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替代
◎【二更】“你是动心了吗?”◎
苏云卿的心像那沸腾的火锅, 先是冒出鱼眼儿大的水泡,然后是铜钱大,这时候可以涮肉了, 筷子往里面进出几下, 便是熟了。
她被程书聘放到那烈火上烹,还要死压着盖子不露声色, 低头吃菜, 他夹什么, 她吃什么,这时贺阳招呼苏云卿吃脑花。
“她不吃这个。”
这句话是程书聘说的。
沈燕燕咬着牛百叶怔在原地, 然后看见程书聘抬起的左手上挂着一枚手链, 做工极其精致, 是黑金的鹰首头。
心下瞬间明了,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结账的时候, 苏云卿主动拿出了手机,一旁的程书聘也不说什么,只是抬手替她理了下衣领上的兔毛。
等到两人上了车, 沈燕燕扒在贺阳胳膊上腿软。
仰天啸道:“完了完了!云卿的老公得让她跟我绝交了!”
车上,程书聘拉开了一点车窗, 拿出瓶香水喷了喷, 苏云卿低头悄悄闻了下头发, 说:“不用来接我,有什么事电话说。”
客气又令人挑不出毛病。
程书聘说:“明天是我生日。”
苏云卿蓦地转眸看他。
此时车身驶入马路, 她低声说了句:“协议里没有说生日需要购买礼物给对方。”
程书聘轻轻一笑:“协议里还说每晚都要和我吃饭。”
苏云卿不吱声了, 窝在副驾驶座里看窗外夜景, 良久才开口, “那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缺什么?”
苏云卿:“什么都不缺。”
车身缓缓停在商场的泊车道旁,男人拉起手刹,说了句:“刚才你同学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苏云卿兴致蔫蔫,“老板要去哪儿?”
程书聘打开车门,“跟我走。”
商场内的购物天地灯火通明,苏云卿跟着程书聘进了一家珠宝品牌店,玻璃展柜里琳琅满目的耀眼珠宝夺人眼球,苏云卿也不免欣赏起来,这时就听程书聘道:“给我挑枚戒指。”
她抬眸,忽然想到刚才饭桌上沈燕燕提的无名指,程书聘如果戴了婚戒,倒不至于让他们误会。
不过她此刻目光看着程书聘,“只是挑吗?”
男人双手负身,短促笑了声:“不会让你付钱。”
她这才愿意低头去看展柜里的首饰。
“这个吧。”
苏云卿没逛一会就指着一处朝程书聘看去,男人就站在她身后,闻言左手从兜里抽了出来,他的手指比旁人都更修长,掌背上是层冷白薄肤,伏在骨节上的青筋隐隐蓬勃着血液流淌的力量。
此时柜员将戒指拿了出来,戴上手套笑道:“小姐眼光很好,这是和田墨玉,产量极其稀少。”
柜员正要给程书聘戴上,他说:“我自己来。”
无名指修剪干净,骨节如青竹,那戒指穿过时,他的手指微微一曲,转动,长且灵活,将那枚戒指推进深处。
他低声对她说:“尺寸刚好。”
她“嗯”了声,抿抿唇,“跟你的手链很衬。”
男人眉眼微笑,说:“那就它吧。”
墨玉通体漆黑,又在光线下折射出润泽,与他沉稳内敛的气质妥合,不过苏云卿还是说:“你要不再挑挑吧。”
程书聘拇指转了转那无名指上的墨玉戒,沉声道:“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不需要在不方便的时候摘下,我很喜欢。”
他知道她在等他的意见,于是善解人意地表达了态度,苏云卿没有吭声,心里更是难受。
他们不像正常的夫妻,更遑论情侣,没有吵过架,一切都客客气气的,就像那玻璃柜上放着的一瓶假花,假的东西就能做到完美。
两人回到寓园已经是十一点钟,苏云卿洗完澡出来,去书房找程书聘:“过了十二点是你的生日,今晚我睡书房吧。”
程书聘还坐在办公桌前工作,闻言抬眸看她:“还有四分钟,不过我先说,谢谢程太太的礼物。”
她坐到床边,上面有他身上冷檀幽香,指尖摸进被褥里,却碰到一角书籍,抽出来看,是本诗集。
说他们是夫妻,却分房睡,说他们不是夫妻,却共享着一张床上的同本书。
她安静地翻开来看,发现在一页上打了个折,是洛夫的《水与火》。
我写了五行关于火的诗/
两行烧茶/
两行留到冬天取暖/
剩下的一行/
留给你在停电的晚上读我。
她眸光朝程书聘看去,男人依旧在认真伏案工作,她将诗集阖上,缩进被子里,说了句:“生日快乐。”
读一首诗的时间,刚好花掉了四分钟。
程书聘走来给她掖好了被子,嗓音低柔:“希望等到新年那日,你也能埋在被子里跟我说快乐。”-
第二天,寓园上下对主人的生日颇为重视,一大早厨房就准备了碗长寿面。
于是其他人也跟着吃,程宴时听说叔叔生日了,反过来兴奋地说要收礼物。
好像生日的人才是那个应该派发礼物的家伙,感恩世界他又平安活过一岁。
奶奶陈慕瑾果然问起苏云卿送了程书聘什么礼物,好在早有准备,男人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墨玉戒。
程宴时晃着腿,说他要圣诞树。
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一到圣诞节就要有树,树上会结出很多礼物。
苏云卿算了下时间,一转眼也快过年了,临出门前,管家许伯还跟她提了寓园布置的事。她现在要忙学校年底的大展,让他有拿不准主意的就去问奶奶和程书聘,这才脱身上了车。
在学校一直忙到六点,程书聘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到了校门口。
“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您先回去吧。”
她指尖捋过滑面丝绸,低声回了句。
“我等你。”
简短的三个字,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忙完,就一直等下去吗?
苏云卿没了画图的心思,绣也怕绣不好,织也怕有损锦样,最后还是拿了包出来,远远看见程书聘的车停在夜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像万千灯火里的一点。
她那点烦躁的思绪又隐了下去,被抚平了。
上了车,她保持着安静不与他说话,只低着头看手机,程书聘也不开口,等到了寓园,她恍惚感觉两人好似在冷战。
“叔叔,生日快乐!”
程宴时捧了个相框给他,是他拼的一副月亮,陈慕瑾在一旁笑道:“他爸爸给他提的意见,月亮是你生日那天的月亮。”
苏云卿惊喜道:“哇,好漂亮,原来我们宴时早有准备!”
小家伙仰了仰脖子,问她:“云卿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苏云卿蹲下身跟他说:“二月十八,怎么啦,你也要送我礼物吗。”
小家伙伸出三根手指:“那就是你们生完才轮到我收礼物啊。”
苏云卿笑道:“原来送我们礼物是为了换自己的礼物啊。”
程书聘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你比我们小,当然是我们先生日。”
苏云卿:“……”
好有逻辑。
吃过生日宴后就是程宴时最期待的吹蜡烛吃蛋糕环节,苏云卿拿过生日蜡烛想插到蛋糕上,就听程书聘道:“不用了。”
程宴时提醒:“你要许愿啊。”
程书聘淡笑道:“昨晚凌晨一到,我就许愿了。”
苏云卿插蜡烛的动作微顿,昨晚凌晨,她在书房里的时候吗?
说不用吹蜡烛了,程宴时立马就嚷着吃蛋糕,小男孩聪明,知道要保留实力,饭都没吃几口。
苏云卿给他特意切了一大块,程宴时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边护着一边拿刀叉,苏云卿看他模样不由笑出了声,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陈慕瑾见程书聘和苏云卿都笑眼看着程宴时吃东西,心里顿觉欣慰,说:“我们拍个照片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程书聘拿出手机,说:“我给你们拍。”
陈慕瑾:“哪里有寿星公给别人拍照的,来,奶奶找个景,就餐厅这儿吧。”
苏云卿看了下构图,说:“奶奶,您坐着,我跟书聘站在您身后。”
这会程宴时正在吃蛋糕,程书聘把他抱下来,小家伙一不顺他意就发脾气,手上粘着的奶油一下全抹到程书聘身上的西服。
程老板完美优雅的总裁形象瞬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苏云卿在这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书聘眸光一转,她立马抿住唇,轻咳了声,朝程宴时道:“我们就坐着拍,你慢慢吃。”
陈慕瑾见他黑色衬衫上一个奶油手印,也觉得好笑,挥了挥手道:“你先上去换一件下来,正经拍一张,我可是要放朋友圈的。”
程书聘起身看了苏云卿一眼,而后道:“你们先拍。”
等他上楼,苏云卿心情忽然好了一些,大概是看程书聘受窘,或者是,觉得他也不是万事掌控在手。
这会程宴时洗了手回来,瞧见桌上放了台手机,他扒拉下来说:“奶奶,我给你拍。”
程宴时从小被就被挖掘出给大人拍照的天赋,因为个子矮,手机一抬,给谁都能从下往上拍出大长腿的效果。
苏云卿站在奶奶旁边,小家伙估计是因为把程书聘衣服弄脏了,这会表现积极将功补过,生怕被大人迁怒。
“来,我瞧瞧宴时拍得怎么样。”
陈慕瑾坐到餐椅上,手指滑过照片,程宴时兴奋地戳了下,忽然,照片缩回浏览模式,屏幕上显示相簿分类。
右上角的一格画面是张少女背影,微卷的英式复古短发,长度只到后发际线,纤细白皙的天鹅颈微垂,柔美温婉,是一副油画。
程宴时就站在手机的右上角,陈慕瑾说:“宴时,你看你,照片呢?”
他伸手戳了下屏幕,那个单独的相册被点开,苏云卿愣住,放大的照片里,女孩侧坐在广场的花坛边,身上穿着一件蕾丝婚纱,水彩画笔在她身上点缀金粉,如碎落的光,这是一副极美的油画,应当是艺术馆里的收藏,或许是手机主人偶尔拍下的,如果苏云卿没看见那少女颈窝内的那枚红痣。
程宴时“咦”了声,“为什么叔叔手机里有别的女人的照片。”
童言无忌,直白,狠戳进苏云卿的心底。
陈慕瑾挡了下手机,有些责备地朝程宴时道:“乱说什么。”
苏云卿僵硬地站在原地,这时程书聘换好了衣服下来,陈慕瑾开声道:“用奶奶的手机拍。”
程宴时接过奶奶的手机,镜头抬起,小孩的视角怎么拍都好看,这会陈慕瑾回头,朝苏云卿看了眼,而后对程书聘道:“抱着云卿肩膀。”
她下意识撇过目光,有些抵触这样的亲近,但最后还是拍完了这张照片。
“云卿,吃蛋糕呀。”
陈慕瑾见孙媳妇上楼,朝她招了招手。
“奶奶,我还有些工作,你们慢慢吃。”
上了楼,苏云卿径直走进绣房,把自己带回来的图纸都铺到桌上,但画笔勾勾画画却都不成章法,低头时发梢滑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起身时抬手将头发一卷,以笔作簪,将长发盘起。
走到绣架前坐下,指尖摸到脖颈后的小痣,吸了吸鼻子,继续低头引针穿线,这时门外进来道身影,这样的脚步声听多了就有熟悉感,缓步,不疾不徐,感觉程书聘的长腿停在了身后,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的刺绣独一无二,没有替代品。”
男人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替她把凌乱的设计稿叠好,金边眼镜下的眼睑压着一丝温润笑意,嗓音沉落:“又想买哪家绣坊了?”
苏云卿仰着一双清白眼眸看他,她不想再接受程书聘这种看似周到无可挑剔的相处了,她已经有些受不住——
“得离了。”
男人宽阔的大掌按在她纤细的颈后,指腹一下下摩挲着颈窝里的红痣,弯腰在她耳边笑道:“哪家绣坊那么贵,要你分走我一半的家产。”
苏云卿的眼睛里倏忽漫出雾气,但她忍住了,扭回头继续绣自己的画。
“不是要买绣坊,我家欠你的钱会尽快还清的,连本带利,莨绸厂的规划就按你们的意见,我并没有资格和能力接受程老板的委托。”
男人的气息缓沉,她还在绣着,盲目地,没有章法地绣。
“工作的事暂且不聊,我上来是邀你到花园去看看。”
苏云卿冷淡道:“我刚才讲了,有工作要忙。”
“你这绣的是荷花,我邀你去看的也是荷花。”
苏云卿针尖微顿,抬眸看他。
荷花池动工了几周,还在南边修了一座玻璃花房,是她刚来寓园时与程书聘闲聊过的话,中式的亭子与寓园风格迥异,但没有遮挡的地方,赏荷花又很晒,但她没想到,最后会建一座玻璃房。
既解决了日晒雨淋,又可以随时观赏莲池。
“玻璃房是温室,以后也会种上花,你想绣什么就种什么,全凭你的心意。莲池里已经播了种,但现在还不是季节,只能暂时移栽一些培养出来的荷花作为观赏。”
苏云卿听着耳边落下的低磁嗓音,那一片荷花池在灯光的照映下如深不见底的水牢,她看着看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扯包裹,最后沉沦其中。
“你曾经在这里跟我说过,不用结婚也可以得到继承权,所以,并不是为了合作才娶我,对吗?”
她声音低低暧暧地在夜色里响起,平静得似那面池水。
“对。”
低醇的,没有欺骗的回答。
“你其实在国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的脖子后面有一颗红痣,对吗?”
这一次,她声线有了一丝涟漪。
“对。”
一字温柔刀。
苏云卿坐到荷花池边,展了展左手,上面是他当初给自己戴的戒指,玉戒底下是一枚排钻戒指,一共三枚的组戒,当时她说疼,所以只戴到第二枚,果然,一开始就不得圆满。
“我刚才刺绣劈线的时候,里面这枚钻戒滑到了料子,你能帮我摘下来吗?”
语气自然又平常,唯有那双眼睛,水亮亮地看着他。
程书聘没有坐,而是半蹲下身,一手托起她的掌心,另一只手替她摘戒指,动作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程书聘是她二十三年来遇到过的最熨贴她心意的人,她往后再也遇不到了。
两枚戒指摘下,程书聘仍握着她的手,要将那枚翡翠玉戒重新戴回去,然而她的手却拢起,将他手中那枚玉戒握在手心,微微一笑,说:“哥哥,既然没有我你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继承权,那何必还要纠缠。”
“噗咚!”
有东西坠入池水之中。
程书聘眉心凝起,好似一副面具终于有了波澜,然而下一秒,程书聘竟起身迈入荷花池,弯腰去捞寻那枚戒指!
苏云卿水瞳蓦然一怔,十二月的冬夜,屋外几乎零度,那水池更是冰凉透骨,此刻直没过他的腿膝,“程书聘,你别找了!”
她起身刹那,眼前短暂的现出黑暗的晕眩感,呼气短促,冷意将她冻得发抖:“你若是觉得那戒指贵重,我赔你,但是我戴过的东西,我不喜欢再给别人碰。”
程书聘往水池中央走去,那水流几乎要没到腰腹,她忽然紧张道:“程书聘!你再往里走水就埋到你头顶了!”
“我会游泳。”
他嗓音冷冽,执拗,就是要去找那枚戒指。
苏云卿被他吓到了,站在水池边不安又害怕,水池涨到程书聘身上,也涨在她心里,她看着他低头的背影,眼眶里的水雾在冬夜里凝成了露,从眼睑滑下来:“你上来,你快上来!我赔给你!”
男人往水池深处走,苏云卿几乎来不及思考,只觉得程书聘疯了,于是抬腿迈进了水池中,冰冷顷刻侵入骨髓,冷得她浑身发抖,程书聘见她下了水,皱眉走回来:“给我上去。”
这样的低吼直把她吓得心抖,水罐子摇摇晃晃,积郁在心底的委屈和酸涩倾泻而出:“你都喜欢别人了,干嘛还要娶我?干嘛还要管我!”
男人双掌钳着她纤薄的胳膊,她却要在水里与他挣扎,那哭腔开了闸,就像把一切打破了:“程书聘,我不喜欢这样,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要碰。”
程书聘一双比夜色更浓的眼眸凝在她身上,压着她,嗓音沙哑:“当初结婚,你没问过我有没有别的女人,更没有要求我忠诚,你甚至要与我立定协议不让我碰你,还让我到外面找别的女人解决,既然是有名无实的婚姻,既然你同别人说我们不过是各玩各的假夫妻,那现在我在水里冻死也好,你下来做什么,听说我有别的女人就哭得这样伤心,你是动心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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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火石
◎【一更】“是在跟我表忠诚吗?”◎
你是动心了吗?
冰冷的池水将她衬裙打湿, 黏在苏云卿的腿上,真丝绵绸吸着水意往上漫延,她一口气无法完整地呼出, 张唇时声带都在抖:“我没有。”
握着她胳膊的大掌紧得几乎将她捏碎, 程书聘就像一道巨大的暗幕将她笼罩:“上去。”
低沉的,冰冷的声音, 苏云卿被他提上了岸, 然而他整个人却还泡在水里, 笔直的高定西裤被池水染污,比起来今晚程宴时抹的那一点奶油又算什么, 挽上白衬衫衣袖的精瘦前臂浸入水中, 他还在找, 明明不可能找到,他还要这样,就像明明当她是一个替代品, 却还要将情感倾注在她身上。
他在享受情感体验,快乐的是他,但被煎到心焦的人是她。
她站在池边掉着眼泪, 像一个丢了宝藏的女孩,说:“程书聘, 你不会找到的, 就算你把水池抽干了, 把泥一寸寸过筛,你也不会找到。”
她转身往外跑, 跑进了寓园, 佣人见到夫人湿淋淋的一身吓了跳, 还来不及惊呼就被一道冷风刮过, 姑娘上了楼,冲进卧室把自己锁了起来。
她缩在窗边一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心里想着她带来程家的东西该怎么收拾回学校,还有欠他的钱,想到这她开始找手机,才发现丢在了绣房,然后眼泪又往外涌了,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她走到书桌前按座机。
“喂,哪位?”
“姐姐……”
苏云卿的声音含着水意,哽咽着说:“对不起。”
苏云嘉愣住,“怎么了卿卿?”
“我,我们还欠程书聘多少钱,我这儿还有一点,我们先还他一点……”
她冷得话都说不利索,苏云嘉听出了不对劲,“吵架了?”
“本来就是我们欠他钱,本来就是不对等的……”
她一边告状一边哭着。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主卧的视野好,直对着花园的荷花池,此时白炽灯照在池面上,寓园所有工人都跑了过去,给程书聘找她弄丢的戒指。
耳边电磁声沙沙作响,苏云嘉语气冷沉:“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开车过去。”
“姐姐,不要,你不要过来。”
她急得抽噎几声,忍住酸涩说:“是我不想过了。”
苏云嘉沉了沉气:“自从上次那些人来苏家要债后,我就请了几个镇上武馆的人看家,那些人学的都是非限制级格斗,专攻人下三道,既然他对不起你,那还说什么,钱我照还,气我得给你出了。”
苏云卿愣愣,水眸里泛着湖光,“姐,姐你什么意思……”
“卿卿,你现在就好好睡一觉,其他事交给我。”
苏云卿急了,“姐,你别冲动……”
“嘟嘟嘟嘟——”
苏云卿再打,那边已经是忙音。
她心乱成一团,事情怎么会这样,当初跟程书聘领证后就是怕苏云嘉会生气,后来他对苏家有恩,苏云嘉也就同意了,可她现在好像又把事情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叩叩叩——”
房门响起,苏云卿没有应。
那门声又响了起来,不疾不徐,耐心至极。
这时门外传来奶奶的气声:“程书聘,你看你浑身湿成什么样,赶紧去冲个热水澡,你想冻死啊!”
“吧嗒”一声,房门拧开,陈慕瑾还想再骂:“三十岁了!大冬天跳水池,宴时都做不出来这种蠢事!”
程书聘脸色是冷白的,额头滴着冰水,但语气却还慢条斯理:“过个生日二十九,被你念成了三十,云卿该嫌我老了。”
陈慕瑾无奈地吐气,转眸看向苏云卿:“孙媳,你快把他领进去好好……”
话到一半,却看见苏云卿也是湿着一身旗袍,小脸惨白惨白的,震惊道:“你们……”
“陈女士,”
程书聘打断她的话,“我们这是办正事。”
陈慕瑾头痛,“你们这些年轻人,疯了。”
说罢转身挥了挥佣人,门外作鸟雀散,但今晚已经惊动了整个寓园,苏云卿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垂着头低声说:“我刚才给姐姐打了电话……”
一道冰冷触上她的左手,她瑟缩了下,那力道却握紧了,将她的无名指抻直,她想曲都曲不回去,男人沉稳的嗓音落下:“下次要扔戒指,就不要真扔了,让我找一晚岂不是更好。”
苏云卿嘴唇往下压,“我姐姐说,她找了人,要揍你了。”
姑娘那语气是在威胁坏蛋,却楚楚可怜得要坏蛋的命。
“这样啊,那什么时候到,我把陈延支开。”
戒指推进指缝间,她想摘下来,但从一开始她就不会摘,更别说此刻又急又乱的时候,程书聘的大掌穿过她的发缝,将她头发捋起,露出那张染了水滴的脸蛋,光影昏黄,映得她娇艳欲滴。
“怎么不说话,让你姐姐把哥哥打死,我真是有个好妹妹。”
苏云卿听不得他的话,因为被冻过而沙哑冰砾,与往日虚伪的和善不同,竟有一丝祈求她的可怜。
“明明是你欺负我……”
苏云卿感觉到他贴来的胸膛,那染水的白衬衫此刻贴着肌肤,纽扣解了两枚,肌理从脖颈往下,若隐若现地起伏着,水汽盈胀。
“我怎么欺负你?嗯?我强吻过你吗,有将你按在床上吗,有掐着你的胳膊逼你给我吗?”
苏云卿心腔震动,她从小的教育让她知书达理,礼貌得体,以及,保护自己:“我说的不是这个。”
男人忽然单手揽腰把她捞了起来,苏云卿重心一悬,双手下意思抓着他的衣领,“程书聘,你放我下来!”
姑娘裹了一身的水,因为抵触而在他怀里挣扎,打火石都要被她磨出火了,男人把她抱进浴室,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头,嗓音沉沉地克制:
“既然这不算欺负,那我可以做吗?”
浴缸里的热水被放了出来,哗啦啦地往下泻,苏云卿浑身僵住,贴肤的冷水早就将她的肌肤冻得失去了一些知觉,变得反应迟钝。
程书聘的目光从她的眼睛往下落,很缓,很深,然后狭长的眼皮一撩,又抬起,对上她的水眸。
无数丝线将她捆缚,她心腔跳动着,失序紊乱,他也感觉到了。
“程书聘,你是混蛋,你是混蛋,你是大混蛋,我都知道了,你还想骗我……如果你今晚敢碰我,我就告你,告你婚内不轨!”
她一生气,他倒是笑了,把她横抱进热水里,蒸腾的热将她身上的旗袍彻底打湿,白色的旗袍,朦朦胧胧的瞬间变成薄纱,他就半蹲在浴池边,看她缩在角落里,双手护在身前,湿淋淋的头发掩在饱满的脸颊上,那双眼睛恼怒地瞪他,防备,自保,不愿打开。
“那上到法庭,我就先阐述是程太太因为丈夫手机里有一张女人的油画而大发雷霆,这个事实你接受吗?”
她张了张唇,贝齿犹豫地咬了下,似那饱满的樱桃,再用力一点,那樱桃都要被咬破,溅出汁来。
“不对……”
她吭出了两个字。
浴缸的水还在漫,从她的腿涨到了腰,她无法离开热源。
“那你的诉状是什么,才会导致你拒绝丈夫的亲密关系?”
热气弥漫,大脑有一些缺氧,她的呼吸频率不自觉加快:“他有一位交往了很多年的女友,并且,他的女友跟我有共同点,但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告知我是代替别人为他提供情绪价值的商品,我无法接受丈夫的欺骗行为,这比他谈过很多次恋爱更令人愤怒。”
程书聘略是点头,“条理很清晰。”
说着他站起身,开始解衬衫纽扣,苏云卿愣住,抬手就拉上了浴帘,没一会儿,花洒间就传来流水声,他们隔着一张浴帘,洗着澡。
苏云卿低头,果然,他都没解释。
一直到隔壁的花洒声停,程书聘的声音才落来:“我在外面等你。”
苏云卿手背抹了下眼睛,才敢解开旗袍和衬裙,身上的冷寒总算被热水驱散些。
卧室的办公桌前,男人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看她,显然是有话要与她说,还特意给她倒了杯红酒。
这种时候她需要清醒,绝不碰资本家的一滴酒。
苏云卿裹着厚厚的浴袍走过去,刚要开口,面前就摆来一张油画,她眸光略微扫过,蓦地定住。
那是程书聘手机里的油画真迹,更像是一张速画,因为背景虚化,只有坐在广场中央的少女身影清晰。
“佛罗伦萨的米开朗基罗广场,程太太不会没有印象。”
苏云卿微微怔住,再抬眸看他:“什么意思?”
“你十八岁那年与同伴去意大利游学,你爸爸曾电话联系我父亲,让人看着你。”
提到这事,苏云卿面露赧然,“我说过不用。”
程书聘:“同行里有几个男生,那时候程太太还是苏二小姐,喜欢当中的一个男孩。”
苏云卿被他的话吓住,“你怎么……”
程书聘眉梢微微一挑,他今晚摘了眼镜,右手指腹转着左手的婚戒,和她无名指上的翡翠玉戒相衬的墨玉。
“后来你发现那个男生在佛罗伦萨找女人过夜,你伤心地在广场坐了一天,最后郑重地给他写了一篇劝人回头是岸的情书。”
“不是情书!”
她脱口道:“是希望他能专心追求心中的艺术,等等,你怎么知道!”
程书聘指腹斜撑着太阳穴,语气里漫不经心道:“你那天去理发店跟店员说要剪一个罗马假日的赫本短发,明显是要斩断三千烦恼丝,出家。”
苏云卿脸颊生理性发红,“你别提了!那个男生我后来都没跟他有来往!”
程书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长手撑在桌面,视线压向她:“瞧,是在急着跟我表忠诚吗?”
“你想多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程书聘拿过她面前的红酒杯,仿佛是在钓她胃口,竟慢慢品了起来,苏云卿气呼呼地把红酒杯夺回来,仰头灌进了自己嘴巴里。
程书聘腰身靠在桌边,眼睑含笑地欣赏她唇边的那一滴嫣红。
“我爸找了个下属跟着你,你知偷拍人照片是违法,但佛罗伦萨那么多街边画家,让人画一副有多难?一个刚成年就对男人失望的小姑娘,实在太可怜了。”
苏云卿脑子被酒精冲晕,“那,那这幅画……”
程书聘指腹勾了勾她下巴,微微滑过那唇边的红酒,盯着她的目光斯文又败类:“很抱歉,程太太,关于你上诉丈夫心怀不轨的证据无效,现在,你可以跟他履行夫妻权利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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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覆水
◎【二更】“睡我是要负责的。”◎
落地玻璃窗未被关严, 冷风从缝隙里钻入,苏云卿好不容易泡热的身子一出来又被降了温,喉咙里还含着葡萄酒的味道, 说:“败诉就败诉。”
程书聘仍看着她, 说:“过来。”
此刻两人面对面站着,他落下的两个字在她心底滋滋冒了泡, 她还犟嘴:“不过。”
程书聘的大掌轻落在她头顶, “还是很冷。”
苏云卿撇了下脑袋, 叛逆了:“戴着前女友手链的手不要碰我。”
程书聘长叹了声,他的大掌从头顶滑到她的下巴, 说:“这喝进去的酒酿成醋了吗?”
苏云卿眸光微颤, 身子想往后缩, 然而下巴被他掌心托着,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地钳制:“我并不擅长解释,认为行动比嘴巴管用, 程太太觉得呢?”
“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刚才的话我也不信……”
小姑娘仰起头时, 身子轻轻发着抖。
“既然我们夫妻之间都达成了共识,那就用行动表明自己并没有背叛婚姻, 并且忠诚于对方。”
苏云卿眉心微微蹙起, “什么行动?”
他深眸浮笑, 低下头颅,薄唇在她唇边悬停, 嗓音低哑:“不是说我有前女友吗, 我给你验验货。”
就在苏云卿抬眸的刹那, 唇上压来一道柔软, 微微沁冷,好似那荷花池里带上的寒气还未消散,此刻浮在他的气息间,而她逋泡过热水的肌肤被他冰得不禁发颤,他吻得很温柔,一点点撬开她的唇,吸噬她的暖意,他们接过吻,但那一次是拍卖展上,她被他双手钳制在身后,只能用嘴巴堵住他继续举牌,那是唯一一次越界,她还幸运程书聘没有怪罪,可是……
此刻的吻不同,他们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沙,一旦谁开了闸,便是覆水难收,没有退路。
贝齿被撬开的瞬间,她肩膀微微向内扣,紧张得像只不谙世事的雏鸟,什么都不会,脑子煞白地僵住,最后在他得寸进尺的时候,指尖推了推他。
程书聘收了力,垂眸看她:“不喜欢这样?”
苏云卿脸颊早被染红,她此刻腿有些软,但不能丢盔弃甲:“我看你很会嘛……”
“还是你教得好。”
苏云卿愣住,“什么?”
“忘了?你喝醉那一晚。”
他指了指脖子,说:“你以为自己只咬了这里?”
她脸颊煞时烫起,“我、我都不记得了,这个不算犯罪。”
他低声短促地笑,肺腔震了她一下,说:“知道当时我是怎么让你松开我的吗?”
她好奇地抬头,眨了眨眼睛,想问,又不敢说。
男人手臂揽上她的腰,单手将她抱起放到床上,苏云卿这下怕了,双手撑在身后起来,他却没有预料中的下一步,而是靠坐在一旁的床头上,对她道:“当时我跟你说——”
苏云卿动作一顿,男人眸光朝她压来,声音轻落:“想好了吗,睡我是要负责的。”
她唇畔张了张,整个人五雷轰顶一般,“不、不可能!”
程书聘笑:“你上一次说不可能还是把戒指丢进荷花池里,现在’不可能’正戴在程太太的无名指上。”
苏云卿整个人像被扒光了,脸也没了,“我喝酒从来没犯过事。”
程书聘给她盖上被子,说:“确实,我说完这句话后,你就不敢了。”
她被眼前这个温柔男人说得有些云里雾里,嘴唇抿抿,“那我是不是还得跟你说谢谢。”
“那我也要跟酥酥说谢谢。”
他话音一落,苏云卿眉头便蹙起,“嗯?你什么意思,好像我强来一样,刚才明明是你说……”
后面的话咬在牙齿里,差点泻出。
程书聘此刻靠坐着,床头灯在他背上染了一层橘黄色调,而背光的胸膛又陷入黑暗中,显得宽阔立体。
“我说什么?”
苏云卿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她心里还纠结着他手链的事,“你说你有前女友。”
程书聘说:“如果对话可以查询,我想’前女友’这三个字自始至终都出自程太太的口中,而我则是被自己夫人污蔑的可怜丈夫。”
苏云卿:“那你的手链……”
“是程太太偷偷去查苏先生的情史,心里别扭不敢问,明明动心不敢说。”
“才没有!”
程书聘眉梢微挑,手就搭在了床头柜上,苏云卿脸蹭地埋进被子里,耳边是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她心跳扑通扑通地发作,那个床头柜每一晚都会被拉响,但只是从里面拿出一个掩人耳目的工具。
“那我也要起诉,请问被告人苏云卿小姐,是否在婚姻实习期间对自己的丈夫撒谎。”
程书聘的声音隔着被子钻入她的耳膜,她的毛孔,无处可逃,似要将她绳之于法。
“法官才懒得管你这些小事。””鉴于程太太总是口是心非,颠倒黑白,在观察期犯了婚姻中最严重的不信任罪名,法官给了我两个选择作为惩罚。”
苏云卿心脏里住了只小猫,一直在挠她,但她的手却不知抓哪儿才能止住,“我怎么不信任了。”
男人轻叹了声,“犯人还不悔改,第一个惩罚,是用手链将她的双手铐住,交由她的丈夫处置。”
苏云卿的脑袋从被子里冒了出来,缺氧将她闷得熟透了,一双圆眼睛只看着程书聘解下了手链。
她眼睫抬了一下,撞上他的视线,又倏忽藏了回去,心里不得不回想程书聘这些天给过她的解释。
“那第二个呢?”
程书聘的手伸进拉开的床头柜里,苏云卿葡萄似乌黑的眼珠儿睁大,“程书聘……”
“给我念一首情诗。”
粉瓣儿微微张着,那床头柜里的,居然是一本诗集,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园丁集》。
她刚才好像,误会了。
“这儿怎么有一本书……”
语无伦次说出来后,她又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酥酥心疼我,让我睡卧室,又忘了?”
“没……别说得我好像老太太一样的记性。”
程书聘温和一笑:“这么快就成老太太了,那岂不是跟哥哥过了一辈子?”
苏云卿因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而自认低俗,这时被子被程书聘曲起的膝盖隆起一座山包,男人似乎在享受地等待她念一篇睡前读物。
“这就是你刚才说……夫妻的权利吗?”
程书聘:“我大概是个不知道如何哄妻子开心的丈夫,既不会刺绣也不懂欣赏艺术,我总不能跟她聊明天的股价,后天的财报,所以她才会如此讨厌我。”
“也没有讨厌。”
她靠坐在床头,翻开书线压住的一页,她确实从来没给他读过:“我从你看的这一页开始,可以吗?”
“当然。”
苏云卿:“天空阴云密布,淫雨不休不止,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我内心躁动,我不知道它的意义……”
她低低暧暧的声线截然顿住,程书聘听到一半,转眸看她,苏云卿快速翻过一页,佯装接上:“我独自上路,赶赴我的幽期,奇怪,是谁在寂静的黑暗里尾随我,我左躲右闪地想要避开他,只可惜于事无补,他高视阔步,扬起大地的尘土……”
她咬了咬唇,又要翻页,忽然,手腕让人握住,她心悸微颤,另一只手压着诗页,还想要翻,程书聘却落来一句:“看来这本诗让酥酥很为难,为什么读不下去?”
苏云卿心里有鬼。
她还要翻,书却被他抽走了,她惊愕地要说话,程书聘食指轻压在他唇边,安静地看她:“哥哥来读,好吗?”
苏云卿双手撑在真丝布料上,掌心滑腻,撑不住的手肘微微打颤,他的大掌托起她的后脖颈,落下的吻与方才站在书桌边的温柔截然不同,是猎人对猎物的吞噬,没有渐进,直接撬开了她的唇,天际线一般的缝隙给她吸着氧,可却不够,她开始急促的,毫无章法地呼吸,她的意识开始凌乱,不知应该流往肺部去换氧还是大脑去思索,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已经太迟了。
她的指尖猛地去抓程书聘的胳膊,几乎在上面印下红痕,眉心皱得厉害,似那春水荡波,她的鼻尖碰到他高挺的鼻梁,轻声颤:“哥哥……哥哥……”
男人嗓音低哑:“酥酥是想用这个称呼唤醒我的良知吗?”
她的唇腔经由红酒的洗礼蔓生出葡萄,它的主人藏得小心翼翼,精心呵护不令世人打扰,直等到它成熟了也不愿摘下,只想架起藤枝将它藏起,守住,可却不知这样的精心让那葡萄变得无法招架外界的侵掠,只需指腹一碾便泻出丰沛的果汁,此刻主人心疼地紧紧咬着牙,好像这样就能维持那最后的一丝尊严,男人的气息起伏而落,说:“酥酥,我不愿做勉强人的事。”
她睁开眼睛,嘴唇都咬红了,看着他的深眸,说:“那晚我喝醉了,你为什么没碰我?”
程书聘的手臂撑在她头侧,昏暗的光线下起伏的肌肉贲张着青色血管,“我想你看清楚,记清楚,而不是清醒过来怪酒精作祟。”
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她,她紧张地缩了下膝盖,泪花从眼角沁下,热的,滑过太阳穴,说:“你说我动心了,那你呢?”
她的手腕被他牵着往下带,苏云卿水眸怔怔地看他,下一秒要缩,他却握得紧,不给她任何退路,但他的嘴巴却是软的,说些好话哄着:“情难自禁,酥酥莫怪。”
她浑身紧绷得厉害,害怕得厉害,可却不是不愿意,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怕他笑话,“程先生是商人,我斗不过你……”
“我知你动心,就知你愿意,我远比酥酥更早动了念。”
男人松开她的大掌没有给她歇力的机会,她的脸颊侧压在鹅绒枕心,露出天鹅般柔美白皙的脖颈,纤细又柔弱,好似一掐便要断,造物者给了留白的优美,由人在上作画,藤枝攀爬而生,绽开朵朵红莲。
她的指尖攀上他后脖颈,她好似已经不是她了,像泡进了涨满水的浴缸里,嗓音零落成泥碾作尘:“哥哥,我害怕……”
她的声音含着水,在最后一刻前以兄妹相称,人在面对恐惧和陌生时总是想找寻可以依赖的亲人,她这一声哥哥让程书聘托着她的脖颈,低头吻她额上的湿发,“不愿意吗?”
她想到他方才说过的一句话,软哼了声:“别让我负责就行。”
程书聘知她嘴硬,嗓音温柔地哄她:“那酥酥现在怕什么?”
她指尖穿入他发梢,树叶晃动:“会痛……”
程书聘意识里有道念头闪过,但很快又湮下,忍得太阳穴青筋凸起,还要耐心待她:“我知道酥酥喜欢小东西,都怪哥哥,是我不好。”
听到这话,苏云卿沾水的清瞳蓦地晃荡了下,蛾眉微微蹙起,又想到方才他牵引她指尖去握住的触感,那样的惆怅还存在手心不散,十指连心,她早就云里雾里了,竟还安慰起落寞难过的他——
“没事的,我,我可以试试……”
一句话落入狐狸的圈套,好似一切都盘算规划好了,只等她来下惊堂木,可这令箭判的却是苏云卿的刑,一杖落下她便疼得直抱着程书聘的肩膀,埋在他薄热的脖颈里呜咽,令执杖官停在了第二杖,俯身哄她:“酥酥,别紧张。”
苏云卿依靠着他,却不知他才是那破坏者,她自小门第不低,受的教育令她端庄自守,然而此刻她却只能搂着他,几乎不是出自理智,而是原始的反应,说:“哥哥,你等等我……”
程书聘的眸光垂在她脸上,一寸寸度量,观察着她绯红的脸颊,水眸早就湿得不成样子,他热得要找水解渴,低头吻她的眼睑,说:“哥哥等你,一直在等你,等得好辛苦,可是酥酥却找了别人。”
他的语气那样温柔,可他的行为却那样粗鲁,只等了她一会,便要讨回公道一般,以杖上诉。
她视线失了焦,除了呼吸吐不出来一句话了,只听他在耳边道:“总说哥哥老是一副面孔,如今让你见着了,喜欢吗?嗯?”
苏云卿心腔被反复颠簸震颤,她指尖去勾程书聘的手臂,声带在水里浸透了,“哥哥……”
杖刑被迫停了,他俯身抱她,“乖酥酥。”
她双手抱着他的肩膀,咽着声哭:“如果,当初他们知道你会这样对我,一定,一定打死你……”
程书聘沉吸了口气,“你姐姐也说要打死我,哥哥明天就死了,酥酥让我快活一夜吗?”
她吸了吸气,自己早就把什么都丢了,“哥哥,你疼吗?”
他的大掌将她嵌入怀中:“疼也要酥酥。”
她的心跳在夜里震动,轻声问:“哥哥,别人第一次干坏事,也是这样吗?”
他们就像背着家长偷偷尝果的兄妹,对彼此的好奇将那一层阻碍突破,最后哥哥偷到了苹果给妹妹,喂她吃下,妹妹还问,味道是这样吗?
“云卿?你?”
程书聘沙哑嗓音中滚落一丝惊愕,下一秒,浓眉深深皱起,骨节感重的手指几乎将她肩膀勒断,等听她念一声才克制住,厮磨中在她耳垂染了一句:“再咬哥哥一下,哥哥就送你一样东西。”
她羞红着脸撇开头,“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低头去够她的唇,一下一下地含住,等她受不住下意识去咬时,那吻便从她唇上抽离,下一秒,心腔被重重泡进水里,她想冒出来,可有人按着她,在她窒息时又送来一口气,她张着唇索要,最后彻底沦入他的陷阱。
苏云卿不愿成为他的败将,被他洞悉了心意,又被他掠走了财源,失去理智时魂也抽了三分,贪图享乐之人不会去想明日的太阳,当光明普照时,她该如何坦荡行走世间,保留她那一份清白。
她被他看去了,虽然她思想不算保守,但若不是在乎,她不会小心去猜程书聘会如何看她的。
苏云卿哪儿还有水来流泪,半夜里被他抱进浴室里泡热水澡,等出来时他换了一张床单,安稳睡了没多久,她又醒了,咬着牙说还肿着。
男人此刻语气斯文尔雅,看不见的地方却与败类无异,“哥哥刚才有些急了,酥酥继续睡,我只是好好研究一下,免得你下次再喊疼。”
她面红耳赤道:“什么下次……”
程书聘从身后搂住她,轻轻叹了声,“不是没想过如何开始,但真到这一步,只想把你占了。”
苏云卿弯着脖颈,感觉男人的吻落在她的后颈窝,如夜色掩盖的朦胧触感,她指尖钻进枕芯底下,“在苏溪见面的第二天你就立马说要结婚,这次我也见怪不怪了。”
程书聘揽腰将她嵌在怀里,低磁的嗓音就磨在她耳边:“但愿以后你也能如此适应我。”
苏云卿为了找戒指泡了荷花池后又被热水滚过,早已疲惫不堪,听着他的话沉沉地昏睡过去。
等第二日清早,门外就有人来敲门,苏云卿拉着被子埋了进去,有人去开门,听见佣人说了句:“夫人的姐姐来了。”
苏云卿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抬头,见程书聘已穿上衬衫西裤,显然已准备好,说:“知道了。”
苏云卿捂着被子爬起来,“我姐姐来了!程书聘你别下去,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从衣帽间出来,给她拿了胸衣和小裤,苏云卿慌张地抓了过来,藏进被子里,像是坐了坏事的叛逆少女,把无辜良民拽了进来:“我昨晚跟她打了电话,她估计已经知道我跟你结婚是和苏家的债务有关系,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你也有罪。”
此时男人大掌轻落在她头顶,温柔一抚,脸上又覆回上位者和善的微笑,说:“哥哥昨晚捅破的,只是这一层窗户纸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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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读书
◎“瞧,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苏云卿从床上坐起身, 长发被压了一夜,此刻糟乱了些,像猫咪竖起来的小绒毛, 程书聘耐心地以手为梳替她捋顺, 从耳鬓穿入,顺到发梢, 她低着头, 大脑微微皮层发麻, 轻声说:“你要是急着出门,不用等我。”
程书聘此刻衣着斯文得体, 隔着镜片看她, 手从头发落到她的脖颈, 轻轻一拂树上红玫:“昨晚是急了些,但现在,我不急了。”
他就像一个刚得珍宝的盗徒, 爱不释手地把玩、欣赏他的宝贝,苏云卿无法看他的眼睛,指尖攥着被衾说:“昨晚换下来的床单呢?”
“有干衣机, 你怕什么。”
他的手还在梳她的头发,轻叹了声, “昨晚压到了好几次, 下次是不是得先给你束起来。”
他又提下次。
这句话也不知是束她还是束头发。
苏云卿藏在被子里的膝盖并了并, 压得有些麻了,然后悄悄地开始给自己套上衣服, 此刻天光乍亮, 她还没学会如何在事后的清晨面对身旁的男人, 哪怕他是自己的丈夫。
程书聘好像知她困窘, 在她穿衣时手提了提滑到她肩上的被子,好似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如果不是经历过急风骤雨,苏云卿真是要被他白日里的装腔骗去。
穿好睡裙掀开被子往浴室里走,直感觉后背压着道目光,沉甸甸地喘不上气,一进浴室便把门锁上,镜子前,苏云卿看见此刻露在睡裙外的肌肤染着一片绿肥红瘦,她嘴巴瘪了下,从前程书聘说的那些疼人话,真够疼人。
苏云卿洗漱完出来去衣帽间挑了件高领的黑毛衣,再配上一件改良后的螺钿马面裙,最后搭上暖棕色长外套,算是把该遮的都遮住了。
等她出来,却见程书聘还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指腹落在唇边,眼眸映着屏光,认真时精力集中,苏云卿便不免想到他昨晚的专注,目标明确,狡猾猖狂。
她说:“我好了。”
声音打算两个人的思绪。
程书聘撩起眼皮,目光印在她身上,从下往上,苏云卿指尖不由扣住了牛角扣。
两人一同下楼时,客厅里的苏云嘉已经等了好一阵子,多亏程家社交小牛程宴时不肯吃早饭,大家乱作一团也就没多关注他们在楼上磨了多久,等到苏云卿下来,姐姐的脸上就摆出一副我是来算账的严肃。
“说说吧,昨晚怎么吵的架。”
苏云嘉说话时,苏云卿往门外瞟了眼,这时姐姐把她的目光拉了回来:“要是不说清楚,出去可就保不准挨揍了。”
程书聘狭长眼睑微垂,和煦道:“我听过一句老话,床头吵架床尾和,姐姐是结过婚的人,应该知道,夫妻不吵才不对。”
苏云卿站在一边听得愣愣,此时坐在沙发上的奶奶也打圆场,笑道:“云嘉,书聘这话倒是说得真,昨晚他的生日,云卿不小心弄丢了戒指,他大冬天的还下水池子里给她捞,这要是冻感冒了怎么办,我昨晚也跟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苏云嘉沉了沉气,再看向妹妹,“云卿,气消了吗?”
此时程书聘的手护在她身后,微低着头看她,苏云卿似被他圈在领地里的猎物,若是说错一句就会受到惩罚一般。
“看他表现吧。”
语气说出了平淡和不在乎,苏云卿不得不为自己的演技加分。
吃过早餐,苏云嘉还在寓园里等他们,走出大门后朝苏云卿道:“姐姐载你去学校。”
她看了程书聘一眼,目光示意他先走,但他却似没听见一般,还朝苏云嘉道:“顺路,坐我的车吧。”
苏云卿觉得他是故意的,抿抿唇,说:“老公,你不是说公司还有急事吗?路上注意安全。”
她这话说出来,苏云嘉脸色顿时愣住,转头看向了苏云卿,然而程书聘桃花眼微微一笑,说:“太太也要用功读书,晚上见。”
苏云卿一听“读书”两个字就心跳漏拍,昨晚睡前他便是让自己读了本诗集,可是读着读着,他就说让他来读。
他的“读”哪里是真的读。
先前还觉得是自己浅薄低俗的多想,现在只怪程书聘藏得太深,此刻又是一副支持妻子学业的好好先生,连申大的设计院都收了他的资金。
车上,苏云嘉目光扫了眼苏云卿,见她不自觉地捋了下衣服的高领,过来人,她也就不拆穿了,“昨晚你哭着给我打电话,我真以为程书聘把你吃了。”
苏云卿:“……也没差。”
苏云嘉听她碎念,哼了声,“行啊,那就离婚,差多少钱,你姐姐卖血卖肾,给你赎回来。”
苏云卿吓了跳,“你昨天还说要揍他呢!姐你一个女企业家,能不能别这么野蛮。”
“你以为程书聘是斯文人?”
苏云嘉转过方向盘,说:“如果你跟我说,你只是喜欢他的钱,那姐姐支持你,如果你说喜欢他,那就真是被吃得渣都没得剩了。”
苏云卿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万分之一概率中招的人,苏云嘉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她,嫁人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跟他保持距离,现在动心又动身,他得意了。
这么想,她就后悔了。
“姐姐吃过结婚的苦,我跟你姐夫结婚前是大学自由恋爱,但结婚后你也看见了,古话确实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但还有一句话叫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你还年轻,既然嫁给他了,可以享受,但要清醒。”
最后八个字点中了苏云卿,她从包包里拿出了几张支票递给她,说:“这是我给程家做定制赚的钱,还有实习工资以及奖学金,姐姐你先拿着,给程书聘还回去。”
苏云嘉笑了声:“姐现在还不用你赚钱,你拿着吧,在他家也要花钱。”
“他给了我张卡,我花不了多少。我想尽快还清他的债,不想欠他的。”
苏云卿把支票都塞进她的包里。
苏云嘉轻叹了声,侧头看她:“我的好妹妹啊,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到了申大,苏云嘉看了看他们系里的设计和新锦样,听说元旦前有个大展,就答应了苏云卿到时候回来看她。
送走姐姐后,苏云卿才开始忙项目,一旁的沈燕燕拿了瓶热奶茶过来,刚放到苏云卿桌上,就见她趴着睡着了。
“云卿?醒醒,不舒服吗?”
沈燕燕拿奶茶烫了她指尖一下,姑娘晶莹莹的手指缩了缩,撑起头睁开眼,说:“没事。”
“真没事?没见你干活干着睡着了,喏,热奶茶提神,一会王牡丹就要看样板了。”
苏云卿抿抿唇,说了声谢谢,昨晚三点多才睡,累得筋疲力尽,今早要不是苏云嘉来了惊醒她,根本没力气抬眼,此刻她一走,心情平了下去,困意就涌来了,就连中午那一个小时的午休她都几乎是在宿舍昏睡过去的。
晚上的时候程书聘照旧来接她,苏云卿带了工作回去,但有些细节还是要跟同学沟通,她不想早退。
“程书聘,我跟你商量个事。”
吃过晚饭,苏云卿的算盘在肚子里打了好几圈,这才跑去书房找程书聘开口。
此时男人手肘搭在办公椅的扶手上,闻言微撩起眼皮,“洗好了?”
苏云卿轻咳了声,“我能不能改一下协议,毕竟你打破了我们不能睡一个房间的约定,那是不是代表你的要求也无效了。”
程书聘翻过手里的文件,沉声道:“晚上不想跟我吃饭?”
她在背后摇晃的猫尾巴一下被抓住,扯唇笑了下,“程老板真聪明。”
这下,男人放下手里的笔看她:“我合理怀疑你昨晚的行为怀有目的。”
“那你没目的吗!”
她反驳道。
程书聘眉梢微挑,靠坐到椅背上,“我认为昨晚的互动有益于增进夫妻感情,加深彼此的关系,这才是婚姻实习阶段最重要的环节。”
苏云卿被他又是互动增进又是加深说得面红,“当老板的说话总是一套套的。”
程书聘把桌上的文件转到她面前,说:“小酥助理,你看,甲方提出要求的同时,可是需要支付一定的报酬。”
苏云卿听出他的话外音,双手背在身后踟蹰:“那我是你老婆。”
程书聘温文尔雅地点头,双手朝上摊开,身上一件深灰色睡衣熨帖又挺阔,显得他胸膛像那沙发背一样可靠,对她说:“现在倒是不跟我分清了。”
苏云卿懵懵地被他套路,“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饭总是要吃的,给我个理由。”
他说。
“年底要大展了,我想在学校赶项目,而且……”
说到这,她补了句:“而且天气太冷了,我不想早起,想在学校宿舍过夜。”
她说话时瞟了他一眼,程书聘脸上瞧不出喜怒,语气甚至是替她考虑的:“你怎么不说要搬出去。”
这一步迈得有点大,不过她还是试探说了句:“也不是不行。”
“呵。”
程书聘笑了声,不知是气还是觉得可笑。
苏云卿各退一步,“那今早我确实就迟到了……”
程书聘眸光幽深地凝在她身上,苏云卿咬咬唇,如果能解救接下来的日子,那她也不是不能以身饲狐,毕竟事业重要。
她走到程书聘面前,忽然抬手摘下了他的眼镜,男人瞳仁略微滑过一丝涟漪,而后是漆黑的墨夜。
她的视线从他身上往下落,又抬了下右手。
程书聘修长的玉指推开她的手腕,说:“我不认这个。”
“你……”
她顿时面红耳赤,“不要白不要!”
“那明天我继续去接你。”
“哪里有这样影响自己妻子事业的丈夫!”
程书聘笑了声:“每天上下学接送,学校要多少钱我没皱一下眉头就给了,要实习证明说开就开,喜欢哪个厂子说买就买,程太太,我这是影响你太多了吗?”
她摸了摸脖子:“你、你说得好像我爸……”
程书聘的眉眼压着一丝火,但他这人似乎习惯了压抑,怒时反笑:“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读书吗?”
“我每天都有好好读书啊。”
她随手翻起桌上的一本书,“那大不了我睡前再给你读读?你这个爱好也太不成年了,小孩才喜欢睡前听故事。”
说着她眼眸抬了一下,发现程书聘掌心斜撑着下颚看她,不动声色地勾住。
苏云卿的意识里有道念头闪过,此刻她手里捏着一本书的扉页,上面有程书聘的签名,她才发现,他的名字里,有“书”。
她的反应惊慌失措,书页被扑地阖上,好似在回忆过往的那些蛛丝马迹,而后恼羞道:“程书聘,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男人慢条斯理地将交叠的长腿放下,手里却拿起了文件继续看,好像再没耐心等了,又好像是稀松平常的邀请。
“我安没安好心是我的事,但今晚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倒觉得你可以在这件事后跟我要好处,我就全当自己,失身又失财了。”
“你还扮可怜。”
她气呼呼道。
程书聘语气浮着浅浅的笑,像在安抚他的小猫,说:“你是一个学生,好好读书是你的份内事,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事是要你操心的?瞧,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苏云卿被他的话迷得头昏,一边觉得他是流氓,一边又被他的皮囊吸引,她是个学艺术的,总是自诩爱美之人,好色之徒,如今也难免落入俗套,他又说:“我想在这里的话,酥酥应该知道怎么做,不会压到自己的头发。”
她脸颊发起了烫,“我们大展你会去吗?”
程书聘说:“当然,我还会邀请品牌方,我是一个支持太太事业的进步先生。”
他的话令到苏云卿不自觉笑了下,而后膝盖压到办公椅的软垫,坐了上去。
书房里有一面面的书架,书架里有一层层的书板,书板里有一本本的书籍,酥酥里却只有一个书聘,是昨晚他说送给她的东西。
办公椅座下是滑轮,男人的长腿微曲,将椅子拉到靠近书桌,只留一个腰身的距离,苏云卿见他双手绕到自己身后去拿文件,显然是还有心思办公,咬了下唇,道:“老板真是忙,一心还能二用。”
他左手扶她的后背:“我这哪儿是二用,分明都是在给程太太做牛马。”
她脑袋发烧,微低着头,手却去推他的宽肩,说:“不许看。”
程书聘俯身在她耳边道:“小猫的嘴巴都这么凶就好了。”
“我……我哪儿凶……”
现在分明就是她这个下属做得一塌糊涂,他却居高临下审判她的业绩,就差没打一个不及格。
他捧着她的脸,那目光仿佛在予她种蛊:“老师小时候怎么教你读书的?”
苏云卿此刻视线比他高,外强中干地说:“反正没教过在书房里藏雨伞。”
他短促笑了声,肺腔沉落,震入她心底,“小腰板要挺直,不可以低头,不然书读着读着就累了,那接下来的课,还怎么上?”
她的后背抵在办公桌沿上,得以依靠,吐气道:“你好有一番歪理……”
“只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
她的手去掩他的眼睛,学他从前哄她入睡的样子,但他却将她的手拉下,吻入手心,苏云卿另一只手又要去盖他的眉眼,软声落:“你闭上眼睛……”
“我得监督酥酥同学。”
苏云卿恼得指尖去抓他耳朵:“有、有什么好监督的!你当老师当上瘾了!”
程书聘将办公椅往里推,哑声道:“难道不是你先勾引老师吗,我教过你摘掉眼镜的后果。”
她想起身,却让背后的办公桌挤住,令她呼吸时不得不挺直肺腔,好让空气顺入:“你跟我家里人说的……明明是你……勾引我……”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得想哭,那双眼睛含着水,亮盈盈,程书聘喜欢吻她的眼睛,“好了,老师说错了,睁开眼是想看着酥酥同学的酥酥。”
苏云卿想藏进他脖颈间,他偏要纠正她的读书姿态,她泪雨连绵道:“幸好你没去当老师……你是大禽兽!”
他的指腹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像是纵容学生发泄一通,“你是老师唯一的学生,辛辛苦苦要锄的玫瑰园,你这样说实在令我伤心,就不能说一些好话讨我开心吗?”
“我说好话时你要行动……我行动了你又要讨好话,你这个人两样都要占,太贪心啊……”
程书聘将她长发挽到耳后,抚过她发鬓的汗,喟叹了声:“难道不是酥酥同学既要老师签你的长假,又要老师参加你的大展吗?看来你又要说话不算数,转过身去,拿笔,给我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木有二更了,因为程老师要和酥酥同学写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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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鞭策
◎【一更】说喜欢老师这种话。◎
苏云卿撑在桌上的手腕泛红, 瓷肌如雪白宣纸一般的薄,隐隐透出纤毫血管,之下潮血纵灌。
站了一会便腿软, 浑身被麻意啃噬, 就连骨头缝都要酥掉。
程书聘依然穿着他那件真丝上衣,完好无损, 连扣子都没有解, 这里是书房, 精神价值的领地,而她却像一个毫无知识外衣的笨蛋, 暴露在炽灯下, 被智慧满盈的聪明人羞辱。
他的手臂绕到她身前, 捏着她的下巴,迫得她仰头微张开红唇,失频般吸着气, 肺腔一张一合,他的话就贴在她耳边落:“天冷了,总该做些运动, 出出汗就好了,要是早上起不来, 老师也能这样把你叫醒, 要不要?”
她要往下跌, 他另一只手搂着她软腰,轻叹:“上课不好好听, 非要趴在桌子上睡, 是不是要罚?”
苏云卿颤栗于他的言行, “不要……”
“不要什么?”
他的语气好像在舔舐她。
“不要罚我……”
她嗓音婉转着泪水, 就像一个做错事被教训的学生。
“可是老师觉得你喜欢这种鞭策教育,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你总是不主动,老师等你来问题都等了好久了。”
苏云卿眼睛雾蒙蒙的,看什么都在晃,密密麻麻的书像晕眩时涌入视线的幻觉,雪花一般飘荡,她低着头哭泣:“我要退学……”
他的气息滚烫地落在她耳边,“别这样,是老师上得不好吗,可是酥酥的学才开,要多上上,知识都要灌进去,不然空空的,就成了老师的错了。”
苏云卿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从来没被罚站过,想不到如今被罚站到哭了出来,眼泪淌在程书聘的掌心,而他却以为她好的名义继续鞭策她,她泪花攒在眼睑下,“从来没有人敢、敢这么对我……我也是有骨气的……”
她是家道中落了,可该有的骨气从小到大都连在血肉里生着,如今程书聘那把刀镰进进出出地将这些都抽了出去,左手从她身后撑在她身前的桌面上,将她环在怀里,垂眸看她的脸,说:“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你,看来老师是第一个,要不是我主动,你小学都上不了。”
她耳根烫红,好像淹进了程书聘话里的角色,理智早就晃无了,只会说:“我下次不找你上了。”
他气息一沉,戒尺鞭来,叹了声:“很遗憾,这样的觉悟,我今天可不能给你发小学毕业证了。”
她吓得颤颤,“发,我要毕业……”
他沉沉地笑了声,嗓音沙哑迷情,震着她的后背:“下次会主动来找我上小学课吗?”
苏云卿被他一半绅士一半畜牲的言行吓得要哭了,只会顺着他的心意说要,他这才肯发毕业证。
她累得还想在书房里睡,是程书聘抱着她回了隔壁主卧,灯调了暗,苏云卿听见他要走的脚步声,忽然下意识抓住他衣袖。
什么都没说,就是抓着,他一靠近,她就缩了下,缩到床的另一边去,这样的举措他自然能懂,温热的大掌揉了揉她的长发,说:“我得去书房把你的骨气都清理干净了,一会就回来陪你睡。”
苏云卿发现自己对程书聘产生了依赖,她想是天气太冷了,而程书聘能把被窝暖热,又或者是她太累了,才会觉得睡得很沉,但她也并非不清醒,知道蛊在程书聘身上,只要远离他就能恢复正常,第二天抱了行李回申大时,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感。
程书聘脸沉了一路,以致于在驾驶座上的陈延小心翼翼地开口:“跟了夫人的妹妹陈梨初几天,那晚她听来的关于您的传闻,和秦萧脱不了关系,不过是为了莨绸厂那块地。”
程书聘看了眼窗外,姑娘身影娉婷如蒲柳,他语气漫不经心道:“秦萧这次倒是帮了个大忙,替我给他送份礼,以我和云卿的名义,就送,”
他语气顿了顿,收回的眸光覆回淡漠,“这次高定大秀的邀请函,位置安排在我跟云卿的后面。”
陈延轻咳了声,“明白。”
申大的设计展分在品牌秀场的倒数第二场,对标的都是国际一流设计团队,整个院上下都拿了绝活,苏云卿更是没日没夜地忙着项目,尤其在程书聘那儿付出代价才得来的自由,更是倍加珍惜。
寓园这边,因为临近圣诞,程家在国外呆的时间长,加之程宴时来了,为了他这个小少爷园里上下忙前忙后地布置起来,以至于程书聘回家的时候都差点被彩带绊倒。
“许伯,把东西都收好,谁安排的工作。”
这会已经临近十二点,园里四下安静,只有管家还熬夜等程书聘回来,这会撑着睡意说:“抱歉先生,之前都是夫人安排的,她最近没在家,佣人们连花瓶的配色都拿不准了。”
程书聘见他要弯腰去捡,淡声道:“不用了,您去休息吧。”
许伯见程书聘解了领带上楼,便问:“先生,您最近都不回来吃饭,现在这个点要叫厨房给您做宵夜吗?”
寓园里的佣人都和这座宅子一样老了,程书聘让他们起来给自己做饭,恐怕还不如自己做来得快。
“不用。”
说罢,他上楼换了衬衫,拉开衣柜,看见苏云卿挂在里面的衣裙,姑娘的衣服有股菡萏馨香,嗅之令人流连忘返,都是典雅精致的中式绣品,这让他想到今日秘书肖南跟他说的话:“最近开会那几个老总都没那么发难了,我问了才知道,夫人私下给他们的太太送了礼,都是收藏级的织绣品,老板,您这太有面子了。”
程书聘拢了下那衣柜里的裙摆,无声扯唇。
下楼去厨房煮了碗面吃,刚转身,腿下就撞来一个东西,低头,是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程宴时。
程书聘眉头一皱,“会半夜起来上厕所了?”
“叔叔,你在偷吃!”
程书聘没心情理他,拿过筷子和汤勺坐到岛台边,这会程宴时爬到隔壁的椅子上,说:“我也要。”
程宴时拿了个小碗,全程没说一句话,分了两口面和汤给他,堆到他面前。
小家伙双手捧着碗吸溜了一口,肉乎乎的脸蛋顿时皱起,“叔叔好咸啊!”
程书聘凝眉抬头:“闭嘴。”
程宴时又从椅子上爬下来,“那么咸,狗都不吃。”
这小孩知识储备挺丰富,程书聘淡声道:“狗确实不能吃盐。”
程宴时走了,程书聘吃了两口,忽然顿住筷子,他想起那晚云卿也肚子饿,把他煮的面都吃掉了,也没说咸,小孩味蕾就是娇气。
第二日清早,寓园的客厅里已经挪来了一颗松树,程宴时高兴地跳来跳去,说:“拍给云卿看!”
他有个儿童手表,可以拍照和上网打电话,没一会儿苏云卿就接通了电话,程书聘喝咖啡的动作微顿,眼眸朝程宴时看过去。
“云卿,你吃早餐了吗!”
“我吃了,宴时吃了吗!”
手表里传来姑娘含笑的声音,像清晨雾凇上的冰,干净清透。
“云卿,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个礼物吗?”
程宴时的小算盘一打,苏云卿就说:“好呀,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听你的秘密。”
电话那头的苏云卿也配合,程书聘想起她去学校的前一晚,她也配合地叫他老师,说着喜欢老师这种话。若不是苏云卿每天跟程宴时玩老师学生的拼图游戏,他也不至于不舒服地要她跟自己玩,想到这,抬手舀了两块冰放进咖啡里。
“叔叔昨晚偷吃了,他好晚才回家!”
程宴时是捂着嘴巴对着手表说的,但此刻掩耳盗铃,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陈慕瑾眼珠子瞪大,顿时盯向了程书聘,男人沉声道:“什么偷吃,程宴时,把你手表没收了。”
电话那头的苏云卿听见他的声音,开口道:“宴时,云卿再给你买一个手表,奖你的。好了,我要工作了,在家乖乖。”
天才儿童手表里的电话被挂断了。
这时经过的佣人都在看着程书聘,男人轻咳了声,气定神闲道:“昨晚回来晚了,煮了碗面吃。”
大家一阵松了口气。
程书聘吃过早餐后,离了众人给苏云卿打了个电话,漫长的嘟声后,没有回复。
等到中午的时候也打了一个,又没回。
最后发了条微信:【昨晚肚子饿,吃了碗面,让程宴时看见了,才说我偷吃。】
那头好一会儿,回了一个字:【哦。】
程书聘皱眉:【怎么不接电话。】
苏云卿:【忙。】
程书聘沉了沉气:【晚上让人给你送晚饭。】
苏云卿:【哦。】
程书聘:【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苏云卿:【□我。】
程书聘眉头一皱,下一秒,那头迅速撤回了这条短信,他发了句:【□我?】
苏云卿:【好的。】
两人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出,他眉梢一挑,果然下一秒,那头迅速撤回,漫长的编辑后,她终于发来一句:【我的“好的”,是回复你上一条“晚上让人给你送晚饭”,你别多想。】
程书聘:【你不说,我还没想。】
作者有话说:
咳,来晚了,听懂程老板dirtyTalk的宝贝们留言发毕业证小红包~
二更今晚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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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迷魂
◎【二更】明月罩沟渠。◎
晚上的时候, 苏云卿收到程书聘的电话,说饭送来了,她没想到程老板还有空送外卖, 本来拿了保温盒就要走, 哪料他也下车跟她进学校,在她疑惑的眼神里, 程书聘说了句:“我还没吃。”
苏云卿抱着保温袋说:“不是每天都没空回家吃饭吗, 怎么今天有时间送饭了?”
程宴时的话属于童言无忌, 但并非空穴来风,她一听就知道程书聘最近都没回寓园吃晚饭。
程书聘跟她穿过抄手游廊, 五指拢了拢, 说:“你在家, 我就回去吃。”
苏云卿张了张唇,吸了些冷气进肺腔,咳了两声, 程书聘的大掌就自然搭在她后背,顺了顺,说:“炖了汤, 一会喝。”
苏云卿头低了低,小声道:“迷魂汤吗?”
他还清风朗月, 正经道:“石斛瘦肉汤, 专养嗓子。”
食堂里暖意融融, 苏云卿考虑到程书聘在,就去了学校人流量最少的高级食堂, 保温袋里放了好几个密罐, 她一一打开, 然后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说:“好久没吃过寓园的饭了。”
程书聘略微垂眸,像位关心她的父亲,说:“都是些家常菜,看还合不合你胃口。”
苏云卿拿起筷子瞟了他一眼:“这要是家常菜,那我们食堂的就是猪食了。”
“难道不是吗?”
苏云卿皱眉瞪他。
程书聘看了眼出餐区端出来的饭菜,眉眼温和道:“就是猪食。”
苏云卿:“……那你的意思是我也是猪咯?”
程书聘眉梢微挑,忽然轻轻落了一句话,苏云卿微愣,“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懂。”
“粤语。”
程书聘小时候在港城生活过,后来随父母出国,身边说粤语和普通话的人也有,混在一起听,长大就都学会了。
苏云卿吃得嘴巴鼓鼓的,用手捂住说:“什么意思?”
程书聘手肘搭在桌沿上,桌距并不宽,他又生得高,一低头,话就凑到了她耳边,讲:“傻猪猪。”
耳朵像被电流咬了一下,她手里的汤勺微微一颤,稠液就洒了下来,而她那位好先生无奈地拿过餐巾纸,给她细细擦手,说:“一吃东西就流到手里都是,酥酥嘴巴怎么这么小。”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温和,耐心,苏云卿终于明白男人为何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因为女人遇到了也会坠入这温柔乡里,慌慌道:“我自己来。”
程书聘慢条斯理地看她吃东西,她抬头:“你不吃?”
“怕你不够,你先吃。”
他答。
苏云卿心里被他的话漾得七荤八素,好在尚有一丝定力,知道都是荷尔蒙和多巴胺在作祟,只要远离了他便好:“那这碗面我吃了吗?”
程书聘扬了扬下巴,说:“我吃饭。”
最近天冷,她就喜欢吃点带汤水的暖暖身子,只是这粗面一入嘴,她眉心微微蹙,说:“最近我们没回寓园吃饭,厨房的师傅手艺都疏松了,面汤也咸。”
程书聘夹菜的筷子一顿,撩起眼皮看她,苏云卿放下面碗,转而去喝汤了,见他又盯着自己看,苏云卿有些疑惑:“怎么了?”
程书聘看了眼那碗面,说:“宴时说我昨晚偷吃,其实我就是去做了碗面。”
苏云卿“嗯”了声,小声道:“我没多想。”
程书聘又说:“今天这碗面也是我做的。”
苏云卿夹菜的筷子一顿,人懵懵地抬头,就撞进他漆黑的,深沉的瞳仁里,“抱、抱歉,我忘了……”
“那晚明明吃不下还吃光了。”
他的话柔丝一般追着她来捆:“因为是哥哥煮的?”
苏云卿脸埋进碗里,“只是礼貌……”
程书聘眉梢微挑,“那现在知道了,还吃吗?”
苏云卿推到他面前,“不吃了,你再说,我都不吃了。”
程书聘唇边浮了丝笑,把那碗面拿了过来,又把面前的米饭递到她跟前,“吃不惯就说,不要把我当外人,只有在客人家里才要懂礼貌。”
苏云卿眸光微怔,心底忽然暖洋洋的,好像因为喝了热汤,又好似因为他说的这句话,苏云卿低声道:“谢谢。”
程书聘金边眼镜下的眉眼覆了层淡笑:“谢谢好像也是生疏的客气。”
苏云卿理直道:“夫妻间也可以说谢谢,因为没有谁就应该对谁好,如果我今天给你做了顿饭,你也应该谢我。”
程书聘听得认真,最后说:“那不如我们做个协议,如果要谢对方,只能接受在床上的方式。”
苏云卿:“……”-
先锋品牌高定展定在圣诞节前夜,会馆里布置了不少圣诞元素,红白喜庆热闹,看的人心情愉悦。
苏云卿在后台忙前忙后,这次的大秀他们不仅要展示最新的锦绣布样,还有成衣上身的效果,这才是将衣料价值发挥到最大的关键,是以王牡丹全程都跟着项目,现在是流量时代,美不会怀才不遇,只要有曝光度,就能让传统锦绣工艺注入这个时代的生命。
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程书聘的电话,他问:“你的作品什么时候上?”
苏云卿肩膀耳朵夹着手机,歪头去修模特身上的衣服,这时有人经过,笑说:“云卿,你这身材不当设计师都能去当模特了,不过就是胸部的弧线有些大,有些衣服得挑。”
嘈杂的后台里,苏云卿才意识到程书聘就在电话那头,忙走到安静的一角接过来,说:“倒数第二场,你如果忙可以不用等。”
程书聘那头的语气顿了顿,说:“那我到了时间再去。”
听他这话,苏云卿嘀咕道:“你这就是来走个场子吧,既然不是为了看展,实在忙就不用过来了。”
那头安抚道:“怎么会,父亲去看女儿的设计展也不是为了设计,而是为了女儿,你不能说他是敷衍你,你要体谅他并不擅长欣赏艺术。”
苏云卿被他的道理绕了一圈,反过来还要说:“那真是辛苦您了。”
程书聘语气微笑道:“不客气。”
等到苏云卿这组模特快上台的时候,她也没空去观众席看程书聘来了没有,反正他如何说都有道理,都是对的,然而等她结束走去观众席,却没看见程书聘的身影。
“云卿。”
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转头,看见位置后面坐着秦萧,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说:“聊聊。”
苏云卿想到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莨绸厂招标的饭局上,于是道:“您刚才也看到了莨绸做的几款设计,这个厂的材料在国际一线品牌面前也不遑多让。”
秦萧扯唇笑了声,走到她旁边坐下:“招标各凭本事,我今天是来看秀的,话说你做的那几款设计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件背后绣了蕾丝手的旗袍,风情万种,就是可惜不是苏小姐上台去演。”
苏云卿双手搭在身前,看台上的设计秀,说:“秦先生,专心看,别说话。”
秦萧盯着她的侧脸,问:“一会好像设计师都要上去谢幕,你去吗?”
苏云卿这次没说话,点了点头。
秦萧又说:“我刚才坐了那么久也没见程书聘的身影,你是不是在不高兴啊,别啊,我接了你的邀请,可是推掉工作都要来。”
苏云卿眉心微蹙,疑惑地看他,“我什么时候给你发邀请函了?”
秦萧顿时惊讶道:“难道不是你和程书聘一起发的吗,上面还写了你们的名字,他可是赞助方。”
就在她坐直身看向秦萧时,身后落来道低沉嗓音:“秦先生,这是我的位置,您坐到我太太旁边了。”
秦萧抬头撞见程书聘那张虚伪的狐狸脸,哼了声:“你坐另一边去不行吗,还以为你不来呢,你以为位置等人?”
程书聘还是不坐,只是温文尔雅地看向苏云卿,解释道:“抱歉,刚才在外面遇到了记者采访,实在奇怪,我来这的行程并没有透漏给外人。”
苏云卿听罢,目光不由看向秦萧,他眼珠子顿时睁大,“云卿,我可没跟人说啊,程书聘嘴巴里的话你也信?”
苏云卿站起身朝程书聘道:“他说收到了我们的邀请函,我可没给他发。”
此时的程书聘倒是没有脾气,只说:“用你一个人的名义我怕像上次饭局那样,落人口舌。”
说着,他的手轻揽上她的后腰,俯身在她耳边道:“你那晚进来书房,我答应过你,不仅要来,还得找人给你撑场子。”
苏云卿耳朵一痒,撇开了头,这时秦萧见他们夫妻俩在咬耳朵,气得站起身:“不看了,程书聘你耍我!”
苏云卿转身朝程书聘道:“你坐我位置吧,我要上台了。”
他的大掌从她后腰落回,目光不着痕迹地朝秦萧看了眼,等苏云卿走后,气定神闲地坐下,说:“还是要谢谢秦总,没你给我造谣,我们夫妻俩的感情好不了这么快。”
秦萧气笑:“谁给你造谣,你那分明就是事实。”
程书聘语气淡漠道:“那意思就是你做的。”
秦萧:“你别在程家待久了有被害妄想症吧,你手里拿过的枪,沾过的血,你再洗都洗不干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程书聘唇边扯冷笑,聚光灯影淬在他的镜片上,令人看不清神色,而这时,舞台上有设计师登台谢幕,苏云卿今天挽起了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雾面瓷肌上的五官精致得如美神降临,站在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处,得体地合影,点头,微笑,而观众席下,他却是潜伏于黑夜里的沟渠,妄想将心照明月。
大展结束后,程书聘一直坐在原来的位置等她,苏云卿跟人打了招呼,大家还约着去吃宵夜,但她看见程书聘坐在那儿,好似因为错过了大秀而惋惜,毕竟他可是花了钱的。
等她走过去时,程书聘站起身:“都结束了?”
苏云卿点了点头,提了下手里的设计服,“我拿回来我的,你可以看看。”
程书聘替她接了过去:“不用了,人是衣服的灵魂,如果只是挂起来看,还是缺了美感。”
苏云卿抿抿唇:“那我让模特穿给你看?”
程书聘讶然道:“还是不要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有记者采访我为什么抽空来看大展,有些八卦新闻已经在杜撰我看上了哪个模特。”
苏云卿听罢笑了声:“那你怎么讲。”
两人往停车场走去,他说:“你们再拦着我不让进去,我的设计师太太要发脾气了。”
苏云卿皱眉笑:“你自己不会发脾气,就拿我来挡箭。”
程书聘拉开副驾驶座的大门,轻叹了声:“所以才错过了看你的作品,不过能顺利举办就好,恭喜啊,苏设计师。”
苏云卿见他白跑了一趟,还惹了记者,想他心里肯定堵,坐上车道:“那这样吧,我回去穿给你看?当然肯定没有那些模特穿得好看。”
程书聘启动车身,闻言眼里浮起感激:“那我还真是要好好谢谢程太太。”
苏云卿忙了一天,如今心里的大石落下,一上车便睡了,等到了寓园让程书聘抱起来才幽幽转醒,怕让人看见,忙说要落地,于是他便去拿后车厢里的衣服。
佣人当是夫人的行李,刚接过就听先生道:“马上拿去干洗,我一会要。”
说罢又朝许伯道:“把炖好的燕窝送上来。”
此时苏云卿一进寓园就看见布置的圣诞树,惊喜得眼睛一亮,“我感觉好久没回来了,都变了样。”
程书聘跟在她身后进来,“明天是平安夜,还得想想给宴时送什么礼物。”
苏云卿:“哦,我准备了儿童手表。”
说完,她眨了眨眼睛,“你呢?”
程书聘跟她上了楼,不知在想什么,让她拽了下衣角才反应过来,说:“买个拼图,上回我生日他送我月亮,这回我送他太阳。”
听到这话,苏云卿笑了声,两人进了卧室,他进去给她调热水,说:“你先洗个澡,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苏云卿打了个哈欠,说:“嗯,你去忙吧,一会我先睡了。”
等苏云卿洗漱完,佣人把暖着的燕窝送了进来,还有她带回来的旗袍,这时程书聘从书房回来,抬眼就撞见这件作品,苏云卿朝他道:“你看,设计灵感还是你给我的。”
程书聘看向那身黑丝绒旗袍,一整面从脖颈到腰处的镂空蕾丝编织,上面似还绣了金银线,通体黑色,如夜下波光粼粼的河流,他说:“想不到我还能成为程太太的缪斯。”
苏云卿从衣架上把旗袍拿下来,将那片蕾丝背过去,露出正面的黑色丝绒布料,说:“怎么样?”
程书聘眉梢微挑:“要我说实话吗?”
苏云卿忽然有些紧张,“不好看吗?”
程书聘略微思忖了下,好似认真给了她一个建议:“我不知道别人穿是什么样,但如果是程太太,我建议您把背后的设计做到前面来,也许效果更好。”
苏云卿听他的话,把旗袍反了个面,然后,那一片波光粼粼的黑色蕾丝就印在了身前,她先是脑袋一懵,然后耳尖泛红地把旗袍挂回衣架上,“再说吧。”
没有得到肯定,小猫咪不是很开心。
程书聘摘了领带往浴室走:“不过你既然答应了要试穿给我看,那还是要等上身看效果才能判断。”
苏云卿见他进了浴室,低头安静吃燕窝,等勺子碰底了,她拿出手机看今天的秀场照片,最后抬眸看了眼那件旗袍,起身把衣服拿下来走进衣帽间。
此时浴室里的水流声停,程书聘搭着件浴袍出来,转身刚进衣帽间,就看见有人正低着头拉旗袍的拉链,湿发上的水珠滴在眼睑上,他走了过去,听见他的脚步声,小猫立马扯下披肩挡在身上。
“我的建议让效果立竿见影了吗?”
他的气息挟着热浪落在她耳边。
苏云卿还没来得及换下,只是刚才尝试地把旗袍反穿看看效果,哪知思考的功夫他就出来了,于是道:“不怎么立竿见影。”
男人低磁的嗓音沉笑了下,牵着她的手往身下带,湿润喉结微微擦过她的脸颊,哑声道:“可是它立竿见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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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低哄
◎“我想你体验到更多的乐趣。”◎
苏云卿让一阵迷浪涌入唇腔, 她被那道柔软吻得不自觉仰了下头,他一低,她便跟着去凑, 好似有一道绳子拴着她, 而掌控她的另一端是程书聘的手。
她此刻站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眼角含水的眸光看见镜前的余影, 看见程书聘穿着睡袍在低头吻她, 修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扫了层阴影, 深邃得像挖了一池水,而那水还有阵阵波光, 毫不掩饰地掀起潮意, 攒在他狭长的眼眸中, 要将她融进去。
他的吻一下落,一下提,像放在雪橇犬前的诱饵, 引着她不自觉去够,然而他还沉声笑着看她,“算算多少天没跟哥哥接吻了?”
苏云卿眼睛水雾雾的, 他又不亲了,坐靠在开放衣柜的隔板上, 伸着两条长腿把她环在身前。
“是你在算吧?”
她说。
程书聘像是在讨债:“十九天。”
苏云卿身上还裹着一件披肩, 挡住那一大片蕾丝, 他也不去碰,只用眼神不动声色地看她, “不是答应了穿给我看吗?”
苏云卿低着头, 嗫嚅中带着羞意:“我还没穿好。”
“怕我觉得不好看?”
他的手去撩她鬓边垂落的软发。
若有似无地落与收, 就像把她的心悬在吊桥上, 勾得她忽上忽下,被碰过的地方也痒了,“你刚才看了不是说一般吗?”
“瞧,又随意解读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另一种可能,难道设计不是跳出框架,去尝试做大胆的事情吗?”
苏云卿撇开头,“你好像很懂。”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太太怎么穿最美。”
苏云卿说:“你分明是下流想法。”
程书聘轻“啊”了声,把她牵到自己怀里,她站着,他坐着,他为她仰起头,在她耳边道:“那程太太要跟苏先生一起下流吗?”
苏云卿饱满的脸颊怦地一下乍红,唇边被他湿热的手指轻勾,酥麻再次窜上大脑皮层,苏云卿防线摇摇欲坠地落:“难怪秦萧说你不可信。”
他的指腹落到她的耳垂上,轻轻一捏,她疼得轻呼了声,再抬眸,男人依然和煦着一张脸对她说:“酥酥,不要在这个时候提别的男人。”
苏云卿见他掌控一切的姿态,心里忽然有了想要将他这副斯文面孔撕掉的冲动,双手忽然压到他肩膀上,她站着,居高临下:“秦萧怎么了,他认识你比我长时间,肯定比我了解你。”
程书聘宽阔的肩膀倚进衣柜里,头顶挂着的衣帘在牵动下发出摇摇晃晃的摩擦音,而男人那双眼睛就隐在暗处看她:“他说我从前有女人,你觉得呢?”
他的大掌将她的手从肩上拉下,目光凝在她脸上,苏云卿指尖发烫,小声说:“那你第一次的时候,确实……挺快的。”
程书聘眉头一凝,苏云卿又说:“而且一看就没经验,可着一个地方造。”
他脸上的面具有一丝碎裂,现出原形,苏云卿弯身又说了句:“老处男,肯定没新鲜的小伙子带劲。”
下一秒,她脑袋让人压了下去。
“唔!”
苏云卿那些让他恼羞成怒的话吐不出来了,嘴巴被堵住,而头顶那道大掌穿入她发间,温柔道:“酥酥要是敢咬,我一会也咬你的。”
她脑袋懵懵地跪坐在地上,像小猫低头探食,她想推开,但那猫条又勾着她,主人的大掌在安抚她的脑袋,却不轻不重地压,说:“让我看看酥酥的能耐。”
苏云卿想到程书聘这个装腔作势的男人被她撕开面具就上了头,羞赧上又覆了层得意:“我是抓到了你的狐狸尾巴吗?”
程书聘捧起她的下巴,轻刮过她唇边的水渍,低声说:“那些在台下看你风光无限的人,知道你现在正跪在一个男人身下吗?”
苏云卿指尖力道收紧,看着他浓眉骤紧,“那程老板呢,一副光风霁月的斯文样子,谁知道你私底下这么恬不知耻。”
她的头再次被按了下去,霸道中夹着一丝强迫的怒意涌来,苏云卿彻底呜咽说不出话了,她的下巴就被他的大掌钳着,狐狸的防备心重,哪怕是向亲密的人露出尾巴,也不肯彻底放松,苏云卿感觉到他紧绷怒张的神经,狡猾地令她臣服,而这时,他又会低下头替她拭泪,虚伪地怜爱道:“小猫的泪腺靠近鼻子,吃东西的时候碰到了,总是会掉眼泪,真是让人心疼。”
苏玉卿累得瘫软到地上,身上的披肩坠坠滑下,男人这时候站起身,在她恼怒的眼神中将她横抱起来,转入卧室送到床塌上,而后抽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替她小心擦着嘴角,说:“酥酥,这就是跳出框架做大胆的尝试,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就不做,但你没经历过,就永远不知道感受如何,我想你体验到更多的乐趣。”
说着,他的吻便落到她颈窝处,旗袍上的蕾丝隔挡住若有似无的热,而后如永生花般往下蔓延,这一身旗袍是件高开衩,她心里有了气,大概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他俯身时也去压他的头发,然而她却不知自己与男人的区别,她尚且稚嫩,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每一处神经,最后她哭得喘不上气,双手反撑在身后,将自己弯成了一座拱桥。
程书聘欣赏着这道风景,言语温柔低哄:“就在你坐着发呆的米开朗琪罗广场不远处有一条阿诺河,一入夜,月色就倒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面,那儿有一座韦齐奥桥,每当潮水涨起,拱桥就会漫上河水,就像现在的酥酥一样,但你比那座桥更美,你光是呼吸,就足够令桥上的流水心神荡漾,而我是你唯一的行人。”
苏云卿听着耳边贴来的吟诵,意识漫上泛白的光,身上被无数细密的丝线捆绑,几乎要勒进了肌肤,这是她做的衣裙,此刻却成了束缚她的雨网,可在他温柔的吻落来时,她又会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肩膀吻他,吻这个正穿行在韦齐奥桥的男人。
“云卿,我恐怕要支付你这条裙子的赔偿金了。”
她颤着肺腔看他,“想不到程老板也有出错的时候……”
他轻轻一喟:“我实在没办法想象它除了穿在你身上外还能有谁可以驾驭。”
苏云卿哼了声,“你的行动让我明白你的人格……心理存在极大问题,你的话更不可信……”
男人托起她的后脖颈,那儿已被汗粘湿了一片,“那请问苏大夫,我这种情况还有得治吗?”
苏云卿眉心紧紧蹙起,“你是要医闹吗……松开……”
“怎么会,我只是一个急切地想要进来苏大夫这儿检查的病人。”
说着,他忽然沉沉落了一声笑,带着薄茧的指腹捏她的耳垂,麻意漫上。
苏云卿气鼓鼓地说:“你先……你先出去……”
“我觉得苏大夫也有问题。”
苏云卿湿着眼睛看他:“我有什么问题……”
他眼眸温柔地看她:“让我再好好检查检查。”
苏云卿气得推他,奈何那点力气就是撞枪口上,反被他夺了回去,他说:“你这样让我觉得我们并不是在玩医生病人。”
苏云卿愣住,“那是什么?”
程书聘沉声笑,想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叹一声:“还真喜欢这么玩。”
苏云卿觉得程书聘这人看着温柔,但那只是语气,戳穿人的时候丝毫不给余地,直把她抵到角落里逼她缴械投降,她恼:“明明是你自己在人格分裂……”
程书聘轻轻“啊”了声,“我要是能人格分裂的话,那今晚的我便是一个盗取你宝物的强盗,非要将你巢穴里的东西都掏空,好让你哭得嗓子都哑了,然后再一个人格便化身成暗恋你的警察,安抚你的情绪,说,别哭,我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我愿意把自己正义的警棍送给你,你要好好收纳它。”
苏云卿被他的话惹得神魂颠倒,她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会讲话的男人,什么高尚情操都被磨碎了,直闹到三点才把病人强盗和警察都送走。
筋疲力尽。
程书聘给她喂了水,睡袍下细密红痕,全是她的杰作,她仰了仰下巴,小猫啜水般舔了下嘴唇。
程书聘低头吻她的粉唇,一双淌过水的眼眸看她时深情又勾人,问她:“喜欢这样做吗?”
苏云卿半张脸埋着,牙齿咬咬指尖,红着脸问:“你呢?”
程书聘将她长发梳起,低头吻她的脸颊,说:“程太太,我想你已经对我的服务做出了评价。”
苏云卿:???
气急道:“我……我做什么评价了?”
程书聘骨感重的指背掐了下她水润润的脸颊,说:“这世上的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苏云卿双手捂住脸,掌心烫起,又看他:“那你怎么不脸红?”
程书聘慢条斯理地捋过睡袍领:“我主动的,有什么好脸红。”
苏云卿:“……”
他又喂了口水过来,见她呛了声,指腹刮了下她的唇角,沾着水滴滑进她的嘴巴里,垂眸疼惜道:“今晚的酥酥当饮水机都满了啊。”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二更,宝贝多喝水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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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长情
◎【一更】“酥酥,现在才几点啊?”◎
第二天是圣诞前夕的平安夜, 程宴时一大早就在楼道里兴奋跑跳,抬手砸主卧的房门,喊着让里面的人下楼, 哪知门一开就被一堵墙弹了出去, 程宴时无端端摔到地上,懵懵地双手撑地, 柔弱又倔强地喊:“云卿!”
程书聘把房门一阖, 弯腰将小崽子夹在胳膊里, “听说今晚有圣诞老人。”
程宴时一听双手捂住耳朵,仿佛是某种创伤后遗症, 嚷着尖叫起来。
苏云卿没睡一个整觉, 又怕让寓园里的人看出端倪, 洗漱后浑身裹得严实地下楼,这时寓园里有人捧着礼盒进来,说是祝贺先生的新婚礼物, 卡片里还有苏云卿的。
程书聘把程宴时打发走,淡扫了眼,朝苏云卿道:“你挑挑看, 喜欢就留下。”
苏云卿斜瞪了他一眼,“那不喜欢的还能退回去吗?”
程书聘抬手替她捋了下毛衣的后领, 温热的指腹一贴, 她不由自主瑟缩了下, 听他讲:“送礼这件事,程太太可比我有经验, 集团股东可都拿你手短了。”
他替她捋好衣领后, 又细心地将长发绕到身后, 好似在照顾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苏云卿抬眸看他:“既然知道我替你送了礼,还不给我报销人情费。”
程书聘:“……”
过圣诞的大多是西方人,送的礼物里夹了卡片,苏云卿翻到上面的“致劳伦斯”,朝程书聘道:“劳伦斯先生。”
男人冷白的眼皮撩起看她。
苏云卿“噢”了声,用英文喊:“Mr. Lawrence。”
程书聘薄唇微勾,给她写了张支票,指腹点了点桌面,说:“来拿。”
苏云卿走过去看了眼上面的金额,甚是满意,收下时又用英文说了句:“Thank you,Mr.Lawrence。”
他无奈含笑地看她:“你现在就像一只知道别人花名的小猫,在那儿得意地摇尾巴。”
苏云卿今天穿了身改良的马面裙,柿子的红与雪白相间,行走时如那冬日树梢簌簌落下的雪,此时朝他道:“昨晚不知道是谁的尾巴被我握住了。”
程书聘眉梢一挑,瞳仁里划过一丝惊讶的笑,见她又低头继续整理礼物,走到她身后,说:“今晚得给程宴时准备礼物,等他睡了放到床头上。”
苏云卿背对着他整理礼物,忽然从里面翻出一张熟悉的卡片,就在程书聘靠近来时,她把卡片反向压下。
这个细微在意的动作让程书聘目光转去,手从她身后绕来,宽阔的大掌盖在她手背上,将那卡片抽出,嗓音温和询问:“怎么了?”
苏云卿握着那卡片的指尖有些紧,说:“是我朋友寄来的。”
程书聘戴着婚戒的左手将卡片翻了个面,上面是中文祝词,收信人只有苏云卿,落款倒是她那个还没死透的前夫。
苏云卿有些紧张,解释说:“以前同学间也会送圣诞卡。”
程书聘眉眼里倒没什么异样,“我看他确实对你挺长情。”
苏云卿抿抿唇,从始至终,程书聘似乎都没对段叙清有过什么微词,于是说道:“当初我奶奶去世后,段家帮过我们,而且我跟他认识挺长时间的,现在回到朋友这一步也能正常来往,再说你也没有出于私人感情就在挑选合作方的时候拒绝段家,不是吗?”
程书聘轻笑了声,让人听不出情绪,那张贺卡让他轻飘飘地放到桌上,说:“倒是提醒我一件事,一会准备些贺卡和礼物让司机去送。”
苏云卿听他的话便当作是不在意了,脸上漾起了笑道:“那我去准备!”
程书聘忽然想起件事,说:“我记得之前奶奶给了本有你小时候照片的相册。”
苏云卿点了点头,说:“你想看,我去给你找来。”
程书聘眉间浮笑:“有劳。”
苏云卿把相册给程书聘拿过去后就到楼下整理礼物,这会程宴时蹲在旁边看她:“云卿,你给我堂叔叔送什么礼物?”
苏云卿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什么,于是眨眨眼笑:“礼物都是圣诞老人送的,你问我做什么?”
程宴时冷淡着一张小脸道:“叔叔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
苏云卿:???
程宴时:“礼物都是大人趁小孩睡着偷偷在床头塞的。”
苏云卿:!!!
这会程宴时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云卿,现在我把真相告诉你,你不要再被叔叔骗了。”
苏云卿一脸震惊地看着程宴时垂头丧气地走掉。
程书聘是多狠的心要破坏一个小孩内心的童话,于是她含着气上楼找他,还没进门却见陈延站在了那儿,她忍了忍,暂不发作。
程书聘把一份文件递给了陈延:“把我这个设计稿做成卡片,上面已经有我和云卿的签名了,名单你都有,把抬头加上,和公司配的礼一起送。”
苏云卿经过时看见那陈延手里拿了份设计稿,目光一扫,却让上面的照片引去注意,刚要歪头凑过去看,脑袋就让程书聘掰回,头顶落来他朝陈延说的话:“去忙吧。”
陈延道:“好。”
这时苏云卿的视线还追着陈延的身影,直到他转身把门关上,刚要开口,人就让程书聘抱着侧坐到他怀里,耳边贴来一句:“看他做什么,看我。”
苏云卿自从跟程书聘捅破窗户纸后,每次他一靠近身体就下意识紧张,尤其还在这间书房里跟他玩过上学游戏,于是双手抵在他胸前:“来跟你是谈正事。”
他的大掌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右手斜揽着她后背,左手护在她腿侧,说:“什么正事?”
苏云卿扭过头去,目光扫向桌面,就看见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张电子卡片,眼睛亮了下,探过头去看清,程书聘怕她跌出去了,双腿滑了下办公椅下的滚轮,让她看近一些。
“这是劳伦斯先生?”
苏云卿似乎叫他的英文名上了瘾,他把笔记本挪前,说:“嗯,我八岁,你三岁,站一起拍的照片。”
苏云卿看着有趣,里面的小女孩头上戴了个小发箍,长发垂在身侧,笑时眼睛弯弯的,而她旁边站着的男孩眉眼清秀,帅气的轮廓已经显了出来,只是表情平淡,微微傲起下巴。
“你为什么把这张照片扫描出来?”
程书聘点了下鼠标,下一张图片是将他们照片艺术化处理出来的贺卡,他的话就落在她耳边:“我们从小就认识,比任何都先来。”
苏云卿心头微微一跳,转眸看他时,男人的唇就印了下来,温柔地含住她的唇畔,一下下浅尝着,将她压得脖颈不由上抬,引颈承受,她轻轻撇了下头,程书聘还戴着眼镜,她忽然抬手摘下,男人这时吻她的动作一顿,手就让他握住了,紧得她生疼。
他哑声道:“这就是你要谈的正事?”
苏云卿把眼镜拢在手心,“我是在制止你的念头。”
程书聘呵笑了声,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又要吻来,她连忙把眼镜戴在自己脸上,这样从他的角度要贴脸就会碰到镜架,苏云卿有些得意,程书聘却盯着她的脸看,眼眸深了又深。
她心头有些怵,拿过桌上的书抵在他身前,他的手却将她脸上的眼镜扶好,低声说:“酥酥,现在才几点啊?”
她张了张唇,隔着镜片看程书聘的脸,忽然发现这镜片度数不深,于是说:“你的视力应该不用戴眼镜也能看清。”
程书聘看她:“喜欢我戴眼镜还是不喜欢?”
苏云卿晃了下脑袋,镜片微微下滑,说:“看你习惯。”
他略是点头,“那今晚由你戴着它。”
苏云卿连忙把眼镜摘下,才想起来正事,“你今晚打算怎么给程宴时送礼物?”
程书聘语气不以为然:“等他睡着了放进他床头的袜子里。”
苏云卿冷哼了声,从他怀里下来,“坏人。”
这个人把程宴时的圣诞老人梦击碎了,居然还有脸在她这儿装好人,于是她也不拆穿,就看他怎么演:“那你去送吧,连我的那份一起,辛苦了,劳伦斯先生。”
“那劳伦斯夫人不跟我一起去吗?”
苏云卿甩了下长发出门,“看心情。”
晚饭过后,程宴时在圣诞树前跟爸爸妈妈视频,看到他们怀里抱着的小妹妹,脸上并不太高兴,苏云卿把礼物偷偷塞给程书聘,说:“这是我给宴时的。”
程书聘扫了眼,并没有接:“之前你答应过给他买儿童手表,然后他第二天就从袜子里翻到了儿童手表,三岁小孩都知道是你送的,更何况他不止三岁。”
苏云卿皱眉看他还在装无辜,“反正我就送这个。”
程书聘:“他这会正不开心,你现在给他还好点,晚上圣诞老人的礼物我替你准备了。”
苏云卿有些惊讶,小声道:“什么?”
程书聘也随她压低声音:“一套小厨具。”
苏云卿:???
程书聘:“你送手表,刚好做饭能计时。”
苏云卿:“……”
入夜,趁程宴时睡着的功夫,苏云卿守在门口,把礼物塞进一个大袜子里,忽然目光一顿,看见那套小厨具上贴了一张卡片,上面写:【半夜肚子饿自己做,别偷吃你叔叔的。】
苏云卿抬眸看了程书聘一眼,男人把拼图礼盒塞进了另一个大袜子里,见姑娘盯着他看,程书聘笑:“你也有礼物。”
苏云卿歪头看他:“上次宴时跟我告状你偷吃,你该不会记仇到现在吧。”
程书聘眉眼微弯,轻声道:“怎么会,他嫌我做的面咸,我才这样说的,男孩子总是要培养一些养活自己和老婆的能力,圣诞老人的话他会听。”
苏云卿把礼物递给他,心里都忍不住想戳穿他了,但还是佯装出配合的表情,说:“那您等我睡着了把礼物放进我袜子里,也说是圣诞老人送的对吗?”
程书聘微微一笑,一手搭在程宴时房门的玄关上,一手抚了抚她的圆脑袋,说:“给你扮圣诞老人太不合适,还是当头驯鹿吧,把它身上最坚硬的角顶进酥酥的巢穴里,这样冷的夜,我们要一起度过。”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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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做局
◎【二更】“就把她夺过来。”◎
苏云卿愣在原地, 等程书聘从房间里出来时,他的手从她腰后绕上,将她贴入宽阔的胸膛里, 他身上有宝格丽大吉岭茶的幽香, 此刻簇拥在她鼻翼间,仿佛穿过大雨磅礴后的冷与怀抱的暖纠缠, 绞住她的脚步。
“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劳伦斯先生。”
她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前顿住脚步, 抬头看他:“今天是平安夜。”
程书聘颇有耐心地低头,听她说:“我送你一首钢琴曲。”
她今天称呼了他一天劳伦斯, 就是想起那首圣诞夜时奏响的钢琴曲, 寓园里有一间琴房, 之前找过调音师修复,此刻她坐在钢琴前,先调了几个调后, 便朝程书聘抬眼,他也不戳穿她在拖延夫妻互动的心思,低头正式弹了起来。
苏云卿的指尖生得秀丽纤细, 从小只拿过针线和抚摸过最细腻脆弱的蚕丝,所以滑如脂玉, 同她无名指上的玉戒一般攒着温光。
琴键按下的瞬间, 音符在空旷的琴房里坠落, 程书聘就靠站在窗边看她,身旁的钩针蕾丝窗帘是她来寓园后换上的, 身后是夜色嵌窗, 眼前是姑娘为他弹的音乐, 这令他想到六年前的那场圣诞雪夜, 无数人簇拥在意大利的街头庆贺,酒吧的光熏亮了这个夜晚,他独自走回公寓时,看见一个穿着雪白旗袍的中国女孩正坐在瘦落街道的钢琴前弹奏,那并不是他熟悉的圣诞音乐,雪花飘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身侧是一支交响乐队,他们拉着小提琴和萨克斯为她伴奏,所有人都停驻在她面前,但那并不是程书聘第一次在佛罗伦萨遇见她。
苏家与程家的关系在苏燕哲在世时并未截断,相反,作为大使馆的外交官,程彦甫与他私交不浅,听闻小女儿高中毕业要来欧洲游学,程彦甫叫了下属去安置那位苏二小姐,一行学生就包下了乌菲兹美术馆旁的公寓,而负责安排苏云卿的人是陈延。
彼时程书聘与程家决裂,手上的资金被冻结,开办的工厂也被人操纵闹事,他这个老板也要躲着那些暴力诉讼权利的工人,而陈延则利用公务之便为他在这座公寓的对面开了间房藏身,对他说:“苏家二小姐在这儿,没人敢来这里闹。”
程书聘有多久没听过苏云卿的消息了,那个六岁时替他将手上的刀卸下来的小女孩,想不到已经成年了。
他就住在翡冷翠街道里的一间阁楼上养伤,白天的时候窗帘不拉开,只有晚上偶然会被夜风撩起,他站在暗处点燃烟蒂,抬眼的时候就看到隔着一条窄小街道的对面阳台,亮着橘黄色的光,女孩穿着一身与意大利街头截然不同的服饰,晚风从他这儿刮到了对面,落地蕾丝窗纱飘飘荡荡地打在了她裙下,她就坐在小茶几前低头绣着东西。
安静得像一副画。
程书聘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没有生活规律,他要应对律师,应对起诉,应对工厂的投票和他身上的阵痛,而苏云卿的生活却不同,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会起床,做的第一件事是拉开那面落地蕾丝窗帘,然后她开始对着镜子挑选今天的搭配,会抱着裙子在房间里转圈,当然,换衣服的时候,她会进浴室,接着会下楼和朋友吃一顿早餐,她似乎偏爱甜甜圈沾热咖啡,说像油条沾豆浆,程书聘听到这句话是在跟着她下楼吃早餐的时候。
接着上午她会去美术馆,给她一支笔和一张纸,她可以坐在一幅画前一整天,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到了午餐时间,有个男孩会来找她吃饭,接着是午休,男孩送她到楼上,但她只让他到门口,她好像耐力十足,在这个慵懒的意大利城市,她不睡午觉,而是拿着她的针线活继续干,但中午的时候她不会去阳台,因为太晒了,她能忍受夜色的矇昧,但那天一触到太阳就要拉上窗帘。
至于下午,她会去图书馆,书店,买饵食去广场喂鸽子,很普通的日常,他也觉得,很普通。
那天陈延来找他,惊讶于他会下楼买吃甜甜圈吃,他岔开话题问工厂的事,陈延交代:“工人执意要工会加入来保障他们的权益,但您接手的这家工厂之前会倒垮和工会脱不了关系,那就是个收保护费的组织,两头赚钱,现在他们煽动工厂员工和您对抗,甚至提出要投票决定工会是否进入。”
程书聘坐在温莎椅上,闲散地抽着一根细长香烟,挽起黑色衣袖的前臂上裸着白色绷带,黄昏的光洒在这座文艺复兴的城市,他略微侧眸,看见女孩终于舍得拉开窗帘出来,双手反撑在阳台上。
陈延的声音在耳边时大时小:“工会不会无缘无故盯着您不放,一查就知道是您那几个兄弟在背后作祟,我跟在您父亲身边做事,可以说上几句话,他心里还是希望您回去的。”
程书聘眼眸微眯,他这间卧室朝北,一天都晒不到完整太阳,而对面的阳台不同,它注定能分走对面人的日光,“回去给我安排一个闲散的职位,让我给我弟弟打下手,还要遭人闲话,说我要不是程彦甫的儿子还端不到这个碗吃饭,到头来我还要对程家感恩戴德,以后下手恐怕还得留余地。”
陈延脸色沉凝,双手握拳垂在腿上:“但再这样下去工厂就无法正常开工了。”
程书聘覆凉的眉眼略微含下:“有支持工会组织就有反工会组织,无非是花钱办事,我想约克手底下的枪愿意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陈延瞳仁微扩,目光再次落向程书聘手臂上的伤,垂眸道:“我这就去办。”
陈延起身开门,忽然步子顿在门口,对他说:“平安夜快乐,先生。”
程书聘浅淡一笑,道:“你也是,陈延。”
今晚对面阳台的灯没有亮,程书聘下楼吃了顿意餐,面如嚼蜡,近来味觉极差,最后还是要了份热咖啡,沾了口甜甜圈咽下。
出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雪,雪花被夜风旋着往人身上落,他双手揣进黑色羊绒大衣,等着陈延的电话,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首交响乐,在热闹的街头里清晰而令人心静,他需要这份冷静,抬步寻着声源走去,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那里的路灯映着飘舞的雪花,而雪花之下,是灯光独为一人点亮的身影。
她乌黑长发上落了雪色,圣洁得像一朵月亮,而他站在暗处,连光也照不进来,亦不能走入光内让人发现,他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
这时有人唤了声:“Mr.Lawrence!”
程书聘心头一震,下意识拉下帽沿。
女孩站起身一手按胸一手负在身后,优雅一鞠,似是朝他看来,眉眼灿烂如坠星辰,说:“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他漆黑的瞳仁里似坠入了一束光,女孩从钢琴架上抱下了一束花,这时有人将她围了起来,手里拿着手机,有人在人群外用中文大声喊:“云卿!云卿!”
她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这条街附近都是酒吧,尤其是平安夜这样的热闹日子,酒精,欢乐,黑夜,以及音乐,她被堵在里面出不来了。
程书聘穿过人群,鬼使神差地,他认为自己仅仅是要走过这条拥堵的街道,然后在拥挤的人头下看到了那一朵月光,伸手,就像十二岁那年她主动握着自己的手那样,将她从漆黑的潮水中拉上岸。
然后为了避免踩踏,他牵着她的手往空旷的地方跑去,穿过影绰的灯光和簌簌的雪花,风刮在耳边却不觉得疼,而是暖,因为她的手是暖的。
再往前是流动集市,她跑得细细喘息的声音从身后吹来,程书聘顿住了脚步,人群攒动,她却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把他当成了那些调戏的登徒子,用怀里的鲜花砸在了他身上。
在意大利有一句谚语:不可以伤害女性,哪怕是用一朵花。
而此刻,苏云卿却用一整束玫瑰打了他,然后转身跑开了,躲进了那片集市中。
他站在暗处,此时兜里的手机震动出声,是陈延的电话,他说:“约克那边谈好了,但对方是黑手党,您知道的,他的价格是两百万欧元。”
程书聘远远地看着那个女孩躲在集市流动车架前挑首饰,她手里拿起一串黑金铰链,先是绕到手腕,老板娘却摇了摇头,笑着给她别到了旗袍的衣襟上,她觉得有趣,但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又拿起了一枚簪子,抬手将长发挽起,插了进去。
他步子不由朝她走去,车架上的黄炽灯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程书聘看见了她颈窝心处荡漾着一枚小小的红痣。
老板娘对她说:“这是一对中古首饰,男士的压襟配女士的发簪,纯金镀黑,您可以送给自己的丈夫。”
程书聘的视线往下落,这时电话那头的陈延还在说:“是否合作?”
苏云卿朝老板娘笑道:“我没有丈夫。”
老板娘继续推销:“这也是定情信物,可以送给自己喜欢的人,白首不相离。”
女孩有些动摇了,程书聘却落了个字:“好。”
人声嘈杂的街道里,他的声音只有电话那头的陈延听见,而在苏云卿抬头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声喊她:“云卿!”
女孩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往那个摊位走去,将那一对首饰包了起来。
同伴:“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苏云卿摇头:“有个人拉着我跑了出来,好在被我甩掉了,可惜我的花了,还想抱回去绣的,这样的品种我们那儿没有。”
同伴:“什么人啊,要不要报警?”
年轻人不敢再在陌生的异国他乡逗留太晚,纷纷结伴回了公寓,程书聘再次看见那个送她上楼的男孩,阳台直对着房门,他今晚跟她在门口攀谈的时间比往常都晚,手扶在玄关上不愿离开,但最后,她把男孩送走了。
可心思是雀跃的,因为程书聘看见她抱着那道白色蕾丝窗帘跳舞,脚尖从裙摆下踮起,轻盈一旋,好似雪花飘飘荡入心头,然后遇热化开了,化成了程书聘窗台上那一株花蕊尖上的露珠。
第二天,他去见约克之前,让陈延跟了那个男孩。
陈延性格沉默却做事稳重,心细如发,回来的时候将那人的信息告诉了他,不过是简单做了一个局,男人的劣根性就把持不住了,陈延拍了照片,从苏云卿的门缝下塞入。
陈延对他说:“苏云卿准备过几天回国,先生如果是看上了,要趁早下手。”
午后,他双手搭在阳台的栏杆上,指缝间携着一根烟,笑时一道烟雾弥散,笼罩在他眼前:“陈延,如果不能确定给她一个比现在更好的人生,就不要贸然闯入一个女孩的生活。”
说着,他转身靠在栏杆上,眉眼里都是冷霜:“这是我父母的婚姻教会我的事。”
陈延沉了道气,“您不怕她再遇到别的男人吗?到时候恐怕晚了。”
程书聘垂眸将烟蒂吸到最后一口,火猩燃至最亮,他淡声道:“如果能保证给她比那时更好的生活,就夺过来。”
陈延愣了刹那,而后拿过桌上的一份快递,“这是苏小姐在书店订的书,我让人给她找来了,您要不要亲自去送?”
程书聘扫了眼,说:“给我吧。”
陈延脸色微松,而后弯腰离开,程书聘下楼走到对面公寓的信箱,在把书放进去前,打开了外层包装,将一枚玫瑰簪插入书中。
这时有人下楼,他长手将大门推得更开,一股芙蕖清香散开,她礼貌低头道:“谢谢。”
女孩今天没有穿旗袍,而是一身白色的束腰复古裙,远看过去与这座城市融合,可又像一朵清莲干净透亮。
她进了一家理发店,把那头长发都剪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张脸更显立体精致,像只高傲的天鹅飞去米开朗琪罗广场,就坐着发呆,程书聘倚在罗马柱边抽烟,这时有个年轻的中国画家跟他打招呼,问要不要画一幅,程书聘下巴朝女孩的背影扬了扬,说:“画她吧。”
这个年轻男画家的笔功特立独行自成一派,并非一般街头艺术家的水平,程书聘扫了眼,说:“别再坐在这浪费时间了。”
那人当他是侮辱他的能力,脸就傲了起来:“呵,能得本少爷亲笔是你的运气,三百欧元不能少。”
程书聘扯了下唇,笑:“这幅画不止三百欧元。”
他递了张名片和钞票过去,说:“我看你是个学生,有资金需要联系这个电话。”
年轻画家愣了愣,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大傻子,程书聘目光看向远处女孩的身影,云淡风轻道:“我不信运气,但这次,我希望能有一个好报。”
苏云卿在新年前夕离开了佛罗伦萨,程书聘也离开了这处公寓,他们好似飞行航线上曾经交汇过,但实际却距离遥远的航行灯,而因为曾经被这束灯照亮过窗台,他一成不变的人生有了柳暗花明的运气。
在苏溪镇的雨里,他终于等来他的姑娘一步步甘愿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程先生,晚上好。”
她可怜得全身湿透,是被这场大雨溅染的,比六年前的女孩更令他心动,是一眼就足够让他弯腰为她捡起地上的支票。
就像此刻,她一曲琴音停落,他弯腰将她抱起放到钢琴架上,琴声转而从她的声带中颤出。
他俯身咬了下她蝶翼形的锁骨,动了极重的情念,说:“该轮到劳伦斯先生送程太太驯鹿角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
——波德莱尔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是一首钢琴曲~
第50章 主动
◎“我会跟你一起,从始至终。”◎
苏云卿坐在钢琴高架上, 身上那件柿红兼雪的马面裙被堆了起来,就像此刻窗外的圣诞夜色,红与白搅杂在一起, 驯鹿来临之时, 女主人以琼浆玉液相赠,它如在溪边饮啄, 高挺的鼻梁碰上颈口, 女主人生怕打翻了水, 惊呼出声,紧紧收着, 那是她的宝贝, 渴急了的驯鹿却顾不及爱护, 只想要女主人给它再倾泻一杯美酒佳酿。
猝然间,平安夜的钟声在爆起的烟火中来临,而此刻那烟花就像绽在她的骨头缝里, 将她浑身炸酥了,最后如那零落的烟花一般滑下,双手颤颤地撑在程书聘宽阔的肩膀上, 她想要抱着他,想要紧紧地抱着一样东西, 可一刹那却被陡然抽空了。
男人这时抬起了头, 劲勃的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温热的唇就贴在她的脖颈间,她感觉到那潮湿的, 海风的气息, 睫毛颤眨了两下, 视线依然朦朦胧胧, 她湿着嗓音念:“哥哥……哥哥……”
她以为会像之前那样,程书聘会满足她,可没有,他只是在低声落:“叫哥哥做什么?嗯?”
她被他诱哄着,摇了摇头,攒着的眼泪都要晃下来了,程书聘把她从琴架上抱下来,说:“乖,我们回去洗澡。”
苏云卿快哭了,他竟然狠心在这时候停下,要她走回去。
贝齿咬得唇畔都红了,倔倔强强地要走在他前头,好似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窘迫,程书聘长手从她头顶推开了门,那股压迫的劲儿又来了,苏云卿气鼓鼓地说:“你是骗子!”
程书聘把门反锁上,他今天随意穿了身高领黑毛衣,妥帖地衬出他的肩肌,苏云卿量过,这个男人的胸围有103公分。
他就像一个水囊,把自己憋久了,然后结实胀起来。
“我骗你什么了?”
苏云卿径直往浴室里进去,“滚!”
程书聘是个好相处的丈夫,妻子令他滚的时候,他还真的从浴室里出去。
她气得脸红了,“砰”地一下把浴室门关上,气呼呼的,等要拧上锁,那门锁忽然被从外面转开,男人一身高影堵住了她的视线。
“听说女孩叫人滚,不能真的滚。”
苏云卿瞪他:“你出去。”
他弯腰目光与她相视:“怎么忽然这么生气?哥哥骗你什么了?”
大掌就像给她顺毛一样捋她的头发,苏云卿撇过头去,“别碰我。”
“是不喜欢我刚才那样碰你?”
他问,“可是之前也做过,我能感觉到你的反应,应该是享受的。”
苏云卿抬手就捂住他的嘴巴,涨红着脸说:“你闭嘴!我才没有!”
手腕挣不过他力道,男人那双眼睛仿佛将她看穿了,说:“我没骗酥酥,刚才想给你,只是还没打好包装。”
他的气息呵在她耳畔,连同耳垂刹那染了酥麻,心跳骤缩。
程书聘此刻步子朝她走来,她便往后退了两步,“有你这样的吗?”
“看来酥酥真的是生气我刚才没给你送礼物啊。”
这个人总是温温柔柔地撕开她的掩饰,哪里是什么善类,“我现在不要了!”
他的大掌拢在她下颚,另一道手臂揽腰轻轻将她托起,“来,让我看看,刚才走了一路,水是不是又倒出来了,至少让我给您清理干净,都是我的错。”
她被他刚才钓了一番,气恼得面红耳赤,“你总是这样!好像我错怪了你一样!让我发不起脾气!”
“那我该怎么样?”
他的脸上竟然有无辜,问她:“我还有哪做错,你说我就改。”
苏云卿咬着唇,她生气的点被他戳穿了几个,但那一个点却是她无法说出口的。
“你出去吧,我要洗澡。”
内分泌在紊乱。
程书聘低声笑:“好,我给你放水。”
说着就转身去开了浴缸的水龙头,水声哗啦啦地泄下,苏云卿盯着他的背影,低声说:“坏人。”
男人冷玉一般完美的手指伸进水池,贴心地替她试起了水温,“好与坏都是相对的,你比我更坏一些就显得我是好人了。”
苏云卿听得头疼发火:“我可做不出来刚才在琴房里那样的事!”
程书聘温柔解释:“我说了忘了戴。”
“不是这个!”
她气得炸了绒毛。
程书聘这团棉花扯着她:“你总该说出来,我跟你说过,狐狸是需要驯服的。”
她委屈得想哭了,“为什么是我来,你不会主动吗?”
程书聘神色微微一愣,“我怕太频繁的主动让你觉得被侵犯,或者恶心,在西方的教育里,女性也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可我始终没听到你的意见,这令我有些忐忑,果然,刚才的试探就让你生气了。”
“那我的教育里,女性就应该矜持地接受男性的追求,动物世界里也是这样,要是雄性都顾着绅士礼貌,那雌性早就被其他斗赢的雄性赢走了,你这样,难怪你快三十岁了还没碰过女人!”
程书聘落在水中的指腹微微一顿,“酥酥现在是想跟我吵架吗?”
她撇过头去,像只高傲的白天鹅,“你别试图跟一个女人讲道理。”
程书聘站直身,将浴缸里的水阀关上,然后开始摘掉脸上的眼镜,身上的毛衣,苏云卿吓了跳,“你、你干嘛……”
“刚才那个气人的程书聘已经走了,我现在是劳伦斯先生,听说他做了不得体的事情惹您生气,我是来跟你一起骂他的。”
苏云卿听他这话原本瘪着的唇角倏忽笑出了声,但很快又掩了下去,视线里被那身冷白起伏的结实肌肉掩盖,他的肩膀像道天花板,她往哪儿瞧都逃不出他的冒峰山。
男人过来把她抱住,温柔安抚:“我来伺候您。”
苏云卿原本闷闷的情绪像被小麻雀咬了一口,流出一丝愉悦,她讲:“程书聘骗人,他明明跟程宴时说了这世上没有圣诞老人,转头又跟我去给他送礼物。”
劳伦斯将她身上的毛衣放到衣架上,顺着她的话说:“这个人真该死,他怎么能戳穿小孩的童话。”
苏云卿点头,“就是啊,我感觉他特别擅长撒谎。”
劳伦斯看她:“他还骗你什么了?”
苏云卿:“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不跟我说真话。”
劳伦斯将那身堆雪的马面裙叠起,看她冷得抱着身上的吊带衬裙,他弯腰把她抱进了浴缸,原本偌大的浴缸因为他的加入而将水线推高,他抱着她侧坐在自己怀里,说:“程书聘真是可恶,怎么舍得骗你,如果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什么话都跟她说。”
苏云卿在热水里吸着热,毛孔微微舒张开,她说:“而且他刚才在钢琴房里对我做了坏事。”
劳伦斯了然地“噢”了声,“罪该万死,让我来给您检查伤口好吗?”
苏云卿脸颊红彤彤的,早已让热意熏得眼睑湿润,“你要怎么检查?”
劳伦斯的左手滑了下去,苏云卿倏忽低着头伏在他肩上吸气,男人低磁的嗓音让水蒸气涣散而落,他语气却正直又绅士:“我的无名指上有一枚玉戒,夫人感觉到了吗?”
她咽了声哭,“程书聘是大坏蛋!”
劳伦斯搂着她:“坏透了,这个黑心肝,怎么能把夫人这杯水洒成这样?”
苏云卿指尖划在那道冷白肩峰上:“因为他做了坏事后要我自己走……”
劳伦斯气得手臂青筋浮起,嗓音沙哑道:“您那时候腿一定很软吧,他实在太狠心了,难怪娶不到妻子,要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听到这话,苏云卿忍不住笑了声,但转念又颤了下声带,脸颊贴在他起伏的脖颈间,说:“我其实最生气的是……他忽然来惹我一下,然后就走了。”
劳伦斯“噢”了声,“我不会,夫人什么时候要我,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你比他好。”
他低头亲她的脸颊:“当然。”
苏云卿想笑,但她此刻哭声更多,像是生怕他也忽然要走一样,紧紧地抓住他,无意识地呼吸起伏唤了一声:“哥哥……”
抱着她的男人动作蓦然一顿,苏云卿眼睫一抬,水雾雾又迷茫地看他。
男人眉眼狡黠:“我听劳伦斯说我忽然惹你一下,就走了。”
这个男人又在钓她!
苏云卿气得张嘴咬他的肩膀,听他吃疼的声音,男人托起她,说:“我会跟你一起,从始至终。”
她眼角垂着泪,控诉一般,“我不要你了,你又这样!”
“又哪样?”
“一半就走了!”
她这次委屈得受不了,下一秒,那哭声突然被人堵住,水面冲出缸沿,漫洒一地。
“是要这个吗,酥酥?”
她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肩,拗着腰肢泪雨婆娑。
“酥酥,怎么不说话了?”
苏云卿浑身都在颤,那股脾气骤然地,毫无准备地都被顶散了,碎成一缕缕,洇成了雨。
而他还在她耳边缱绻说:“哥哥没骗你,送你礼物就一定会送,现在我能问酥酥一个问题吗?”
她紧咬着唇不说话,男人吻开她的嘴巴,力道重,非要将她唇齿撬开,送进去一句话:“酥酥到了吗?跟哥哥说说啊,不要抛下我,带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有二更,因为明天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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