尖啸,他本该立时脚下转向,向斜后方退避,然而这一变换间,沈乾夕步法频动,一转一进,人已掠至萧麟趾身后。
萧麟趾心下大骇,急忙提刀转身,才转了半个身子,一个冰凉的硬物,已横在他颈间。
他不敢再动一步。
“都住手!”控制住萧麟趾,沈乾夕立即高声喝令。赤月十杀手果真名不虚传,不过须臾,他的十二个暗卫,一队尽数负伤,另一队已只剩三人。
关雎和卷耳停住手,愤恨而不甘地看向沈乾夕和被他扣住的萧麟趾。
沈乾夕呼了口气,让那些暗卫退去疗伤,视线自关雎和卷耳脸上掠过,而后才轻轻笑了笑:“你们输了。”
“你放了他,我的性命给你。”关雎脸色阴郁。
“……还有我的。”卷耳看了关雎一眼,接口道。
沈乾夕却依旧笑了笑,玉扇一寸不离萧麟趾脖颈:“萧麟趾,你觉得,你和他们的命,何者更有价值?”
萧麟趾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双眼。他没有回答沈乾夕的问题,而是看向不远处的舒泠:“舒泠,你当真要背叛我吗?”
舒泠一怔,不由自主地向萧麟趾看去。他想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沈乾夕手中却是一紧。
“我被你擒住,还能做什么?”萧麟趾冷笑一声,“舒泠,你若能除去沈乾夕,此前对错,既往不咎,念及多年情分,仍欢迎你回到赤月组织。”
“住口,你再说一句,我就先废了你。”沈乾夕忙威胁道。
他知道,舒泠虽留在织凤楼,但始终没有彻底放下赤月。他不希望她又回到萧麟趾身边,而他,又要失去她。
舒泠安静地望着萧麟趾,若一年之前,她听闻此言,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回去吧?
可是,一年之后,终究不同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静静开口:“我已经答应留在织凤楼,不会再回去了。”
萧麟趾倒是一怔,继而他笑起来:“哈哈哈,沈楼主好有手段,能令你置十余年恩情于不顾。我承认,我的确藏有私心,毕竟失去你,赤月便失去了最快的一把刀。可你是否想过,江湖何人,何派,不想要你这把快刀?沈楼主是否也同样只是利用你——只为了得到你这把快刀?”
“住口!”舒泠未言,沈乾夕左手连点数下,迅速封住了萧麟趾的哑穴,“直到此时,你仍想妖言惑众?”
萧麟趾口不能言,只好目色阴冷地睨了沈乾夕一眼。然而,舒泠却忽然淡声开口。
“解开穴道。”
“什么?”沈乾夕意外地看向舒泠。
“你为何不让我听?”舒泠看着沈乾夕,瞳孔如墨,好似盛了无边深邃的暗夜,“该相信什么,我自己决定。”
? 第五十九章
“你还是不信我?”沈乾夕忽然觉得心脏一阵收缩, 钝重的疼痛,令他微微皱起了眉,“难道, 你真的还想回到赤月组织吗?他只是骗你帮他, 好让他自己脱险, 舒泠,你不要听信他说的话啊。”
舒泠却不为所动,安静地重复:“我自己决定。”
她的确从未全然信任沈乾夕, 萧麟趾似乎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如此,不妨趁此机会, 问个明白。
“你……好,我答应你。”沈乾夕妥协地解开了萧麟趾的穴道, 垂下眼睫, 掩盖住他目光中的失落。
他算到了一切, 一切,似乎也都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除了……舒泠。
“不错, 舒泠,我不逼你,也不能逼你。我自说我的,要如何做, 你自己决定。”萧麟趾开口,嘴角微微扬起,“你不妨仔细想想,沈楼主知道你下毒, 知道你要杀他, 却依然留下你性命, 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那位太子手里,将你救回织凤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救一个,要取他性命之人?”
“这件事,我已经同她说过。”沈乾夕脸色不善,在一旁冷冷开口。
“沈楼主,你在江湖上,一向以能言善辩,善使阴谋著称,你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萧麟趾冷笑道,“舒泠,说不准从一开始,他就是有预谋地接近你,与你相遇,否则,谁敢让一个杀手整日待在身边?谁不怕你舒泠的刀?只是你这把刀,的确价值连城,沈楼主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毫无益处之事,一旦成功,此后收益,不可估量。”
萧麟趾循循善诱,他不知二人如何相识,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至于是真是假,并非关键,只要这些话能让舒泠心中动摇,目的就已达成。
沈乾夕的确能言善语,不过,他萧麟趾也并非笨嘴拙舌之人。
果然,舒泠听后,目色渐渐沉寂下来。
沈乾夕会演戏,她始终清楚,江湖上的说辞,她也略知一二。可本该早已了然的事情,她亦从未放在心上的事情,此刻亲耳听见,她却忽然有些难过。
难道他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她吗?
“你不要信口开河!”沈乾夕似有些忍无可忍,舒泠不擅长应对阴谋诡计,说不定真要被萧麟趾几句巧言蒙蔽,“我看在舒泠份上,才没有封住你的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楼主敢做,却不敢让他人说吗?”萧麟趾却再次冷笑,“舒泠在织凤楼的消息,难道不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你说什么?”沈乾夕一惊。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楼主长袖善舞,但也不要低估了关雎。”萧麟趾嘴角轻挑,察觉颈间玉扇传来的轻颤,他便知自己说中了,“我刚发出悬赏,不足五日,江湖上就传出舒泠伤势严重,被软禁于织凤楼中的消息。你如此做,为了什么?为了让所有杀手,都去织凤楼刺杀?”
“你不要胡说!”沈乾夕指尖一抖,慌乱之间,竟未察觉声音微微变了形。
萧麟趾说的,是真的。
可他只是想留下舒泠,虽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法子,可他只是不想她离开,他从未想过要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然而未及沈乾夕反驳,萧麟趾再次开口了。他望向舒泠,双眸深邃,语速极快,仿佛害怕被沈乾夕打断:“你在织凤楼,遇见过不少杀手吧?不过,我只派去了一个暗探,以及螽斯,螽斯也并非为杀你而去。如果有第三人,恐怕,你就要问问这位沈楼主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舒泠眉心深锁,哑着声音问。
“信与不信,你自己判断。”萧麟趾不答,心知舒泠已经动摇,又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就算赤月杀手武功高强,可织凤楼,终究是一流门派,层层守卫竟形同虚设,丝毫不加阻拦,任由杀手潜入内部。沈楼主,你的胆量,确实当得起一楼之主。”
“你——!”沈乾夕目光沉得仿佛霉雨,可萧麟趾所言却是实情。他当初一心“英雄救美”,不想今日,竟留下如此把柄。
“为什么?”
舒泠望向不远处二人,这一句话,却不知应该问谁。
“为什么?”萧麟趾扬起嘴角,似乎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你是江湖上最快的刀,自然人人都想得到你,为己所用,沈楼主又怎会例外?赤月组织于你,多少有十余年养育恩情,不如离开织凤楼,回到赤月如何?”
“不要听他胡说!”沈乾夕打断萧麟趾,急切地向舒泠澄清,“不要相信他!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发誓!”
他急得眉头皱成一团,萧麟趾勾起嘴角,无言冷笑。舒泠却沉默了。
“沈乾夕,”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那些杀手,是真的吗?”
“我……”沈乾夕神色僵了僵,可他不能再骗她了,“是,但是……”
“所以,”然而他的话,却被舒泠毫无温度地截断,“你一直在骗我,利用我,是吗?”
她忽然有许多想质问的话,仿佛必须都问清楚,她心底的郁结,才能够有所缓解,“竹醉山庄,橘井坛,织凤楼,东华宫……你始终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我也一样,你也只当我,是一把很好用,很快的刀吧?”
虽然句句控诉,她的语气却极淡极缓,毫无波澜。然而她冷漠的神色和话音,令沈乾夕心底腾地窜起一股恐惧。
“不是,不是这样!”沈乾夕焦急地辩解,她已经彻底误解他了,“我承认,最开始,你我在临平县相遇时,我确实想过利用你,可只有那时!我没有骗你其他事,后来再次见到你,我也没有再想过利用你做任何事……”
他不知如何才能令舒泠信服,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同意解开萧麟趾的穴道,绝不会让她听见那些话,“你相信我,我从未将你当做什么好用的刀,我真的只是不想让你走……我从未让你为我杀人,对不对?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曾拦你,我带着你到处走,也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舒泠再次犹豫了。
义父所言属实,夜闯织凤楼的杀手,是沈乾夕故意引来。但沈乾夕所言,也同样没有不对——一年以来,他从未让她去杀任何人,甚至,除了不久前在陈家,她从未为他拔过一次刀。
她想不明白,忽然只觉得疲倦。
究竟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茫茫俗世,碌碌红尘,这江湖如此浩淼,可她究竟——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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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茂密的枝叶间,忽然传来几声轻响。
下一刹,漫天针雨如芒,当头罩下,细小银尖反射着幽亮而诡异的碧色,从四面八方,直刺向舒泠!
针雨之密,如同浓云笼罩在舒泠头顶,竟连一丝阳光都无法透过!
这一突变,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舒泠也不由得一骇,方才心中迟疑,竟让人趁虚而入,连近在身周的敌人都未察觉!然而她应变极快,瞬间已凝起全身真气,青寂刀铮然出鞘,刀光一燃,就要向上烧去——
视线之中,却突然落入一个雪白色的身影。
竟是沈乾夕,在针雨落下的一瞬,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虹,闪电般向前掠去。他玉扇如风,衣袖如鸿,用尽全力一振,仿佛扫清了一天一地的云霾和梦魇,然后,将舒泠紧紧拥抱在怀中。
舒泠怔住了。
身周几个方向俱响起簌簌叶声,然而舒泠却顾不上四周响动,伸出双手,扶住已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肩头的沈乾夕。
“咳……”沈乾夕忽然咳了一声,心脉间传来微弱的刺痛,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
舒泠双手一颤,听见耳畔沉重的呼吸声,知他终究被毒针刺中,忙在他背后连点几处要穴,先将他心脉护住。四周脚步声并未接近,而是走向萧麟趾,她于是扶沈乾夕靠着树干慢慢坐下,将他背上数只银针一一取出。
“你小心他们……”沈乾夕虚弱地望着她,“若来不及,就别费力气了……”
舒泠却仿若未闻,将他手臂和大腿上几只银针也尽数取下,然后才问:“还有吗?”
“没有了……”沈乾夕脸上浮起无奈,又有些许欣慰和期待,轻轻握住舒泠的手,“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仿佛有什么正狠狠攥她的心跳:“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会算计吗?为何要出手?你怎知我挡不下……”
沈乾夕温柔地看着她的脸,阳光将她的乌发染成金色,他忍不住想去触摸,却发现已难以抬起双手。最后,他只得轻轻叹息:“是啊……我是个商人,长于计算,重银重利,从未想过,我竟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死。这买卖,真的太不合算了……”
他眼底升腾起模糊的水雾,安静地望进舒泠双眼,语气虚弱,却仍旧极为柔软,“就是一瞬间而已,哪里有空细想原因?我可能……只是害怕。你挡不挡得下,我不知道,可我害怕……我怕你万一受了伤,怕我以后……无法再见到你……”
“不要说了。”舒泠颤抖着打断他,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她却无法留住,“不要说话,也不要运气,我想办法帮你逼出体内之毒。”
“不行……”沈乾夕却按住她的手,“他们都来了,你不要管我……你一个人,总有办法逃走……”
他的头脑已逐渐混沌,双眼也快要无法睁开,“这个……这个给你……”
他费力地抬起右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锦囊,塞进舒泠手中。然而,这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最后握着舒泠的手,双目紧闭,声音愈加低微,“这是我的印……去找凌恒和菀青……帮我,帮我保护好织凤楼……”
说完,他的头轻轻一歪,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是个HE。
下一章,舒泠要拔刀了!(激动)
一个十杀手的武功排名:螽斯>>葛覃>关雎>樛木>>桃夭>汉广=汝坟=菀青>沈乾夕>兔罝>芣苡>卷耳>>>本故事的其他人
? 第六十章
舒泠怔了许久, 而后,她小心地抬起手,探向沈乾夕鼻端。
停留片刻, 她终于轻轻呼了口气。
还好……虽然他的气息极弱极轻, 但终究, 没有彻底消失。
“我不会逃走。”舒泠低低开口,将手中玉印放回沈乾夕掌心,“我们一起离开。”
她最后看了看沈乾夕苍白而安静的脸, 缓缓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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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些银针, 出自十杀手余下八位。
他们八人先是在林中相遇,然后一同下山, 走出不远,却察觉四周空气异样。屏气凝神地摸下去, 就看见了舒泠质问沈乾夕的一幕。
几人都不敢硬攻, 可干等下去, 总不是个法子。樛木和众人商议,决定趁舒泠分神, 悄悄绕至她身后,用暗器突袭。只要有一根毒针刺中她,她的行动必然受到影响,他们取胜的把握, 就能多上一分。
但沈乾夕的举动,确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沈乾夕重伤倒下,他们几人则纷纷现身,从两侧奔至萧麟趾身边。
八人皆单膝跪下, 樛木跪在最前, 请罪道:“属下来迟, 请义父恕罪。”
“都起来吧。”萧麟趾淡淡地说,目光始终看向舒泠和沈乾夕。
“林中暗卫已尽数除去,只有为首一个女人,被她逃走了。不过她伤势严重,右手也被我废了,估计走不出这片林子。我们担心您这边,就没有去追。”螽斯说。
萧麟趾点点头,关雎已提刀走来,和其他人站到一起:“他们二人,您打算如何处理?”
“义父,现在舒泠无暇应战,咱们尽快离开吧。”樛木神色担忧,“不知他们是否会派人搜山,咱们不如先下山,躲过此次危机,再图大计。”
“山上如何了?”萧麟趾问。
樛木垂首汇报,目光透出痛色:“对方人数众多,又在山间设下埋伏,我们的杀手多在半路就被拦下,只有寥寥数人逃脱追捕,到达山顶。我们几人上山时,并未受到阻拦,因此未能及时察觉他们布下的陷阱,事后听到逃脱者的汇报,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离开时,虽未分出最后胜负,但恐怕,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萧麟趾眸色一暗,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们十人,和舒泠一人相比,何者更胜一筹?”
“义父,您难道想……”樛木一惊,“此时不宜恋战,还是应……”
“我只叫你们回答,何者更胜一筹?”萧麟趾面色如霜地打断他,樛木一顿,忙低下头,不敢多言。思索片刻,他回答道:“单打独斗,我们自然不是舒泠对手,但以一敌十,属下认为……舒泠的胜算微乎其微。”
“你们以为如何?”萧麟趾视线扫向其余九人。
“十分不敢说,但我觉得,我们十人合力,有八/九成把握能赢。”螽斯说。
“不错。”关雎亦点了点头,“只是,若在林中战斗,不知会波及多少,还请义父先行远离,在山脚与我们会合。”
“好。”萧麟趾声线微沉,目光深处透出几分狠戾。不远处,舒泠已经将玉印放回沈乾夕手中,正缓缓起身,“那么今日,就将舒泠格杀此地,清理门户,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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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杀手各自抽出佩刀,分散成一个圆形,将舒泠围在正中。
林风苍然,叶声纷乱,扬起舒泠的碎发和衣角。她神色不见慌乱,默然环视一周,葛覃也在,只是他容色漠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最后看向萧麟趾:“您终究还是要杀我,方才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吗?”
“事已至此,是真是假,还重要吗?”
萧麟趾没有回答,但是他的回答,已经给出了答案。舒泠目光微黯:“所以,您只是在拖延时间,是吗?”
萧麟趾冷笑一声:“彼此彼此,沈楼主在林中埋伏暗卫,也没什么光明正大。”
舒泠没有反驳,默了默,眸色染上几分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十几年情分,您全然不管不顾。我从未想过背叛,我始终感念您的恩情,当您是我的父亲……”
听闻此言,萧麟趾倒是一怔,继而他眯起眼,语气仍旧冷漠:“一把不听话的刀,我不需要。”
舒泠静默片刻,终于垂下目光:“那么,其他的事,也都不是真的吗?”
萧麟趾一顿,意识到舒泠所指,忍不住再次冷笑道:“沈楼主做过何事,他比我更清楚,你还是去问他吧。”却又一勾嘴角,“不过,也要有这个机会才行。”
舒泠脸色微沉,不言。
“可笑沈楼主在林中设下数十暗卫,最后却全军覆没,他实在太低估赤月十杀手了。”萧麟趾又说,神色从容,志在必得,“十杀手聚集一处,可抵一城之兵,你的刀再快,恐怕今日,也是孤掌难鸣。”
舒泠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麟趾,那张面容如此熟悉,却已如此陌生。但,是啊,这江湖上,人人都带着一张面具,是她自己认不清罢了。
“所以,”她再次开口,声线竟似染上几分悲凉,“我的父母,那个村子,真的是被赤月……被你们所杀吗?”
萧麟趾怔了怔,有些意外她突然提及此事:“你如何得知——是沈乾夕告诉你的?”
“为什么?”舒泠心底一窒,那晚夜间,她自沈乾夕衣内找出那封信,他瞒着她,让赵修偃也不要透露,关于她的身世和家乡——她原先怀疑,以为那不过又是沈乾夕做的一场戏——
可竟然,都是真的。
萧麟趾不答,目光阴晴不定,最后挥手命令道:“杀手生意,何来原因。多说无益,动手吧。”
这句话,已经默认了一切。
舒泠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瞬息之间,所有的彷徨,悲伤,都消失无踪,只余下眼底深处冰寒如雪,映出与这时节格格不入的凛冽清光:“你们,也低估了我的刀。”
她平举起青寂刀,刀锋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那深碧色火焰似乎又盛了一盛,“只因为,我是天下最快的刀,从未有人真正地胜过我,所以,也就从未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快。”
——————————————————
话音未落的一瞬,舒泠已飞身而出。
十杀手之间,本有相互配合,互为助力的阵法,然而这一切,在舒泠鬼魅般的速度之下,都变成了空想。方才环视一周,舒泠已记住十人所站方位,此刻她骤然发难,便是向十人中刀法最弱的卷耳斩去。
卷耳还未及将刀举起,身前青光一闪,劲风扑面,他心中一惊,本能地向后急退。右侧芣苡右脚一进,欲截断舒泠后路,然而舒泠却骤然变招,她没有继续追击卷耳,身体带动手腕平平一转,双脚连错三下,同时右手快刀化作三道幻影,青光如闪电般,径直从芣苡颈间劈过!
霎时间,鲜血如夕,腥气四溢,芣苡的身子已经顿住,目光尚未及从凝重变为震惊,人就已没了气息。
舒泠仿佛不觉溅满她脸颊的鲜血,刀势不停,转过半弧,同时以左脚为轴,右脚向后大步一迈,刀风携满真气凌厉斩落,势如雷电破空,卷耳的刀竟被一击震飞,青寂刀尖毫无停滞地在他前颈划出一个一字长口!
鲜血溅出,舒泠脚下却一瞬未停,感觉到身后刀风,左脚向后一踢,正踢中刀面,发出蝉鸣般回荡不息的乱响。她以此借力,转过身体,向后一跃,离开了十杀手的包围。
直到此时,芣苡和卷耳的身子才相继倒下,砸落地上,鲜血眨眼将地面染成暗红。
舒泠依旧双目沉稳,眸色映着血色,手中青光森然,有如炼狱幽冥。
离开包围之后,离她最近二人是螽斯和葛覃,这二人武功,在十杀手排于最前。舒泠不打算硬闯,双眼扫过两人,突然脚下发力,沿树干向上一纵,呼吸间已攀上树冠。螽斯和葛覃虽然立时追赶,终究稍慢一步,她双脚用力一蹬,有如猎鹰捕食,向包围圈另一面的汉广扑去。
樛木在汉广旁边,芣苡惨死,他心中悲痛,仿佛俱化作刀刃之力。刀势如暴雨呼啸,舒泠不得不转移刀刃,先接下樛木一击。背后关雎赤刀已至,身前樛木咄咄逼人,右侧桃夭和汝坟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间,舒泠右足一顿,全身真气大盛,稍稍震开周围几人,同时身子向左侧急速退去。
左侧并非无人,但,只有汉广一人。
汉广一刀刺来,那一刀中,却又有七刀。舒泠仍在急退,一边感应背后刀势,几步距离,身子已变换七八种方位。然而终究腹背受敌,七刀中最后一刀,她没能完全避开,布衣无声而裂,她的左肩被刺出一道血痕。
尖锐痛感传来,舒泠却仿佛未觉,反而脚下运足真气,猛地一退,速度之快,汉广竟不及收刀。紧接着,舒泠以掌做刀,反手一掌,重重劈在了汉广眉心。
汉广双目一滞,人便如破旧布偶一般,毫无生气地飞了出去,撞上身后树木,垂着头,又慢慢地倚靠树干,滑坐在了地上。
漫天树叶零落,如同寒冬飞雪,繁华而盛美——
他再也没有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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