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打架
祁修景回来的时候, 发现简辞难得安静,正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认真低头看着什么。
简辞腿长,坐下时显得小小的, 金红色的夕阳散落在他身上, 倒是还真像一只乖巧的小狐狸似的。
但小狐狸此刻似乎心情不佳, 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面对什么特别难理解的深奥剧本亦或是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似的。
疑惑迟疑苦恼之中, 隐约有些不易觉察的期盼, 但又被他迅速自行按灭。
祁修景略一加重脚步,简辞终于回神, 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 开口随意想骂他“狗男人”,但话到嘴边又难得收住:
“祁修景,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祁修景:“……?”
难得前半句没骂他, 怎么后半句又突然骂人了?
“哎行了行了, 别去费劲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了, 我是认真问的!”
祁修景:“…………”
认真询问的杀伤力似乎更强一点。
“那你有什么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吗?以前有没有人格分裂过……不行, 你滚过来,给我找找苏医生的电话。”
“我得好好关心一下伴侣的精神病史。”
简辞向来痞气又吊儿郎当,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些不正经的意味。
祁修景眉头略一挑起, 像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并没有动。
苏医生是祁修景的“御用医师”之一, 他身体状况和病例记录主要是由这位相当全能的专家负责, 如果有需要更多专业知识的问题,再术业有专攻地交给各领域的专家。
“我是认真的!”简辞道, “赶紧给我电话!”
祁修景依旧没动, 像是仍把这当成开玩笑。
简辞很了解某人, 他比谁都敏锐,最能分清楚自己是不是认真的,现在正行为绝对是有意为之。
简辞于是狐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靠,我突然想起来咱俩没做婚检了,你该不会有什么病瞒着我吧?”
被塞满狗血剧情的小脑瓜子再次飞快转动,忽然就想起各种生离死别的绝症剧情。
“天啊,难道你得了什么绝症?所以要来个傻逼哄哄、虐心虐肺的惨烈故事,然后让我伤心欲绝的离开,长痛不如短痛……”
“然后找我的小奶狗逍遥快活幸福生活,花着你的遗产,永远忘了你?嘿嘿嘿……”
祁修景:“?”
这张小嘴叭叭出的前半句暂且只是匪夷所思,后半句是不是不太对劲?
大醋坛子的眼中顿时冒出危险的光。
简辞见状赶紧闭嘴,他强任他强,我怂活得长,免得再被爆炸醋缸亲死。
不等他酝酿着换个正经说辞继续问,祁修景修养的手指忽然在胃部轻轻搭了一下,不知真假地岔开话题:
“阿辞,收拾东西回家吧,我胃有点不舒服。”
简辞眨眨眼,忽然觉得狗男人虽然冷着脸,但看起来居然有点像撒娇。
他知道祁修景的胃病确实饿不得,不吃东西确实会胃痛,于是不好判断真假,只好先收拾一下打道回府。
车上,简辞戳了戳祁修景:“别装睡!”
祁修景不肯把苏医生的电话给他,而且稍一严刑逼供,这家伙就会先岔开话题,然后蹙眉说自己不舒服,要睡一会。
他脸色本来就比常人冷白而缺乏血色许多,简辞一时间也难以分辨真假。
简辞哼哼了一声:“爱说不说,你是我的什么人啊?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反正离婚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别说真的脑子有点小病了,即使他不举,都与我无关.
在家躺平了小半个月,小作精终于感到无趣了,长期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也挺累。
“小简啊,咱学校三十周年庆,你可一定得来!你孙老师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你,还念叨着想你了呢。”
接到这电话时,简辞刚好拍完了某手机的代言广告,正一边张望祁修景的车一边接电话。
狗男人不让他晚上自己回来,就好像他是个小宝宝,一时没看住他就会走丢了似的。
“孙老师说想我?”简辞发现目标,大步走过去,“老师,你确定她说想我而不是想揍我?”
天底下大概很少有这么让老师无可奈何的学生——
不是骑墙头就是暴打主任,路过遇到有人把同学的脸往马桶里面按,他直接冲上去以暴制暴,把校暴者的脸按了进去,还顺手暴打一顿。
以至于对方顶着满脑袋“不可描述”的东西,哭着冲进老师办公室。
浑身的恶臭气味让所有老师当场色变,齐刷刷起立,像是隔空给不在场的简辞行了个大礼。
学校的天都快让他捅出个窟窿来了,偏偏又为了考H大而发疯学习成绩优异、再加上家境极好,打不得也骂不得。
一众老师唯一的念头求求他赶紧毕业吧,再也别回来了,免得看到他都觉得血压飙升。
“当然想你了,”电话那头的老师笑吟吟道,“知道你不爱写发言,老师们帮你写了好几个版本,到时候你选一个读就行。”
简辞已经关上车门上车了,又问:“哦——懂了,是不是最好再带上祁修景?”
上辈子他是没有接到学校邀请的,所以他很怀疑这辈子是沾了狗男人的光。
不过这次他猜错了,电话那边的老师连连认真解释,让他千万不要误会。学校当然也会努力邀请祁先生,但这和拜托简辞来撑场面不冲突。
直到电话挂断,简辞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对于自己也成了“知名优秀校友”有点不习惯。
祁修景淡淡道:“我们阿辞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好多粉丝都想‘亲亲抱抱贴贴’。”
简辞:“……”
明明是很软萌可爱的叠字动词,被某人以森然语气说出来,不知为何只能脑补到鬼片画面。
——谁?是谁一脚踢倒了我家的醋坛子,他怎么突然就洒醋了?
简辞不轻不重推了祁修景一把:“滚蛋!”
不过大概确实是这个原因,上辈子他只是一个娱乐圈的无名小卒。
如果是重生之前,此刻的简辞既没能参加这档热度创造历史高峰的辉煌真人秀,甚至连不温不火的普通十八线小演员都当不了。
因为当时的他大概正被蓄意煽动的黑粉围攻,紧接着又被根本就莫须有的吸|毒事件给栽赃陷害。
作为一个失格艺人,那自然是不能给学校的三十周年庆典撑场面的。
祁修景问:“你去参加么?”
显然他也已经收到电话了。学校最初拟定邀请名单时,其实并没有他。
不是他不够“知名优秀”,而是有点过于优秀了,众所周知大佬喜欢安静,从不参加这种场合,叫也叫不动,又不敢反复打电话骚扰。
不过想到邀请了简辞,很可能就能买一赠一收获另一个大佬,他们才决定打电话碰碰运气。
简辞笑道:“如果管饭的话就去。”.
学校大师傅在这里当了二十年厨子了,非常骄傲地端出自己的拿手好菜:
“好吃吧!我就知道总有同学有发现美的眼睛,发现我的精湛厨艺!”
就算大明星吃惯了山珍海味,竟然也会为了再吃一顿他做的饭而特意回来,虽然这话不知是不是简辞在哄自己这糟老头子开心,但却也足够他喜滋滋许久。
高中的课业压力很紧,即便校庆下午就开始,上午学生们也还得继续上课。
而且为了让大家安心学习、不要过分激动,他俩的到来是个秘密惊喜,堪称是彩蛋环节。
熙熙攘攘的食堂内,没人发现角落桌子多了悄悄混进来吃饭的两人。
祁修景当年身体很差,吃不得外面的饭,因而对食堂并没简辞这么深的感情。
他吃得不多,只眉眼温和看着简辞鼓起腮帮子愉快吃饭的样子。
食堂内饭香四溢满是人间烟火气,祁修景脱掉西装外套,只简单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乍一看与当年的校服有些像。
时隔多年,男人依旧面容俊美,气场矜傲身姿挺拔,简辞一抬头,仿佛又回到当时似的,被这场面看得一愣。
他眨了眨眼睛,咀嚼的动作迟疑不少,梦中最盼望最幻想的一幕与此刻的现实相互交叠。
他也没想到很多年后的今天,心心念念的人真的会坐在他面前、在喧嚣人群之间眸中含笑,陪着他吃这最简单普通的饭。
鬼使神差的,简辞忽然开口笑道:“学长,你真帅……可不可以当我男朋友?”
祁修景破天荒被夸奖,被简辞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少年炽热与热忱爱慕看得一愣,模糊的记忆碎片忽然在脑海中翻涌。
他的唇角还未来得及扬起,忽然一阵头痛欲裂,怦然与喜悦之中却又夹杂着什么痛苦让人回避的记忆。
尖锐耳鸣骤然响起的同时,祁修景胃部一阵绞痛发紧,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欲呕。
他放在桌上的手不动声色紧紧攥拳,修剪整齐的指甲近乎要掐入血肉之中。
但面上却只是淡然一笑:“好。”
直觉告诉祁修景,如果现在表现出异样,绝对不仅会惹小狐狸生气这么简单,而且很可能是会伤害到他的。
好在简辞说完那句话之后,已经自顾自脸红起来。
有点羞耻又有点尴尬,他赶紧继续低头干饭,不敢再看面前的祁修景,也就没发现什么异样.
学生们的眼睛灵敏的很。
虽然两人已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简辞还特意戴了一顶帽子,但在他刚刚吃完最后一口饭,抬头就看到身边不少人投来难以置信的兴奋目光。
其实大家是听说自己的高中卧虎藏龙的,对于这两个鼎鼎有名的学长也算早有耳闻。
但听说和亲眼见到可绝对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亲眼看到两人和大家一样在食堂里吃饭,那滋味就更不一样了。
“简……”一个女生张张嘴,大概是简辞的粉丝,但当着正主的面又在学校这样一个背景,她忽然发现“简小辞”或者“阿辞”叫不出口了。
她改口道:“学长!你们是来参加三十年校庆的吗?”
简辞点头,他一向是最小的,忽然被人叫学长的感觉倒也还真是够奇妙的。
得到正主的肯定,众人登时欢快起来,原本想想就浪费时间的无聊□□校庆一下子变得有趣极了。
学校竟然请了这么两个大神来,平日里心情好也骂几句学校、心情不好也骂几句学校的众人破天荒决定给校领导点一个大大的赞。
这福利简直绝了!
简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声张。
众人兴奋点头,其中一人问:“学长,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吗?”
简辞笑起来,平易近人的样子不再像隔着冷冰冰屏幕的光彩璀璨大明星,而更像个年龄相仿的学长了。
于是众人逐渐大起胆子,相比于一看就很恐怖很严厉的祁修景,大家迅速将简辞围住,争抢着问起来:
“学长,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姐姐特别喜欢学长!”
“学长,您今天为什么是和祁总一起来的呀?”
“是要和祁总官宣了吗?”
“祁总也是咱学长诶……哇塞,难道是校园恋爱吗?老师还说从没见过最后成了的,这不就是例子吗!”
……
简辞赶紧摇头道:“不不不,我和他……嗯,恰好遇上,顺便吃个饭。”
“可是学长,我刚刚看到祁总给你擦嘴啦!还看到你从他餐盘里夹肉吃!”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神秘笑意,嘴角几乎咧上了天,比他们自己谈恋爱了还让人开心。
简辞正喝着水,闻言差点喷出来,他脸一红,嘴硬道:“反正我和他……不是很熟。”
说罢,端起餐盘的同时,顺手把仍旧坐在一旁的祁修景顺手拎走.
“听没听见人家叫我学长,哼哼,没人叫你学长哦,因为你一看就老!”简辞得意道。
“不是很熟”两人趁着大家午休,走在难得空旷的校园内散步。
前不久京城刚下了雪,学校低矮的观赏柿子树上已经没有叶子了,只高高低低挂着橘红色灯笼似的柿子。
灯笼上覆盖着一层霜雪,乍一看倒是真有些诗情画意。
简辞笑道:“你看,我以前最大愿望就是哪天夜里摸着黑,把柿子全偷摘了去,可惜校规不许。”
虽然不是什么稀罕水果,但越是长在学校里、越是不许摘,就越有吸引力似的。
这一树红灯笼挂雪的景象在别处是看不到的,要是放在没有校规约束的路边,估计叶子还没落,果子就已经被人薅了个精光。
祁修景已经从方才骤然的耳鸣反胃中回过神来,闻言淡然一笑,心想方才门卫大爷看到简辞时骇然的反应来看,他可实在不像是遵规守纪的。
“笑什么!”简辞此刻心情很好,故地重游时语气也好了不少,“这位学长,除非必要时刻,否则我是不会为了违纪而违纪的。”
说罢冷哼一声,忽然指着体育馆旁的小径问:“还好意思笑我,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这里打架斗殴的了?”
其实简辞对这事也就一知半解,只知道最关心的两个问题——打赢了么?受没受伤?
得到让人放心的答案之后,他才忍不住震撼祁修景竟然会打架,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并不是诧异某人会“打架”这个动词。
祁家当时树大招风,祁修景从成为继承人起,就有专人为他教授各种格斗技巧,
一则预防各种状况,以备不时之需,二则也算是为了身体健康。
所以祁修景只是看起来病恹恹,其实假如真打起架,挨打的九成九不会是他。
简辞震撼的是,他这样疏冷淡漠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出手,而且近乎是单方面下狠手。
对方毫无反抗的机会,胳膊都被打折了、石膏挂了也不知多久,简辞每次看到被打那人都忍不住想笑。
脑子坏了的家伙当然不记得这事,简辞无聊翻了个白眼,添油加醋讲述了某人叛逆的故事。
最终酸溜溜随口总结:
“仔细想想哦,万一是为了你小学弟呢?”.
已经过了作妖叛逆的年纪了,简辞人生中第一次站在台上正经演讲,先前每次站上来基本都是念检讨。
这次难得地不是灰头土脸来挨骂的,而是真正给学弟学妹们分享成功经验以及加油鼓劲。
场上人山人海,不少人趁乱激动拿出私藏的手机,大着胆子直播起来。
【村通网,我以前居然不知道男神竟然是校友!啊啊啊我真的激动死了,而且祁总竟然也是学长】
【什么?这是哪个学校?刚进直播间的迷茫,我震惊了,所以他俩是同学的意思吗?天啊天啊!】
【不,祁总是阿辞的学长?斯哈斯哈,我已经脑补出在不可描述的时候叫学长的、甚至穿着校服叫着学长do……】
【楼上!快停止你危险的想法,人家俩还没官宣呢!】
【我在现场!我刚刚在餐厅看到他们了,偷偷拍了祁总给简小辞擦嘴角的照片!但我答应他们不外传了】
【楼上友军求私!保证不外传,景辞cp铁杆粉!天啊我已经脑补出各种校园恋爱故事了,他俩居然这么早】
【男神是学长的感觉真的好梦幻啊,我激动了,我万万没想到】
野生直播间内的人越来越多了,黑粉也闻风而来:
【啊这啊这?简辞给学弟学妹们传授哪门子经验?传授都不用学习了、一天到晚违纪的学渣靠脸吃饭?】
【娱乐圈这种遍地九漏鱼的地方,而且小道消息说他家无敌有钱,所有告诉靠脸吃饭加有钱任性等于成功人士?】
【别嫉妒了,说出阿辞的学历怕吓死你哦,人家正八经H大高材生,世界顶级学府,酸鸡黑粉别跳了,打脸哦】
【H大?天啊,是米国那个H大?我记得祁总也是这个学校的!卧槽这俩一直是学长学弟啊!】
【这是什么努力向上的神仙爱情啊我的天,慕了慕了,能考上H大,人家当然算知名优秀校友了,绝对没毛病】
……
简辞在上面讲,祁修景就淡淡笑着在观众席看。
聚光灯照在他家的小狐狸身上,灵动又闪闪发着光,他几乎能想象到简辞潇洒不羁站在台上读检讨的神气样子了。
校方派来负责接待的老师是他当年的班主任,大概是不知用什么称呼比较好:“祁、祁总。”
祁修景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保持尊重,平和道:“老师,和以前一样叫我大名就行。”
老师于是从善如流笑道:“修景,你一会要不要也上台说两句,稿子都给你准备好啦。”
祁修景道:“我今天只是陪同家属。”
老师年纪大了,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闻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不由得震惊:“你们俩居然真的成了!我就知道!”
说这话时,简辞已经发言完毕从后台走来了,正巧听到这说法,疑惑问:“老师,这您怎么知道的?”
他和祁修景的班主任根本不认识,他暗恋祁修景的事自然也不会被这位老师知道才对。
那老师逐渐放开了不再紧张拘束,仿佛眼前的还是她的学生,话匣子一下打开:
“修景这样又冷又闷的性格,主任跟我说他在学校打架斗殴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听错了、或者主任认错人了呢!”
“我听说他为了一个叫简辞的学弟打架时候,就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很久以后仔细一想,虽然都是男孩子……嗯。”
简辞一愣:“他?他为我打架?”
某人都厌恶他厌恶到了碰一下都要吐的地步,平时连个正眼都不给,这不开玩笑吗?
“你不知道?”老师疑惑道,“其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修景不吭声,被打的同学又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我也就只隐约听到你的名字。”.
车上。
两人坐在后座,简辞甚至没顾得上去看网上又掀起了多大的风浪,而仍旧沉浸在震撼中。
难道我真的是那个羡慕嫉妒恨了很多天的“小学弟”本人?
可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年以来祁修景的冷漠是真的、眸中掩饰不住的厌恶是真的,以及婚前婚后整整十年的冷漠也是真的。
他甚至连葬礼都没去参加,简辞至今耿耿于怀两人没隔着阴阳见最后一面的事。
简辞想了想,忽然转头又祁修景:“你……你有没有再想起一点以前的事情?”
祁修景闻言转过头来,想起在学校食堂是的怪异滋味,在没有确定状况之前,他并不打算开口,而是再次试着盯着简辞的眼睛。
但这次没再有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什么似乎因过分痛苦压抑而被深埋的感情。
祁修景于是言简意赅道:“暂时没想起来。”
他的确是比谁都更想要想起曾经。
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混账事,更想知道时时突然出现的各种复杂强烈情绪背后,究竟对应着什么刻骨铭心、他不该忘的事。
祁修景心中烦闷,面上却依旧淡然,甚至破天荒玩笑般开口道:“我想到后有什么奖励么。”
简辞于是眨眨眼睛,认真思考片刻后诚恳回答:“想到之后,奖励你一份离婚协议,不用谢。”
这次他没开玩笑。虽然他也很想探究这种种违和分裂的原因,但无论一切是祁修景一时兴起、人格分裂,还是什么别的,反正简辞又不是八字犯一个贱字。
上辈子已经彻底厌倦了冷冰冰的生活和那个永远追不上的背影,如果祁修景想起来了,自己大概会失去现在的一切,失去这个有人情味的祁修景。
一切回到都会回到“正轨”——令人到死都耿耿于怀的、失望的正轨。
简辞歪头,一想到曾经可恨的某人,他甚至有点后悔,当初就应该狠狠踹他几脚,而不是现在去踹这位已经失忆的无辜男德模范。
简辞的回答让祁修景闻言表情凝固片刻,似乎白了几分,对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住要离婚的爱人的状况,感到万分无计可施。
突然觉得如果一直不恢复记忆,似乎也挺好的了。
简辞恶劣朝表情茫然低落祁修景咧嘴一笑。
这种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想拼命维系婚姻想努力留住爱人,但最终却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这狗男人终于感受到了吧?
正想着,向来安静当自己不存在的司机忽然道:“祁总,简少爷,后面那辆车好像在跟着咱们。”
简辞一愣,暂时放下心中得逞快感,立即转头去看。
一辆黑色的大众悄无声息跟在后面。
学校的选址很偏僻,方才他们行驶在围绕学校而出现的繁华路段,车多人多,也就很难注意到尾随车辆。
但现在已经重新进入荒凉地段,路上的车逐渐少了下来,这辆隐匿于人群中的尾随车辆就会变得非常显眼。
司机本以为是错觉,于是试着换了一条差不多的路线,但无论怎么换,那辆车都仍旧不紧不慢小心缀在后面。
祁修景道:“继续往前开,等前面有岔路之后甩开他。”
这是一条沿河公路,路上车辆很少,不利于借此甩开跟车,而且笔直的路不断向前延伸,连个岔路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简辞警惕问,“私生饭么?”
他转过头去,趴在后窗上眯眼试图看清他们有没有端着相机。
忽然,却见这辆车猛然一脚油门!
不再是偷偷缀在后面跟着,而竟然直接车速惊人得向着他们猛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车祸
在这人烟稀少又偏僻的沿河公路上, 此时无限单薄的护栏下面就是冰冷湍急的河水。
随着那辆黑色SUV猛然加快车速,“砰!”一声刺耳可怖撞击声之后,紧接着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剐蹭——
两车紧紧顶在一起, 车速越来越高, 将对方挤向相反的方向。
简辞登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他要把我们撞下去?!”
司机双手捏紧车把, 在这种状况下也并没有慌乱无措。能给这样身价的财阀开车,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而并非是一般的普通人。
在急遽颠簸摇晃的车内, 司机本来还在试着加速甩开这辆车,祁修景一手攥住简辞的手示意他不要怕, 同时冷厉道:
“别加速了, 撞回去。”
现在对方下了死手要把他们直接撞入河里,再继续加速甩开他们,结果有可能是全身而退, 但也可能是被对方彻底得逞, 最终损失最大。
这句吩咐仿佛是给了司机一枚定心丸, 狠心赌一赌或许更有机会脱险。
简辞震惊:“撞回去?!”
祁修景将他揽入怀中:“别怕, 不要紧。”
简辞却更紧张了,不是为状况害怕, 而是因为祁修景的姿势分明就不是安慰, 而是一种保护, 牢牢用身体把他护住。
那辆黑色SUV相当有技巧, 先是猛一刹车, 然后借力再次猛冲!
如果不是占了劳斯莱斯车型沉稳性能极好的优势,此刻绝对已经被撞翻进河里了。
车速实在太高了, 撞击又极其猛烈, 车窗已经被得一面碎裂, 一面满是蛛网般的狰狞裂痕,急速略过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灌入气流的车内左右摇摆不稳。
“砰!”又一声巨响,不同的是,这次是车内车外同时传来的,简辞抬头一看,鲜血顺着祁修景的额角流下来。
“祁修景!”简辞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祁修景却依旧死死搂住他、不许他乱动。
“没事,在车窗上蹭了一下而已,你别动!”
祁修景的嗓音低沉而哑,似乎头疼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外伤还是怎么回事。
轮胎声与刺耳尖锐的金属重重摩擦声令人一阵头皮发麻,似乎有火花飞溅起来,夹杂着烟雾与刺鼻的味道。
简辞的脸被迫贴着祁修景温热的胸膛,整个人被护住。
他隐约感觉有血流下来,祁修景呼吸有些重,似乎在极力忍受这疼痛,却不像是因为头上的撞击外伤。
此时车速高到了极致,两车再次相撞,这次车顿时失去平衡,不等他再开口,忽然传来不堪重负的轮胎骤然爆开的巨响!
之后的每一秒都仿佛拉长镜头的慢动作,人在紧要关头时的一切感受都都仿佛无限放大——
简辞瞪大眼睛,银色的劳斯莱斯竟直接在空中腾起,以恐怖的速度和角度翻转!
“砰!”最后一声巨响过后,是久到让人胆寒的死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简辞睁开眼睛。
狭窄变形的车厢内满是刺鼻的味道,浑身上下都错位似的疼,似乎被卡住动不了了,但他试探性活动了一下,身上并没有很严重的伤口。
这么严重的事故中,这点撞击挫伤和小小皮肉擦伤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奇迹般的毫发未损了。
卡住他的并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一个几乎已经没有温度的怀抱,将他紧紧护住。
简辞骤然心底一沉,继而急切往旁边摸去:“……祁修景!”
没人回应他,简辞的指尖摸到湿滑黏腻的温热液体,腥甜的血液味道。
鲜血顺着祁修景的鬓角流下来,甚至打湿了白色衬衣前襟的,在刺眼颜色的映衬下,他的脸色更白的可怕了。
简辞的脑子已经完全停转了,看着此情此景,他的心跳甚至比方才两车相撞时更快。
顾不上手脚一动就疼的挫伤,简辞从祁修景因昏迷而无力松开的怀抱中挣脱开,挣扎着去摸他的脸,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恐怖得像是幻想。
简辞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潜力如此迸发的时刻,空白的大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竟然凭本能生生从这金属废墟中开辟出通道。
当他回过神时,双手已经鲜血淋漓,仔细看去,绽开的皮肉之间甚至有金属碎屑与碎玻璃。
触目惊心的狰狞伤口,此刻简辞却丝毫没觉得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凭一己之力将祁修景拽了出来。
“醒醒……祁修景,”简辞声音发颤,“祁修景!!”
满地的鲜血并不是因为额头的伤,祁修景的腹部自后至前贯穿了一道金属,简辞的手哆嗦着,不敢去碰那恐怖异常的伤口。
鲜血正不断流淌,随之失去的仿佛还有祁修景的体温和生命。
变形的护栏已然断裂,车距离掉下冰冷河水中只有危险的一步之遥,万幸最终停住。
简辞的手机早就不知甩飞在哪里了,颤抖着起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血,抬头见这偏僻的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那肇事车辆早已消失。
忽然有开门的破铜烂铁相撞的声音,从变形不算严重的驾驶室传来。
司机的运气还算好,除了被弹出的气囊撞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之外,车子前半部分受到的撞击不算太严重。
随着他从翻转的车上爬下来的动作,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已经稀碎了。
简辞咬着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问:“你的手机还能用么?打电话,打120——”
那碎了屏的手机在司机反复启动两次之后终于勉强能用,屏幕已然失灵,司机费劲戳着屏幕,终于打通电话。
简辞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的满脸都是,但他完全没觉察到自己在哭,只是一手紧紧攥着祁修景的手,颤抖着又去看他的腹部贯穿的伤口。
常识告诉简辞,这种贯穿伤是不能贸然拔掉刺入利器的,否则很可能大出血。
但即便不动,血也一直在流,一切陷入僵局,让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绝望看着。
祁修景的脸色白得令人胆战心惊,简辞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等待救护车的过程是这么艰难。
路边冷风呼啸,祁修景浑身都是冰的,他不得不将手覆盖在祁修景的胸口,感受着他心脏微弱艰难的跳动。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太猝不及防,就像一场可怕而逼真的噩梦。
似乎只要简辞闭眼不看不想,再睁开眼睛时,就能从家里的大床上醒来,看到祁修景躺在他身旁、眉眼含笑地静静看着他,还会趁他睡着时悄悄亲一下他的额头。
简辞从没跟说过,其实自己被他偷亲的时候经常是醒着的,只是出于某种微妙心态,不拆穿他也不想动,只想任由他这样。
虽然不想承认,简辞咬牙,其实很清楚那种微妙的心态是喜欢,他重生了一次,却在这坑里又摔了一次,又喜欢上了这混蛋。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来,费力在简辞的脸上安慰般抚摸了一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简辞一愣,立即抬头,继而震惊发现祁修景竟然醒了!
“你别动,别动,”简辞攥住他的手,“你别害怕,很快救护车就来了,没事,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是说给祁修景听,倒是更像说给他自己听。
祁修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简辞以为他会说诸如“别哭”之类的安慰话。
但出人意料的是,祁修景却嗓音艰涩虚弱道:“对不起……阿辞……”
简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直到救护车到来,车上祁修景仍旧攥着简辞的手,不断喃喃自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祁修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就在陌生又熟悉的两车相撞声音响起的瞬间,无数记忆忽然喷涌而出。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剧烈头痛,像是强行撕开血肉,搅动着将无数记忆强塞进去,以至于头破血流的撞击伤都让他感觉不到疼了。
场景相似,又不完全相似:
出租车司机开着车,忍不住往后座看了好几眼。
后面坐着一家三口,男人相貌极为英俊,女人也美丽非凡气质出挑,孩子虽然还小,却能看出未来青出于蓝的样子。
但司机反复往后看的原因却并不在此——明明副驾驶是空着的,但一家人却偏偏全都要挤在后座。
如果还有什么更奇怪的,一家三口,坐在中间的居然是母亲而不是孩子。
方才他的确拒绝了父母让孩子坐在副驾驶的要求,这男孩实在年纪太小了,单独坐在前面太危险。
两个大人正蜜里调油的亲热,竟然连这一会都不愿分开,在孩子面前、在车上也继续如热恋的小情侣般亲亲我我。
男孩病态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神色很淡然。
那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麻木得像个漂亮冰冷的白瓷娃娃,与一旁嬉笑打闹的父母形成鲜明对比。
目的地是小镇旁新开发的温泉度假村。
这里很贫穷,一家三口并不像本地人,骨子里似乎有什么多年来熏陶浸染的贵气,但穿着倒是都挺接地气,男孩的衣服连袖口都已经破了,看样确实不富裕。
大概是一家三口出去玩吧。
司机正想着,男孩忽然掩唇咳嗽起来,咳得很难受,但他的父母正欢快商讨着一会的游玩计划,没有看他。
司机多看了几眼,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对上,男孩摊开自己手掌看了一眼,然后淡然问:“请问有纸巾吗?”
这孩子的唇角和掌心,竟然都是方才咳出来的殷红血迹。
司机被吓了一跳,连忙抽纸给他,然后对他家大人道:“你、你们儿子咳血了!……要不咱改道去医院?”
两人终于停止蜜里调油,转头看了一眼孩子,似乎也没想到这状况,双双愣了一下。
但也仅限于“一下”,虽然是亲儿子,但并不比陌生司机多惊慌多少。
女人一开口的确很担忧,但担忧的方向却是:“这次出门我计划了好久。咱俩都好久没出去玩了,难道要泡汤了吗?”
语气很委屈,像是掉了糖的小女孩似的。
男人于是连忙哄她:“没事宝贝,别哭别哭——”
司机嘴角抽了抽,他觉得咳血的孩子可能更需要安慰。
孩子明显不太舒服,脸色愈发苍白,攥拳的样子像是忍着什么痛楚,呼吸也很急促,但却始终一声不吭。
男人哄了好久,终于想起儿子了,随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敷衍道:“修景,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的嗓音还很稚嫩,语调却疏冷,他如实道:“心脏很难受,喘不上气。”
司机一听,心脏可是要命的大问题,这都咳血了,那必然是得赶紧去医院了啊。
却听男人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对女人道:“你看,只是老毛病啦,不影响咱出去玩的,宝贝放心。”
司机终于忍不住了:“这位先生,突然咳血可能还是得引起注意的,我觉得最好还是——”
女人有些烦了,皱起眉。但紧接着,她忽然高兴一拍手:
“有办法啦!司机师傅,你先把我们送去那个温泉,然后再把我儿子送去医院。亲爱的,这样这几天就咱俩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馊主意竟然得到了孩子父亲的赞同,显然觉得很好。
“啊?”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这孩子这么小,而且治病要紧……你们不先去给他挂上号?咱先去医院送孩子,再去泡温泉吧?”
“但据说许愿树在中午十二点整挂上才最灵,我专门买了象征恩爱到老的同心锁呢,万一迟到了赶不上怎么办?”
“修景,你自己会挂号吧?你自己去吧,不然你爸爸又要吃醋啦!”
语气分明是笑着的、活泼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有些可怕。
司机:…………
这就叫“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吗?以前从没觉得这句话这么刺耳、这么冰冷过。
如果还年轻、还没玩够,小情侣大可以继续永远如热恋,那生什么孩子?
孩子点头,漠然表示自己可以挂号。
忽然,车左侧传来尖锐突兀而刺耳的鸣笛声!
司机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只见一辆载满了沙石的沉重货车猛然冲了过来!
这种严重超载的货车在这样一个开采石头的小城镇比比皆是,他们是不刹车的。
不是不想刹,而是沉重的惯性让这种车根本就无法刹住。
孩子纯黑色的寂静眼眸中,清晰倒映着以恐怖车速冲过来的货车,更清晰倒映着他父母被众人羡慕的爱情与默契——
在爱人与孩子的生死之间,两人果断同时选择了爱人。
这一幕化作诅咒般的梦魇,在许多年以来始终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缠绕着祁修景:
在危急关头的刹那间,人的潜力的确是可怕的无穷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甩向左侧、被直面那辆货车的。
但他的父母直到死亡也依旧热爱而心有灵犀,同时将孩子甩向直面危险的左侧,而将爱人推向右侧。
两人定格在永恒的热恋之中,祁修景被至亲不约而同地推出去放弃,然后亲眼目睹父母变成紧紧相拥的、血肉模糊的尸块。
阴差阳错,他侥幸死里逃生成了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在生死之间昏迷了进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醒来。
没人不知道沈家小姐和祁家少爷在私奔之后的几年里,究竟过了什么样的苦日子,能让原本好好的孩子落下一身的病,或许是因为没钱医治?
但众人广为传颂的故事中,两人相互赠送的昂贵礼物、为对方准备需要付费才能浪漫的玫瑰花海,“生活艰辛贫穷,但浪漫至死不渝”的令人羡慕。
——只要不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想,确实是绝美的爱情故事。
“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听起来确实不错,但万事一旦极端,深情中不经意显露出的确实冰冷薄情。
夫妻二人紧紧相拥双双丧命的惨烈车祸,年幼的孩子单是能抢救成功就很奇迹了,厚厚一摞病历中,当时还没人发现祁修景的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
甚至祁修景自己都是在很久以后才发觉,自从车祸之后,自己对和“爱情”有关的一切都是排斥的。
这种抵触并不是情感上的抵触,而是相当严重的、生理性的抵触。
最初连看到电影中主角像他父母那样拥抱、接吻的画面,就像再次看见车祸现场那堆被沉重货车压烂了、永远也分不清彼此的尸块。
每当此时他都会头痛欲裂、恶心呕吐,甚至无故发起高烧。
后来在心理医生的疏导和反复的脱敏下,这种死亡创伤带来的应激反应才逐渐消退,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面对他人的亲热不露出端倪。
再后来,即便是面对有人对他示爱表白,他也能平静掩盖住生理上的不适,只淡然拒绝。
不仅是生理上的抵触,理智上祁修景也是不愿恋爱的。
在他心中,父母已然成了“爱情”的扭曲代言人,只能让他对这种恶心的感情充满反胃和厌恶。
一切在最终被一个叫简辞的小学弟打碎,他笑起来眉眼弯弯,亮晶晶的大眼睛就像一只小狐狸。
祁修景终于明白,有些感情确实不是理性能克制住的。但当理性、感性与生理本能这三方发生冲突时,一切都混乱了。
他希望自己快刀斩乱麻拒绝简辞靠近,却鬼使神差地偷偷去简辞的生日派对,在隔壁房间点了一模一样的饭菜酒水——就好像自己也是被邀请的一员。
他的确想用冷漠态度让简辞知难而退,但见简辞一边哭一边伤心扔绳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最终冒着雨翻了一夜垃圾桶,又把它捡了回来。
他不想伤害简辞,但在觉察简辞是故意暧昧触碰他时,很久不犯的应激忽然又发作,在简辞面前吐得一塌糊涂,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
眼看着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明显受伤,祁修景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厌恶他,但话到嘴边只剩冰冷沉默——
长痛不如短痛也好,既然不打算和他恋爱,让他失望了才好另寻良人,免得吊死在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上。
……
祁修景睁开眼睛,准确来说应该是疼醒的。
消毒水的气味很浓郁,此刻似乎是半夜,病房内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腹部的伤口钻心似的剧痛,他一阵阵咳嗽起来,牵动的伤口更疼了,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忽然,简辞惊喜的声音穿透黑暗寂静:“祁修景!你终于醒了!别动别动,别扯到伤口,我这就叫医生!”
兴奋的脚步声,然后是床头呼叫铃的声音,祁修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简辞,你怎么不开灯?”
简辞闻言一愣,转头看向病房落地窗外的午后骄阳,怔愣几秒,反应过来的瞬间骤然感觉浑身都凉了!
“祁修景,你、你……”
祁修景听着简辞“你”了半天,然后一只温热的手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你别怕啊,没事,肯定没事……”
“现在是白天,对么。”祁修景没有对焦的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他何等敏锐,轻易就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不到了。
医生还没来,简辞自己已经完全慌了,但却还绞尽脑汁试图先安慰祁修景,干巴巴笑道:“肯定不要紧,别担心——”
祁修景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这里似的,他睁开眼睛,“看”向简辞的方向,嗓音依旧是刚苏醒的疲惫低哑:
“简辞,过来让我看看好么。”
简辞一愣,继而有些莫名其妙,毕竟祁修景失忆之后向来腻歪粘人,一直是叫他“阿辞”。
但他没在意,还是上前一步握住祁修景的手。
医生很快赶到,告诉简辞说祁修景能醒来就已经是彻底脱离危险了,这次可以彻底安心了。
“他的眼睛怎么回事?”简辞没法安心。
医生道:“是颅内淤血导致的,大概一两个星期就能恢复,出血量不大也不需要手术。”
其实医生在祁修景没醒的时候,就已经和简辞说过一遍了,但当时简辞紧张地茶饭不思,整个人迷迷瞪瞪,什么都没听到。
这样的家属确实不少,毕竟关心则乱。
大概是想让简辞放松,医生离开之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医生笑道:“您和祁先生感情真好。”
简辞闻言脸一红。
说好了自己是来讨债当作精的,怎么作来作去还作出感情来了?
上次也是这个医生,当时他还当着人家的面恶狠狠潇洒说“他死了正好,我先提前买上保险。”,把塑料关系做到了极致。
万幸那根断裂的金属杆没有伤到内脏,但急性失血和脑损伤还是让祁修景昏迷了六天。
这人才刚刚醒,虚弱到活动手指都难,却执意非要摸一摸简辞的脸……又或者说是把他浑身上下都摸个遍。
“你怎么了?”简辞无奈,“摸摸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好决定要不要弃暗投明,去找你的白月光学弟?”
这话现在纯粹开玩笑了,虽然不知道不干人事的狗男人以前怎么想的,但他好歹已经知道白月光是子虚乌有的了。
祁修景抿唇不语,虽然艰难却始终牢牢攥住简辞的手不肯松开。
简辞感觉到他就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而极度缺乏安全感,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忽然,祁修景开口道:“简辞,对不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或许是身体不舒服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像是蕴含了无比沉郁复杂的感情,简辞无端有种他要哭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这只是想想,这狗男人怎么可能哭?
简辞想了想,忽然震惊道:“为什么对不起啊?我靠你该不会真有白月光吧?不然道什么歉?”
祁修景没说话,依旧紧紧攥着简辞。
他不仅想起了以前的记忆,他还想起了很多本该不存在的记忆。
那些画面就像一场恐怖的梦,却又那么刻骨铭心的清晰真实。
他这辈子极少有什么恐惧的东西,但他却恐惧到不敢去看简辞的尸体,不敢去参加简辞的葬礼——
向来理性的人可笑地自欺欺人,就好像只要他不看,那个爱笑爱闹的青年就还活着似的。
可他比谁都清楚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悔恨都像笑话。
他一步一叩首、走过高而长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台阶,恍惚间望向山顶,明艳张扬的青年站在上面,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挥着手喊道:“景哥!学长!”
他是真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这样就永远能自欺欺人,不用面对幻象背后的真实了,又或者让自己干脆死在此刻才最好。
但当他真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山顶时,僧人问他有何执念有何心愿,刹那间,一切幻想烟消云散。
祁修景茫然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后终于可悲可笑地发现,自己甚至连心愿都没了。
人死不能复生,即使他再将这条石阶走上一千次、跪上一万次,他弄丢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祁修景自杀前的那段时间,总能看到简辞出现在他身边。
有时简辞穿着校服,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有时候悄悄躲在角落里吃着蛋糕,还自以为不会被发现。
但更多时候,简辞流着泪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无尽深海。
祁修景想去抱住他,想去阻止这一切,但青年看向他时,眸中只有绝望与恨意,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
病房内,简辞被祁修景攥着手,哪里也去不了,只好无奈哄他:
“狗男人,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都说了暂时不离婚、不跑路,你老不松手是什么意思?”
放在平时的话,早就顺口大声骂他了。
但一来简辞心软,人暂时瞎了,没有安全感也能理解。二来如果当时没有祁修景死死护着他,他也不会有机会这样活蹦乱跳。
“你看看,人家护工都把饭放桌上了,”简辞耐着性子坐下,摸了摸祁修景金贵的脑袋,“松开你的狗爪子,我去拿饭。”
简辞总算顺利将盒饭拿过来。
他吹了吹白粥,转身要喂给祁修景,忽然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祁修景俊美的双眼无神看向天花板,眼眶发红,泪水打湿浓密长睫,然后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
简辞愣在原地,难以置信道:“祁修景,你……哭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
第33章 搓衣板
大概是因为太震惊了, 简辞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许久,直到那一勺粥凉透了,他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此刻祁修景脸色虚弱苍白, 无法对焦的无神双眼仿佛有茫然无措的错觉。
他微红的眸中满含雾蒙蒙的水光, 周身凌厉气场收敛起不少, 只剩薄凉易碎。
上次看祁修景哭已经是死后飘在空中的事了,那时候祁修景醉着, 又黑灯瞎火看不清, 这次却是结结实实把简辞看愣了。
放在平时,可能他顺嘴就要骂他狗男人了, 但美人落泪的震撼场面实在是太让人不知所措, 而且也实在是太……太性感了。
“祁修景?”他终于回神,把碗放在旁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口疼了?”
祁修景没说话,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但却十分安静。
许久后, 他终于嗓音低哑叫了一句“简辞”。
简辞于是应了一声, 以为他要说话,但他又不吭声了。
片刻后, 祁修景又道:“简辞?”
简辞不明所以, 又回应了一声。
连续这样叫了四五次、回应了四五次, 简辞暴怒, 狠狠把一勺粥塞进他嘴里:
“狗男人, 到底要干什么啊,你叫魂呢?!”
“叫魂”两个字一出, 祁修景不说话了, 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后简辞眼睁睁看着他竟然又开始掉眼泪了。
简辞:“???”
我就喂了一勺粥, 这是烫哭了还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恶霸,一句话就能弄哭病弱美人。
老天爷,这是打开方式错误了么,怎么好好的大狼狗变成哭包了?
整整两辈子十年时间,我居然不知道这座冰山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你、你别哭,”简辞只好道,“祁修景,你到底怎么了?”
刚一问完,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自问自答:“天啊,该不会是脑子撞坏了吧?小朋友,你跟哥哥说说,你现在几岁呀?”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撞着脑袋了,说不准是心智撞回了几年前,但七年前的祁修景可也不是这样的,这起码要倒回他五岁的时候。
没想到祁修景忽然问:“我今年多大?”
简辞:“!!!”
我靠我靠,我就随口一问,难道一语成谶,真的傻了?
简辞试探性摸了摸祁修景的额头,已经过了术后高烧最凶险的那两天了,也没烧傻。
简辞艰难试探:“你……你觉得自己多大?”
祁修景没说话,蹙眉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可怕的沉默让简辞彻底抓狂:
“祁修景!你今年二十五!你该不会真的被撞回小时候了吧,妈的狗男人你别吓我啊?不行,我得叫医生来看看——”
祁修景疲惫地缓缓闭上眼睛:“不用,我知道了。”
他只是想确定自己到底是死时的二十八岁,还是三年前的二十五岁而已.
众人都知道祁先生冷血薄情的名声,他的表现在简辞死后也毫无变化,依旧与平常一样。
但其实自欺欺人的成效十分显著,就在他缺席葬礼的当天,他真的看到了“简辞”——永远失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后每天简辞都会出现在他身边:
他在书房办公时,“简辞”会探头探脑伸头进来,眨着眼睛不说话,只笑吟吟看着他,当他视线扫过来时又关上门飞快逃走。
他躺在床上时,听到“简辞”半真半假小声撒谎问:“景哥,我怕黑,你陪我睡呗?”
这次他没有面无表情让简辞回去,然后错误把这句小谎言当真、牢牢记在心里,从此让人点亮所有廊灯。
这次他温和道:“过来,我陪你。”
他吃饭时,“简辞”会坐在一旁张望霍叔还做了什么好吃的,然后眼巴巴道:“景哥,我想吃蛋糕。”
对着面前空空荡荡的餐椅,祁修景忽然露出久违笑意。
简辞以前总是偷偷买来吃,大概是怕自己被嫌幼稚,今天总算是转了性子主动和他说话了。
直到祁修景开口道:“好,我让霍叔给你烤,是要吃巧克力的么——”
话没说完,霍叔从厨房拿着孤零零的一套碗筷出来,听到这句话,大概是瓷碗太滑,竟直接摔在地上。
但霍叔却没看碗,而是目瞪口呆看着祁修景。
祁修景眉间微蹙,沉声吩咐时与往常并无两样:“让佣人收拾干净。简辞总光着脚乱跑,别扎到他。”
想了想,又垂眸看了一眼桌下,然后对空气道:“又没穿鞋?你坐着别动。”
说着,他起身去门口把简辞的拖鞋拿了过来,然后放在了空无一人的餐椅下。
霍叔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震悚:“先、先生……您……怎么了?”
祁修景眸中露出些许不解,似乎不理解靠谱稳重的厨师为何会又是冒冒失失地打碎碗盘,又是露出这样丰富的表情。
但在他低头放下拖鞋的瞬间,整个人都顿住了。
“简辞”的脚上穿着一双簇新而神气张扬的运动鞋。
祁修景缓缓起身,忽然发现简辞身上穿的是校服。
“景哥,你看我新鞋好看吗?”简辞双手撑着腮帮子兴奋问,“其实我给你也买了哦,觉不觉得和咱校服颜色特别搭?和我一起穿嘛。”
祁修景没说话。
旁人可能觉得这场面很惊悚,但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头的血肉仿佛被生生撕下来似的,只剩下一个狰狞的窟窿,空空荡荡。
“简辞”见没人理他,随即沮丧起来,又歪头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好吧。你肯定只是不喜欢这个风格,不是不喜欢我,对吧。”
祁修景的嘴唇动了动,他明明已经知道这是幻觉了,却还是迫切开口:“对,我喜欢阿辞……”
——不,没用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霍叔惊诧的目光中,祁修景最终面无表情站起身,淡然道:“收了吧,今天不吃了。”
上楼梯时,他没有转头去看他的小狐狸跟没跟上,因为“简辞”一直跟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了。
医生告诉他那些都是幻觉,他现在应该好好服药。
“祁先生,我知道爱人的去世让您很愧疚,但您不应该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自己。”
“如果我早点找到他……”
“您尽力了,”医生如实道,“简公子离开后您已经调动了所有资源、自己也是不眠不休的寻找。整整找了一个月,您该休息了。”
祁修景疲惫捏了捏眉心,不,我有罪。
如果我没被突如其来的吻打乱表白的阵脚、察觉到那天他情绪的不同,也许就能阻止他的离开。
如果我能更努力地克服障碍、将情感说出口,也许他就不会怀着失望与恨意孤零零了结自己的生命。
祁修景喃喃自语:“是我害死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
“祁先生,这个结果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但您不应该把一切错误归咎在您自己身上,当时简家的状况、网上的舆论才是真正诱因。”
“您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也清楚那些都是幻觉,别再继续回应了,这样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只会越陷越深。”
祁修景不置可否。
他依旧时常会对着空气说话,甚至笑容比以前还多了一点。
没人知道祁修景究竟能不能分清虚幻与真实。
如果他分不清,还以为简辞活着,那为什么除了拼命工作,剩下的时间全都要守着简辞冰冷的墓碑?
但如果分得清,明知道是假的,难道祁先生这样冷血而极度理性的人也会可笑的欺骗自己么?
精神药物的剂量在不断增加,但幻觉依旧在,起效的似乎只有失眠与昏睡交替、呕吐厌食的副作用。
没人比他在行动上更配合治疗,但也没人比他在心理上更不配合,他像是故意要将自己溺死在这明知是死的泥潭里。
直到他再次昏倒、再次因为胃出血住院,医生不得不建议他做MECT治疗。
效果的确很显著,反复多次电休克之后,他再也看不到幻觉了。
然后,在简辞生日当天,祁修景把自己剩下的十几瓶药全都吃了。
更显著的效果是,医生说MECT可能影响记忆、造成暂时失忆,没想到当时没影响,重生后倒是反而失忆了这么久。
……
简辞伸出手指戳了戳祁修景,把他眼角的泪水擦干净。
但紧接着又有新的眼泪涌出,祁修景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手攥着简辞的手腕不肯松。
或许是经历了太久太多难以分辨真假的幻觉,祁修景根本无法确信此刻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又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
难怪失忆时总本能似的一刻不停地盯着简辞、潜意识不断催促他睡觉都非要死皮赖脸睡在简辞旁边。
被幻象折磨太久,猝不及防的幸福如镜中花水中月,潜意识不断告诉他眼前的一切转眼就会消逝不见,最终空留他自己在原地。
祁修景又叫道:“简辞?”
简辞已经要被他叫得抓狂了,天知道他的复读机功能不小心打开之后,关闭按钮在哪里。
又担心再像刚刚那样大骂他的话,会把这个一米九的大宝宝再骂哭,好不容易不哭了,简辞磨磨牙,隔空无差别讨厌所有爱哭的熊孩子。
“喝粥!”简辞恶狠狠把勺子塞进祁修景嘴里,“你再瘦可就不好看了,小祁子,色衰则爱弛,你小心变丑之后被贬入冷宫!”
瘦是真的瘦,丑倒是真没丑。
别人在病中大多是憔悴而面黄肌瘦,但祁修景病恹恹的样子却更俊美的惊艳,宛如价值连城又脆弱易碎的艺术品。
以至于小颜控都不忍心多骂他,还趁着他看不见,光明正大多角度色眯眯盯着他欣赏。
祁修景被迫喝了几口白粥,咽得愈发艰难。
放在平常他早就不肯再喝了,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喂他他就继续喝,就好像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似的,刚醒来时那种紧绷不安都消散很多。
简辞放下碗,怕把他喂吐了,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哎,你知不知道只有很小的小狗才不知道饥饱、给多少吃多少?”
祁修景不吭声,虽然的确已经吃得难受了,但幻象是不会喂他粥的,这种踏实的滋味让他不介意忍一忍。
简辞放下碗,抬手用纸巾把祁修景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小嘴叭叭道:
“你脑子真没磕坏?狗男人!好端端的吓我一跳,做噩梦了还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逞强,你让我看看伤口裂了没。”
这几天祁修景一直昏迷着,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家伙在身边,否则总觉得空落落的,话都没人可说。
祁修景听到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像什么小动物爬上床来回拱似的,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简辞光明正大把病号服上的扣子一个个解开,抬头见祁修景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一副“乖巧狗勾、随意摆弄”的样子。
“傻子,刚刚还哭,现在又笑了?”简辞戳了戳他,“我看你就是磕坏脑子了!”
说罢,见某人难得不那么气场慑人,反而很好亲的样子,于是随口亲了一下祁修景的额头,然后继续检查他的伤口。
祁修景却忽然僵住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心头却倏忽又闪过惨烈车祸现场难舍难分地碎肉尸块、脑浆内脏以及满地鲜血。
简辞意识到他忽然浑身紧绷的动作,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祁修景已然起身,艰难俯身扶着床沿探出身去呕吐起来。
方才刚喝下去的白粥悉数吐出,祁修景却仍旧不住干呕,以至于浑身都微微颤抖。
眼看着他腹部的绷带渗出鲜血,简辞随即心头一跳,连忙去拍着他的背顺气,见他终于不那么难受了,端杯子让他漱口的同时按铃叫了医生。
祁修景凝血功能差,伤口崩开后又要重新做止血,先前因为这特殊体质差点没救得回来,简辞现在一看他流血就紧张。
卫生有护工打扫,医生则忙着给他止血。简辞只好坐在沙发上免得添乱,却忽然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
——怎么回事,突然就是像上辈子那样,因为我亲了他一下么?
刚刚就觉得他非常不对劲,这狗男人被撞了一下脑袋,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一些很不好的微妙感觉像是将简辞的心拎了起来,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卡住,感觉非常糟。
虽然从第一天强占着祁修景白月光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总有想起来的一天。
可是一想到上辈子他厌恶的眼神,对比这段时间以来百依百顺的爱意,简辞自问没勇气再遭受一遍冷漠。
智者不入爱河,大傻逼才会重蹈覆辙。
医生和护工都各自忙活完,离开了房间,祁修景忽然又开始叫魂似的道:“简辞?”
依旧还是叫得全名。
简辞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这次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他——
突然觉得现在正是跑路的最好机会。
没清醒的祁修景看他跑了,会掘地三尺寻找自己的“白月光”,彻底恢复记忆之后的祁修景看他跑了,被戏耍到恼羞成怒后必然会满天下追杀他。
不如趁现在溜走,反正某人现在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虽说不告而别、把病恹恹又看不见的病人直接扔下不太好,但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残忍,毕竟某人上辈子可比这残忍多了。
一方面是报复,一方面简辞承认自己怯懦了,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冷冰冰的背影了,只想赶紧落荒而逃。
正想走,却见祁修景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连续被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差点死在抢救室的人,这才刚醒,明明虚弱的坐都坐不住,居然就踉踉跄跄扶着床要下床乱走,神色中满是惊慌失措。
连手上的吊针都不顾了,吊瓶架被他拽的一摇晃,然后随着他腿软摔在地上的动作、径直往他身上砸去。
简辞见状,没法再装不在了,只好快步上前扶住吊瓶架。
正想大骂摔在地上、挣扎了几次都没站得起来的某人乱走什么,转头一看,祁修景的眼眶又红了。
但这次不是要哭。
祁修景向来情绪淡漠万事不放在欣赏,简辞从没见过他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整个人就像陷入什么疯狂似的,仿佛下一秒就恨不得和世界同归于尽。
简辞看得一愣。
紧接着,听到脚步声的祁修景猛然转头,也不知如何迸发出这样的力气,猛然起身、一把将简辞按在床上!然后牢牢束缚住!
简辞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野兽被饿狼扑倒了似的,随即惊呼:“我靠!松手!你干什么啊?!”
“你刚刚要去哪?”祁修景阴沉问,“你是不是要走?”
简辞没想到他这么敏锐,顿时有点心虚。
好歹是生死与共过,祁修景又拿命护着他过,现在人家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眼睛又看不到……向来正义感十足的简小少爷受到了良心谴责。
“没,谁说我要走的?”简辞不承认。
祁修景垂眸,伸手仔细摸了摸简辞的脸,来来回回像护食的大狗似的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万幸,万幸不是幻觉。
其实方才他最害怕的并不是简辞离开,而是简辞从未存在过。
害怕一切都是他的臆想,病房里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简辞无奈:“我不走,你松开我行不行?”
祁修景不动,方才这点动作已经透支了他所有体力,此刻一阵阵晕眩,再使不出一点力气。
简辞也知道自己轻易就能挣脱开病中虚弱的某人,但他到底没忍心一根根掰他手指头,只是骂道:
“狗男人!咱俩是圆规吗?你是圆心我是半径,你的狗爪子这样拽着我,我只能绕着这点地方转!”
祁修景抿唇。其实这时候最好的主意就是半真半假地用苦肉计,简辞心软,看他不舒服就不会再反复想挣脱他。
但恢复记忆后反倒不如先前放得开了,他张张嘴,心理斗争许久后才低声道:“阿辞,我……我刚刚只是恰好不太舒服,不是因为你……”
简辞一手被拽着,干脆躺平摆烂,随手拍了个照片准备发微博给粉丝看。
闻言先是瞬间放心,然后忽然觉得不对,警惕狐疑道:“嗯?你怎么知道以前我碰不得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祁修景一僵,面上却很平静,强行补充道:“……不是因为你喂粥喂太多。”
简辞:???
妈的,你真是小狗崽崽吗?难道不是你自己不知饥饱吗?
为了不让狗男人再发疯,简辞暂且坐在床上挤着他,低头继续编辑微博。
毕竟这次事情动静实在太大了,到现在警方还在侦破和通缉过程中,现在全网都知道这人为的恶意车祸了。
当年祁修景旧伤复发坐着轮椅,就谣传他站不起来了,现在出个车祸,就传言他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某些吃瓜群众一点长进也没有。
他生死未卜时简辞最不爱看的就是这种晦气话。怒火中烧中脑子一乱,都忘了切小号就把这群人怼了个遍。
不仅是无关痛痒的舆论,祁氏集团站得太高了,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人惦记。
祁修景尚未苏醒绝对算得上大事,一旦处理不好,半个商界都得抖一抖,其中被群狼环伺的祁氏集团绝对最首当其冲。
为了稳定住状况,祁修景醒来之前简辞就不得不谎称他已经没事了。
本想给他的手拍一张照片,证明人还活着、真的没火化。
但祁修景昏迷不醒,手根本使不上劲,被人知道他尚未苏醒的话,搞不好又会传出他成了植物人之类的离谱传言。
思来想去,手滑用错号怼人的事也成了实锤恋情的证据之一,眼看着“景辞cp”的大旗越举越高,简辞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把本想扔了的自己那枚婚戒找出来戴上,然后与祁修景十指相扣,借力营造出他已经醒了的假象,拍了一张疑似官宣的照片。
既能假装他是醒着的,又顺便用官宣的事冲散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果然,照片一出就直接像炸|弹扔进鱼塘似的沸腾了,炸起巨大水花。
【哦哦哦天啊!有生之年系列!我终于看到婚戒的另一半了!简小辞果然是有戒指的人!】
【但这是祁修景的账号发的啊,能确定另一只手是简辞的吗?万一是别人呢?】
【铁杆粉,凭手就能认出我家阿辞,这绝对是他的手】
【所以祁总根本没事对吧,妈的!哪个傻逼造谣说他没了,想吓死我是吗?我这几天天天刷消息!】
【啊这,万一这幅图是库存呢?肯定没了,事故现场的照片没看见么,满地的血,上次在真人秀里就看出他凝血障碍了,伤的这么重肯定】
【造谣滚粗!你就见不得人家好!】
【怎么就造谣了?你们不觉得这照片里只有简辞的手在用力吗?祁修景的手根本就一点没使劲,他是不是没醒啊?这都第五天了,昏迷五天,啧,该不会植物人了吧?】
【滚吧!楼上你等着打脸吧!】
……
网友还在激烈论战,讨论那张照片里看祁修景到底是不是清醒的、手是不是被简辞架起来摆拍粉饰太平的。
就见新的照片又出现了,这次是用的简辞的账号了。
【@简辞:大家别担心,活蹦乱跳又黏人[图片.jpg]】
图片中是一只无名指戴着婚戒的手,正像是铁钳似的牢牢禁锢着另一人的手腕。
祁修景的手非常有辨识度,就像他的脸在人群中万分显眼一样。
这种明显比一般人修长很多、比例优美的恰到好处的手型本来就很难找,再加上冷白的皮肤隐约能露出青筋,完美结合了矜贵与力量感,基本上是冒充不来的。
其实现在直播才最能堵住众人的嘴,但祁修景眼睛暂时看不到,在这群福尔摩斯面前必然会露馅,“瞎了”的传言绝对比昏迷不醒还杀伤力可怕。
【哦哦哦!拽着老婆不松手的黏人祁总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能脑补出他惹阿辞生气之后,强硬又可怜巴巴攥着阿辞的手腕不然他走的画面了】
【祁总你轻点,阿辞细皮嫩肉都被你给捏红了!】
【那些说他没醒的人来打脸!这难道是梦游吗?真是不盼着人家小两口好!】
【对啊!被那群造谣的人吓得要死,还各种分析,分析你大爷哦!现在彻底放心了,以后保证不信谣】
……
简辞一边满意刷着评论区,一边随手给祁修景揉着胃。
某人手凉的和冰似的,自己动手容易越按越疼,而且不知轻重又瞎的要命,容易碰到伤口。
——但这些都只是部分原因,真正原因是,简辞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想起来了。
来回摸索了他一阵,摸着摸着就逐渐画风走向暧昧了,简辞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祁修景有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有没有再恶心想吐。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刚刚好像真的只是因为他胃不舒服才吐了的。
简辞于是哼了一声,只能姑且认为他还没想去来。
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保镖道:“简少爷,先生醒了吗?别墅那边送来一个他的包裹。”
简辞歪头疑惑问:“你有什么快递么?”
实在难以想象祁修景网购的接地气样子,再说什么快递这么慢,他都昏迷六天了,这至少得一周之前买的吧?
祁修景迟疑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最终还是道:“没有。”
简辞于是从床上蹦下来,开门去看快递箱:“上面写什么物品了吗?”
是一个挺大的纸箱,看起来不太重,保镖递给简辞的瞬间却沉到差点闪着他的腰,重量相当不正常。
不仅没写里面是什么,甚至连个署名和单子都没有,整个快递神神秘秘,好像不太像普通网购。
简辞顿时起了疑心。
毕竟警方还没找到那辆黑色SUV的犯罪嫌疑人,明显人躲在背后要为非作歹,这节骨眼上,什么都得注意。
训练有素的保镖主动道:“先生,简少爷,让我们先检查一下它有没有问题吧。”
给雇主拆包裹确实也是培训项目之一,专业人士必然比简辞专业的多。
这医院的VIP病房像是个总统套房,客厅很大,简辞站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好奇看着在客厅拆包裹的保镖们。
他们的手法的确非常专业,先听了听里面会不会是定时炸|弹之类的物品,然后谨慎把它放在地上,拿出壁纸刀划开一个很小的口。
紧接着,居然连手套和防爆盾都用上了,大概是防备有来路不明的药粉扑出来。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简辞努力伸头,试图从五个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的团团围堵之中试图看清里面的东西。
纸箱划开,又是一层包装,于是众人再次以相同手法打开这结结实实的包裹。
简辞的心也是悬着的,躲在门框后,生怕里面是什么防不胜防的可怕物件——
包裹彻底拆开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近乎要闪瞎在场所有人眼睛的……黄金搓衣板。
五个保镖:“……”
完了,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不会被老板灭口解雇?
简辞:“…………”
妈的别看我!这真不是我买来的,我可没让你们老板跪搓衣板,这都是他听信了无良网友的谗言,自己下单买的!
不巧,祁修景坐起来,转头“看”向简辞问:“阿辞,什么东西?”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副武装、小心翼翼。最终拆开个搓衣板后,吃瓜群众的表情(OoO)
简小辞:?
祁总:浑然不知.jpg
存稿箱的时间设置错了,我以为它发出去了QAQ
抱歉宝贝们久等了,今天也评论区自罚红包!
第34章 看不见
画面过于离谱, 所有人像拆弹专家一样小心翼翼拆箱,最终共同目睹他们看起来冷漠无情的祁总某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妈的,还有比这更冥场面的瞬间么?
保镖们全副武装站在房间外, 此时脸上警惕谨慎的表情还未能及时收起来, 转瞬就被茫然和尴尬代替, 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扭曲。
简辞感觉自己的眼睛此刻已经要被这壕无人性的纯金搓衣板闪瞎了。
本以为是那种便携小尺寸,这狗男人是觉得自己腿太长不够跪还是怎么回事, 这么巨大的搓衣板, 难怪刚刚一接包裹都差点被沉到闪了腰。
简辞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句经典台词,“我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无论多好笑, 我们都不会笑,除非是忍不住!”①
幸亏保镖们最终忍住了,确实没笑出来, 简辞绝望地“啪”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无言挥手示意他们立刻马上赶紧出去。
祁修景还浑然不知状况, 又问:“阿辞, 是什么东西?”
简辞嘴角抽了抽,想说这位男德模范, 您订购的御用搓衣板到了, 要不要跪下试试喜不喜欢?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支这损招的“匿名热心网友”可不能是自己, 应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才对。
简辞于是用惊讶的语气问:“祁修景?这是你买的搓衣板吗?”
祁修景一愣, 表情出现片刻空白凝滞,最糟糕的设想居然成真了。
简辞又乘胜追击补刀道:“哇塞, 这是黄金的呢!看起来真的好好跪哦!”
“这真是你买的?天啊不会吧不会吧?”
祁修景原本冰白的脸忽然露出一抹红, 相当新奇新鲜, 没想到他居然脸红了。
祁修景艰难道:“也许是……发错了,我没买过什么。”
这谎话三岁小孩都不信,这么贵重东西要是能发错了那可真是太神奇了。
高高在上的祁先生是不容忤逆的,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简辞假装认真“嗯”了一声。
祁修景现在瞎着,看不到他脸上戏谑忍笑的表情,只听他忽然惊呼:
“诶?祁修景,这上面好像刻了字呢?是你的名字!”
“没有!我没买名字定制款——”
人刚苏醒没多久,脑子实在是比平时迟钝不少。这话没说完,祁修景忽然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紧接着就听见简辞已经憋不住狂笑出声了。
一串前仰后合的欢快狂笑声中,祁修景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发烧似的滚烫了。
简辞边笑边说:“哎呀,我看错了哈哈哈……上面没刻你名字……哈哈哈哈所以真是你买的?”
祁修景忽然恢复了面无表情,用一种可怕的表情“看”向简辞。
简辞歪头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要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了吧,万一他羞愤的一头撞死在床栏上,我可得拦着点。
只见祁修景忽然往后一仰,径直栽倒躺平,闭着眼一动不动了。
简辞一愣,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声,上前去捏了捏把自己羞晕了某人:“你别睡嘛,祁先生,先摸摸您的御用搓衣板再睡。”
大概是相处太久被简辞同化了,祁修景坚持一动不动,甚至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简辞一看,终于理解为什么狗男人以前总坚持要把他刨出来了,这样看起来,确实会担心他自己把自己捂死。
简辞不怀好意俯身趴在被窝边上,小声道:
“算了算了,我相信这不是你买的了——所以我看见了它就是我的了哦,我决定把这搓衣板拿去给我的‘小奶狗’跪了”
“啧,再配一套不可描述的衣服,想想还挺性感嘿嘿嘿。”
话音刚落,被窝里某人立即伸出手来,摸索着去抢简辞手里的搓衣板,大有要即使搂着它睡也不肯给别人跪的意思。
简辞歪头笑道:“好好好,你跪你跪,回头我给你刻上名字打上记号,只让你跪。”
狗男人,又不是什么好事,居然还争抢着不松手的.
简辞吃着饭,祁修景坐在床上:“阿辞。”
可能是因为看不到,又或者什么不知名的原因,总之的确是体验到了祁修景前所未有的黏人。
每隔几分钟,他就会试着用各种方式确认自己还在他身边,简辞已经逐渐习惯他的复读机模式了,懒洋洋“嗯”了一声。
某人像是竖起耳朵的大型工作犬,为了能时刻盯着他,甚至连觉都不肯睡。
眼看着到了该睡觉的时间,简辞一边打游戏,一边用余光悄悄看着祁修景,见他疲惫虚弱地缓缓闭上眼睛,但不出片刻,又会强撑着再睁开眼。
再过一会,他的长睫抖了抖,再次精神不济地睡过去。
简辞在一旁悄悄观察了一下这迷惑行为,终于忍不住道:“祁修景?你在干什么啊,困了就好好休息,不然起来蹦迪?”
祁修景嘴硬道:“我不困。”
这话说完没一会,他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然后又浑身一抖醒过来。
这次他主动说话了,凭感觉伸手摸了摸简辞的脑袋:“阿辞,今晚一起睡好么?”
“不,”简辞故作严肃,“我妈妈说人不能和狗勾睡。你赶紧睡,离我远点。”
其实是怕压着他伤口,而且这床实在有点小,睡着睡着又得滚一起。
本以为祁修景会再说点什么,但这人被拒绝后却直接安静下来。
然后继续眼神空洞地睁眼“看”着简辞,就好像这样就能盯住他、不让他跑了。
也不知怎么,简辞忽然从这目光中看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简直乖的惊人。
“算了算了,就这一次!免得你再哭!”简辞心软道,“睡吧,你注意点伤口,别压着了。”
祁修景闻言淡淡一笑,感觉简辞掀被窝躺在了他旁边,温热真实的触感让一切不安与迷惘都消散。
简辞关上灯,黑暗中发觉祁修景的手小心翼翼伸过来,拉住他的手。
奇了怪了,今天怎么这么保守矜持?以往不都是腻歪着又是搂又是抱的,恨不得把他捂死吗?
“祁修景,你……真没想起什么?”
祁修景的语气平静淡然:“没有。”
“真的?一点都没有?”
祁修景试探道:“你想让我想起什么吗?”
“我想让你想想离婚协议又被藏哪里去了,律师已经给我送了四份了!打印一次就丢一次是个什么意思!”
祁修景:“……”
突然就困了,病人确实应该多休息,睡觉前还是少说话为好.
修养了几天时间,祁修景终于能慢慢走几步了。
但让一个瞎子摸索着走路的结果很可能是摔倒,伤口刚养好一点点,简辞生怕他再摔裂开。
“来,上车,我带你兜风去!”简辞愉快道。
祁修景摸索到轮椅的把手,于是无奈挑眉问:“这车用油还是用电?”
“用早饭吃的蛋糕供能,”简辞用围巾把祁修景缠绕严实,“这位乘客,请坐好扶稳,目的地门口鱼塘。哦对,差点忘带鱼食了。”
当年想推他的轮椅却惨遭拒绝,此刻是简辞第一次真正推轮椅。相当新鲜有趣,以至于推着推着就忘乎所以了——
推过医院门口极高的无障碍通道时,一下没控制住自己,来了个加速跑冲刺溜坡!
甚至双手一撑,脚都直接离地了。
差点被他摔下来的祁修景:???
看来确实得坐稳扶好。
简辞:“…………”
完全忘了自己是推着个人,而不是推着个玩具车。
两人双双陷入沉默,最终祁修景哑然失笑,闭上眼睛道:“这位小司机,你注意车速。”
私人医院内的庭院修建的极为豪华,即便此时已是深冬,竟仍旧是绿意盎然,不知什么品种的花甚至迎着寒风朵朵绽放。
池塘已经结冰了,锦鲤在薄冰下游来游去。
简辞四下张望试图找石头砸开个洞,但几番搜寻未果后只好放弃,将鱼食扔给祁修景:“跟你商量个事,你脱了衣服表演一下卧冰求鲤呗。”
祁修景却忽然道:“是不是有卖糯米糕的?”
简辞闻言转头张望了一下,门口还真有一个老婆婆推着小推车,热气腾腾的白雾乘着风将糯米的香味吹过来。
“阿辞,能帮我买点来么。”
祁修景这几天一直病恹恹的没胃口,肉眼可见消瘦下去,下巴都更尖了。
简辞见他主动开口问、总算是对吃的感兴趣了,顿时大喜过望:
“这都能闻到?狗男人可真是狗鼻子!我看那边排队呢,我一会回来,你等着别乱动啊,小心真砸个冰窟窿求鲤。”
片刻后,听着简辞走远的声音,祁修景的神色恢复疏冷淡漠,转头对不远处的保镖道:“手机。”
保镖立即上前,依照老板的吩咐将电话打给曲秘书。
这次车祸的嫌疑人已经被抓住了,但一口咬定没人指使,只是自己。
警方再继续审,他就装傻说自己只是仇富所以心生歹意,根本不知道车上的是谁,看着车标贵就想撞死对方而已。
曲秘书继续汇报道:“祁总,这司机上个月查出了癌症晚期,警方调查了他银行账户的流水,确实没有买凶赃款……会不会真是随机报复社会?”
祁修景沉声道:“是简誉归。司机这边查不到什么,想办法去调出简誉归的个人账务流水和简氏的账务,注意别打草惊蛇。”
曲秘书一愣:“什么?您是说……可他是简少爷的亲哥,您怀疑他是幕后主使?”
祁修景面无表情:“不是。”
曲秘书怔住,也不知这两个字是回答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他不敢再多问了,立即应下,严谨拿出纸和笔,听着祁修景指点的几个调查方向。
“……查出结果之后等着我联系你,别让简辞知道。”祁修景说完正事之后又补充道。
曲秘书连声应下。
一旁的保镖小声道:“祁总,简少爷往咱这边走了。”
祁修景挂断电话,将手机重新还给保镖,随手把自己颈间的围巾重新固定成方才简辞包粽子似的严密手法,仿佛无事发生。
一盒六块糯米糕,简辞走在路上就闻着香味了,被馋的没忍住,一路吃回去,就给祁修景剩了两块。
“嗯……要不我再去给你买一盒吧。”简辞把又少又可怜的半盒糕点塞在祁修景手里,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祁修景对这种又甜又黏还夹着巧克力的东西并没有兴趣,只不过是支开简辞的借口而已。
本想干脆都塞给简辞吃了,但自己要的自己却一口不吃,一来容易惹恼易燃易爆的小爆仗,二来容易让简辞起疑。
思来想去后祁修景决定努力把这两块糕点咽下去,以前没吃过,也算了解一下简小辞的口味。
——不过事实证明,人是不能逞强的。
祁修景本来胃就不好,放在平时可能没事,但现在正病着,身体格外敏感脆弱些,完全负担不了相当难消化的糯米糕。
要不是简辞发现他脸色不对,他还能一直忍着胃疼不吭声。
简辞给他揉着胃,担忧问:“好点了吗?你要不要再喝点热水了?”
祁修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
简辞看着他额角的冷汗,实在不太像不要紧的样子,正思忖着要不要让医生来看看,就听保镖敲门道:“简少爷,简总来探病了。”
大概没人在简辞面前这样称呼,简辞歪头思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简总”是代指他大哥。
去年父亲带母亲环球旅行之前,就说自己要退休玩乐去了,该让下一代孩子替他继续干活了。
不过简辞比这倔老头子更爱玩乐,往娱乐圈一钻,坚持不肯面对那些复杂的工作,而众望所归、能力卓越的大哥一看就更靠谱,更适合当“简总”。
这是简辞同父同母的亲哥,保镖也不好多阻拦,不等两人反应,简誉归已经敲门后进来了。
祁修景突然低声道:“别让他知道我现在看不见。”
本来还可以装睡,但不巧两人直接打了照面,显然是来不及了。
简辞疑惑想问为什么,简誉归已然上前一把抱住简辞,又上下把他看了个遍,这才总算松了口气似的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真是吓死哥哥了!”
简辞笑道:“一点事都没有,就蹭破点皮,早都好了!”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有点事的,先前硬生生掰开变形车门的时候,手上受了些伤,但好在伤口愈合很快,现在基本没事了。
“……臭小子!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说!我居然还要从网上知道?”
“哥,你没告诉咱爸妈吧?”
“没来得及说就赶过来了,”简誉归又上下仔细打量简辞,反复确认他真的没事,“我看现场照片全都是血——”
“那是祁修景的血,多亏他护着我,不然我现在就变成新鲜肉串了。”
对于方才简誉归直接无视了祁修景的行为,简辞并不觉得奇怪,他父亲和大哥先前目睹过祁修景对他的种种冷漠,双方关系一直很僵。
再加上在电影节开幕晚宴上的吃醋乌龙,简辞没法和他哥解释祁修景是因为失忆了才那态度。
总之两人就顶多只能维持个表面了。
简誉归闻言,将目光投向祁修景,总算客气笑道:“居然是这样,那得多谢祁先生护着阿辞了,您伤的严重么,现在好点了吗?”
祁修景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读着邮件,无波无澜道:“一点皮外伤而已。”
简辞歪头,不明白祁修景为什么这么说,先前他父亲和大哥之所以不赞同这婚姻,就是因为担心祁修景对他不好。
现在“失忆限定版”为了救他差点把命都搭进去,这不正是证明两人很恩爱、修复关系吗?
不过简辞心里还是相信这狗男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的,于是他没吭声,安静吃着水果。
“那就好,都没事就好。”
简誉归顿了顿,忽然又问:“我听说这不是意外事故,凶手抓到了么?警方怎么说?”
祁修景闻言缓缓抬头,不轻不重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心虚,简誉归总觉得祁修景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等了片刻,祁修景却又低头继续看文件去了,像是不屑于理会他。
虽然现在是“大舅哥”,但抛开这沾亲带故的关系不论,两人的身份地位不是一般的悬殊。
甚至连这样坐在一起都是不可能的,高高在上的祁先生不理他倒也正常。
场面有些僵,简辞只好找话题道:“哥,你别跟咱爸妈说这事,免得他们担心。这事我谁也没说,不然马屁精们要是都来探病的话,这里直接成菜市场的。”
这是真的,前几天祁逸那蠢货就扛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登门探病了,一看祁修景昏迷不醒,这情感丰富的大喇叭嗷嗷大哭,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他小叔就剩盒了。
乱的简辞直接指挥保镖把他扔出门去,眼不见心不烦,然后又把所有听到风声来献殷勤探病的马屁精一律拒绝。
简誉归道:“行吧,看在你没事的份上,我不跟他们说了,你祈祷爸妈不上网、看不到吧。”
或许是因为见弟弟没事所以放心了,简誉归很快就匆匆离开。
祁修景一直坐在沙发上,简誉归除了被他有些奇怪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之外,甚至看不出他伤的重不重、要不要紧。
简誉归坐在车上,忽然自言自语:“弟弟长大了,什么都不愿意跟他大哥说了呢,越来越和我不亲近了。”
副驾驶的秘书立即安慰道:
“二少和您最亲近了,就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表达情绪而已。人家都说血浓于水,相比外人肯定还是跟您这个亲哥更近。”
简誉归没说话,只是嗤笑一声.
病房内就剩两人,祁修景摸摸索索把平板电脑放在了茶几上。
简辞哭笑不得:“靠!我刚刚还以为你真看得见了!你不去当演员还真是屈才了,未来影帝。”
祁修景这阵胃疼缓解了不少,有力气逗简辞玩了,于是认真道:“其实我确实能看到了。”
逗一逗,健忘的小狐狸就必然会忘记去问方才的事,在调查清楚拿到证据之前,祁修景还没想好最优解的措辞。
简辞瞪大眼睛:“真的?你真能看见?不可能,你肯定在骗我!”
祁修景面无表情,冷酷道:“你昨晚在我面前脱衣服换睡衣,换了一半发现忘拿睡裤了,所以光着身子跑去找裤子。”
简辞:??!!
我靠,他怎么知道的?
先前仗着祁修景看不见,他经常不在意的当着祁修景的面就脱光光,甚至不穿裤子就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靠,都被他看光了?!
祁修景唇角微扬,没有说话。
其实简辞有个小习惯,找东西的时候会下意识轻声念叨,昨晚听到他走来走去,小声念叨着“裤子裤子”,就估计出怎么回事了。
简辞方才还想问祁修景,为什么不让他哥知道眼睛看不见的事,一听祁修景这话,顿时把什么都抛去九霄云外了,尴尬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他身上。
祁修景淡淡一笑。
他现在低血压又贫血,坐久了会头晕,想起身回房时,却发现简辞正努力回想自己裸奔了多少次,完全没有要扶他的意思。
没关系,能“看见”的人不需要别人扶。
片刻后,简辞正继续冥思苦想,忽然一转头,就见祁修景非常“自信”而脚步平稳的——
“咚!”一声狠狠撞在了墙上,然后一转身,又被墙上的艺术挂画砸了个正着。
简辞:“…………”
这么大一面墙杵在这里,这位先生,你这干脆利落的撞墙姿势挺熟练,好像不太像能看见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祁总:假装自己能看见(撞墙.jpg)
不久后的祁总:假装自己看不见(OS:怎么办,看见墙了是撞还是不撞?)
PS:三次元突然很忙,这三天可能更新有些不及时,我们的口号是尽量不断更!抱歉宝贝们!评论区自罚随机红包!
(标注:①引用自《美人鱼》
台词)
第35章 推断
简辞目瞪口呆, 眼看着祁修景撞了一下墙还不算完,踉跄一步又往旁边的门框撞过去。
偏偏他还是睁着眼睛的,神态眼神看不出瞎, 整个人乍一看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简辞:“?”
这位先生, 你就是这样“能看见”的么, 那这薛定谔的视力不要也罢。
在祁修景高挺的鼻梁被撞在坚硬门框的前一秒,简辞到底是人道主义地伸手挡住, 免得磕坏了他祸国殃民的美色, 同时还不忘嘲讽道:
“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哦。”
祁修景被简辞搀扶着坐回床上时, 又险些被床脚给绊倒, 某人虽然瘦但实在是不轻,简辞根本扶不住他,被这么一带, 直接一齐摔在床上。
“磕没磕着伤口?你赶紧翻过来让我看看!……狗男人, 你就是在吓我, 明明看不见!”
祁修景的额头方才已经在墙上撞红了, 整个人却相当冷静,波澜不惊沉声狡辩:
“现在暂时又看不见了而已。”
医生都说在脑内淤血恢复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点小反复, 偶尔看不见了不是很正常?
简辞自然不再上当, 把他塞进被窝里之后使劲捏了捏他的鼻子:“嘴硬吧你!”.
简辞其实比谁都盼望祁修景赶紧恢复, 毕竟作为小作精, 他已经很久没有找到用武之地了。
所有找茬本领都不适用于一个安静乖巧又可怜的盲人, 简辞一边细心把饭菜吹凉后喂给祁修景,一边忽然想到:
等等,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我的定位难道不应该是重生回来报仇、着劲往死里作天作地, 狠狠折磨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的吗?
靠, 我现在这是干什么?
不但在仔细照顾这个混蛋,甚至连他喝点水都怕他呛着,这心情就像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娇弱小狗崽养死了似的。
此刻他正拿着勺子,细心吹得温度正好之后,一点点喂给祁修景。
简辞想到这里,顿时十分怀疑人生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顿在空中十分怀疑地歪头上下打量着。
片刻后,祁修景就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小咀嚼和吞咽声,听起来像是小狐狸忽然暴起,以八倍速奋力干饭。
祁修景疑惑蹙眉,偏头看了过去。
简辞一怒之下塞了满嘴的饭,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吃这么慢的人没权利继续吃饭,饿着吧你!我替你吃!”
祁修景无法对焦的双眸中似乎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也不知是诧异于简辞为何突然愤怒抢他的饭吃,还是不理解简辞怎么做到在吃饱了的情况下再塞一份饭进肚子。
直到把所有饭菜一扫而空,被撑得滚圆的小狐狸总算愉快起来,得意看着祁修景:“怎么,你有意见?”
不错,成功“作”回一城,欺负瞎子、明火执仗抢他饭的感觉居然这么爽。
唯独不爽的是,祁修景丝毫也没意见,并没有被人抢了饭、即将被迫挨饿的自觉,反而只是无奈笑了笑,显得脾气极好。
简辞于是冷哼一声。
祁修景刚醒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太对劲,以至于他怀疑了好几天,怀疑这人是不是撞着脑子后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却感觉这祁修景愈发百依百顺,无论自己明摆着故意找茬、还是喜怒无常无端爆炸,他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就凭借这点,想必这肯定是傻了还没恢复记忆,不然他不信那座远近闻名的冰山能有这样的好脾气。
简辞能感觉祁修景的好心情并不是忍耐和伪装,他是真的纵容,甚至越是被找茬,越是心情极好。
要命,这该不会是不小心打开了什么抖m开关吧?越给他找麻烦他越高兴,这不自己找虐吗?
简辞眨眨眼睛,顿时有种看变态的错觉,忍不住悄悄离他远了一点。小说里都说长得越好看越容易变态,啧,狗男人这长相好像有点危险。
不过祁修景当然没有什么特殊爱好。
在他眼中,爱人的小打小闹小任性不仅无伤大雅,甚至十分有趣可爱。
如果说失忆时还时常还会疑惑于为什么小狐狸只对自己张牙舞爪没好气,那么现在他已然明白了自己这些年是多么大错特错。
甚至忍不住觉得简辞实在太善良心软、对他太好了,而自己根本就配不上这份好。
现在他唯独有一个疑惑,时间在他死后回到了三年前,但眼前的简辞是不是和三年前不太一样?
无论是结婚第一天就甩出离婚协议,还是现在突然就不再装乖原形毕露的样子,都与上辈子的这时候大相径庭。
其实祁修景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谣言说他喜欢乖的,其实根本就不必简辞去刻意伪装或者改变,简辞是什么样子的,他就喜欢样子的罢了。
但很长时间以来,他迟钝麻木的感情甚至没能意识到简辞是听了谣言、在为他而刻意调整。
只发觉原本活泼爱笑的小狐狸忽然就变得小乌龟,安静不出声也不动了、什么都缩在龟壳里不让他看——祁修景甚至为此心中空落,以为简辞厌倦他了。
向来聪明的人在爱情上不断犯糊涂,很久以后才终于懂了,回想起自己的愚蠢错误,简直又可笑又问心有愧。
但无论是道歉还是解释都来不及了,毕竟都说人死不能复生。
几次想对眼前的简辞开口却又觉得心生遗憾,被他在婚后辜负冷落三年的人已经没了,对三年前的人道歉又有什么用?.
入夜,两人依旧是挤在一张床上。
祁修景已经从小心翼翼的试探伸手去牵着简辞的手指,重新升级成了转身紧紧把他搂在怀里。
简辞被他挤得脸都要变形了,于是不耐烦推他道:“走开!我要被你挤掉下去了!”
“我抱着你,掉不下去。”祁修景抱住简辞不松手。
简辞推了几下没推动,想踢他一脚又顾虑他有伤在身,只好怒道:
“靠!这日子没法子过了,这也算床上关系不和谐!我要离婚!”
小作精平时向来是把离婚挂在嘴边的,但这次他却感觉祁修景明显浑身僵了一下。
别的事可能是简辞在说笑,但这件事,祁修景却能感觉到他可能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要离婚了。
祁修景沉默许久,沉声道:“等我记忆恢复之后,咱们能不能不离婚。”
“不、行!这婚我非离不可!”简辞语调笑嘻嘻的,但却并不像开玩笑。
“阿辞,想起来之后我还是我,和现在没区别,。”
“不,”简辞总算认真了,难得正色道,“以前的你和现在不一样,狗男人,我他妈早就失望了,这辈子也不打算原谅你了。”
简辞无法释怀的事情并不是七年热忱爱慕遭遇祁修景的漠视冷淡,这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有追求的权利,祁修景当然也有拒绝的权利,他自愿的那怪不得别人,只能说现在累了,不想追了。
他最心里放不下的死结有两个:
其一是得知祁修景明明有白月光,却隐瞒了这件事与他结婚。不过现在看来,虽然他仍不知道那小狐狸吊坠哪来的、别墅中不让他进的房间里锁着什么,但这件事大概率是个乌龙了。
其二则是在简家账目突然出现问题、资金链断裂时,明明还有挽救的余地,并没到非破产不可的地步。
这笔钱对于进退维谷的简家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包括对于当时尽全力想帮简辞筹钱的贺捷瑞等人来说,也都是干着急而无能为力的。
虽说在普通人眼中百亿身家和千亿身价都是“非常有钱”,但实际上差距悬殊犹如隔着鸿沟巨壑。
——祁修景不同,这笔钱对于祁氏集团来说并不算太多。
两人好歹是同床共枕过的关系、是领过证的合法伴侣。他却真能冷漠如陌生人,丝毫没有伸出援手,冷眼看着简家最终大厦倾覆,彻底破产。
简辞深吸一口气:
“祁修景,等你恢复记忆之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给彼此留点体面行不行?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了,这句话是认真的。”
大概是失忆前后性格反差太大,简辞时常有种这不是同一个人错觉,因此对这个“失忆限定版”并不算太恨太抵触。
时间已经回到了三年前,眼前的人此刻既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还没做冷眼旁观的事,总归不能让他同时偿还失忆前的债和上辈子的债。
黑暗中,“已经恢复记忆”的、而且正是“从三年后重生”的祁修景沉默一言不发。
他不愿欺瞒简辞,方才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跟坦白,但话到嘴边显然又没了勇气,不敢设想再次失去简辞的噩梦。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简辞忽然警惕道。
“没有。”
“哦,看样子也没有,”狗勾似的粘人又好脾气的样子,确实不像想起来了,“行了,睡吧睡吧。不然你明天早饭也取消了!”
祁修景于是搂紧简辞,怀中温热的踏实感让他心满意足。
他轻轻吻了一下简辞的耳垂,沉声道:“晚安。”.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怪某人非要睡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简辞做了一晚上的糟心梦。
他梦到自己低头哀求祁修景能伸出援手救救简家,但祁修景只是一如既往冷着脸,看向他时眸中满是厌恶神色,直接起身离开。
简辞隐约知道这是梦。
向来骄傲张扬的简小少爷已经将自己最后的尊严和骄傲摔得粉碎,姿态低到尘埃的四处求人,但他唯独没求过祁修景,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这是他在心上人面前的最后的一点自尊了。
所有人都说简家是为了攀高枝、是虚荣贪图财富,或许祁修景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些天简辞碰壁太多、看了太多羞辱与鄙夷嘲讽,以前被骄纵得不谙世事,却一夜之间清清楚楚看尽了世态炎凉和人心向背。
简辞害怕祁修景误会自己和他结婚的目的动机,更恐惧被他拒绝。
外人当面的肆意嘲笑他已经足够难堪,但至少那个侮辱他的人不能是祁修景。
在简辞的梦中,祁修景只冷眼看着他哀求攥住他衣角的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放手。”
简辞还想说点什么,但面对祁修景漠然中带着怜悯鄙夷的目光,他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松开。
但那灼烫感仍旧在,仿佛要将他的尊严也一起折断烤化似的。
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那段时间四处求人的无助与羞辱感涌上心头,是他死也无法忘记的滋味。
简辞猛然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他一睁眼就看到祁修景那张天生薄情的面相映入眼帘,只有咫尺之遥相互对着。
仿佛抬起眼眸,就会露出盛在其中的冰冷似的。
“啪!”祁修景正睡着,猛然就挨了一巴掌。
简辞愤怒道:“我不会求你的!祁修景,我没求你!我——”
话没说完,梦中的眼泪已经追到了现实,他的声音顿时有些哽咽,重复道:“我没求你……”
在父母最终离世、简家倾覆之后,简辞夜夜难以入眠,每当想起这事时又满心悔恨,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我当时不固执于所谓的尊严、哪怕跪下来、再努力哀求他一下,万一能打动了他呢?是不是就不会落个家破人亡?
简辞那时候时常梦见死去的父母。
梦见父母在怪他,怪他的固执和那点根本不值一提的倔强,然后在父母的怒视中与愧疚悔恨中,他满身冷汗的惊醒,然后边无声流泪边等待天亮。
祁修景眼睛看不见,被打后格外茫然。
听到简辞哽咽抽泣的声音,他立即伸手去把他揽入怀中,嗓音还是刚睡醒的微哑低沉: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别哭,都是梦,没事没事。”
那梦太真实,简辞发愣很久仍旧没缓过神,脱口而出:
“求你帮简家把资金链补上,我保证不纠缠你了!我打一辈子工也会还你钱,祁修景,我不能没有父母……”
这话一出,祁修景正轻轻拭去简辞脸上泪水的动作顿住:“简氏集团的资金链断了?”
上一世这事应该发生在三年后,怎么会现在就断了?
简辞张张嘴,总算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对,现在简家好好的,早就回三年前了。
“……没断,我、我做噩梦了。”简辞干巴巴道。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居然哭的这么伤心,眼泪像洪水爆发似的,刚刚被祁修景搂着埋在他怀里,把他病号服前襟都给打湿了。
更让人不好意思的是,自己做了噩梦还无缘无故抽人家一巴掌。
虽然这狗男人上辈子确实不干人事,但既是病人、眼睛看不到还无辜被打醒,确实挺冤枉的。
简辞擦擦眼泪一看,即便没用力,但祁修景左边脸颊还是明显比右边红肿一点。
“你、你没事吧?”简辞不好意思开口,“刚刚梦到你了,太生气了就不小心,嗯。”
祁修景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蹙眉的样子好像脸色不太好,但看起来却又不像是因为生气,更像是思考着什么沉重问题:
“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狗男人,梦到你看着简家破产也不帮忙了。”
简辞省去重生的事之后就直接随口说,他正继续担忧观察祁修景的脸,丝毫没意识到祁修景为何这么问。
虽然知道祁修景的敏锐观察力强的可怕,但反正区区一个梦,不可能由此就推断出重生这样玄幻的事.
护工听到两人洗漱的动静,立即敲门将早饭送了进来,大概是也看到了祁修景脸上的巴掌印,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
简辞面无表情关上门,怀疑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冷酷残忍的代言词。
先是被保镖们以为他给祁修景买了金搓衣板,紧接着又是护工看到他打了身娇体弱眼还瞎的病人一耳光。
虽然努力当作精,但其实简辞向来有错就承认,出于补偿心里,早上直接给祁修景拉满了五星级的待遇。
不仅非要帮他洗脸、挤牙膏,甚至差点要拿着牙刷帮他刷牙,祁修景不得不担心自己要是上厕所的话,简辞会不会要帮他脱裤子甚至……
但也不知道是早早被打醒还是打懵了没回神,简辞叼着奶黄包,一边喂祁修景吃馄饨,一边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对。
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明显情绪兴致都不高,面无表情像个木偶似的吃着馄饨,似乎心情很沉重。
简辞歪头,想了想,从各式各样的早餐中挑出一盒放了香菜的,然后直接夹起一筷子香菜塞进他嘴里。
然后,就目瞪口呆欣赏了向来不吃香菜的某人面不改色的、喂什么吃什么的嚼着香菜,然后麻木咽下去。
“我靠!”简辞双手捧住祁修景的脸捏了捏,“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吃的是什么?哦对,你看不见,可你尝不出来吗!”
祁修景:“?”
终于意识到自己嘴里的是什么了,但已经走神中咽下去了。
“你被打傻了?可我真没使劲啊!”简辞莫名其妙,“你别想碰瓷我,打傻了你也休想赖着我不离婚。”
他发誓自己刚刚顶多算是拍了一下脸,绝对不是狠扇他耳光那种,不至于懵这么久。
祁修景总算彻底回神了。
他把失忆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仔细捋顺了一遍,然后完全明白了其中因果原因,一切与上辈子不同的反常都说得通了。
虽然简辞方才确实没多说,但只要只言片语,一个可怕的猜想就随即就横亘于祁修景的脑海中。
与其说是猜想,倒不如说是结论,一个令他半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半是暗含担忧的结论——
他明白了,简辞也是从三年后重生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宝贝们今天真的好迟,忙完之后一定加量加倍QAQ
今天只能先随机掉落红包了QAQ
第36章 摸摸索索
所以, 简辞也是三年后重生回来的。
祁修景脸上没显露出什么表情,但心脏却已然跳得愈发快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底弥漫。
他向来不信命运的说法, 从未有此刻这样感激过命运, 让他能跨过生死、真正与失去的人再次相遇。更让他有机会说出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对不起。
祁修景还记得很久以前, 简辞曾经接过一个充满此番“重生”幻想的剧本。
坐在餐桌前,简辞一边背剧本一边兴高采烈复述剧本内容。
大概是男女主人公满是误会, 女主角遭受了各种各样的苦楚, 直到男主角死时才发觉女主角从未害过他、反而是唯一一个在他落难时不离不弃的人。
然后,男主角重生回了几年前, 剩下的剧情就是皆大欢喜的甜蜜, 讲述他是如何将女主角宠上天——是一部非常迎合市场的甜宠电视剧。
简辞说完顿了顿,最终总结:“其实啊,我觉得这不能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反倒是个悲剧。”
“对重生的男主来说确实是弥补遗憾, 但女主呢?如果重生是从一个平行时空穿越去另一个, 那曾经的女主已经惨死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个被补偿的人算是她么?纯粹是自我感动。”
“景哥, 你觉得呢?”
这烂大街题材却是祁修景第一次听, 他平日里总下意识避开和男欢女爱等挂钩的内容, 闻言表情空白做不出任何点评。
虽然想回应, 但他思索许久也只有各种关于时空的理论学说, 说出来显得很煞风景。
简辞眨眨眼睛看着祁修景面无表情的冷漠神态,他已经沮丧而习惯了, 自顾自笑道:
“不过我只是个演一个炮灰男三, 这事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再说人又不能真重生。”
……
当时不通情爱也感情淡薄,现在祁修景已经彻底懂了。
简辞说的对,所以在得知面前的人仍旧还是曾经的人时,喜悦之情几乎难以抑制。人还是那个人,至少还有补救的机会,用自己下半辈子好好弥补。
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却又夹杂着浓郁担忧。
祁修景不敢去设想简辞纵身落入冰冷海水时的心情,不敢去想眼前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对于“另一个”他是多么怨多么恨,又有多么失望。
一旦简辞得知了他恢复记忆的真相,必然会再次离他而去,这是祁修景更加不敢设想的可怕结果.
“祁修景?”简辞举着筷子,“香菜好吃么?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见某人又走神了,所以简辞不怀好意地再次塞了他一嘴香菜。
如果不是因为祁修景的玻璃胃受不得刺激,简辞早就直接坏心眼的怼他一勺芥末了,让他“感动”的当场眼泪直流了。
“你脑子里自带电影还是怎么着。眼睛都看不见,吃个饭的工夫还能一会不高兴一会高兴。从实招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祁修景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但简辞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轻易就能捕捉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祁修景垂眸,片刻后面不改色扯谎:“在想怎么给你过生日。”
“哈?你居然还记得我生日?”简辞不可思议道,“可是谁说我要和你过啊,你瞎了吧唧的多没意思,我要出去蹦迪轰趴。”
震惊是真的震惊。
祁修景失忆之前可从来都没过问过他的生日,陛下日理万机,从未陪他度过任何一次生日。
当然,简小少爷并不是顾影自怜的性格,更不会亏待自己,年年都是兴高采烈轰趴蹦迪,把所有狐朋狗友叫来狂欢。
以至于简辞的生日几乎成了大家共同期盼的节日,给平日里难聚的公子哥们一个相聚的机会。
下周就要过生日了,小作精本来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找茬了,只要祁修景忘了这事,他偏要不体谅对方已经失忆,甚至连大闹一场时的台词都想了个七八成。
结果他居然还记得?一时不知该恼火还是高兴了。
简辞估计是粉丝们浩荡准备的阵仗走漏了风声,毕竟有的人看似高贵冷艳不食人间烟火,背地里还网上冲浪能手、悄悄下单搓衣板呢。
“礼物可以有,你滚蛋吧,”简辞嫌弃道,“否则这绝对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凄凉无聊的生日,和一个瞎子在一起多没意思。”
祁修景闻言,淡然一笑:“一个瞎子不够……再给你找十几个?”
简辞:???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生动浮现以祁修景为首的瞎子团队个个戴着专业圆形墨镜,长袍马褂、抱二胡正襟危坐。
然后祁修景一指挥,众人一齐慷慨激昂拉起《二泉映月》。
简辞:…………
可以点歌吗,我觉得《小寡妇上坟》可能更合适一点.
简辞是个闲不住的性格。
平日里在祁修景的别墅好歹还可以上蹿下跳,无论是歪在沙发上打游戏、上楼在音乐厅自嗨蹦迪,还是去底层室内泳池扑腾水,至少一个人也不会太闷。
即便VIP病房已经比普通病房大了不知多少倍,一个周下来,简辞仍旧觉得自己自己要是再待下去,必定被捂得头顶都要长蘑菇了。
“阿辞?”祁修景听到了穿衣服的声音,立即转头警惕道,“你要去哪?”
“出去散散步。”这私人医院的选址特地远离闹市区,在京城内难得有车少人少、空气优美新鲜的地方。
最难得的是人少那么粉丝就少,不用像地下组织似的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
祁修景立即道:“我也去。”
虽然早有预料这黏人大狗勾会时刻不离跟这个他,但小作精假装嫌弃道:“你瞎了吧唧的,谁要带你玩啊?”
本来还有个娱乐项目是推祁修景的轮椅玩,但自从他伤口恢复了些许之后就不肯坐轮椅了,非要自己走。
原因无他,为了避免他出门就撞电线杆子上,走路的时候简辞会拉着他的手。
简辞哼了一声,其实方才从衣柜里拿衣服的时候,随手把祁修景的衣服也拿出来了。
照例是“粽子套装”,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连脸都得彻底卷进围巾里,只露出眼睛。
其实简辞是想把眼睛也裹住从而避免漏风的,反正祁修景看不见,留着眼睛在外面也没用。
但彻底的蒙住脸有点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才cos木乃伊和他的湘西赶尸人,还没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就会回头率高大百分之二百。
今天外面格外冷,相互拉着手太冻手,简辞随意把祁修景常年冰凉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暖着。
“慢点走啊,你要是摔了我可扶不住你。”
正走着,就见一条十分威武漂亮的阿拉斯加正乖巧被主人拽着狗绳遛弯,银灰色的皮质粗项圈拴在脖子上——祁修景今天恰好戴着银灰色围巾。
当事人连自己穿了什么色的毛衣都不知道,只听简辞笑道:
“哎,要不我给你买个狗绳挂脖子上吧?狗男人不配和人类牵着手,懂?”
不过简辞也就敢想想,不敢真去买。先前医生说大概几个月恢复记忆,眼看着时候就要到了。
等到亲爱的祁先生清醒后,想起自己遭遇了多么可恶的戏耍和羞辱,搞不好一怒之下会满天下追杀简辞,然后抄起狗绳拴在他脖子带他游街。
好一部可怕的“强制但不爱”的故事。
想到这里,等到跑路的时候还是得顺走那块黄金搓衣板。
万一祁修景清醒后,一怒之下把他抓回来逼着他跪,他一定要抄起这玩意狠抡这狗男人,搞不好还能再打失忆了。
简辞正想着,却忽然在大衣口袋中攥住他的手忽然一松。
祁修景抽出自己的手,然后松开一圈围巾,默默把其中一端递给了简辞。
简辞:“???”
自己递狗绳过来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主动要被我遛的,别后悔啊!
围巾到底不是狗绳,攥着一头容易勒死祁修景。
横竖半条也没有什么保暖效果,简辞直接把它完全解开叠成双束,一端放在祁修景手中,一端握在自己手中。
两人之前隔着一条围巾,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一齐走在路上,活了两辈子,竟是人生中第一次轧马路。
算起来的确是迟了很多年,但此刻还真挺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即使是最平凡普通又稍显乏味的事,也会因为爱情、因为围巾那一边牵着的人而充满乐趣。
暧昧的气氛如在这冷风中点燃的火焰。简辞的心跳悄悄加速,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安静走了不远,祁修景忽然站住不动了。
简辞还没来得及回头去问怎么了,只听身后忽然传来沉冷微哑的嗓音:“简辞,我爱你。”
太突然了,祁修景的语气与态度也实在是太过于郑重了,简辞一愣,但最让他怔愣的是,这些年来他知道祁修景从来都不谈“爱”这个字。
就好像这人的人生字典里从来都是冰冷寡淡的,从来都是无情的。
简辞曾试着无数次表白、无数次努力示爱,用各种方式告诉他“景哥,我爱你”,但却从没换来过回应。
祁修景从来也不会说爱他。
简辞于是沉默不语,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答。
或许是祁修景以为他没听清,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总之,祁修景再次认真重复道:
“简辞,我爱你。”
就好像明知于事无补,却非要把错过的表白都回应了似的。
在他再次开口重复之前,简辞突然大步上前,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行!我知道了!闭嘴吧你!”
简辞语气恶劣道:“祁修景,你爱谁都和我无关,也不用向我汇报,毕竟,我又不爱你。”
祁修景的脸色倏忽一白。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简辞拽了一下“狗绳”,祁修景默不作声跟了上去,手指用力攥住围巾的一端。
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他手中的并不是简辞的手,所以无论他多么用力,多么想使劲拽住它,一旦那一端的简辞松手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糯米糕的香味传来,简辞转头一看,两人已经走到了街边小商小贩沿路摆摊的地界,热闹了不少。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简辞一向变脸很快,这阵又高兴了,“等我去买几个橘子来。”
祁修景知道他在开玩笑,勉强又无奈笑了笑,然后手中的牵绊一松,围巾那一端被简辞扔给他,随之听到蹦跳走远的脚步声。
今天的糯米糕一半是巧克力馅,一半是桂花馅,简辞大咧咧站在路边吃起来,同时盯着不远处的祁修景是不是老实站在原地。
祁修景依旧抱着围巾站在原地,简辞歪头,心想这狗男人真是占尽了长得好看的便宜,明明是面无表情冷漠无比,但仔细看去,又突然让人觉得又好看又可怜。
最好笑的是,方才那只戴着银灰色项圈的阿拉斯加也被主人扔在了原地,正在离着祁修景不远的地方,眼巴巴看着去逛小吃摊的主人。
路边偶然有人经过,都忍不住要多看祁修景几眼,毕竟他长得实在太出众,站在原地时也看不出是瞎的。
连一旁卖糖葫芦的老奶奶都凑过来,送给他一串糖葫芦,试图发挥老人家爱说媒介绍对象的优良传统。
祁修景听到声音转过头去。
糖葫芦奶奶见他依旧看着前方,并没有低头去看糖葫芦,这才发觉他是看不见的,又见没有围巾遮挡,外套衣领内露出蓝白色病号服的衣领。
“小伙子,你站在这里干嘛呀?”发现他看不到,又一个病人孤零零站着,老奶奶顿时怜爱起来,还以为他是真瞎了,又塞了一串糖葫芦在他手里。
不远处的保镖见有人靠近,连忙要上前,但眼看着老奶奶颤巍巍的,这才松了口气。
祁修景甚至不知道被塞到自己手里的是什么,不想接却又瞎着还不回去,于是平静回答:“我在等爱人。”
老奶奶一听就更遗憾了,这么高这么年轻好看的人,可惜已经有对象、不需要做媒了。
但她伸头看了半天,也没从不远处的小吃摊看到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
倒是看见个同样好看的小伙子,正一边吃着糯米糕,一边蹲在地上往绿化带里探头探脑,睁大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小男生朝这边挥了挥手。
老人家这才意识到不远处穿着相同、魁梧高大看着就吓人的壮汉们,似乎就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有钱人的“保镖”。
一个保镖上前接住简辞手里的刨冰、奶茶、煎饼等一系列小吃,然后眼看着简辞直接趴在地上,把头伸进了绿化带。
保镖:???
简辞又道:“你们带手电了吗?帮我照照。”
另一个保镖赶紧拿出手机给他照着:“简少爷,您这是找什么呢?我帮您吧。”
简辞的手已经伸进绿化带了,片刻后眼前一亮,惊喜道:“抓住了!”
一只巴掌大的小毛球被他拎了出来,此刻正摊在他的手上恐惧卷成一小团瑟瑟发着抖。
定睛一看,是一只小白猫,唯有尾巴尖和四只小爪子是黑色的,乍一看像是戴着黑色手套似的,优雅又好笑。
它闭着眼睛拼命蜷缩着,简辞小心翼翼轻捏它的小爪子,它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听着又奶凶又无助。
天气已经非常冷了,这种小奶猫是很难熬过这样的冬天的。
简辞眼看着小猫软趴趴睁开眼睛,深蓝色眼睛警惕看着他,眼神居然还挺精神。
他其实一直想养一只小猫。
但小时候他爹在家里养了Amber这只大傻狗,还是特别二特别爱用独特方式和猫“玩”的那种。
简辞连续几次看见它张开大嘴一口含住猫头的惊悚瞬间,虽然它摇晃的尾巴看起来并没有敌意,但小猫却无一例外次次被它吓得魂飞魄散。
总之家里不适合养猫,简辞小朋友含泪把小奶猫送给贺捷瑞的时候,恨不得跳起来咬住Amber的大头。
后来搬去了祁修景家,他也不敢提想养猫的事。
毕竟自己的到来都不受到欢迎,自然不会有人欢迎一只猫,尤其是祁修景这样的洁癖,说不定根本就不能忍受一根猫毛落在他身上。
后来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景哥,我可以养只猫吗?我保证不让它打扰你,我——”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祁修景面无表情看着它,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仿佛在沉默反问“你觉得呢?”
“你们三个把祁修景送回去,”简辞抱着小猫安排道,“你帮我拿着零食,你会开车吗?去开车,咱找找宠物医院。”
这次简辞坚定了要养猫的念头,要是祁修景受不了就滚蛋。
宠物医院离着不算太远,简辞坐在椅子上伸头等待,许久后,医生终于把小猫抱了回来。
“很幸运的小家伙,”医生评价道,“站不起来纯粹是因为太小了饿的,难得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非常健康。”
简辞一听,顿时高兴了,接过医生手中没有针头的注射器,亲自喂它喝奶。
小猫已经暖和过来了,不再继续发抖,医生顺手把它洗干净又烘干。
而且因为方才喝过一点奶,此刻精神了不少,两只肉垫粉红的小爪子一齐抱住它的奶瓶,粉嫩的小舌头迅速舔来舔去,吃的比谁都欢实。
简辞一边喂一边再次确认:“所有体检项目都做了?真的没问题?”
大部分猫的传染病都是不感染人的,简辞不怕它生病,但祁修景身体不好,免疫力又弱。他随便往回捡小动物,怕祁修景会跟着生病.
祁修景坐在病房内的餐桌前,语气微冷明显有怒意:“所以你要先喂它?”
简辞莫名其妙:“才四点都不到,你也饿了啊?”
祁修景沉默抿唇,气都已经气饱了。
他站在街上正等待着简辞,结果就被告知简辞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小猫来,现在已经带小猫走了。
整整四个小时,他有四个小时没能看到简辞,如果不是得知还有两个保镖跟着他,他几乎要坐不住,立刻出去找人了。
而更让人愤怒的是,简辞回来之后就开始走来走去的置办小猫用的东西,给小猫垫窝热奶。
那小东西大概是太小,认准了简辞之后就不肯从他手上下来,一放下就喵喵喵的发抖,简辞对这甜蜜负担万分惊喜,居然真抱着它不松手。
“才四点你就要吃饭啊,”简辞莫名其妙,“来点下午茶也行,你想吃什么?等等啊,我先喂猫一会再说。”
祁修景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他缓缓靠着病床慢慢躺下,声音低弱微哑道:“阿辞,我头晕,胃也有点疼。”
简辞正趁着小猫喝奶的工夫捏它的小爪爪,听祁修景这么说,顿时愣了一下,把猫放下,上前去看他。
祁修景蹙眉闭着眼睛不动,两条长腿微微蜷缩,手无力搭在胃部。
他感觉到简辞大步上前,温热柔软的手先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又焦急而细心地去摸了摸他的手,确认他的手心是不是凉的。
祁修景不动,任由简辞摸索。
简辞不在身边的一下午,他的情绪一直无法抑制的焦虑,眼睛看不见时更容易胡思乱想。
上辈子父母离世的恐怖景象和得知简辞自杀的双重精神创伤随着失忆暂且消失,又随着记忆的恢复逐渐再次有反复的迹象。
在祁修景发现自己精神状况又开始不对之后,已经不动声色问苏医生开过药。
所以他并不怕装病被发现后穿帮,其一是因为胃病是情绪病,焦虑心情之下本就一阵阵胃疼。
其二是他发觉自己情绪不正常失控之后就吃了药,那药对胃黏膜刺激不小,情绪虽然平复了,但胃疼得更是不消停了。
当然,这里面显然七分真之外还是有三分假的,简辞见祁修景突然不舒服,顾不上别的了,连忙让他躺好,仔细帮他揉着胃。
祁修景抿唇,小心翼翼道:“阿辞,能来陪我躺一会吗?”
“我还得去喂猫呢。”
“它可以自己吃,护工也可以照顾它,”祁修景虚弱道,“我有点冷。”
简辞最吃这一套,最见不得美人生病遭罪,闻言果然钻上床来。
祁修景确实浑身冰凉,但他一向体温比一般人低,简辞骂道:“狗男人,你该不会连一只小猫的醋都要吃吧?真难受没骗我?”
祁修景半真半假闷哼了一声,转身把简辞搂在怀里,脸贴在简辞的后颈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清爽果香。
冬天天黑的早,因为没人去开灯,房间内昏暗非常,十分适合睡觉。
简辞打了个哈欠,知道祁修景胃疼的时候一口晚饭都不能吃,不然会吐,而自己吃了一下午小吃,早就饱了。
很好,非常适合睡觉。
那小猫自己喝完奶,喵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于是它瑟瑟发抖闻着味道从病房的客厅钻进房间,毛绒绒的小短腿有着惊人的弹跳力,猛得跳上了床。
它拱进简辞的怀里呼呼大睡,简辞还被祁修景搂着,看起来活像一家三口.
祁修景只是一时生气,倒也不至于真和只猫过不去,顶多偶尔酸溜溜撒撒娇。
简辞刚给小猫洗干净、迅速烘干免得着凉,就听祁修景忽然道:“阿辞,我想洗澡。”
“嗯?”简辞歪头,“我给你打湿了毛巾擦擦?”
祁修景身上有伤,那么严重的前后贯穿伤,加上凝血障碍让他的伤口比一般人愈合慢,感染了绝对能要他半条命。
祁修景又洁癖得很,不洗澡的话浑身难受,觉都睡不着。
刚恢复记忆时他脸皮很薄,简辞想帮他擦擦身上他都不让,非要自己在浴室里艰难擦身,然后穿好衣服,简辞帮他洗洗头。
远远不像现在这样,为爱学会各种心机技巧,逐渐会装可怜。
简辞道:“洗澡?你这伤……”
伤口是好了不少,但人还是瞎的啊,瞎子洗澡万一摔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病房里有独立卫生间,虽然还做了干湿分离,但只能淋浴没有浴缸。
“你和我一起洗。”
“不!”简辞斩钉截铁道,“你算是我什么人啊,那你不就看光我——”
哦对,瞎子看不见。
简辞再三确认,眼看着祁修景自己一个人摸摸索索险些撞在卫生间的玻璃上,确实是真看不见,这才放心脱了衣服。
干湿分离区不大,两人都脱得一|丝|不挂、不得不挨在一起,十分暧昧又羞耻。
当水珠顺着祁修景的发梢与锁骨一路淌下来,划过他肌肉线条分明的腰腹,然后再往下看到……
大概是水温有些热,简辞的脸愈发红得发烫,不敢看,却又忍不住想看。
两人虽然保持暖床关系,但重生后其实一次都没做过,就连看清祁修景的身体的次数也只有他被下了药那一次。
当时简辞正曲线救国拯救自己不被爆炒,专心手艺工作,根本就没有看清。
祁修景的健身锻炼和工作一样是放在日程安排上去执行的,身材一直保持地非常好非常适度,有削薄肌肉但不夸张,充满了美感,即使住院修养一段时间,现在也依旧好看。
简辞越看越脸红。
好在祁修景看不到他,趁着祁修景看不到,他肆无忌惮低下头,看着水珠流淌的过程。
然后不得不收回自己重生那天对祁修景的恶劣评价。
其实当时只是为了气死祁修景而已,这样优秀的“工作工具”,当然不是真的活儿太差,相反,其实还挺……
简辞越靠越近。
祁修景能感觉到简辞的气息在逐渐靠近他,但他眼前一片漆黑,并不知道简辞究竟在做什么。
热水流淌下来,祁修景下意识伸手擦了擦脸,忽然感觉眼前一亮。
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闭上眼睛转了转眼睛,重新睁开。
眼前是一片模糊重影,天旋地转许久,然后逐渐变得清晰。
他能看见了。
祁修景张张嘴,刚要把这好消息告诉简辞,却忽然发现简辞正贴在他身旁,肆无忌惮地低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笑容非常不怀好意。
小狐狸尾巴仿佛竖了起来,耳朵在不断摇摆。
简辞眨眨眼睛,先飞快看了一眼祁修景,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前方,这才放下心来,鬼鬼祟祟伸出手,迅速摸了一下他的腹肌!
简辞迅速缩回手:“哎,不小心碰到你了。狗男人,都怪你非要和我一起洗,挤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正经,和脸上小色魔似的笑容完全不沾边。
祁修景:“…………”
他的嘴角抽了抽,简辞只顾着管理声音,并没有注重放飞自我的表情,画面一时间非常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祁总:我什么都没看见(即将被灭口版)
简小辞:rua猫rua狗不也一样是rua?rua人爱好不也是爱好?(理不直气也壮)
抱歉宝贝们,昨天实在赶不上了就请假啦,评论区掉落红包!
第37章 啃啃
祁修景抿唇, 他怀疑如果现在说出自己能看见了,结局要么是简辞羞愤地一头撞死在他身上、和他同归于尽,要不然就直接半夜磨刀霍霍把他灭口。
简辞经过方才的试探后眨眨眼睛, 离着他更近了一点, 乌溜溜的眼睛在上下逡巡之后又落在祁修景的锁骨上。
祁修景面无表情, 眼睛依旧没有任何落点聚焦的看着前方。
简辞当年第一次见他时,就是一脸傻笑走不动路, 当时他还不明白这是笑什么, 后来才懂,有人就是天生的小颜控, 看见好看的猫猫狗狗走不动路, 看见好看的人也走不动。
不但走不动,还总想上手摸一摸碰一碰,就和探索新鲜事物的小朋友似的。
其实如果不是眼睛突然能看到了, 只是在这样狭窄拥挤的浴室之中总相互触碰的话, 祁修景的确不会起疑心。
简辞白皙而带着微粉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祁修景的锁骨。
见祁修景不动, 他鼓起腮帮子心理建设许久, 最终还是把罪恶的手指伸向他胸前那两个最碰不得的点。
祁修景眼看着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小爪子,他终于忍不住了, 轻咳一声后微微转身侧了过去, 以洗头的动作躲开了简辞的手。
因为躲得非常恰如其分的巧妙, 简辞当即被他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觉得他是可以看见的。
疑似偷偷揩油被发现的小狐狸努力按住自己紧张的情绪, 做贼心虚又小心翼翼伸手在祁修景面前晃了晃。
祁修景的眼睛沉沉看着前方,沉寂的墨色眼眸丝毫不跟着他的手移动。
很好, 是真的看不见就好。
简辞松了一口气, 跃跃欲试还想再去做玩火走钢丝的危险举动。
但狗男人已经改为一手扶着墙背对他了, 要是这样还能“不小心”碰到他的敏感点就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简辞想了想:“祁修景,你看看你脑袋上全是泡泡!转过来,我帮你搓搓!”
祁修景摸摸索索转过身来,毕竟完全“看不见”,在水声的干扰下听不清简辞的位置,转到侧对着简辞的位置就停下了动作。
不仅是为了更好的装瞎,更是因为这也是祁修景根本就不敢再去看简辞了。
在水雾氤氲、热而暧昧的狭小空间内,两人浑身一丝都不挂的近乎紧靠在一起,更何况他不仅看着这画面,更被简辞有意无意挑弄摸索过。
简辞忽然疑惑问:“嗯?你很热吗?”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发现祁修景原本冷白的肌肤居然发红了,耳朵也是红的,甚至就连脖颈上的青蓝色血管都比平时更为突出明显。
他的呼吸有些重而急促,就好像在忍着什么又像是遮盖着什么似的,半侧着身体没有面对简辞。
简辞上前一步:“祁修景?你怎么——啊!”
在家里习惯光着脚洗澡,这里的地面太滑,依旧光着脚本就不稳,再加上刚刚揩油的紧张感仍在,简辞趔趄着往前一栽,直直冲着祁修景扑去!
我靠,完蛋了。
一瞬间,简辞的心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了,说好了陪着祁修景一起洗澡是为了防止他摔倒,结果自己即将要把他一起撞倒了。
祁修景的瞳孔骤然一缩,继而动作迅速无比地转身正对简辞,稳稳托住了他。
就在刚刚,简辞还在绞尽脑汁寻找对某人进行揩油计划的合理借口,万万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趴在祁修景怀里了。
脸埋在祁修景胸前,嘴唇好像确实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
简辞的耳朵也开始变红,他正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忽然发现什么更尴尬的触碰顶在了他身上。
“你,”简辞目瞪口呆低头,“你怎么就、就突然——”
因为某彻底立起的东西过于显眼,他完全没意识到祁修景刚刚突然转身的动作是不是敏捷过分了。
祁修景深吸一口气,嗓音沉哑道:“洗完了么?阿辞,你先回去。”
简辞不得不再次在心底怒斥这空间怎么能这样小,两人这样挨在一起、再加上祁修景现在的样子。
他闻言连忙跳起身:“好!我走了!”
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祁修景,你自己可以吗?你这也看不见……”
祁修景无奈:“那你帮我?”
“不!”
第一次帮他就直接累的手腕抽筋的体验实在太可怕了,简辞斩钉截铁拒绝。
并且忍不住心想,一定要让祁修景还回来一次,不然这事可不能算完.
祁修景从浴室里出来时,简辞已经抱着他的乖乖猫儿子睡着了,一人一猫都乖乖蜷缩在被窝里,睡得相当不设防的香甜。
简辞关灯之后专门给祁修景留了一盏夜灯,显然是默认了两人是睡在一起的。
祁修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简辞,半晌后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意。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简辞。
真正的、有温度的简辞。他用手捏了捏简辞的脸,后者立即哼哼着往被窝里缩了缩。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象,不再是明知是假的却还非要让自己相信那就是真的的虚影。
祁修景坐在一旁看了太久,简辞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半睡半醒之间看到祁修景坐在床边,眉眼含笑看着他,于是说梦话似的含糊道:“景哥,陪我睡好不好?”
祁修景抿唇,这一次他认真回答:“好。”.
小猫逐渐熟悉了环境,胆大了起来,开始在病房里撒欢似的扑腾,叼着简辞的裤脚试图拉着他一起玩。
简辞正专心致志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沉得要命的24k纯金搓衣板:“糯米糕,不要妨碍爸爸工作,一边玩去。”
因为是在吃糯米糕的时候发现的它,又看它白白嫩嫩的样子确实很像好吃的糯米糕,干脆就定了这名字。
祁修景看着简辞难得安静专心的样子垂眸,装瞎先佯装不知情叫了一句“阿辞?”。
然后明知故问道:“你在干什么?”
简辞已经习惯他这样复读机似的确认自己还在身边的行为了,懒洋洋嗯了一声,如实道:“我在雕刻你的搓衣板,给你刻个名字盖个戳。”
这样等到这个不可一世的狗男人恢复记忆后,就可以更仔细的看清楚这是“祁修景专用”的了。
不仅拉满仇恨值,而且毕竟上面写了他名字,让他别以牙还牙的逼迫简辞试试这玩意。
祁修景在经历了拆开这搓衣板的社死之后已经彻底麻木,任由简辞摆弄。
他不知道简辞打的小算盘,甚至还提议道:“可以把你名字也加上去么。”
简辞闻言瞬间警惕:“你干什么?难道让我也跪,咱俩轮流跪?”
“不是,我把它送给你了……我跪。”
他说这话时偏偏是一本正经的,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越是这样就越是违和感十足,尤其是他还顶着这样一张疏冷矜傲的脸,说出的话却实在让简辞目瞪口呆又想笑。
——等着吧,等你恢复记忆之后肯定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
趁着医生带祁修景去做恢复体检,简辞悄悄拿着祁修景的手机、熟练输入自己生日解开密码。
此时网上已经有不少人帮祁修景算着搓衣板到货的日期,正好奇想知道搓衣板的使用体验。
【楼主已经好多天没上线了,人呢?】
【别走啊,就算是钓鱼卖货贴,你倒是卖呀!除了这实在是买不起的大金疙瘩,楼主,快回来啊!】
【呵,我就知道抠门的渣男怎么可能真买,哪来的钱啊?心虚跑路了吧?】
消失已久的“齐”却忽然上线,简辞努力试着模仿祁修景言简意赅的疏冷语气:
【齐:到货了,刻上我的名字送给他,当定情信物[图片.jpg]】
图片中金灿灿的翡翠镶嵌搓衣板在成功闪瞎简辞的眼之后,又成功把网友们的眼睛也一起闪瞎了。
【卧槽开什么玩笑啊?土豪玩得这么花吗?】
【我的天啊,求你对象的心理阴影面积】
【我靠我要是他对象我高兴死了,这玩意在京城都能买下一套房了】
【真跪了吗?跪起来比我媳妇给我准备的木搓衣板感觉好吗?】
简辞忍不住笑起来,矜持打字:
【齐:暂时还没犯错,犯错之后再跪】
反正现在祁修景看不见,他悄悄发完这些帖子,等他恢复之后再悄无声息删掉,神不知鬼不觉。
多么“热心”的“匿名网友”啊,不仅提出可靠建议让狗渣男买搓衣板,甚至还亲自帮他发买家秀,以后还会亲自让他跪。
简辞兴高采烈起来,心想不愧是我.
在简辞生日的前一天,他终于得到了祁修景可以出院的好消息。
“可是他的眼睛怎么还看不见啊?”简辞疑惑问医生。
医生闻言,眼看着站在简辞身后的祁修景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森然可怕。
“祁先生的眼睛……”
眼睛不是三天前就好了吗?!
医生紧张道:“眼睛很快就能好了,可能还需要再等一等。”
简辞疑惑歪头,看出了医生的忐忑,还以为对方是因为错误估计了病人的好转时间才这么不安,于是好心安慰道:
“没关系,一定是因为他太作了所以才恢复慢,一天到晚饭都不好好吃。”
医生闻言重重点头。
可不太作了吗,明明都恢复了还说自己没恢复,再一瞥沙发上随意扔着的金搓衣板,心想简少爷干得漂亮!
两人刚一到家,简辞父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向来温和的母亲罕见怒道:“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和我们说啊?居然还让你哥也帮忙一起瞒着?”
果然纸包不住火,想瞒着祁老夫人那样糊里糊涂的老人家容易,但想瞒着简辞的父母可就太难了。
简辞“嘿嘿”笑了两声:“我这不没事吗?一点伤都没受呢。”
车祸现场的照片虽然早就已经被全部被撤下去,但简父简母还是轻易有办法拿到的。
“别骗我了,车都变形成那样了,满地的血,我看着都害怕——”
简母哽咽起来。
简辞连忙安慰她,表示自己这次真没骗人,又把祁修景护着他的情形说了一遍,那些血都是祁修景的。
“真的!”简辞认真道,“妈,明天陪我一起过生日吧,给你们看看我是不是囫囵完整活蹦乱跳。”
往年的生日都是蹦迪轰趴,但死过一次之后、失去之后,才知道来之不易,简辞最大的愿望就是全家一起陪他过生日。
祁修景正坐在书房里看文件,门外忽然传来轻盈迅速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又光着脚满地乱跑。
他立即关上电脑,随手抄起正在地上凶巴巴咬他裤脚的糯米糕抱在怀里,无声迅速眨眼几次,眼神就重新变得无神空洞。
简辞推门进来,见祁修景正安静坐在桌前撸猫,不由得诧异于一向猫狗大战的大小动物今天怎么这么和谐。
完全没意识到祁修景的电脑还是热的。
“哎,”简辞没好气问,“明天我过生日,你……你也可以一起。”
本来想恶狠狠把他扔在家里,谁让他前些年从没出席过生日会。
但得益于祁修景现在依旧瞎着,简辞的心软特性再次发挥作用,这么个走路都磕磕绊绊的人孤零零在家确实有些凄惨。
加上父母得知祁修景几乎是用命护住自己宝贝儿子的事之后,非常担心他的身体。
要不是他现在不能喝酒,简父甚至非要拿出自己珍藏的最好的酒送给他不可,可谓是简家传统中最高规格的感激和敬意。
“想去的话可以带上你。我没我爸妈说你看不到,你不是不让说吗,但一整顿饭的时间你肯定露馅。”
短时间糊弄一下大哥还行,等一会众人看见祁修景连勺子都摸不到在哪里的时候就藏不住了。
祁修景回答:“现在可以说了。”
先前为了防备简誉归抓住空隙趁虚而入,现在他既然已经恢复,那就可以放线钓鱼了.
“看不到了?!”简母果然惊呼,继而安慰道,“小景你别着急,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咱找最好的医生,肯定没事。”
“不要紧,”祁修景垂眸,动了动嘴唇,最终有些艰涩发出一个称呼,“妈,我几天就会恢复。”
因为上辈子他没有改口,明明是儿婿的身份,简辞父母却只好按照商界的敬称叫他“祁先生”。
也难怪简辞会为此愤怒,毕竟任何人见了这一幕,都会觉得他是矜傲不屑。
祁修景不愿解释自己是精神创伤后很难发出这两个称呼音,因为他无法对爱人回忆剖析那段过去。
简誉归刚赶过来,手里还捧着给弟弟带的巨大玩具熊。
玩具熊的手里抱着个礼盒,估计是送给简辞的生日礼物。
“哥哥!你给我带什么了?”简辞眼前一亮,“快给我看看!”
简誉归仍旧沉浸在刚刚听到的“祁修景暂时瞎了”的震惊中,随口:“等小辞吹完蜡烛,吃完饭再拆。”
——怎么会这样?那天我明明去探过祁修景的虚实,他当时除了脸色有些白,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竟然不但瞎了,甚至还伤的居然这么重,呼吸衰竭性命垂危,差点死在抢救室?
简誉归不动声色试探问自己弟弟:“阿辞,为什么那天祁先生看起来好好的?”
来的时候简辞问过祁修景,万一他哥问怎么办。祁修景回答如实说就行,不用再隐瞒了。
“他装的呗,”简辞道,“那天他连从走廊这边走到那边都差点晕过去,也就坐在那不动的时候看着还行。”
难怪总觉得祁修景那天的眼神很奇怪。
简誉归当时做贼心虚,而那双眼睛锐利而如看不清底的深潭,目光诡异而难以捉摸,竟然是这原因。
简誉归追问:“以后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在我面前还要……”
难不成是祁修景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这样防备他?
简辞歪头,不明白他哥今天怎么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但还是回答了问题:
“正常呀,祁修景爱逞强得很,这家伙一直是要面子又不肯示弱的性格。”
简誉归盯着简辞的眼睛。
他看着从小简辞长大,因此轻易就能辨别出简辞是否说谎,眼下看来显然是真话。
简誉归放心了些许。
没人不知道祁修景是究竟多么可怕的存在,敏茹警觉地如同鹰隼如同狼王,任何一点小动作都难瞒过他。
因此他做的格外谨慎,专门挑选了个欠下高额赌债东躲西藏的绝症赌徒,以帮他还债、不让赌场的人继续骚扰他妻子孩子为条件买凶。
那地下赌场本就是见不得光,又是远离京城的澳区,不仅还债走账记录难查,而且一般人根本想不到。
祁修景不可能在这样虚弱的身体状况下、用这么短的时间发现才对。
想到这里,简誉归放心了些许。
简辞正开心去拆一家人送他的生日礼物,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从不设防的亲人眼中的神态不断变幻。
坐在一旁的祁修景面无表情看着.
一家人围绕在身边陪着简辞过生日的滋味就像做梦似的。
父母兄长都仍旧还好好坐在自己面前,甚至连先前直到死都求而不得的爱人,此刻也面带微笑坐在他旁边。
一顿饭吃完,简辞喝得脸色微红,眼尾嘴唇也分外艳丽,趴在桌上傻笑起来:“嘿嘿嘿……真好,你们都在真好。”
过生日的小朋友总有额外的特权,父母见简辞高兴,难得没责怪他喝多了,只是无奈让简誉归把他手里的酒瓶收走。
简辞的酒品是个盲盒,有时候喝多了呼呼大睡,有时候却画风清奇无比。
在场众人都对简辞有着相当的熟悉,眼看着简辞开始嘿嘿,就知道大事不好,这怕是开中了盲盒的后者。
“祁修景,”简辞醉醺醺歪在他身上去拽他衣领,“跟你说个秘密哦嘿嘿嘿……其实啊,那些鸭子都没你好看,那个奶狗弟弟也就那么回事。”
服务生敲门送来果盘,不偏不倚听到这一句,闻言手一抖,差点把橙子甩进菜里。
简辞又继续傻笑道:“狗男人,你这么帅,肯定能给我给我找个长得好的,得比你好那种……”
说完,对着祁修景的脸狠狠“啵”了一声,亲的无比响亮。
场面更寂静了。
祁修景顿时无奈,眼看着简辞母亲露出吃惊复杂的表情,简辞父亲已经脸上都扭出更多褶子了。
这是祁先生两辈子将近三十年的经历里,苍白平淡的生活中从没体验过的前后夹击。
小狐狸喝醉了,不老实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一会骂他是狗,一会说要找鸭子。
但一边说还一边亲他,甚至不忘让他不许喝酒,酒后吐真言“祁修景,其实看你不舒服的时候我也心疼”。
两人平时关系别扭崎岖惯了,两个当事人都不觉得如何,但外人看了直接吓到。
更要命的是,此时他还得继续当做自己看不见,想去捂住这张乱叭叭的小嘴又被灵活躲开后,他无法再追着简辞捂嘴了。
简父震悚看向简母。
简母只好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会玩,真是和咱不一样了,你们感情好我就放心了。”
简辞又开始兴高采烈讲述起自己是如何和祁修景认识的。
“妈,你肯定不知道我在学校揍过教导主任吧?”简小漏勺开始漏了,“我都做好心理准备挨家法了,结果我揍完之后,这个狗男人悄悄给我解决了哦!”
简辞开始绘声绘色自己是如何把那可恶秃子揍得满地找牙,还逼着祁修景在旁边给他鼓掌。
没人注意到简誉归的表情变化。
虽然场面离谱又滑稽,但祁修景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显然并不介意简辞的胡闹。
甚至更侧面说明,生活中的简辞也是这样霸道而口无遮拦的欺负祁修景。
当哥哥的看见弟弟和弟夫感情好、弟弟被宠着爱着应当是好事才对,但他的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鸷。
祁修景的眼眸依旧不对焦似的看着前方,实际上却清晰看清一切变化。
记忆的恢复的确让他想起了当年真正的经过、以及一切的始作俑者,但他却也并不能确定简誉归的动机与目的。
电影节那晚,如果不是失忆的连锁反应使那杯果汁最终被祁修景喝下去,那被下药的人本来应当是简辞。
如果是没有失忆与重生,依旧被精神创伤隔绝住感情的自己,那结果必然可想而知。
人人都说简誉归是个好兄长。祁修景的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是偏要毁了他弟弟的婚姻、事业好大哥么.
简辞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
他迷迷糊糊在床上坐了一会,揉揉眼睛愣神缓冲了好久,停机的大脑才终于重新开始转动。
他喝醉之后是完全断片的。
但捞起手机一看表,现在竟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顿时一阵窒息,当即一头拱在枕头上,试图撞死自己。
原因无他,他很清楚自己开盲盒的酒品,如果睁眼是早上七八点,那或许是喝醉就趴桌上睡着了。
但如果是下午,可想而知他没睡的大半夜里到底做出了多少离奇事。
冷水拍在脸上,醉后的昏沉驱散些许。
简辞伸了个懒腰,刚一打开房间门,就看见远处一个粉红色的小团子从远处热情冲刺而来。
粉红色……?
小团子跑近了,简辞顿时震悚,我靠,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白猫变成了一只小花猫,满脸满身的紫粉色,一个佣人恰好路过,顺嘴夸赞道:“呀,少爷您给它焗油染发啦?还挺个性呢。”
简辞:“……”
神他妈挺个性。
简辞赶紧抱起自己的宝贝小猫去找祁修景,想问他家里又没有画画的人,哪来的粉色染料,有没有毒能不能洗掉。
跑到一楼中厅,见祁修景背对着喝茶。
简辞正要叫他,他已经听到响动转头往简辞的方向“看”去。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简辞看清眼前男人的脸之后,倏忽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天啊,祁修景的俊脸这是被人拔罐了吗?
一个个红印到处都是,甚至就连锁骨上,都有个规整漂亮的牙印。
简辞张张嘴,露出自己一口规整漂亮的小白牙。
祁修景面无表情问:“酒醒了?”
简辞:“……”
冷静、冷静。祁修景现在看不见,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满脸被亲成了个什么鬼样子。
只要我不说,佣人们平时连和他说话都得提前鼓足勇气,肯定不会主动跑来就为了告诉他,他现在多搞笑。
简辞于是默默抱着猫往楼梯方向后退两步,清清嗓子道:“早上好啊?”
“下午一点好。”祁修景沉声道。
真的很好,好在这次没扛起几十斤重的大型雪橇犬、非要抱回家拜把子。
所以自己睡到一半时,总算哄睡的小狐狸突然跳起来把他又亲又咬又抱的啃醒,似乎也是个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只啃了?没干点别的?真的没?(怀疑脸)
简小辞:嘿嘿,好在他瞎了不知道
祁总:嗯。好在他醉了不知道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大家元旦快乐!今天元旦有点忙,发完文就把这章上章的红包一起发了!
第38章 装瞎
见简辞起床了, 霍叔立即去厨房忙活了一阵,将简辞的早午饭做好端来。
简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祁修景脸上,这样带着些许病态的冷白皮肤上硬生生嘬出来的红印分外显眼, 以至于霍叔忙活饭菜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简辞心虚岔开话题:“哎, 祁修景, 昨晚我没乱说什么吧?”
“讲了一下暴打教导主任的英雄事迹,”祁修景不紧不慢喝着热茶, “顺便把替你掩盖行为的从犯也卖了。”
即便省略了非要找帅鸭子的内容以及对祁修景的真情表露, 简辞也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幸好昨晚是他生日而且他喝醉了,不然老爹要抄起鸡毛掸子揍他了。
“都怪你!”简辞理不直气也壮, “要不你胃疼还没带药, 我才不冒险翻墙呢,让我爸打你去吧!”
祁修景依旧还是笑。
简辞已饿的饥肠辘辘,但介于前一夜刚喝醉, 他被剥夺了吃红烧肉肘子砂锅麻辣鸡等的权利, 只能可怜巴巴吃着清淡的海鲜面。
祁修景已经吃过午饭了, 依旧陪着简辞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吃。
简辞边捞着鱼肉和虾仁边, :“所以我猫儿子浑身是什么颜色啊?家里没有染色剂啊。”
比起关心狗男人满脸的痕迹,他更关心自己的宝贝猫猫。
祁修景顶着错误重在脸上的草莓, 无奈道:“有人昨晚连剥三个火龙果榨汁, 边染边喊要让糯米糕和它爸爸染个父子色系。”
简辞:“…………?”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缝, 忽然发觉好像确实仍旧有些没洗干净的粉。
“狗男人!那你也不拦着我点, 你看糯米糕多可怜啊, 小白猫都成了小花猫了!”
祁修景如实回答:“挺好看的。”
简辞于是也转头看了一眼正没心没肺玩着猫玩具的□□色相间毛绒团子,好像还真挺好看。
“但是……等等, 你怎么知道他挺好的?你看见了?”
祁修景瞳孔不易觉察缩了一下, 停顿半秒后面不改色回答:“佣人说的。”
简辞将信将疑, 但方才下楼时,的确也遇到一个佣人夸赞糯米团好看,倒也有可能。
但他停顿了片刻,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我怎么这么干干净净没染色,昨晚是谁给我洗的澡?”
祁修景抿唇。
这种要看光简辞全身的事,总不能说是佣人洗的。
昨晚他亲自动手把乱扑腾的粉红染色简小辞脱光,扔进浴缸仔细清洗干净在捞出烘干裹进被窝的。
这复杂的工序是瞎子做不到的。
祁修景面无表情平静回答:“后来你嫌果汁在身上黏的难受,自己放水洗掉了。”
简辞迟疑“哦”了一声,一些直觉还是让他莫名觉得有点怀疑。
其实他怀疑的不仅是这事,而是祁修景明明看不到,为什么平时总爱坐在书房里,要是自己暂时瞎了,那肯定是躺着歪着无所事事的玩。
总比不舒服的坐在桌前好。
而且这家伙还总有习惯性抬腕看表的动作。
简辞平时习惯手机看时间,但祁修景对手机的依赖很弱,更喜欢看表,他自己解释说是下意识动作习惯了。
倒也……有可能?
眼看着小花猫再次兴奋猛冲过来,简辞一把将它从地上拎起来抱在怀里,算了不想了,先给它洗澡要紧。
十有八九的猫猫都是不喜欢洗澡的,好在糯米糕只是喵喵喵的个不停的扑腾水,没有做出伸爪子行凶的事。
但它扑腾的过程就像个滑不留手的小泥鳅,简辞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把它四爪按住了。
猫猫幼崽沐浴露被佣人放在稍远的架子上,大概是怕祁某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用错。
简辞起身费力伸手去够,心想用错就用错,洗猫和洗狗有什么区别?
正和喵喵叫着的糯米糕搏斗,家居服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简辞满手都是刚给猫搓出一身泡泡,没空闲的手去接,只好任由它先挂断的同时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对方竟然一口气在短短几分钟内连打三四个电话。
把洁白如新的微瑕小猫扔在猫抓板上任由它撒欢,简辞去拿手机,却发现是不同的人几乎在同时打来的。
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简辞想了想,回拨电话给贺捷瑞。
刚响第一声对方就秒接了起来,急吼吼问:“阿辞你看没看热搜榜?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这都第几次了啊?又是突然热搜加水军营销同时乱飞?”
“妈的,让我找着是哪个龟孙子干的,我非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话,简辞就已经知道必然没什么好事了。
也不知那躲在暗处的人是见他走红了,所以按捺不住于是狗急跳墙还是怎么,这次的排面更大了。
简辞刷着热搜榜,眼看着自己居然能连续占下一排热搜:
#简辞真实身份竟是简氏集团二少爷#
#简辞校园霸凌#
#有钱就可为所欲为殴打教导主任死不悔改#
#恃富行凶劣迹艺人滚出娱乐圈#
……
一路看下来,简辞觉得自己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快不认识“简辞”二字究竟如何写了。
非常棒的黑热搜运营,一个生动形象的人品低劣纨绔子弟形象简直刻画的栩栩如生。
【我靠,他家粉丝一天到晚吹“小少爷”人设,居然是真少爷?简氏集团的市值我数了半天是几位数】
【啊这,真少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呗,他翻墙逃课本来就是违反校规,教导主任正常管教他,他居然打人?】
【岂止啊,打完之后还洋洋得意呢,一点处罚都没受,听说上台念个检讨又生动还原了一下怎么打的,那群傻逼学生还跟着鼓掌】
【心疼教导主任,据说后来直接被迫离职。少爷真是高贵人哦,打完了还把人家开除】
【知情人表示,当时祁修景随手给所有宿舍捐了空调,所以这事才压下去的】
【哇!好甜啊,他俩居然这么早就认识了!芜湖,当时就知道护妻了!】
【啊这?甜在哪里?高贵有钱人就是有特权哦,什么问题都能砸钱捂嘴平事,恶心】
【有钱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一丘之貉!】
简辞皱眉,算起来这都七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了,怎么会突然被人翻出来?添油加醋还故意省略细节带偏画风?
当年的人都知道那教导主任是个什么德行,扭曲仇富的同时却又可笑的嫌贫,平日里对女生动手动脚都是常态了。
他确实后来被学校开除了,但开除原因既不是简家也不是祁修景的手笔。
祁修景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已经因为性骚扰女同学却碰上强势硬茬了,学校眼看着这事不闹大不罢休,赶紧连夜开除,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娱乐圈内确实存在不少走红之后被人仔细审查过去的例子,人红是非多倒也算正常。
毕竟这事在当年也算学校内的轰动事件了,简辞越想越皱眉,但后面这些校园霸凌的热搜又算什么?
不知从哪里跳出一群“受害人”,简直要声泪俱下的讲述简辞不拿人当人的恶劣行径。
什么把人脑袋按马桶里、拽着衣领直接拿人脑袋撞墙,这么一比,被简辞一拳抡在地上的居然还算情节轻微。
简辞皱起眉。
这确实不是诬陷,做过的事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但这群“无辜”的人怎么不说说他们在挨打之前正在做什么混账事?
以暴制暴确实是简辞的习惯,只要看见有人霸凌同学,如果霸凌者打算抽耳光,那他就拽着对方猛扇几个。
毕竟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校园霸凌,被他暴揍过的人可以说没有一个是真正无辜的。
轰动学校的事件被人旧事重提或许是必然,但一下集齐这么多“受害者”,这也是巧合么?
简辞这些天也有思索过到底是谁这么看不惯他,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样穷追不舍。
就好像不毁了他的事业就誓不罢休似的,看见他过得好就难受似的。
网上的舆论已经愈发沸沸扬扬。
【妈的我这辈子最恨校园霸凌!简辞给爷爬!每日问候一遍,你怎么还不死,小心出门被车撞死哦!】
【楼上的你嘴干净点吧!当事人都没回应,真假都没确定,网络暴力就比校园暴力高贵是么?】
【我相信阿辞的人品,这明显是人红是非多有人故意抹黑,上次都反转了,这次你们就等着打脸吧!】
【呵呵,他抽人家耳光的监控录像都出来了,还能怎么反转,难不成还想说有人冒充?该不会来个双胞胎戏码吧?】
【真是不要脸了,@简辞,校暴咖出来走两步?别死鸭子嘴硬了,是不是还在编谎话想搪塞?大家可都不傻】
【楼上的,要是反转了你道歉吗?嗯?你对简辞道歉吗?】
……
虽然当事人还没出面,但不明真相的众人已经站好了队,确认了简辞已经人设崩塌、毫不动摇的认为他嘴脸丑恶,先前的人设全是装的。看起来阳光开朗,实际上就是个地痞流氓
简辞深吸一口气。
虽然死过一次之后已经明白了他人的目光与评价不过如此,根本不重要,但是是非对错任人评说可不代表他接受颠倒黑白的诬陷。
贺捷瑞发来消息:“妈的我看着都火大,怎么办啊,现在解释吗?”
简辞回复:“口说无凭,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
当下最好的方案就是一边搜集有利证据,一边静观其变,找出真正不断使绊子的幕后主使才能彻底安心。
但这最优解显然也是有不足的——
简辞刚从广告拍摄的室内片场踏出门,迎面就是蜂拥而至的、如丧尸般涌入的无数娱记媒体。
此时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了,再缩回去往后躲可不是他的性格,向来不服就干的简小少爷不丢这个人。
叽叽喳喳的众人疯狂往前伸着话筒,长|枪短炮各种设摄像设备拼命闪烁。
“请问你如何评价网络上关于校园霸凌的说法?”
“那些监控录像传出的视频是真的吗?你对于扇同学耳光的行为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之前的综艺上你说自己最看不惯校园霸凌,是在撒谎作秀吗?”
“你难道不应该对当年的教导主任道歉吗?”
“你对自己表里不一的人品有没有什么评价?”
……
问题逐渐变得犀利难听,如果是上辈子从没经过事的简辞,单单是这样的冤屈和阵仗就已经足够他当场心态爆炸了。
但此刻简辞只是淡定对着媒体笑了笑,拍了拍挡在他身前的保镖,然后大步上前,神态随意而语气强横道:
“各位不如耐心等等真相,听风就是雨的话八成会被打脸。”
见他不再多回答这个问题,媒体又换了新的问题:
“关于简氏集团二公子的身份是真的吗?为什么之前从没提起过?”
“之前的微博算是和祁总承认关系吗?”
“是真正的甜蜜校园恋情吗?还是只是两家的商业联姻而已?”
“听说祁先生也有参与校园霸凌,是他帮你遮掩平事的,是真的吗?”
简辞于是微微一笑:“我建议你们直接去问他。但问了之后你们的公司还健在与否,那就不好说了。”
众人顿时安静不少。
其实他们本就很清楚,简辞和别的艺人不一样,别的艺人以这个身份当饭碗,没了明星的头衔就什么都没了。
但简辞不一样,他出身豪门,爱人又是身价千亿的年轻富豪,自然是有傲气的资本和筹码。
这段采访采访已经发出,在简辞意料之中的再次令人群两极分化。
眼看着他的底气充足的强横样子,支持他的人犹如吃了定心丸,更相信他必然要翻盘。
但对于不信他的人,眼看着他张扬威胁又挑衅的样子,更恨不得把他骂的狗血喷头。
简辞对此早有预料,心如止水并没有什么生气的。
祁修景却丝毫容不下众人对简辞恶语相向,如果不是简辞拦着,现在全网都会直接被钞能力按住,连“简辞”这两个字都发不出去。
简辞本想自己解决,但他拍广告的工夫,祁修景已经替他查出了这次事件的煽风点火者。
张然?谁是张然来着?
简辞疑惑歪头,思索许久才想起来,是先前在祁氏集团的面试上那个“优秀海归鸟语人才”。虽然他没被揍过,但他那教导主任二叔正好缺一个发言人。
动机倒也不是没有,面试会上再次结仇只是其次,毕竟他当年就看不惯简辞。
回家的路上,简辞打着电话:“看他那怂样也不像有能力做这种事的人,这傻逼肯定是被人当枪使了。”
且不说以张然这么一个普通人,根本没有财力和能力给简辞连挂四五个黑热搜、铺天盖地的水军直接把当年的事全都翻出来。
而且单说动机就是不够的。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正常人即便是讨厌也看不惯,那也绝对不至于耗费大量精力物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似的把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简辞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祁修景,除了张然,你是不是查出是谁了?”
这狗男人和自己不一样,祁修景如果想查一个人,效率和深度都相当惊人。
电话那边传来可疑的沉默。
简辞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查到了但不知道怎么说?我靠,你该不会真有白月光吧,你出走十年的白月光突然回国复仇了?”
祁修景无奈,斟酌许久后还是说:“没查到确切证据,但……我知道是谁。”
简辞敏锐道:“嘶,你这语气听起来,该不会是怕我不信你吧?”
祁修景没说话,似乎是无声肯定了。
许久后他转移话题道:“你要找的证据信息,我已经派人找齐整理好了,你随时可以发。”
简辞却并不被他干扰,继续上一个话题:“我马上到家,告诉我你觉得是谁。狗男人,我不朝你发火。”
其实那天在真人秀上,祁修景也出现过这样可疑沉默的神态,当他再次如此的一瞬间,简辞忽然想起那杯最终不了了之的下了药的果汁。
其实不用再确认一次了,祁修景怀疑的人依旧还是他大哥。
简辞进门时,祁修景正坐在书房里再次审读给简辞准备的资料,确保其可以直接在微博发布而没有缺漏。
曲秘书已经检查过无数遍才了才小心翼翼交给他,但和简辞相关的任何事,在祁修景眼中甚至比八位数九位数的项目还重要。
简辞和迎上来的佣人打招呼的声音自一楼客厅传来,祁修景这才迅速关闭电脑,再次拎起可怜的糯米糕当他的装瞎工具。
于是简辞风风火火冲进书房时,就看见祁修景正面无表情撸猫。
他一向表情寡淡,相比之下小猫猫的表情就显得格外丰富了,仿佛满脸都写着“不情愿被撸”。
简辞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喜欢含住猫猫头的大狗。
祁修景听到简辞坐在他身旁沙发上的声音,正思忖如何开口,简辞已然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道:“祁修景,你是不是还怀疑我哥?”
“……是。”
“但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简辞道,“我哥从小最宠我,他没理由这么做。”
小孩子难免淘气,尤其是简辞这样天生反骨的叛逆性格,小时候上蹿下跳闯祸后不免挨打,每次都是他哥拦着。
甚至直接揽下责任替他挨打,舍不得他被碰一指头。
但眼下躲在幕后的主使却下手毒辣的可怕。
初露端倪的是那杯掺了毒|品的酒,如果当时不是祁修景及时赶到,估计第二天的头版头条就是“艺人简辞蹦迪泡吧聚众吸|毒”,毒检时都说不清冤屈,而且一旦染上这玩意,一辈子都毁了。
几次三番买水军铺天盖地污蔑拉踩,相比于直接买.凶.杀.人甚至是毛毛雨。
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歹毒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是永远护着他的大哥?
祁修景一言不发,两辈子都始终深藏于心底不自信全体现在生涩的撸猫技巧,把糯米糕给撸得抗议似的喵喵大叫。
简辞于是伸手抢过大叫着“救命”的小猫自己抱在怀里,祁修景搭在桌上的手,指尖无意识蜷缩着:
“阿辞,我只是说说……”
简辞却打断他,忽然道:“祁修景,你太紧张了吧。”
就好像祁修景已经笃定自己永远会是不被偏袒也不被爱的一方,更下意识确信简辞要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时,最终被爱的人、被选择的人注定不是他。
尤其是在至亲自爱面前。
简辞歪头,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向来矜傲又高高在上的人,似乎对自己也会被爱被袒护这件事毫无自信,于是认真如实道:
“祁修景,你怀疑谁都可以跟我说,不是必须有证据了才能说话,你空口说的话我也信。”
话音落下,祁修景原本蜷缩的手指攥紧。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忘了自己在饰演盲人角色,那双纯墨色的眸子仿佛瞳孔都收缩了一下,目光复杂看向简辞.
傍晚,处于风口浪尖却始终默不作声的简辞忽然发出两条微博,对于“殴打教导主任”“校园霸凌”两件事分别做了说明。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他的微博正文内容、资料和证据,就只看见简辞那几个不掩饰嚣张的大字:
【@简辞:对,我就是以暴制暴,错了但不改,下次还敢。】
发完这条微博,简辞当然是愿意回头看爆炸的。
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另一件事情必须确认,还是不能打草惊蛇那种——
将曲秘书替他整理好的内容编辑妥当之后发出,简辞放下手机道:
“行了行了,一会看看他们怎么说吧。饿死我了,狗男人,陪我下楼吃饭去!”
祁修景于是站起身,摸摸索索从自己桌前绕开,双眼无神看着前方,摸摸索索去拉简辞的手。
简辞自然而然扶住他。
但或许是过于关心网友们怎么说似的,他一边走还像是一边不放心的继续低头刷着手机。
他是跨出门去了,但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拉着的祁修景必然要直接脸撞在门框上。
祁修景的眼眸微微一动,下意识要往旁边侧身躲开。
但刚抬起腿的一瞬间,忽然觉得不对劲。
因为怕他摔着,简辞平时不会扶着他的时候还粗心的玩手机,如果真是因为担心舆论,但此刻简辞手机屏幕上的怎么是个小游戏?
祁修景的脚生生顿在空中。
不知是哪里露了馅,但他的小狐狸越来越聪明了,这是在试探他是不是真瞎。
简辞的余光不作声瞥着身后。
且不说先前生活中常有的种种违和,单单是这次事件的解决速度就实在是太快了,根本不像是曲秘书做的,倒像是亲爱的祁先生的手笔。
本想在地上放点什么故意绊一下祁修景,看看他是直接迈过去还是摔个底朝天,但简辞心软,还是心疼这狗男人的。
两人的目光仿佛有一瞬间交汇了。
祁修景看着面前冷而坚硬的门框,深吸气一秒,然后在简辞面前“砰!”一下狠狠撞在上面!
声音之响亮,把故意设计的简辞都吓了一跳。
我靠,这要是没瞎的话,那祁修景是不是对自己太狠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祁总:绝不肯放弃老婆拉手手喂饭饭的待遇(为爱哐哐撞大墙.jpg)
简小辞:???
第39章 DNA
其实简辞准备试探祁修景的时候, 心里对于“他在装瞎”的推测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
尤其是方才在书房时他片刻露出了与能看见时一样的眼神。
介于祁修景很可能是能看见的,简辞甚至做戏做全套,为了不让他起疑而假装在玩手机没看清。
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在门框上撞的这么结结实实毫不犹豫, 额头磕出这样堪称惊天动地的声响, 当即把简辞震慑的目瞪口呆。
甚至心中突然为自己居然试探一只弱小无助的眼瞎小狗而愧疚陡生。
祁修景被撞得闷哼了一声, 往后趔趄着退了两步,险些脚一滑又往后磕在一旁的书柜上。
声响之大, 原本懒洋洋趴在他桌子上打盹小憩的糯米糕吓得猛然跳下桌来, 迅速逃走了。
简辞连忙上前扶住祁修景:“啊,抱歉抱歉刚刚在看手机没注意, 你没事吧?”
祁修景顺势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低声道:“好像……头有点晕。”
简辞闻言连忙去查看他已然磕得红肿额头,但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并没有破皮流血。
难不成是磕出内伤了?
简辞歪头, 心想这狗男人该不会是在碰瓷吧?
祁修景的眼眸微微抬起几分, 见简辞神色疑惑犹豫, 于是又说:“你先去吃饭吧,我缓一缓。”
作为始作俑者, 简小辞正良心发现, 加上谁知道这身娇体弱的狗男人会不会真的一下撞出内伤, 万一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昏倒在书房里。
祁修景见他不走, 嘴角不易觉察扬起, 又得寸进尺道:“阿辞,亲一下或许会好些。”
这话从高贵冷艳的祁先生嘴里说出来, 简辞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简辞道, “你这是碰瓷!”
祁修景淡然叹息道:“我也不想撞在门框上。”
简辞:“……”
行行行, 是我不好,亲一下赔罪行了吧?
被亲完之后的祁修景果然奇迹般不头晕了。
简辞磨磨牙,心想你最好别让我抓住你是装瞎的证据,不然去你大爷的亲亲,我当场啃碎你的脑门.
不得不说,祁修景的手段的确不是一般的狠辣迅速。
简辞本以为这事起码得冷处理挨骂个四五天甚至一周时间,毕竟想陷害容易,想找齐时隔六七年时间的足够证据证明自己无罪却太难。
才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简辞的澄清速度绝对堪称是一场毫不拖沓的翻身仗。
先前关于简辞跟人动手的视频被更新出更详细完整的版本,打人的的确是他没错,但那些挨打的“无辜受害者”实际上在前一刻却都对真正无辜的人做着同样的事情。
【我就知道阿辞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活该他们挨打,这也太过瘾了!干得漂亮啊打得这种人!】
【啊这啊这,这也能洗?有理由就可以打人么,天下乌鸦一般黑,简辞就是个垃圾】
【呦呵,你自我代入挨打的啊?怎么,你也在校暴别人的时候被制裁过啊?以暴制暴怎么了,反正我爽了】
【路转粉了呜呜呜,给简辞打call,如果当年我也能遇上他这样的人,可能就不会那些年过得那么难受了】
【我先滑跪道歉,最恶心校暴了所以当时没忍住,不该没搞清楚就骂人,早知道简辞是在制止校暴的话我双手双脚也要赞成,从此小少爷死忠粉!】
【切,水军几毛钱一条?以暴制暴明明就是不对,他也动手了,和校暴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他动手了就不会无辜的人被人轮流扇巴掌、按头喝厕所水,不然你来说说应该怎么对待这群恶魔?】
【真的,难不成你想说告老师吗?你经历过之后就明白想法太天真了。我真的好希望当年有人在我被人拿烟头烫的时候,有阿辞这样的人站出来】
【帅呆了,阿辞简直是我梦中的老婆,长得好看还身手这么潇洒这么酷】
每一段被掐头去尾的监控视频都有了真正的前情提要,甚至有不少当年的当事人都心怀感激的站出来发声支持。
先前他们并不是没有发声,而只是声响被别有用心的人故意遮掩。
即便依旧有人抓着“以暴制暴就是不对”,简辞也早已给出了“就算不对那也下次还敢”的强硬回答。
即便是人民币都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也不想去刻意讨好迎合所有人,他如何想就如何做,说谎反而没意义。
真强硬真本性的态度反而引来了无数路人的好评点赞,眼看着从此处已经找不到黑点,黑粉不甘示弱,又从践踏校规和不尊重师长入手:
【所以说翻墙逃课后面对教导主任的管束直接选择拳打脚踢,这也是在维护正义?】
【对啊,教导主任未免太冤枉了点吧?别把自己说的太冠冕堂皇,真是太好笑了吧】
【对啊还真是坚持不改下次还敢,谁让你改你就直接开除了谁是吧?】
【人家无辜教导主任正是上有老下有小、为生计奔波的年纪,高贵少爷一个不顺眼直接把人家开除了】
眼看着重点终于到了自己身上,收了天价好处费的张然终于打起精神,作为他二叔的代言人继续上蹿下跳的发声。
在这两天之中,他得到了无数网友的支持和赞同,前所未有的享受到了被人支持与追捧的感觉,满足被人关注的虚荣心的同时既有钱拿、又能看着他嫉妒讨厌多年的简辞吃亏。
但这次不等他继续“讨要说法”,却忽然有人站了出来:
【我昨天思考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站出来发声,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恶心又不愿回忆的阴影与耻辱,但面对@简辞无缘无故受到的污蔑,我想我不该再沉默下去,大家口口声声说他“有家有室”多么可怜,那我想请问在这样一个有家有室的四五十岁老男人怎么能无底线猥亵女学生的?我不是第一个,所以我要做最后一个。是我忍着羞辱拍下证据举报了他,是我威胁要把事情闹大,最终学校开除他和其他人都无关。非要说原因,我只能说,贱人自有天收,活该】
曾经那些被故意被故意挑选为最合适下手目标、被认为是的“软柿子”受害者如同收到了最大的精神鼓舞,纷纷勇敢站出来讲述自己的遭遇与经历。
【竟然是这样!靠!垃圾人渣,阿辞真是打得好!!】
【妈的,那个狗逼侄子呢?你站出来走两步啊,你二叔不是特别可怜特别冤枉特别无辜吗?】
【好消息!那什么张然前几条微博恰好在炫耀自己入职了什么牛逼大企业,还在实习期,现在他公司直接以“品行不端”把他炒了】
【只有我觉得哪怕没有猥亵这件事,简辞也打得好吗?下雨天他让人骑在那么高的墙上不许下来?老师的管教是为了让学生变好,不是为了泄愤而虐待。】
【当年校友之一,如果不是他天怒人怨,简辞演讲检讨的时候大家不会一起鼓掌,他真的特别爱下死手体罚,单纯为了泄愤那种,我们都不傻,分得清】
【校友+1,当时简辞翻墙出去不是为了逃课上网之类的,是为了买药,这仇富傻逼一听是急着给祁总送药就更故意刁难,简辞道歉求情认罚都没用,太着急才发火了】
【哦哦哦有点甜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脑补出绝美青涩校园恋爱了】
……
入夜。
简辞对于爆炸效果还算满意,因而没有再过多关注舆论变化,随意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又开始满别墅的寻找他的猫儿子。
糯米糕的确是走运,原本饿得喵不动站不起来还赶上京城降温,可能连下一个夜晚都熬不过去。
但偏偏就是最竭尽全力的两声低弱猫叫让简辞听到了,从此锦衣玉食走上猫生巅峰的典范,十天时间竟就胖了一大圈,成了只真正圆润的糯米糕。
各种最贵的伙食随便吃,还有整整三层别墅让它随便迈着小短腿狂奔撒欢,更有专人照料。
简辞叫了两声糯米糕,平日里它都是一听到简辞要和它玩了,立刻兴奋窜出来,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
简辞歪头,心想是不是又和祁修景较劲去了?
于是又从三楼猫爬架上绕回二楼,刚一推开书房的门,刚好看见祁修景在端杯吃药。
一看简辞进屋,祁修景无事发生般拧上药瓶放回抽屉了。
“看见糯米糕了……你在吃什么药?”简辞问。
祁修景面无表情回答:“维生素。”
之前医生确实建议祁修景额外吃点维生素增强免疫力,但这狗男人忙起来根本顾不上,每次吃药都是典型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难受了才想起来对症吃药。
“表现还不错嘛,”简辞道,“爱妃,赏你今晚来侍寝……瞎的时候吃药注意点,别吃错了。”
祁修景淡淡一笑。
等到简辞走后,他把抽屉里苏医生给他开的几瓶精神类药物拿出来重新换了地方,把真正的维生素放进去。
片刻后他离开书房,不多时工夫就见简辞鬼鬼祟祟重新潜入回去,拉开他抽屉去确认他有没有骗人。
祁修景无奈,小狐狸越来越难骗也越来越聪明了。
估计装瞎也装不了几天,不如找个好时候趁早复明,一旦穿帮被拆穿,恐怕那黄金搓衣板就要迎来第一次使用了。
简辞拉开抽屉仔细看了看,见这几瓶确实是维生素。
这种白色药瓶都长得差不多,方才那距离根本看不出祁修景手中一闪而过的药瓶已经被调换过了。
这狗男人,明明其他药都放在他床头的柜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单独把它们放在书房,感觉偷偷摸摸似的。
是维生素就好。
简辞松了一口气,祁修景的性格总是这样,什么都能隐忍不吭声,就好像在他心中不管说出什么都不会被在意似的,说了也是浪费口舌毫无意义。
除了以后对这大傻狗多教育,教育好之前就只能多盯着他点了。
——不对,所谓失忆限定版,也就只是个“限时免费”而已,人都不是属于他的,又哪来的“以后”?
入夜,简辞躺在床上,一如既往召来红颜祸水的祁妃来侍寝。
两人的暖床关系已经越发展越近,好歹是持证合法甚至结婚当晚睡过一次的夫夫关系,简辞的睡姿越来越奔放,直接靠在祁修景怀里拿他当靠枕。
简辞忽然问:“祁修景,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怀疑我哥了吧?”
祁修景没说话,睡着了似的,简辞戳他他也不动。
简辞于是狠狠在他锁骨上嘬了一下,在黑暗中种了个大大的草莓。
“狗男人,虽然他是我哥,但也不代表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在担心个鸡毛掸子啊?”
被亲过的位置似乎火辣辣的,祁修景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上辈子就什么都没对简辞说,现在想来或许真的错了。
在祁修景察觉到简誉归的行为、拿到当年关于简誉归的领养文件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简辞。
简辞之情与否并没有对整件事造成客观影响,但一个情感淡薄的人显然错误忽略了他的爱人是有情感上的需求的。
只不作声保护简辞,却哑巴似的什么都没说解释过,紧接着情况陡转之下,没人能想到简誉归竟会恩将仇报谋杀好心将他养育成人的简家夫妇。
此时祁修景想说出真相时,却发觉已然崩溃抑郁而浑浑噩噩的简辞心中,他失踪的大哥竟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家破人亡后从云端跌入谷底,如果此时开口,或许简辞连最后的精神支柱也没有了。
夜色之中,祁修景久久沉默不语。
久到简辞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正翻了个身贴在祁修景怀里准备酝酿睡意,却忽然听到祁修景沉声道:
“你想没想过,简誉归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
简辞闻言一愣:“开什么玩笑?这是我亲哥啊。”
这道理就好像一个人活了二十多年,忽然有人无缘无故告诉他,你爸爸不是你爸爸一样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
祁修景没说话。这也正是他上辈子犯下错误、没能及时开口的第二个原因。
上辈子简誉归预谋已久、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时已经销毁了所有罪证,祁修景手中内容都更像是推测而不是证据。
祁修景在当年面对生死攸关的选择时,被父母至亲同时放弃的人,人生中从未被至亲偏袒、选择的人,仿佛已经默认了他的至爱也不会选择相信他。
简辞忽然感觉到祁修景浑身的紧绷,于是难得没有骂他也没有态度恶劣,而是不厌其烦地再次强调:
“祁修景,你说的话我也相信,只是有点吃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景哥,别紧张。”
祁修景愣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上辈子是隐瞒和缄口不言彻彻底底的错了,错得离谱至极。
那个许久没用过的称呼让简辞忍不住有点脸红,又笑骂道:
“狗男人,那我就姑且和你折腾这一次——想办法弄我哥的DNA来和我鉴定一下,行了吧?”
祁修景没说话,只是把简辞搂在怀里,鼻尖嗅着简辞发丝间的洗发水香味,闷闷问:“阿辞能再叫一次么?”
简辞自然知道他是想听那两个字,但张了张嘴却又羞耻开不了口,最终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再叫一次狗男人?好哦狗男人。”
祁修景无奈,把简辞搂的更紧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简辞被闷在祁修景怀里问。
祁修景知道自己绝不能提记忆恢复的事,尤其是不能提自己是重生的。
不然简辞不仅不会再靠在他怀里叫他“景哥”,而且或许一觉醒来噩梦会再次重演,简辞会再次消失地无影无踪,再也没有消息。
然后像上辈子一样,在一个月后收到唯一的消息——死亡通知书。
“因为我觉得你们长得不像,”祁修景道,“电影节那天,我就觉得你们不像亲兄弟。”
简辞自然不信:“天底下长得不像的兄弟多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怀疑原因?速速招来!”
祁修景安静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低哑困倦:“我困了,阿辞也睡吧。”
困是真的困,这药的副作用相当大,服用一片就堪比强效安眠药般令人头晕困倦——
所以他上辈子把那十多瓶吞下去才能死得那么彻底。
简辞见他真的没太有精神,不舍得摇晃着他不让他睡,只好又往他怀里凑了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睡了起来.
如果不是祁修景的笃定,简辞的确会忽视这次事件中那些微妙的巧合。
前一天生日宴上,自己刚刚酒后吐真言胡言乱语出了当年学校时的事情,紧接着就有人抓到这突破口深挖调查、添油加醋?
父母至亲是不可能害他的,连微博都玩不明白了,又怎么可能会这样精准安排设计和营销?
简辞一边思考,一边看着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帮忙的简誉归。
简誉归不算太会做饭,但他烤的酸奶草莓小蛋糕是简辞从小到大的最爱。
横竖是打着“家庭聚会”的名义把简誉归叫来别墅,三人面面相觑对坐难免尴尬,不如一齐下厨做饭热闹一下。
真正深藏不露的顶级大厨现在正失明看不到,于是坐在落地窗前喝茶逗猫。
简辞如小时候一样挤在哥哥旁边,兴高采烈越帮越乱的帮倒忙。
简誉归打奶油,简辞就在旁边帮忙搅鸡蛋,画面其乐融融又温馨幸福。
简辞宁可是失忆了傻傻的祁修景弄错了怀疑的对象,也不希望他的哥哥会是一切的主使。
这是和父母一样亲的亲人,是宠着他护着他的亲哥哥,是他最重要的人之一。
被旁人三番五次陷害甚至谋杀的感觉是愤怒,但如果对方是自己最亲的亲人,简辞深吸一口气,比起愤怒,可能更多的是震惊与心寒。
但他对祁修景说信任也并不是哄人的空话,简辞一边飞速搅鸡蛋,一边认真思忖着怎么才能最自然而然取得DNA做检验。
简誉归刚把第一层蛋糕胚放进烤箱,手机就忽然响了。
简辞这边还没忙完,于是道:“哥哥,你去接电话吧,我顺便盯着烤箱翻面。”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配合了,简誉归点点头离开厨房。
祁修景正神色空洞坐在落地窗前拨弄着小猫爪子,并没有在意兄弟两人的走动。
简誉归拿着手机,将自己定好的、模拟手机铃声的闹钟关上,然后假意接着电话无意义的答应了几句,眼睛却在客厅开始乱瞟。
昨天简辞邀请他这个当大哥的来参观自己婚后的新家,他立即欣然同意,宠简辞宠到当即推开所有工作,对弟弟的期盼几乎百依百顺。
毕竟,他一直是最好的兄长。
简誉归从口袋里拿出三个指甲大小的机械设备,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摄像头独有的玻璃光泽。
他一向谨慎,能不亲自动手他就不亲自动手,以免留下罪证。
但这是难得能来到祁修景别墅的机会,以往他从没有踏足的时机,想买通佣人安装摄像头,但这别墅里的佣人显然都是严密筛选过的,根本就难以收买。
众人心目中的“神仙爱情”其实都是假的,简辞像一条哈巴狗追着祁修景主动往上贴的、而且注定一辈子也不会幸福才对。
明明圈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天大的笑话,祁修景对他厌恶至极,怎么会结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听说前不久祁修景带简辞去见了祁老夫人,祁老夫人也对他特别喜爱。
简辞都要走了,她还攥着他的手舍不得他离开,甚至什么好东西都塞给他,总惦记着“阿辞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不可能,必然一切只是在长辈面前利益交换相互作秀而已。
简誉归捏着手中的针孔摄像头,既然如此,那他就要拆穿破坏这一切。
让所有人看看简辞热脸贴冷屁股的下贱样子,看看这所谓“神仙爱情”的真正的冷落和丑态。
反正这事曝光之后,最先被怀疑的也绝对不会是自己这个“毫无动机”又偶然做客一次的亲哥哥。
那么多佣人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哪个都比他更有嫌疑。
其实这摄像头放在二楼才是最合适的,但自己现在只是借口打电话,作为客人自然不能往二楼走,否则难免会让让人怀疑。
家中有客人在,佣人们早已经识趣地离开,此刻一楼客厅内只有祁修景静静坐在一旁。
自从祁修景失明之后,或许是心理作用,简誉归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怕。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反正他现在只是个瞎子。
简誉归有些紧张,心跳愈发快。
他再次打量祁修景,祁修景在家中的样子随意了不少,一身纯黑色的家居服,额头碎发散落,低头玩弄着那只小白猫的爪子,少了点平时在人前的冷傲森然,显得随和了些许。
——对,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残废?
简誉归深吸气,在厨房中简辞发出的各种乒乒乓乓声音的遮挡下,慢慢走到酒柜前,将第一个摄像头悄无声息贴在最不易觉察的装饰射灯旁的角落,对准餐区的位置。
另一个摄像头则放在了横跨大半面墙的巨大壁挂电视下,与纯黑色的电视机几乎融为一体,对准客厅沙发的位置。
就在他转身要贴第三个的时候,一转身,忽然发觉祁修景手中的猫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而祁修景竟站在窗前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简誉归当即心脏狂跳,浑身的汗毛几乎一瞬间竖了起来。
他张张嘴,下意识想为自己的行为找出一个合理的遮掩借口,话没说出口就忽然想起祁修景的双眼是看不到的。
冷静,冷静,不能不打自招。
简誉归站在原地紧张盯着祁修景那双深不见底的纯黑色眼睛,此时厨房里忽然传来简辞的叫声:
“祁修景!你怎么把猫给rua跑了?你干儿子在厨房撒欢了!糯米糕!我限你一秒钟滚出去,不然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片刻后,简辞满手面粉的冲出来,手里抱着自己把自己拱得满脸面粉的花猫:
“今晚就拿它涮火锅!一时没看住,它居然跳进面粉里了。”
听到简辞的声音,祁修景无奈笑了笑:“手滑没抱住。”
他摸索着伸出手想去抱它,但简辞见他一身黑色,估计被蹭身上面粉之后会更加显眼,也就没让他动,叫来佣人把糯米糕带走。
简誉归松了一口气,又听简辞笑道:“哥,第一层蛋糕胚烤好啦!我把草莓也洗完了,你忙完了吗?”
“嗯,”简誉归的心彻底落回去,“我去切草莓。”
蛋糕的香味已经从厨房中弥漫出来,简辞笑道:“好!那我去拿酸奶!”
今天做的蛋糕难得很成功,简辞这样的万年手残党竟然奇迹般的没有翻车。
唯一的问题是,他依旧没有找到取他哥DNA检测样本的机会。
头发、血液、指甲,或者是吸过的烟蒂。
这样正常的社交距离,前三样根本就不用想,而简誉归一向毫无不良习惯,根本不抽烟,他想顺便递给他一支都不行。
简辞想来想去想不出,干脆自暴自弃决定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再说,方才糯米糕这小混蛋从面粉盆里跳出来不说,又猝不及防给他来了个飞扑。
以至于简辞现在满头满身都是面粉,如果再配个“我是小小粉刷匠,粉刷本领强”的bgm,就可以完美扮演刷墙师傅了。
佣人都不在,简誉归在厨房切草莓,唯独剩下个瞎的坐在面前,于是简辞大咧咧直接把衣服一脱。
他奔放惯了,仗着家里暖和又没人看,当场就开始剥鸡蛋似的换衣服。
祁修景:“…………”
一个两个的都当我看不见,这兄弟俩不是一家人倒是也偶尔进一家门,某种程度上竟然有点默契。
方才他看着简辞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又闲不住似的绕着客厅像个小陀螺似的来回转了几圈,心里非常清楚他的苦恼于取样本的事。
在简辞穿上衣服、开始脱裤子的时候,祁修景忽然说了一句什么。
简辞歪头,大咧咧光着两条腿凑到他面前:“你说什么?”
祁修景深吸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
紧接着,他始终一动不动的墨色眸子当着简辞的面竟然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凝视着他肃然沉声道:
“阿辞,今天的内裤又是海绵宝宝系列?”
简辞:“……”
有那么一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现实显然就是这么残酷,祁修景又补充道:“快去穿上裤子,露着腿容易着凉。”
简辞:“…………”
厨房里,简誉归一边切着草莓,一边做贼心虚地回味方才祁修景可怕的目光。
然后不断告诫自己:他看不见他看不见,别自己吓自己——
手中的草莓刚切到一半,客厅中忽然传来简辞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惨叫!
紧接着是他悲愤的怒吼:“祁修景!我他妈要杀了你!你早就能看见了?!!”
——早就能看见?
厨房中的简誉归当即吓得手一斜!
打算切草莓的锋利刀刃骤然在他的拇指上划开一个口子,鲜血随即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祁总:(高冷摊手.jpg)这不就有血液样本了么
简小辞:我的刀呢?狗男人,我这就帮你也放放血!
第40章 药
简誉归浑身僵硬站在厨房里, 任由拇指上的伤口流着血,整个人如同被直接定在原地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祁修景能看见?
他什么时候恢复的?难道他一直在装瞎?
可是为什么要装瞎?
他是不是在怀疑和试探我?
……
无数个问题顿时炸响在简誉归的耳边, 让他几乎窒息, 不敢离开厨房更不敢去包扎伤口, 甚至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不敢问,但向来恃宠而骄的小作精可是敢得很。
简辞恶狠狠踢了祁修景的腿一脚, 然后直接把裤子往旁边一扔顾不上穿了, 直接冲上前去用力把他按在他身后的沙发椅上。
先前顾及他是个盲人,舍不得和他动手, 但现在简辞是什么都不怕了。
“祁修景!”简辞怒吼道, “给老子从实招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看见的?”
为了防止狗男人不装了之后会反抗,简辞在他动作之前就干脆狠狠叉开两条腿坐在了他身上, 把他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祁修景无奈:“阿辞, 先去穿裤子, 我现在……能看见了。”
说着, 他常年冰凉的指尖在简辞的光滑白皙的大腿上轻轻划过。
简辞顿时被他冰的一个激灵,紧接着就听到这狗男人沉声低笑的声音。
简辞:“…………”
光着腿骑在他身上的姿势好像确实有些不雅, 但简小少爷的性格自然是不肯退缩的, 他脸红了红, 但还是保持姿势继续严刑拷打:
“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看见的?装了多久了?”
这几天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 眼神奇奇怪怪但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里。现在看来, 难不成是早就已经恢复视力了?
祁修景无辜而面不改色扯谎道:“真的是几分钟之前突然能恢复的……阿辞,别乱动了。”
简辞坐在他大腿上都坐不老实, 伴随着伸手作势要掐他脖子的动作, 整个人蹭来蹭去, 蹭着蹭着就直接当场表演了个摩擦取火。
这些天能争取给小狐狸暖床就已经是很大进步了,那些事情简辞不愿做,他自然也只好忍着。
到底是这个年纪的正常男人,忍着的结果就是一蹭就格外容易有反应。
简辞也感觉有点不妙,祁小景隐约有起立的趋势。这时候不穿裤子的微妙不安全感就分外明显了。
“你、你最好管住了你第三条腿,”简辞道,“我哥哥还在呢,你敢白日宣淫我就帮你剁了!”
祁修景更无奈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乖,穿裤子去。”
简辞只好顺着下个台阶,悻悻去穿上裤子,心里仍旧不相信祁修景真的是刚刚恢复视力。
就凭他现在在书房中撞在门框上那一下,简辞就有理由怀疑这是他为了博取同情和信任苦肉计,亏自己还看着他红肿的额头内疚了许久。
等等,说到他哥……厨房怎么里好像好久没动静了?
“哥哥?”简辞已经恢复衣裤整齐的样子,往厨房里伸头问,“你开始烤第二层——啊!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简誉归仍旧沉浸在忐忑与心脏狂跳之中,被简辞不由分说就拽出厨房
得益于别墅里的佣人们实在是过于勤快了,厨房里每一把刀都磨得极为锋利。
简誉归手上的伤口有些深,往外不断冒着血,简辞立即心疼又紧张的跑去拿了医药箱来给他包扎。
“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简辞举着他的手像小时候认真吹着,“刚刚是不是走神了?疼不疼?呼呼吹吹就不疼了。”
祁修景抿唇,表情逐渐有些冷。
先前没恢复记忆时他不知道简誉归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当时不知道两人没有血缘,他还不至于小心眼的去吃大舅哥的醋。
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简誉归和简辞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简辞现在都已经不亲热的叫我哥了,可对简誉归却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
这家伙捷足先登了整整二十多年,披着伪善的外皮把小狐狸哄得团团转。
简辞刚认真给简誉归包扎完手指,忽然想起祁修景是不是有点过分安静了?
转头一看,就见坐在一旁的祁修景一言不发,眼神却犹如要吃人似的可怕。
哦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显然是是醋缸突然炸开的场景。
简辞对祁修景太过于熟悉了,一眼就看出突然沉下脸疑似要闹脾气的原因。
简誉归毫不知情,登时被祁修景前所未有的恐怖目光吓得几乎一激灵,简辞正往他的绷带上系蝴蝶结,蝴蝶结当即随着他的动作变得七扭八歪。
简辞疑惑道:“哥?别乱动呀,你在想什么呢?”
简誉归闻言勉强笑了笑,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摸着简辞的脑袋:“我突然想起来蛋糕是不是烤糊了,我赶紧去看看。”
虽然不明白祁修景这表情的含义,但他是个聪明人,简辞尚且问不出祁修景恢复视力的时间,自己再去问的结果无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万一祁修景真是刚刚能看见的呢?多问反而会让他起疑心。
方才的紧张过后,他平静下来仔细一想,祁先生这样向来矜傲冷漠的人,断然不至于只为了试探他而装瞎这么久。
简誉归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连简辞七年的追求在祁修景眼中尚且不算什么,何况是不重要的人的大哥,祁修景这样身份的人是不可能陪他玩的。
简辞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醋缸翻得莫名其妙的某人。
其实他知道祁修景真正装瞎的充分理由和动机——
自从这狗男人看不见,简辞不仅对他愈发和颜悦色,舍不得打他也舍不得骂他,而且走到哪里都拉着他的手、经常喂饭给他吃。
哦对,还每天晚上陪他一起……洗澡。
简辞:“…………”
妈的,拳头已经硬了。
如果不是哥哥在这里,他现在一定要狠狠和这个狗东西大战三百回合,然后实现先前要“啃碎他脑门”的誓言。
简誉归感受不到空气中的醋味,只感觉祁先生的凝视目光分外不友善又忐忑不安、不知原因。
他站起身道:“蛋糕好像真烤糊了,草莓也还没切完,我先去看看。”
话音未落,简辞却又重新拽着他坐下:“哥!你的手都这样了还看什么?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做。”
简誉归不肯,捏了一下简辞的脸腮笑道:“阿辞,你确定是做蛋糕而不是暗黑料理?”
坚持的原因无他,如果现在不赶紧进厨房,他就得继续和坐在落地窗前沙发椅上的祁修景单独共处一室。
祁修景实在太敏锐得近乎让人害怕了,简誉归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很可能被看穿心中的紧张,那与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于是简誉归跟着简辞进了厨房,美其名曰“不看着点小笨蛋的话,哥哥不放心。”
终于逃脱了客厅中那一道冷厉可怕的凝视,简誉归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简辞一边偷吃做蛋糕的原料草莓,一边怒吼一声:
“祁修景! 能看见了还不赶紧滚过来做饭!”
片刻后,随叫随到的祁修景重新出现在面前。
简誉归:“…………”
很好,又凑到一起了,我现在说我要出去还来得及么。
别墅内的厨房其实很大,容纳三个人完全不成问题,但到底是闭塞的空间内,这滋味一点也不好。
偏偏祁修景除了看向简誉归时面色不善之外,却丝毫不做任何表示,让人根本就难以捉摸。
三人各怀心思忙活完,简辞提前离开厨房,悄无声息将方才给简誉归擦拭伤口鲜血的纸巾和棉花、纱布都收起来。
这次是绝对足够做出最准确的DNA亲缘关系鉴定了。
他若无其事回到餐桌前的时候,祁修景已经把亲手做的蛋炒饭端了出来——馋了简辞好多天的蛋炒饭。
饭桌前,简誉归不知那是失明太久的惯性还是怎么回事,祁修景的眼神时常还是像先前那样古井深潭般深不见底、捉摸不透。
简誉归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可怕了。相比于普通盲人的无神双眸中的迷惘,祁修景的眼神是冷的、审视的,就像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
那不是一个盲人的眼神。
但一整顿饭吃下来,祁修景偏偏什么都没说,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故意将他吊在惴惴不安.
鉴定中心是曲秘书联系和办理的,检验样本也本可以由他代为转交。
但这对于简辞来说是非常大的事情,让他决定亲自去一趟。
“简公子,是做加急的还是不加急的?”接待人员问。
机构内对一切完全保密,因为两人的身份又是首富又是当红明星,甚至前台专门将两人带去了VIP房间内。
平时这接待员见过太多一把年纪的富豪来谨慎确认继承人的血缘、亦或是不负责的富二代公子哥不小心搞出了孩子,要再确认一下。
只不过……自己男性配偶一起前来的确实挺少,也不知道这是要检测谁的样本。
“不加急七天,加急的话三天就能出结果,费用需要再加一倍。”
问这话时,对方的电脑界面其实已经将鼠标光标放在了“加急”的选项上。
别说加倍了,就算加三倍四倍,对于这样身份的人估计也都差不多,所有人都选得加急。
简辞闻言却犹豫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祁修景,似乎想让祁修景在两个选项之间帮他做出选择。
接待员:“?”
祁修景知道,简辞担心的当然和钱无关,而是在纠结要何时面对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真的被简辞信任了。正是因为信任了他的说法,所以简辞才逃避而不敢面对那个结果。
祁修景捏了捏简辞的手:“没关系,不想知道也没关系。”
毕竟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影响他这辈子把爱人保护得更好,不再让意外发生。
简辞深吸一口气,最终做了决定:“算了,加急吧。”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避也不会让既定结果发生改变,如果是好的结果就提早安心。
……万一是预料之外的结果,也好再做打算.
大概是这几天想的事情太多、压力有些大,简辞难得又做了梦。
又梦到了祁修景,梦中也依旧是落雪的京城,不知为何,每次梦中他从没见过的景象,都是发生在深秋与寒冬。
他又梦到祁修景跪坐在他面前。
是冬日里难得的万里晴空,明艳阳光撒在满地积雪上,将极少有人踏足的皑皑白雪照耀着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梦中的祁修景脸色更差了,苍白的脸色与毫无血色的薄唇,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
他依旧带了蛋糕来,这次不是一方精致小巧的巧克力蛋糕,而是一整个巨大的生日蛋糕。
这次祁修景没有再哭,他是笑着的。
他拆开蛋糕盒,抬眸笑道:“阿辞今天就二十六岁了,生日快乐。”
“以后我就不再带蛋糕来惹你烦了。”
“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他开始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但我现在连幻象也看不到了。”
祁修景想了想,脸上久违的笑容更愉悦了。
虽然与他苍白而带着病气的神色相衬之下有些诡异,但这显然是发自内心的、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
“我要去见你了,阿辞。”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至少再让我看一眼……一眼就行。”
简辞看着冷风中难以点燃的蜡烛,祁修景双手艰难护住那一簇微弱的火焰。
因为没有了吹蜡烛的人,所以他一动不动跪在雪中,直到蜡烛彻底燃尽。
简辞的视线一转,画面忽然回到了祁修景的别墅。
祁修景平静对佣人们宣布放假半个月,又发了三个月的工资给大家做奖金,说自己要离开一趟。
佣人们不明所以,只当祁修景要外出散心,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因而都没有怀疑。
空荡荡的房子内最终只剩下祁修景自己。
甚至现在连幻觉都没了,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从书房的抽屉里翻出十多个药瓶,然后坐在桌前一瓶瓶拧开。
简辞疑惑,不知道祁修景想干什么。在梦中看不清药瓶上写了什么,但药片的颜色是非常罕见的、漂亮艳丽的天蓝色。
但不管这是什么药,总没有一把一把地吞下去的道理——
简辞越看越觉得不对,骤然睁大眼睛,下意识想从祁修景手中抢下那药瓶,却有心无力,急得发疯却什么都做不了。
十多个空瓶最终被祁修景扔进垃圾桶收拾好,他淡然的神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手指轻扣着桌子,似乎在犹豫思考什么。
祁修景站起身时唇色已经有些发紫,手攥着衬衫前襟的布料,头晕得几乎站不住。
但他还是慢慢扶着墙,艰难挪进了简辞的房间。
祁修景浑身脱力,踉跄着栽倒在简辞的床上,神色中却带着笑,“对不起,阿辞,但我还是想在这里离开。”
简辞的床上没有丝毫改变,毛绒绒的冬季家居服睡衣依旧叠好放在枕头上,就好像它的主人随时还会再回来。
祁修景抱起那套衣服,上面依稀有简辞身上熟悉的好闻香味,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像是把简辞搂在怀里,也像很快就能见到这件衣服的主人。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虽然药效发作后祁修景痛苦到浑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都是钻心般剧痛,但他始终咬牙一声没吭。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没有痛苦太久,长久以来早就不堪重负的心脏就已经彻底罢工,在大剂量药效的作用下最终停止了跳动。
祁修景病态苍白的脸上最终仍带着些许笑意,怀里还抱着那套家居服。
目睹整个过程的简辞已经急疯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恍惚之间,他突然觉得这可能并不是梦。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梦境中总是深秋与寒冬了。
因为祁修景最终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祁修景!”简辞在睡梦中急切念叨道,眼泪随即落了下来,不断乱动仿佛想挣脱什么束缚似的。
他低低的哽咽与哭声让祁修景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阿辞?”祁修景摸了摸他的脸,意识到他做噩梦了,“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想到简辞刚一睁开眼睛,随即狠狠扑进了祁修景的怀里,整个人哭得崩溃又伤心:
“景哥……别这样,求你别吃了……”
简辞抽抽搭搭,攥着祁修景的衣领擦着眼泪,又非要去检查他的手里有没有拿什么药瓶之类的东西。
祁修景疑惑摊开手,不明白简辞这是梦见什么了,又见他急得直哭,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他搂得更紧了:
“怎么了阿辞?梦到我了?”
简辞闷闷“嗯”了一声,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这狗男人,怎么在梦里还要气他?故意要急死他是吧?
“梦到什么了?”祁修景不动声色不让简辞再睡了,免得再重新回到那个把他惹哭的梦里。
简辞闻言回忆起这个梦境,愣了片刻后最终没说话。
梦到什么……梦到祁修景殉情了。
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太清晰了,也同样太可怕了。
简辞甚至突然怀疑这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在上辈子自己死后的事情,但冷漠如上辈子的祁修景,怎么可能会为他殉情?
祁修景见简辞不吭声,反倒又要哭了,于是一下下捋着他的后背给他压惊,哄小孩似的安慰道:
“没事,阿辞不怕,梦都是反的,不会发生的。”
简辞不吭声,抱着祁修景不松手,终于低声道:“景哥,我要听听你的心跳。”
在心跳平稳而有力的“砰砰”声中,简辞终于逐渐安心,相信它不会突然停止工作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重生回来后,祁修景的身体似乎比上辈子更差了一点。比如重生第一天时,祁修景怎么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简辞缩在祁修景怀里躺着抽抽搭搭了一会,窗外已经露出鱼肚白,继而天光大亮。
他总算找回自己的魂儿了,却见祁修景仍旧十分有耐心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正想着,祁修景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简辞隐约听着听筒中的声音——DNA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检验报告单最终被递给了祁修景。
他先看了一眼,然后抬眸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简辞,无声问他要不要现在看。
简辞顿时心头一紧。
其实从祁修景“果不其然”的淡然态度中,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但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侥幸心理,简辞深吸一口气,还是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拿起报告单。
——他叫了二十多年哥哥的人,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异父异母。
“怎么会这样……”简辞感觉自己依旧还像是在梦里,“可是、可是这不应该啊。那我父母……我父母知道吗?”
祁修景点头。
上辈子他调查过,当时简父简母因为各种原因,很久都没能怀孕成功。
他们从孤儿院将被抛弃的简誉归领回来的第三年,也就是简誉归六岁的时候,意外怀上了简辞。
虽说一个是亲生一个是领养,但夫妻两人都是善良正直的性格,从未亏待过简誉归,完全把他看做了自己的亲儿子。
外界几乎没人知道简誉归并非亲生的秘密,甚至还有不少人怀疑简家偏袒大儿子,把公司等重要事务都交给了大儿子。
简辞咬了咬嘴唇,艰难问:“那、那我哥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祁修景点头。
领养的时候简誉归只有两三岁,就算最初是记事,时间久了也就逐渐忘了。
祁修景暂时也没能查明简誉归到底怎么会突然怀疑自己的身世,又究竟是如何确定自己并不是简家亲生的。
回家的路上,简辞整个人都是呆傻麻木的。
他和父母一样,并不是会被区区血缘两个字束缚的人,也不会以此评判一个人的远近亲疏。
他最呆傻的问题在于,所以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真的是简誉归吗?
“那……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他不是我亲哥哥,不代表他要害我吧,”简辞最后挣扎道,“爸妈对他那么好,我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血缘。”
说话间,两人已经重新回到别墅。
祁修景帮简辞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佣人,然后上前将酒柜上的、电视上的针孔摄像头取了下来,随手捏碎后递给简辞。
“那天他以为我看不见,所以冒险当着我的面把它们贴上的——所以他会吓得切到自己的手。”
在亲缘鉴定的三天里,祁修景并没有动这摄像头。
两人大部分的活动范围都是二楼,而且简誉归不会拍摄到他想要的“虚假联姻的真相”。
他越是无动于衷仿佛毫不知情,简誉归就越是难拿捏他的态度。
只能既懊恼后悔于自己当时的不谨慎,导致伪装蛰伏可能毁于一旦了,同时又心存侥幸、终日惴惴不安地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去翻看摄像头内的画面。
简辞看着那两个被祁修景捏碎的摄像头,一切都显而易见了。
曾经说好会永远保护他的哥哥把这样的东西偷偷装在了他的家里。
简辞突然觉得他最亲的、上辈子甚至成为他最后精神支柱的大哥变得很陌生,他就像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样。
上辈子。
如果简誉归真的有问题……简辞突然意识到,上辈子的祁修景到底是冷眼旁观“简家”衰败,还是旁观简誉归的公司的衰败?
一切天灾人祸像是同时发生,但仔细想来却并不是同时。
父母“意外”死于车祸时,早就拟好的遗嘱中将遗产非常公平的对半分开,并没有偏心任何一方。
善于经商、早就接手简氏集团的简誉归分到的的公司,而简辞这个小笨蛋分到的是现金与资产。
但财产还没真正划分,简氏集团非常意外的资金链断裂。
简辞并不懂公司经营,他尚且沉浸在双亲突然去世的浑浑噩噩中,只听明白“公司需要钱”。
他的心中依旧是一家人、是不分彼此的,简小少爷天真而不设防地直接任由简誉归操作着从遗产划分角度上来说,应该属于他的资产。
但仍旧还是不够。
父母去世、父母留下的公司也没守得住,即使简辞已经无数次低三下四的求人、以自己的名义欠下无数的钱,简氏集团还是没起死回生。
他不知道窟窿有多大,但只知道他哥哥一直说不够。
而祁修景则始终冷眼旁观,不仅阻止他去借钱、甚至态度仿佛要毁了简氏集团。
现在想来,一切都变得耐人寻味了。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外界的传言、还是梦中祁修景的呢喃,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简辞是因为欠下高额债务最终跳海自杀的。
不对,我从来也没自杀过。
简辞攥拳捏紧那两枚针孔摄像头,竟然到最后还要斩草除根,究竟有多么恨他啊.
夜幕四合。
眼看着即将要过年了,京城里的人似乎少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
糯米糕自从跳进面粉里于是遭到了洗澡的“惩罚”之后,整只猫变得乖多了。
简辞走来走去那玻璃杯接着热水,又给暖宝宝充着电,它就也小跟屁虫似的傻傻跟着,黏人的要命。
简辞忙活完,把热水放在桌上,又把热水袋塞在祁修景怀里,紧张道:
“我摸着你好像胃痉挛了,要不叫医生来打一针吧,你这样疼着也不是办法。”
祁修景下午和欧洲那边的财团代表谈合同时,大概是下车时冷风受了凉,一回家那脸色白的吓了简辞一跳。
一旦胃痉挛起来,祁修景疼的近乎说不出话,半天才艰难道:“没事,吃点药就好了。”
大概是因为重生总要付出代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完全读档重来,而是还保留了上辈子死亡造成的部分损伤。
他昏沉中隐约知道自己死于药物中毒引起的心脏病发作,于是刚重生就突然再次发病,所以在简辞眼中才像是莫名其妙偏离了上辈子的轨迹。
紧接着就是MECT造成的记忆丧失也被扩大,昏迷过后彻底失忆,许久后才恢复。
当然,过量药物最先伤害的大概的确是胃部,祁修景隐约记得昏沉中自己连着吐了几口血,大概是折腾得胃出血了吧。
当时只觉得横竖要死了无所谓了,没想到造作过后总归要还。
糯米糕见简辞坐在床边伸手给祁修景暖着胃,于是也乖乖趴在旁边,不去打扰简辞刚帮他认的“干爸爸”。
简辞擦了擦祁修景额头的冷汗:“你药呢,我去给你拿。”
祁修景已经疼得近乎茫然了,有问必答道:“在书房抽屉里。”
直到简辞“嗯”了一声起身去拿,祁修景才倏忽意识到不对。
那抽屉里还有别的药。
他想编个理由叫简辞回来,但刚一开口就不由自主疼得闷哼一声。
祁修景艰难坐起身,胃疼时低血压的症状再次出现,他刚扶着墙艰难迈了一步就踉跄着险些栽倒,眼前一阵阵发黑。
简辞没怎么进过祁修景的书房,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依旧是那些维生素。
于是他又去拉第二个,这里面只有一个药瓶,标签被故意撕去了,不知道是什么药了。
第三个抽屉里没有东西,简辞于是死马当活马医,随手拧开了那个被撕去标签的药瓶。
下一秒,他就怔住了,整个人呆傻在原地,瞪大眼睛盯着那瓶药。
天蓝色的药片,相当罕见的漂亮颜色,艳丽又好看。
但也同样可以非常致命。
在他的梦中,祁修景一把一把面无表情吞下去的药,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虚浮不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祁修景脸色煞白,与拿着药瓶的简辞面面相觑。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幸好,幸好提前把标签撕了,简辞不会认识这是什么。
他正想着,却忽然见简辞的情绪仿佛突然剧烈起伏,甚至眼眶都发红了。
简辞紧紧攥着这瓶最终让祁修景停止呼吸的药,颤声问:“祁修景,这是什么药?”
其实在看到它巧合与梦境重合的一瞬间,简辞已经几乎明白了,那些从来都不是梦,而可能就是上辈子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
祁修景张张嘴,斟酌着是说谎搪塞还是用胃疼岔开话题。
但眼看着简辞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就站在原地。
简辞咬着嘴唇,此刻祁修景脸色煞白、借力倚着墙才站稳的样子仿佛与梦中那时刻一模一样。
他的心颤了颤,最终先上前扶住祁修景让他坐下,转而温和问:“景哥,你乖乖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你现在现在有几瓶?”
祁修景勉强笑了笑:“苏医生开的,就这一瓶。”
“真的?”
祁修景点头。
此刻两人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是上辈子祁修景服药后坐了很久的位置,但那时候只剩他独自一人,而现在简辞终于坐在他旁边了。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半晌,简辞忽然严肃问: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