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
十几日转瞬即逝。
以萧岭对谢之容当日之约, 谢之容得胜还朝,他必亲自迎接。
帝王迎大军凯旋,此举无可厚非, 朝中自然不会有人上表反对。
天还未亮, 皇帝已睡不着, 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 便直接起来梳洗更衣。
不知为何,萧岭从未如此紧张过, 束发时频频深吸了好几口气,看得许玑非常忧心,仿佛在下一刻只要皇帝流露出一丁点不对,就要立刻去宣太医来了。
因今日过于特殊, 便辍朝一日。
但即便没有上朝, 诸位宗亲与大臣也都不曾闲下来。
上午,皇帝祭告天地并列祖列宗, 朝臣宗亲要随其同往。
下午, 又要出城相迎。
以礼部来看, 此礼过重,皇帝若想表示对军队,以及军队最高指挥谢之容的重视, 完全可以出宫相迎,而非出城。
萧岭则以朕与谢卿相约, 君子一诺千金将礼部的奏请驳了回去。
听得众臣表情非常微妙,难得产生了一个共识:陛下, 可还未立后啊。
再仔细想想, 自从谢之容入宫之后, 皇帝再无遴选过一侍君, 莫非……?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便是没有侍君,陛下那些近臣宠臣,又有哪个不是生得容色过人?
而更令礼部没想到的是,皇帝非但要出城迎接,还要出城数里之外迎接。
凤祈年听到这话时只觉得眼前发黑,低声同身边的刑部尚书道:“我只怕恃宠生骄。”
魏嗣只能道:“陛下和谢将军都是有分寸的人。”
看着神采奕奕的皇帝,凤祈年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有吗?”
魏嗣:“有。”
大约有。
至下午,帝王仪仗出城。
此时正值初春,天色如青似白,媚景秀色,与当日出征时的隆冬之时,万物凋敝肃杀截然不同。
为首十二面龙纹五色大旗由执金吾拖持而出,大旗之后,是名为引驾十二重的骑兵,骑兵持刀负箭,锋刃寒光必现,几与日光争辉,身上却着黑甲,宛如漆黑潮水,可吞噬万物,后有持旗者以千计数,旌旗蔽空,隐天遮日。
随行的大臣与宗亲车驾以官职爵位排列其中,间以禁军与照夜府卫忠的精锐,中间拱卫着的正是帝王玉辂,外又有层层包围,可谓密不通风。
萧岭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素和舍安立刻驱马上前,道:“陛下,可有吩咐?”
萧岭摇头,道:“无事。”
素和舍安颔首,退后半米,给皇帝让出了极佳的视野。
萧岭看了一会,便放下扯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中的紧张非但没有缓解,反而与日俱增。
他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玉佩的络子,垂眼安静地思索着。
原本,若是车上有他人陪侍,大约萧岭不会这般难捱,奈何今日场面特殊,无人可以同乘陪侍。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车驾停止。
禁军统领危雪在外扬道:“请陛下移驾。”
有人为萧岭打开了车帘。
宫人高声道:“传——”
号令次第而出。
保卫着王驾的护卫自中间而开,让出一道二丈宽的路可供通行。
萧岭下车,行步向前。
凤祈年顿了下。
他是不是之前告诉过陛下,此刻,等着谢之容过来就可以?
四处噤若寒蝉,他自然也不会不开眼地提醒萧岭:陛下,您对谢之容施恩太过。
谢之容步伐极稳,却快。
一如谢之容的呼吸。
心跳愈发急促,竟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情怯的慌张。
待见皇帝身影,谢之容虽着戎装,不以军礼见,却下拜,双手奉兵符送上前,郑重其事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就在那一刻,群臣诸兵将皆下拜,口中高呼:“陛下万年——”
其声震四境,如同山崩。
与出征时的壮烈不同,此刻,更为豪迈激昂!
皇帝立于其中,只觉心头滚烫,“众卿平身。”
下一刻,萧岭却没有接过兵符,而是一把扶住了谢之容的手臂,示意他起来回话。
这个举动随着众人也都起来,显得没那么显眼。
但也只是没那么显眼。
萧岭道:“谢卿,令副将带众将士自承极门入。”
似乎猜到了皇帝想做什么,谢之容双眸有一瞬间的放大,“至于卿,”拉着谢之容手臂的手并没有放开,反而往自己的放下用了下力,“与朕同乘。”
有副将领命而去。
众臣心中虽震撼于皇帝对谢之容的恩宠,但觉得此刻皇帝对谢之容好,是无可非议之事。
得胜过来,又是几十年未有过的大胜,眼下如何嘉奖,都不算为过。
谢之容还没等自谦拒绝一下,手臂便觉被拉扯了一下,“走罢。”皇帝道。
谢之容一愣,旋即眼中满溢着浓浓笑意,颔首道:“臣谢陛下恩泽。”遂与萧岭同行往王驾去。
萧岭发现,谢之容今日走的有点慢,不似方才来见他时那么快,得皇帝用力拉着才行,于是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忧道:“你身上有伤?”
谢之容身上哪有伤?但接触到皇帝关怀备至的眼神时,还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也算是为自己这么慢腾腾找个了借口。
他总不能说是想慢点走,多在群臣的注视下被陛下拉一会儿吧。
站在宗亲之首的萧岫竭力让自己表情好看一点,而不是深深拧眉。
他早就说过了,谢之容此人狼子野心!
至于群臣,皇帝不上车,他们也都不能动,只能站着认真注视萧岭带谢之容上车,连神都不敢分。
待皇帝上车,众臣方舒了一口气。
车帘落下。
萧岭手刚要放开,却被谢之容反手握住,牢牢抓着,放在膝上。
萧岭望着他,原本先前不知有多少话想说,思来想去半天,私下见到谢之容时,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好凉。”含笑的,调侃之意分外明显。
谢之容未着腕甲,手指上也无铁甲包裹,萧岭说的凉,是他皮肤与谢之容膝上甲胄所接触的凉。
便握着萧岭的手从膝上移开,他偏头,以面颊贴住了萧岭的掌心,眸光含笑地望向萧岭。
萧岭被他清潋的眸光弄得呼吸微滞。
心中感叹果然谢之容才是狐狸精。
月余征战非但无损谢之容容貌,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利刃见血之后,更加危险了,锋芒毕露。
刚叹完,便觉腕上被轻轻捏了下,谢之容笑道:“狐狸精?陛下是在说谁?”
在说谁?
萧岭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声。
但同谢之容相处久了,萧岭已不觉得尴尬,坦荡地反问:“之容觉得你我二人在车中,猜猜看,朕在说谁?”
总不能在说顾廷和。
狐狸这个称呼,很容易让谢之容想到,早就入京,且对着萧岭殷勤至极的顾廷和,顾将军——顾廷和在武帝活着的时候来京述职,可不会天天往皇帝书房跑!
谢之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毫无破绽。
话音刚落,掌心顿觉温热。
是,谢之容的唇瓣?!
萧岭呼吸一乱。
那蛊惑人心的狐狸精偏偏还要抬眼看他,黑眸中似有诱人沉沦的暗光,低语道:“陛下,不是在说臣吧?”
吐息尽数落在掌心上,萧岭却觉得脊背泛着酥麻,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尽数是护卫、王公大臣,岂是是胡来的地方?
萧岭要抽手,谢之容不愿意,只移开了唇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看来陛下在信中说的想臣是假的了。”
萧岭闻言被弄得气笑交加,五指移动,在谢之容唇上一压,倾身过去道:“难道非要这样,在之容眼中才是真的?”
谢之容定定地望着他,眼中似有情绪翻涌。
也似乎,有烈焰在燃烧。
然而不等谢之容凑上,萧岭已抽身坐直了。
手自然也趁着这个空当,从谢之容的禁锢中逃开。
“陛下。”谢之容的语气有些无奈。
萧岭却坐直了,对谢之容道:“之容,多谢你。”
他说的相当认真。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谢之容,说出了这句,郑重非常的道谢。
这次,呼吸微乱的成了谢之容。
若只是臣子,皇帝的感激,他当觉得无上荣耀,愿为皇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若不只是臣子,这句感谢,却戳中了谢之容先前一直埋藏心底的隐秘不安。
动容,亦不安。
谢之容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没在发抖,他回答,“倘为陛下,臣九死不悔。”
第一次,他想到的不是天下,不是江山,不是社稷。
第一次将那些雄心壮志勃勃野心抛之脑后。
曾愿平定叛乱,扶社稷于危难,挽大厦于将倾,位极人臣,列土封疆,名篆青史,现仍旧愿意,却非为其他,而是为与眼前帝王一诺。
凯旋而归,然后,等皇帝来接他回。
“陛下,与臣之间,不必言谢。”谢之容垂首道,仿佛是恭顺到了极致的臣下。
臣,甘之如饴。
那,您呢?
本想讨个亲吻,只是被萧岭吻了眼眸。
他虽不满意,但想想之后,也可稍微忍耐,徐徐图之。
谢之容不知道的是,萧岭不是敷衍他,而是他垂首时的神情,落入萧岭眼中,实在动人,便落下一吻。
这一吻似乎缓和了方才难以描述,既微妙暧昧,又紧绷脆弱的气氛。
谢之容扬起了个笑,玩笑道:“陛下给臣准备了什么封赏?”
萧岭故意逗他,“黄金万两。”
谢之容配合着萧岭,摇头说:“不够。”
“还有,加官进爵?”萧岭试探着问道。
谢之容笑道:“不知陛下要给臣一个什么官位?”握住了萧岭的手,手指插-入指缝,十指相扣,亲密得宛如骨肉贴合。
“王爵如何?”萧岭亦笑,“朕给你的封号还没想好,加封为王,一应官职仍旧保留,”萧岭当然知道,原书之中,因为爵位一事带给过谢之容多大的侮辱。先前他给谢之容封爵,无论是时人还是日后史册,都只会说谢之容是佞宠,今日,却是堂堂正正,以攻取爵,“日后,之容的身份便无可置喙。”
谢之容那一刻心中震惊极了,往日不安惶恐陡地被扩大了,可下一刻,萧岭就说出了令他更为震惊的话,皇帝是无意的,却也是真心的,“可名正言顺地开府,而不必屈居后宫。”
萧岭从来觉得,以谢之容的矜傲,要他以禁脔的身份居在宫中,对于谢之容而来,是一种折辱。
对于稍有傲气的人来说,被夺了爵位,禁锢于宫中,都是折辱,何况是谢之容?
谢之容霍然抬首,近乎不可置信道:“陛下?”
情绪滔天。
先前根本没有解决的,只因为局势被压制住的,名为君臣的枷锁,帝王的猜忌,还有萧岭从未给他过任何的,关于感情上的承诺,足以在今朝,在此时,顷刻间爆发。
萧岭被谢之容的反应惊住了,忙道:“之容,怎么了?”
交叉的手指愈发紧了,骨头硌着,令人感受到了疼。
谢之容面上几无血色,他望着萧岭注视自己的,全部是紧张关切的目光,他顿了顿,原本想将这话说得委婉一些,出口的已是经过斟酌的言词了。
皇帝最为忠心耿耿,又关系最为暧昧不清的臣下问他的帝王。
谢之容问:“陛下是腻了臣,不要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萧岭几乎被谢之容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呆了, 静默一息,才立刻回答道:“朕绝无此意!”他只差没有对天发誓,他能感受到谢之容与自己交握的手的温度在疯狂地流逝着, “朕, 朕只是觉得朕不该用禁脔这样的身份来折辱你, 朕绝对没有任何想要不……弃置之容之意。”
在最为紧急的情况下, 哪怕性命都维系在旁人的喜怒之下,萧岭也不曾如此慌张过。
一切事态发展都有迹可循, 世人皆有弱点,只要找到发展的规律,只要能找到这人的破绽,那么, 一切迎刃而解。
但面对此刻的谢之容时, 萧岭发现,从前奉行的准则都是失去了作用。
因为面前的谢之容, 实在太脆弱了。
仿佛只要一点摧折, 就可以使谢之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有资格这样做的, 只有萧岭。
谢之容近乎毫无防备地将伤害自己的权力交给了萧岭,反而叫,萧岭惶恐至极, 生怕任何应对得稍有不当,就能刺痛谢之容。
萧岭慢慢意识到。
他已经做到了。
“你声名已因我而损, ”萧岭涩然地拼凑着言词,向谢之容证明着, 他从未想过不要谢之容, “之容, 朕不想, 朕不愿意,你日后,留一佞臣的声名。”
如谢之容这样的人,在看书时萧岭可惜过,若无皇帝,如谢之容这样惊艳才绝之人,本可,得怀霜白壁之名。
本是推心置腹,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岭与谢之容泛红的眼睛对视时忽地意识到,无论他此刻说什么,都会变成不信任谢之容的佐证。
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皮肤相接之处,却愈发冰冷。
谢之容呼吸似在颤抖,下一刻,萧岭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覆盖住眼睛的手背冷得宛如一块冰,贴在眼睑上,几乎寒到了骨子里。
“之……”
“陛下。”热气落在唇瓣上。
“陛下。”
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轻柔。
仿佛一个,绝望的诱惑。
萧岭心愈发乱,“之容,我想与你好好谈谈。”
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们都知道。
可谢之容并不想谈。
“陛下。”遮挡着他眼睛的手在颤抖,但谢之容并没有放下的打算,他不想让萧岭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如此狼狈阴郁,翻腾的情绪无法压制,几乎到了可怖的地步,他不想让萧岭看到自己这幅样子,“陛下。”
他在萧岭唇边低语。
“这是臣想要的封赏。”如同被封在层层坚冰之中的火焰,热意滚烫,旋即就会喷薄而去,“陛下,您赐臣,好不好?”
若近若离。
可只要萧岭愿意,只要萧岭稍微低头,就能吻上谢之容毫无血色的唇瓣。
只要萧岭愿意。
掌中被长睫划动着。
谢之容觉得自己仿佛等了许久,但或许,事实上只过了一瞬间。
他等来了萧岭低头,在他唇瓣上轻轻一碰。
一个与情-欲无干的亲吻,比任何花瓣落在人唇上还有轻。
与谢之容手掌的温度一样,谢之容的唇瓣也没有一点温度。
萧岭闭上眼,向谢之容道:“我没有令你离开的意思,一点也无。”
这是真心。
须臾之后,热意消失了。
谢之容主动拉开了与萧岭的距离。
他没有立刻放下手,反而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萧岭的面容来。
皇帝轮廓深邃,鼻梁高挺,遮住了眼睛,显得分外俊美凉薄。
是可以满足任何人想象中的,帝王的样貌。
可萧岭的眼睛又像极了沈贵妃,这双眼睛绮艳无比,黑眸之中,似乎蕴藏着点点星辰,然而,这双眼睛却并没有让皇帝看起来柔和,反而更加,高不可攀。
谢之容掌心下滑,擦过萧岭的鼻尖,擦过嘴唇,最终放下,搁在膝上。
两人对视着。
谢之容唇瓣翘起,是个笑的样子,然而他眼睛半点不弯,殊无笑意,“陛下,臣亦有话同陛下讲。”
萧岭道:“你说。”
回答得太快,几乎显得迫切。
谢之容却摇头,“臣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萧岭沉默片刻,颔首道:“也好。”
一路再无话。
之后便是盛大朝会与宫宴,两人竟都表现得滴水不露,半点也不像心中情绪滔天的样子。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有功之人春风得意,朝臣相庆,而最为主帅的谢之容却只喝了半盏酒,还是在皇帝饮酒时陪饮的。
近夜半,宫宴方散。
顾廷和往皇帝与谢之容先后离开的方向上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陛下,”许玑在皇帝上辇之前道:“张将军方才递了信来,已被送到了御书房,您欲?”
萧岭按了按太阳穴,想到谢之容说找个合适的时机这话,此时也无休息的心情,便道:“去书房。”
不知何时是合适的时机,他想和谢之容现在就谈,奈何谢之容态度非常回避。
车驾向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此时,天边聚集了一团暗色,似将有雨。
张景芝的信素来简单,逢事,更为简单,在信上说近来羌部来骚扰之况渐少。
萧岭拿着信往后一靠,若非被许玑眼疾手快地扶住,险些靠了空。
许玑松开手。
萧岭朝许玑笑了下,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若非刚打完一场仗,需要与民休息,萧岭真想此刻就派兵,令张景芝出兵羌部,此役胜,则解百年之忧!
萧岭放下信,又去架子上拿了几本书,打算回未央宫再看。
甫一出门,脚步顿住,语气中似有惊讶,道:“顾卿?”
顾廷和怎么没走?
灯下看人,愈添光泽。
顾廷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在萧岭的注视下,极是无奈地说了句:“回陛下,臣迷路了。”
萧岭闻言挑了挑眉,“迷路到了御书房?”
顾廷和该不会想刺王杀驾吧?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后便消失了,顾廷和不是蠢人,这种异想天开又毫无好处的事情他不会做。
顾廷和更无奈,摸了摸鼻尖,神情之中含着几分赧然,“臣只记得御书房的路。”
也是,这么长时间也来,顾廷和往来御书房不知多少次,记住不足为奇。
萧岭下阶,他此刻五内郁结,实在没心思和狐狸精耍心眼,随着步伐,拉近了与顾廷和的距离,“朕派人送顾卿回去。”
顾廷和立时道:“多谢陛下。”语调愉快般地上扬,他声音并不如样貌那般雌雄难辨,醇郁动听,站在萧岭身后,那狐狸精笑眯眯地说:“陛下,臣字闲絜。”
萧岭语气淡淡,“好字。”
顾廷和问:“陛下今日心情不佳?”
萧岭心说我难道把想法皆写到了脸上?一时愈发烦躁郁闷,回身道:“顾卿还有事?”
皇帝虽笑着,但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眼中似有情绪汹涌。
自从顾廷和入京以来,即便与皇帝相处次数甚多,但皇帝待他素来都是恪守君臣之别,待他,与待旁人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的距离令人觉得舒适,又令人觉得疏离,与他传闻中那些名声,迥然不同。
今日见皇帝难得失态,顾廷和心中生出丝原来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兴味。
凉风起,微微吹起顾廷和柔顺的长发,他向后退了一步,垂首道:“臣无事,只是担心陛下,请陛下降臣失言之罪。”
萧岭按了按眉心,亦觉得自己此刻发怒无甚道理,低声道了句:“朕失态了。”
顾廷和却道:“臣今日什么都不知晓。”眸光一转,顾盼生姿,向前几步,伸手在皇帝肩头轻轻一蹭。
萧岭刚要开口,便见半干的叶子出现在顾廷和掌中,“臣失仪,陛下可与刚才罪一道罚了。”他说,微微靠近之后,容颜愈见粲然。
许玑是站在皇帝侧面的,顾廷和手伸得猝不及防,许玑没来得及阻止,便要低头站在一旁,等皇帝与顾廷和说完话,余光一瞥,瞳孔巨震。
谢之容,就站在不远处!
以萧岭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但是顾廷和看得一清二楚,这位顾将军不知看了多久,非但不收敛不慌张,唇角反而微微翘起,笑得灼眼。
只是不知,是在对谁笑。
遭顾廷和这样一搅,萧岭的心情无奈地被平复了一些,“罚卿住嘴。”皇帝摆摆手,“出宫去罢。”
顾廷和笑道:“是。”
将枯叶拢入袖中。
“若是陛下心情不佳,”顾廷和抬首,目光却恪守礼法地不曾与皇帝对视,“臣很愿意伴驾,以解陛下忧愁分毫,但臣还是不希望,”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萧岭听到声音,以为是哪个宫人,并没有在意。
“不劳顾将军费心,”脚步声的主人在萧岭身后笑道:“陛下若有忧烦,有我解忧。”
萧岭悚地一惊,刚要回头,肩膀却被人从后轻轻按住。
谢之容以一个分外亲密地姿态对顾廷和笑语道:“将军,在其位谋其事,勿要,有越樽之举。”
明明是微笑着的,却偏偏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是否越樽,恐怕不是谢将军说得算,”顾廷和笑得柔美极了,“况且,在其位谋其事,这话用在将军身上也甚为妥当。”
若皇帝真有私意,你我身份都见不得光,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待谢之容回答,萧岭却拍了拍谢之容的手,仍是冰冷,“朕说得算,”萧岭漫不经心道,手指在谢之容手背上似是无意地一划,“顾卿,天晚了,你可自去。”
这话毫不留情,饶是顾廷和,唇角笑意都有一瞬间僵硬。
“至于含章,”萧岭转头,视线接触道谢之容的脸上瞳孔似乎缩了下,他顺手抓住谢之容的手,随意,又亲密无间,“你同朕回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未央宫的一路上二人皆无话。
谢之容一直低眉顺眼地坐着, 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卸下甲胄,换了一件颜色浅淡的衣袍, 显得格外温和清润, 大约是沐浴过了, 身上除却萧岭熟悉的降真香味, 还有淡淡的皂荚香,半点酒气也不闻。
倒是萧岭, 身上一直萦绕着一股酒气。
萧岭偏头,果不其然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想到谢之容喜洁,手刚放松一点, 便见原本低垂着眸子的谢之容立刻抬起, 眸光温和,毫无咄咄逼人之态, 甚至隐隐有几分委屈。
萧岭沉默片刻, 又将手指搭上去了。
谢之容又垂眼, 安安静静地坐着,显得格外乖巧听话。
萧岭:“……”
很难想象,这是男主。
此刻情绪难以言说, 一阵说不出的酸软与无可奈何。
待到未央宫,萧岭松开手, 谢之容似乎极恋恋不舍,但还是在萧岭的注视下安静下去, 而后伸出手, 示意萧岭扶他的手下来。
萧岭接过谢之容的手, 气氛实在诡异, 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之容此举,倒令许玑无事可做了。”
谢之容垂着眼睛,轻声回答道:“许玑会习惯的。”
许玑默然地站在旁侧,只当什么都听到。
萧岭下了车,谢之容却不愿意放手,一路攥着萧岭的手往内去。
“之容?”
谢之容脚步一顿,“陛下还有其他要事需办?”
他的双眸在烛光下宛如两块再温润不过的玉,其中涌动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动人光泽,既好看,却又显得脆弱极了,仿佛萧岭只要说一句有,就能轻而易举地碎在谢之容眼中,萧岭沉默须臾,“没有。”顺从地跟着谢之容上前。
也眼睁睁地看着谢之容屏退了寝殿众宫人。
萧岭似有所感,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下,“之容有事同朕说?”萧岭问道。
他没有直接去床上的打算。
谢之容颔首,“臣有。”
萧岭指了案前,道:“之容若是愿意,不若坐下同朕相谈。”
谢之容目光在竹席上一掠而过,本想拒绝,但他很清楚,若是此刻他说去床上谈,萧岭一定会非常抗拒——他的陛下一直从同他开诚布公,而非将一切事情压在心中粉饰太平,“好。”他点头。
两人分席而坐。
谢之容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去取了一精致的匣子,放在案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似亲密爱侣,倒真如君臣一般。
谢之容朝萧岭轻轻颔首,而后平静地说出了心中所想,“陛下,臣不愿意封王。”
第一句话就让萧岭哽得难受,他无言片刻,问:“是朕先前之举,令你伤心了?”
还是,令你也不信任朕了呢?
谢之容摇摇头,他像是无意似的,手指爬上萧岭的袖口,手指轻轻擦磨着,明明与萧岭的皮肤距离还很远,却无端地让人仿佛已感受到了指尖上传来的温度,“陛下,只要是您做的,臣都不觉伤心。”
臣都甘之如饴。
“陛下,”见萧岭没有反对,谢之容手指变本加厉地向萧岭的方向挪了挪,堪堪碰到萧岭的手背,又在肌肤相接的那一瞬间抬眼,去观察萧岭的反应,这个驰骋沙场的男人,此刻,只是稍微动了动手指,都如此小心,“如您所说,臣知道臣自身于朝廷而言,有多危险。”
程序中,谢之容的所作所为,他更清楚无比。
诚是皇帝暴虐,然而,谢之容有能力谋反,谢之容非常明白,对于萧岭来说,自己有无反心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够谋反,就是个天大的隐患。
况且,无论是原书,还是程序中,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萧岭太过谨慎,也太过强势,他绝不会让自己的荣辱性命系在别人的喜怒之上。
从前谢之容欣赏萧岭为帝的公私分明,既有大刀阔斧的雷霆手段,又有步步为营的小心谨慎。
可此刻,他从前欣赏的一切,萧岭所欣赏他的一切,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
萧岭张口,想要反驳。
谢之容似乎不明白,当萧岭决意给谢之容王爵时,他就已然根本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谋反之能与勃勃野心。
他全然不在乎。
一只手指压住了萧岭的嘴唇。
萧岭抬眼。
谢之容似乎怕极了萧岭说出什么既关怀备至,体面非常,对他们二人都是最佳选择,又令他绝望无比的话了,他近乎于惶然地叫了声,“陛下。”
萧岭停住。
“臣明白陛下的隐忧,臣亦理解陛下的想法,”谢之容继续道,这话他先前想过无数次,说出口本该轻车熟路,此刻却发着颤,“陛下,臣都明白。”
他明白,却又无可奈何。
他想不到有什么办法来消除萧岭对自己的怀疑。
萧岭的怀疑是如此有理有据,平心而论,世间如何寻得萧岭这般的君主?在意识到谢之容有谋反的可能后,萧岭做的所有应对只是不欲再为帝,而非剥夺谢之容的兵权,将他禁锢于方寸之地,或者,干脆以绝后患。
谢之容却宁可萧岭选最决绝无情的方式来解决一切。
“陛下,臣不愿封王,陛下也无需费心给臣任何赏赐。”长睫轻阖,颤抖着,压下的却是晦暗无比的情绪,“臣不想做名臣,臣在乎身后之名,百年之后,史书上说臣是媚上的小人也好,佞臣也罢,臣都不在意。”
不等萧岭回答,他继续道:“臣的所有,皆是陛下所赐,陛下既可予臣,那何妨收回?”
收回您赐予我的声名、我的官位、我的兵权,所有可能助我谋反的一切。
谢之容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萧岭打消对自己的疑虑,更不知自己要怎样做,才能得到帝王毫无芥蒂的信任。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如果他没有资格谋反,如果他和后宫中那些毫无威胁的侍君一样,那么萧岭,会不会就全然相信他了?
矜傲如谢之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这样放在以往,令他觉得不知廉耻,可笑荒唐的想法。
可他不在意。
哪怕以色侍君,他都不在意。
只要萧岭还要他,只要萧岭还喜欢他。
听出了谢之容的言下之意,萧岭此刻的震惊无可言说。
除却震惊,还有心中那如同钝刀割肉般的阵阵痛楚。
他霍地起身,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喉头苦涩,“含章,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如最温润又最高不可攀的玉,入最剔透又最寒凉无比的冰,便是困顿折翼,也不曾生出任何自暴自弃认命之心,矜高傲慢,野心勃勃的男主。
情之一字竟能至此,能湮灭于无上权力的欲望?能生生磨断,不可攀折的傲骨?
此刻跪在他面前,说,臣什么都不要。
谢之容望向萧岭的眸光无比清醒。
谢之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直起腰身,随意地打开那匣子。
内里放着的,并非书信,亦并非何种稀世珍宝。
那是一副束具。
谢之容在萧岭的注视下自然地撩开束起的长发,将束具,扣在颈上。
漆黑与洁白,颜色反差之大,几乎能刺痛人的眼睛。
也足以,点燃任何火焰。
谢之容将束具的一端拿起,轻轻一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惊愕又仿佛震怒心疼的萧岭衣袖,示意他躬身。
谢之容仰面,将那一端双手奉上。
他哑声道:“无论是皇后亦或者禁脔,只要陛下没有抛弃臣,臣都心满意足。”
他仰头,最为脆弱的喉结毫无防备地露在萧岭面前。
“求陛下,留臣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
天畔, 云色愈黑,狂风不止。
雨落巫山。
池水高涨,直至被填满、渗出。
……
至东方泛白, 雨方停下。
第一场春雨竟下了半夜, 在窗外淅淅沥沥, 连绵不断。
萧岭纵然身上累得很, 到了往日起床的时候却还是艰难地掀起眼皮,甫一醒来, 那些知觉全部回到了身上,酸软疲倦,又带着说不出的酥麻,未等萧岭开口, 一只手已从身后绕肩伸来, 挑起他的下颌,与他干涩的唇瓣轻轻一贴, 而后才心满意足般地放开。
“今日罢朝, 陛下怎么不多睡一会?”谢之容在他耳边问道。
萧岭闻言又砰地一下躺了回去, 正好枕在谢之容的手臂上。
若非谢之容提醒,萧岭已然忘了自己说过大军班师,举国同庆, 朝野上下皆休憩三日,以示庆贺。
萧岭此刻觉得自己昨日下的决定无比英明, 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
“你什么时候醒的?”一开口, 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谢之容含糊道:“方才。”
谢之容先前宿在宫中时每日早上练剑, 比谢之容起得还早一些。
拿唇畔蹭了蹭萧岭的耳朵, 极亲昵乖顺, “陛下。”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萧岭:“嗯。”
“陛下。”
萧岭掀开眼皮,与谢之容漂亮的眼睛对上,又把自己刚才想嗤笑的话咽了下去,“嗯。”
“陛下。”
萧岭用一种你是不是不大清醒的眼神看谢之容,谢之容非但不收敛,反而贴得更近,像是在故意粘牙,又似乎是为了确认萧岭在,一声一声唤他:“陛下。”
谢之容的声音好听,如潺潺冰泉,如羊脂玉碎,但,再怎么好听的声音反反复复在人耳边重复两个字也让人委实欣赏不来,“阿岭。”萧岭纠正。
谢之容声音一顿。
萧岭反而来了兴致,侧过身,直视谢之容,活像个调戏大家闺秀的登徒子,勾起唇,“唤一声听听?”
“陛下。”声音低了,好像底气不足。
垂着眼睛,眼尾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泛着浅淡的水红,仿佛被人欺负了,睫毛微微颤,眸光粼粼。
萧岭闭了下眼睛,而后才缓缓睁开。
明明知道谢之容故意为之,却还是为之战栗不已,好似此人当真如他表现出的那般羸弱纯善——是个惯会以退为进,得寸进……丈的。
旁人是进尺,独谢之容一人进丈。
谢之容非但不收敛,反而凑得更近,贴着萧岭的耳垂,“阿岭。”他唤道。
萧岭长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瞬间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
他躲得太快,以至于牵动了身上操劳太多的肌肉,酸疼得面颊一抽,“别,招,朕。”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吐出来的。
谢之容颇委屈,“明明臣也疼。”手指一点喉间,昨夜带上的束具仍在,洁白的皮肤上却多了不少红红紫紫的淤痕。
萧岭绝望地闭上眼睛,“你还没摘下来?”
谢之容刚向前一点,萧岭立刻就往后躲,疼得眉心直蹙,谢之容当即不敢动了,与萧岭保持了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臣得陛下应允,为何要摘下来?”
那可是他求来的恩典!
萧岭阖着眼,不去看谢之容,“含章,你我二人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
谢之容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似有光泽流转,奈何萧岭闭着眼睛,根本没注意到他面前那装得可怜的谢之容在打什么主意,“好。”
“君子论交?”萧岭问。
谢之容无言片刻,道:“好。”
然后,萧岭便唤道:“许玑,许玑你过来。”
谢之容愕然,脸上流露出的情绪几乎可称惊骇,霍然地起身,放下床帐,将四处遮得严严实实,才回到床边,“陛下您做什么?”
许玑的脚步声已经传来。
萧岭道:“你我二人衣着整齐。”
谢之容俯身看他,却没说话,只抿了抿唇,片刻后才不情愿般地点头。
昏暗之下,谢之容下颌优美的轮廓仍旧清晰可见,昨夜种种,历历在目。
其中,就有这样的画面。
萧岭别过视线。
“陛下。”
萧岭道:“寻个枕头来。”
许玑领命下去了。
待枕头送来,是谢之容接的。
萧岭把枕头放在二人之间。
谢之容看后只觉委屈,“陛下既然说了是君子论交,何必再在陛下与臣之间添阻碍?”
萧岭拍了拍枕头,“一方枕头能拦得住谁?故而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谢之容哽了下,在萧岭的催促下又躺回了原位。
两个人白日里都甚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萧岭甚至还觉得颇为稀奇。
谢之容长发散在床铺上,有点搭在枕头上,萧岭便以手指勾住了,放在手中把玩。
谢之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陛下很喜欢长发?”
萧岭失笑,“卿且观之,朕身边有短发之人吗?”乌黑的长发绕在手指上,“只是觉得之容乌发如云,格外增添光华。”
话音刚落,便见谢之容一眼不眨地望着他,萧岭道:“怎么?”
谢之容想起姓顾名廷和的顾某狐狸精,他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起顾廷和来败兴——主要是败自己的兴,轻轻摇头,“无事。”
萧岭躺在床上,忙惯了的人,忽然无所事事起来难免不适应,心中总想着自己是否还有哪桩要事未做,想起身,身上倦软得厉害,没有一处不酸疼,且舍不得此刻望着他看,眼中似有繁星点点笑意的美人,脑海里没挣扎有一息,就放弃了。
二人沐浴过,此刻谢之容发间不过一点皂荚清冽。
萧岭半阖着眼,低语道:“之容。”
谢之容轻轻嗯了一声。
指尖微微用了力,使谢之容愈往萧岭的方向靠,“我昨夜的话,说清楚了吗?”
想起萧岭所说,谢之容心中仍阵阵鼓噪悸动,明明一字一句,连带着萧岭说这话时的神情都恨不得刻在骨头里,偏偏装得茫然,“陛下昨夜说得太多,是哪句?”
场面不同,谢之容垂首时是如此恭顺卑微,强撑着不让自己颤抖,怕极了皇帝不要他,不安到了极点,萧岭哪能狠得下心,明明词句出口都破碎,却还是在谢之容耳边,将谢之容想听的一句一句说与他听。
是动情时的爱语,更是帝王千金的允诺。
有些话,萧岭这样自觉脸皮厚得都耳垂滚烫,当时只顾着哄谢之容,是半点廉耻都不要了,萧岭闻言在心中大骂谢之容惯会得寸进尺,面上懒懒,“是朕说的,让你第二日就回驻地那句。”
谢之容贴近,不知何时已伏在了枕边,手肘抵着枕头,撑着下颌,目光灼灼望向萧岭含倦的面容,压低放柔了声音,极是示弱可怜,“陛下先前同臣说过,结阳台之好时,说出的话,皆做不得数,陛下。”他垂首,唇角蹭过萧岭把玩他长发的手指。
是……那次啊。
萧岭猛地有了印象。
当时含着欲气怒气,种种情绪交织,出口便是锥心之言,嗤笑谢之容的自欺欺人。
指尖触感温软。
萧岭轻叹一声,想要抽手,却被不可拒绝的力道紧紧握住,宛如一道禁锢。
谢之容唤他:“陛下。”
萧岭半眯起眼,亦微微倾身,几与谢之容贴上,待谢之容想抬头吻他,皇帝却毫不犹豫地抬起下颌,错过了谢之容的吻。
“之容,这不是求人的态度。”
今早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谢之容戏弄调戏,萧岭此人本来就非善类,哪里会乖乖受着?
谢之容垂眼,“那,臣求求陛下。”抓着萧岭的手,压在自己喉间的束具上,“陛下,想要臣怎么求陛下?”
萧岭俯首,唇就在谢之容额上,以手贴着谢之容最清绝不过的面容,他低语,却郑重,“朕说,所有的一切朕都不会收回,你的官位、你的王爵、你的兵权,朕给你的,就是你的。”
谢之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岭,“然后呢?”
“之容,朕不要卿被锢于后宫,卿非是朕的禁脔,也永远不会是。”下一句却道:“但你是我的。”手指滑下,抬起谢之容的下颌。
你不是我的所有物,你不是取悦我的一件用具,可你是属于我的。
下一句话险些湮灭在唇齿间。
我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猫猫快到家了,我要去等猫猫了,嘿嘿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沐浴是白沐浴了。
这是萧岭再次穿戴整齐之后唯一的想法。
尚是白日, 还算留了些分寸。
萧岭满身疲倦,思维却极清醒精神,甚至有几分亢奋。
他穿着一身雪白寝衣, 脚步似有些虚浮地走到案前, 拿起奉诏殿在他与谢之容去沐浴时送来的奏折, 垂眸粗粗看了两三行。
谢之容到了一杯茶送到萧岭面前, 萧岭抬头,不待皇帝接过, 谢之容便将茶杯往前送了送,茶杯边缘堪堪蹭到萧岭的唇角,后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配合着喝了两口, 待茶水咽下, 才开玩笑道:“亲奉食饮,之容, 这可算佞臣之举?”
谢之容摇头, 轻笑道:“不算。”
萧岭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之容:“哦?”
下一刻, 便被吻住了微微翘起的唇瓣。
萧岭忙伸手抵住了谢之容的额头,“你是当真一点也不累。”半是无奈半是好笑,还有点微不可查的羡慕。
这个体力还有……透过单薄的寝衣可见谢之容极其优美的肌肉线条, 往上,束具犹在喉间, 将喉结盖住,只余一截雪色玉质的肌肤。
乌黑与洁白。
锁链已被拆下, 此刻仅剩束具在, 遭铁器磨过的肌肤边缘微微泛着红, 像是一道伤痕。
极致的示弱与谦卑, 仿佛的确是个被送来讨帝王欢心的礼物玩具。
然而萧岭却知道,若是轻易相信了谢之容所表露出的可欺,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谢之容舌尖掠过唇角的濡湿,勾唇笑道:“这才叫佞臣。”侍奉食饮算什么,以身讨帝王欢悦才是佞臣。
萧岭喉结滚动了下,然后在谢之容含笑的注视下,顺手将看过的奏折往谢之容脸上一遮,免得叫自己看了愈发意乱,“之容,国事为重。”他劝道。
谢之容闷闷嗯了一声,权作回答,被遮住的眼睛波光流转,明丽动人,二指夹住了萧岭手中的奏折,仿佛很听话地跪坐下了,可拿下奏折,漂亮的眼睛仍旧往萧岭的方向笑眯眯地看,叫人脊骨都发着麻。
萧岭亦跪坐下,尽量让自己忽视谢之容炽热的眼神。
虽是初春,但皇帝体质羸弱,寝殿内地龙仍然熊熊烧着,穿着单薄的寝衣一点冷意也无。
萧岭一面看户部报上来的账,一面道:“之容,朕有些事想同你说。”
谢之容颔首,“陛下请讲。”
萧岭道:“是张将军昨日送来的信,在信中,张将军告诉朕,羌部近来对玉鸣的骚扰渐少,朕以为,可能是因为受恩王一系陨灭,朝廷再无内忧,他们不敢造次。”说着,看向谢之容。
这是萧岭从来的习惯,在公事上向来只说一半,等待着旁人接口,听听能说出什么,是否和自己心意一致,以得到更多不同的想法。
谢之容略思量一息,沉吟回答:“也或许羌部欲备战,昆舆兰楼阙亦知晓内战刚过,朝廷需要休养生息,极可能不会大举对外动兵,况且朝廷将银钱辎重军需都用在了兆安,对于玉鸣,势必会有所收紧,眼下举国因大胜狂喜,说不定玉鸣的警惕也会放松,他们便干脆减少骚扰,以图之后。”
萧岭颔首,夸了谢之容一句,“知我者无过之容。”
谢之容颔首一笑,恭敬道:“陛下谬赞。”
全然知之皇帝心意却还不满足,还想以自己替代了皇帝身边那些心思暧昧不明的臣下,要皇帝心中眼中唯他一人才好。
“朕亦以为是如你所想那种,”萧岭按了按眉心,“朕相信以张将军用兵之能,定不至于破关失地,只是,”顿了顿,“只是朕实在厌烦了,经年累月被羌部骚扰。”
凤锦百姓早不堪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玉鸣关外,几乎便是禁地,倘不慎踏入,不论是商人百姓,多会被劫掠一空,而后送到羌部为奴为婢。
若玉鸣关破,整个西北羌部可长驱直入,南下,直逼中州帝都所在。
“陛下是在犹豫,是否要发兵?”谢之容问。
萧岭轻轻点头,低语一句,“夷狄,畏威而不怀德。”
一味怀柔,昆舆兰楼阙可不会觉得新帝仁德,只会觉得朝廷软弱。
国力强盛帝国的仁慈才是仁慈,若不然,则不过是逃避战端的可笑手段。
谢之容深以为然,“以陛下看来,此刻可是发兵的时机?”
萧岭则道:“能打,”他猛地坐直了,眸色发暗,“但必须速战。”他手指点了点桌案,“连年征战,穷兵黩武,耗费国库太过,横征暴敛,必使民怨沸腾,国库眼下不缺银两,”
受恩王府多年积累尽数入公库,数量委实令人震惊,除却银钱,还有兵器甲胄等,萧岭看到清点完的数字一时感叹,比起在抄大臣家时那些可称天文的数字,受恩王府与晋朝同寿的累及,更是令人眼晕。
“但兆安受战火侵扰各地都要朝廷拨款,要免去税银,朝廷还有各项开支,凡大军出战,一日动辄千金,朝廷还有各项开支,朕不会为了打一场仗,就让朝廷难以为继,百姓食不果腹,所以若打,必须要速战,不需攻下羌部全境,那样补给线便太长了,最次之,以战威慑羌部,使之纳贡称臣。”
古代打仗,最为考验的就是补给。
大军数万人数十万,补给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是难以想象的,而若是粮草无法满足军队需要,哗变近在眼前。
兆安在晋境内,临州都可调配补给,而羌部则太远,补给困难,故而,若打,绝不能久耗。
“臣以为,昆舆兰楼阙与陛下想的相同。”谢之容道。
萧岭抬眼看他,示意谢之容说下去。
“冬日西北最为艰难,尤其是对于羌部而言,只能依靠抢掠为生,上个冬日,于最为富庶的我朝羌无可奈何,只能劫掠周边其他部族小国,此时方初春,羌军军需想来不会充裕,但昆舆兰楼阙刚上位不足两年,对我朝,他也需要一场能证明自己的大胜,臣以为,昆舆兰楼阙亦没有长期作战的准备,最好,便是能屡胜我军,等待我朝议和,供以岁币。”顿了顿,“但一切只是臣的猜测,实际情况臣亦不知晓。”他说的非常委婉。
“朕会给张将军去信,”萧岭道;“问一问张将军是何想法。”
谢之容垂首道:“陛下英明。”语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重要的事情与谢之容商量完,萧岭姿态放松了不少,笑道:“朕还未见过张将军,之容,尊师是什么样的人?”
想起张景芝在信中的那句只有嘴硬有什么用,谢之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家师是个,”他神色温和,黑眸中流露出了几分回忆之色,静好至极,偏偏下一句是:“为老不尊之人。”
原本在静静看美人的萧岭:“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老不尊?”张景芝也算不得老吧。
他以为谢之容会说点什么诸如谨慎小心或者胆大心细之类的性格特质,要么是能力容貌之类,没想到居然得了这样一句评价。
谢之容颔首,“是。”他望向萧岭,“陛下不信臣?”
被这双漂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岭哪里还顾得上疑惑,朝谢之容笑,“朕信,”轻轻一握谢之容的手,却不等谢之容回握就放开,“我都信。”
说完,便立刻低头看奏折,以免眼前的狐狸精又诱得他做出什么劳身的事来。
谢之容见萧岭不与他再谈,便去取了卷书来,安静地坐在萧岭旁边看。
片刻之后,许玑进来道:“陛下,陈大人请见。”
萧岭抬头,“他可说了他有何事?”
谢之容从书卷中抽神,笑吟吟地看向萧岭。
萧岭朝谢之容一笑。
许玑与谢之容短暂地对视了一瞬,意味不明,片刻后,许玑垂首,谢之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许玑道:“陈大人似无要事。”
“那便告诉陈爻,朕在休息,令他明日再来。”萧岭说的是实话,见外臣还得至少收拾半个时辰,萧岭本就少眠,自从开战以来,政务更繁杂,睡得比先前还要轻浅,好不容易休息三日,昨日各项礼仪,宫宴进行到晚上,深夜又折腾,今日清晨才歇下,方才还……萧岭闭了一下眼睛,他身上倦得厉害,此刻无非是睡不着罢了。
许玑道:“是。”
因为打了胜仗的缘故,群臣上表庆贺,内容无外乎是赞颂君主兵将,其中尤其赞颂君主,感叹天佑大晋之类。
许玑退下。
谢之容仿佛无意地问了句,“陈大人是陈爻?”
萧岭道了声,“是陈尧。”有些稀奇,“你竟还记得他。”
谢之容笑着说:“陛下的肱骨之臣,想不记得都难。”
萧岭想了想,自己的确在给谢之容的信中提过数次诸如陈爻陆峤江三心等人,谢之容记得不奇怪。
片刻之后,许玑又进来,被迫打扰了这份安静,“陛下,何大人请见。”
“有公事吗?”萧岭道:“若无,今日一律不见。”
许玑道:“臣明白了。”
有许玑筛选,萧岭与谢之容足足享受了一个时辰无人打扰的安闲时刻。
可惜好景不长,许玑再次进来,谢之容半眯起眼,神色之中似有不快,转头看向萧岭时一切烦躁都烟消云散,仍就一派若秋水般温和的笑意。
“陛下,顾将军请见。”许玑道:“他说自己有公事。”
萧岭嗯了声,“那便叫他去御书房等候。”
此话一出,谢之容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萧岭身上,不过一息之间,又恢复得平静自然。
顾廷和能有什么公事!
近来顾廷和干的那些破事谢之容了如指掌,所谓公事不过是顾廷和见皇帝的借口罢了,如谢之容所想,明明能一本折子写完的事情,为何非要次次到陛下面前才能说?他顾廷和是手断了,拿不得笔吗?!
谢之容当然知道顾廷和的小心思,不过是借着公事之名得寸进尺,拉近与皇帝的关系罢了。
谢之容淡淡道:“你先退下。”
许玑看向萧岭,萧岭点头,许玑才见礼告退。
谢之容起身,绕到萧岭面前。
被阴影笼罩着,无意识地紧张戒备,可理智却明白谢之容不会伤害自己,于是缓缓放松,原本一瞬间紧绷的肩膀顿时放开了,萧岭道:“怎么了?”
谢之容倾身,萧岭随着他的动作腰身往后压,几乎要贴上竹席,谢之容一只手臂撑到萧岭大腿旁侧,这眉眼清润绝伦的美人似恭顺,似委屈地垂眼,可居高临下的姿态,令萧岭能清晰地看清他眼中的晦色,乌黑的长发垂落,如同世间最柔软又最密不透风的监牢,“陛下,臣亦有军国要事,与陛下呈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收回我说的还有一章正文完结的话,可能明天正文完结,也可能后天正文完结,还可能……总之晚安。
猫猫真的好可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陛下, ”手指叩按喉结处,“让他等。”话音刚落,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话未免强硬, 放软了语气, 循循善诱道:“陛下, 让他等, 好不好?”
……
御书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原本等得百无聊赖的顾廷和立时起身,笑吟吟地看过去, 却在视线落到对方身上的那一刻时怔然了一息,他笑容不变,可眼中的笑意登时散了大半,“王爷。”
他并没有见过萧岫, 但是见少年人这般容色与年纪, 能够自由出入御书房,想必除了那个受尽了萧岭宠爱的留王爷外再无他人。
少年脸上粲然的笑在意识到萧岭不在书房后立时一点不剩, 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这位可是顾将军?”
萧岫年岁渐长, 为了宽慰皇帝当兄长的心, 偶尔也从御书房中拿几本走做做样子——御书房中的书籍皆是珍本孤本,萧岫可不会拿了不还,几日正大光明地往来御书房一次, 还能得他兄长笑眯眯地夸奖,何乐而不为?
萧岫不要宫人通传出声, 想给他兄长一惊喜,不料, 惊得是他自己, 喜却半丝都无。
顾廷和容貌之美可谓举世稀见, 偏偏他的皇帝兄长身边聚集了一堆各色美人内侍近臣, 故而萧岫目光并未在顾廷和脸上多停留,扫了一眼,想到这位顾将军近来的殷勤举止,面无表情地想:宫中的狐狸精已经够多了。
顾廷和颔首道:“臣便是顾廷和。”
“皇兄还未见你?”萧岫直奔主题。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
顾廷和挑眉,露出一个微笑来,不卑不亢道:“听许大人说,陛下尚在未央宫,因与谢将军探讨军国大事,故而,未能拨冗见臣,令臣现在御书房等候。”
未央宫是皇帝寝宫,皇帝同自己的臣下有什么正经大事是要放在未央宫谈的?谢之容的身份如此特殊,不用猜都知道皇帝为何无法抽身见顾廷和。
萧岫眉头皱了一瞬,但烦躁马上就被惯有的神情所取代了,“那你慢等。”语毕,折身就走。
顾廷和送了三步,又退回去坐着了。
刚刚端上来的茶上水雾袅袅,顾廷和望着水汽若有所思。
又片刻,许玑过来,语带歉然,“将军,陛下与谢将军商议要事,实在抽不得身,陛下请将军将今日要呈奏之事拟个折子送上来,待陛下忙完,立刻就看。”
顾廷和笑道:“多谢许大人告知,我明白了。”
约莫估算了下时间,大约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皇帝见臣下,身上衣饰从来规整,一板一眼,不稍显任何懈怠,只是天毕竟渐渐暖了,皇帝穿得自不如冬日时那般多,于是愈衬腰身窄细,偶尔抬手露出的腕骨冷硬嶙峋,却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在掰断在掌中。
顾廷和在心中说不出滋味地笑了声,随着许玑一道出去。
未央宫内倒没像他们想得如此旖旎。
萧岭此人非常讲究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凡事太多,都易伤身劳神,谢之容表面上深以为然,内里如何,却只有谢之容自己知道了。
此刻,不过是君臣二人对坐,一个看奏折文书,一个在看报上来的中州军事罢了。
但并不正襟危坐,姿态悠闲散漫。
当听到许玑说萧岫也进了御书房后,萧岭抬眼,“阿岫?”对着谢之容含笑道:“近来阿岫于读书一事上很是用心思,出入御书房频频,一改从前怠懒,朕见之十分欣慰。”他语气自然熟稔,仿佛在同谢之容谈及他们共同的幼弟。
谢之容微笑,温言道:“如此甚好。”他固为陛下的语气而欣喜,但一听就猜到了萧岫为何突然发奋读书的原因,“臣听闻留王殿下并无先生,臣在宫中大约还要宿些时日,若是陛下不弃,留王殿下倘读书时有何不懂之处,臣可代为解答,不敢称指教,只解惑二三。”
萧岭有点意外地看了谢之容一眼。
虽然剧情已经崩得原作者都认不出来了,谢之容与萧岫的关系不再是势同水火,但两人关系还是相当微妙,萧岭没想到有朝一日,谢之容居然能主动说要教萧岫。
萧岭道:“之容的学识人品朕是信得过的,只是你事务也忙,”想起今日的荒唐,又补充了句,“且还日夜操劳着,我怕你劳累。”
谢之容微微凑近,弯眼笑道:“臣可不觉劳累。”
萧岭想了想觉得也好,便道:“明日朕再问问阿岫的打算,且先说好,阿岫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气走了不知多少先生!
谢之容眼中似有光华流转,“臣知道,只是臣也和陛下说一样,臣这个先生怎么做,是臣自己做决断。”
闲谈过后,萧岭又给张景芝去信,询问眼下时局,张景芝有何打算。
晚上自然是一起睡的,谢之容得寸进尺,拥着萧岭可怜巴巴地诉委屈,“臣如今宿在未央宫,外面不知多少风言风语。”
昏暗之中,萧岭疑惑地看着谢之容,“风言风语?”
外面谁敢传谢之容这刚刚打了胜仗,手握兵权,深受皇帝宠爱的重臣的浮言?
谢之容将头埋在萧岭的颈窝当中,闷闷低语,“是,说臣是以色侍人的佞臣,世家出身,偏偏不知廉耻,枉顾了圣人训诲,”唇瓣软软地蹭过皮肤,满意地感受到萧岭呼吸微滞,这些话谢之容拿来扮可怜拿得信手拈来,说得仿佛不是自己似的,神情不在意,语气却愈发低沉可怜了,“陛下,说臣蛊惑君上,白日宣淫,行无道之事,还说,”
手指划过谢之容的长发,“还说什么?”语气中含着几分无奈。
萧岭当然知道谢之容这是在无中生有,却纵着他说下去。
萧岭莫名地觉得谢之容此刻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他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归结为自己的错觉。
“还说陛下后宫中美人众多,”提起这件事,谢之容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阴寒冰冷,语气在下一刻骤然放软,“臣以身服侍君主,不还是无名无分,玩腻了便能随手抛开,汲汲营营至此,却一无所得,实在可怜可笑。”
划过谢之容长发的手指一顿。
谢之容伏着,半天没有听到萧岭出声,刚要抬头,便听萧岭道:“原来如此。”
谢之容一愣,“什么原来如此?”
萧岭手指绕了一圈谢之容顺滑的长发,“我亦想过后宫之人的事情,思来想去,将这么多人锢在宫中总是不妥,”且各个都是风华正茂,容色上佳,萧岭不像暴君还能偶尔临幸几个,他的确对除了谢之容之外的男人都无甚兴趣,“从私库中出银钱遣散回原籍,若是不愿意回原籍也随他们,还有……”
顾勋此人特殊,乃是先帝留下看顾新帝安危的,他先时在武帝身边,对朝中大事了解不少,且为武帝年间的状元郎,其才无可置喙,遣散回家实在可惜。
便让顾勋选,他要是愿意入朝为官,皇帝大可令他入仕,只当顾勋这么多年是赋闲在家,又被启用,无人会知晓他曾在内宫。
萧岭想着,即传来许玑,将自己所想复述一遍。
许玑闻言压下了眼中的复杂与震惊,隔着床帐,毕恭毕敬地垂首,“是,臣明白了,臣即可去办。”
若非腰间的力道在缓缓收紧,萧岭当真要以为谢之容已然睡下了。
这原本想先求个小小名分,再徐徐图之却不像得了个天大的意外之喜的将军似乎手足无措,想开口,喉头发着哑,里面好像堵塞了什么,一阵一阵地酸疼。
半晌无言,只能听到两人交融的呼吸声。
萧岭若是待人好,便会全无戒心,将对方想要的一切都双手送上,捧到对方眼前。
柔软炽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萧岭偏头,没有想过自己的举动会让谢之容产生何种激荡的心绪,他自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件非常正常且合理的事情。
萧岭在谢之容面前总是会忘记,他是帝王。
帝王合该三宫六院,美人如云,才是这个世界中人们心中认为的平常。
“阿岭。”许久之后才听到低低一声唤,不待皇帝回答,又低低唤了声。
萧岭无可奈何地看着几乎要黏在自己身上的谢之容,半开玩笑半叹息道:“我看书时,可从未想过男主是这种样子。”
话题被轻飘飘地转移,谢之容声音有些涩然,配合着萧岭问道:“陛下以为,臣该是什么样子?”
萧岭回忆了一番,沉吟道:“第一次与我见面的含章,”之后程序里的剧情可谓飞流直下三千尺,“杀意逼人,叫人望之忍不住心生畏惧,恨不得立刻跪倒称臣,亦或者是刚刚入宫时你我相见你的样子,谨慎守礼。”却将一切危险与野心,都掩藏在了那张最为精美不过的皮相之下。
谢之容贴上来,沉而专注的目光令萧岭一瞬紧绷,“怎么?”伸手,轻轻推开谢之容的脸。
谢之容顺势抓住了萧岭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一吻,“那陛下,是更喜欢臣?还是更喜欢含章?”
这话把萧岭气得要笑,“什么话?”
便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会自己同自己找别扭。
谢之容不依不饶,“喜欢哪个?”
萧岭回答得滴水不漏道:“都喜欢。”程序中的谢之容日后也是有记忆的,若是进了程序,谢之容想起这件事,倒时候还要再费工夫心力去哄。
“臣问的是更喜欢。”
萧岭闭上眼,唇角翘起,想笑话谢之容此刻和个拽着大人袖子要糖的小孩也无甚区别,无理取闹得很,忍着笑,偏头在谢之容唇上轻轻一碰,“朕喜欢你,朕只喜欢你。”是之容,是含章,“之容,天不早了,朕倦了,同朕一道休息,好不好?”
见萧岭面上倦色流露,谢之容一吻落在萧岭眼睑上,低语应道:“好。”
一夜好眠。
翌日,两人都未起大早,虽是醒了,仍都不愿意起来,以萧岭对谢之容的了解,深觉谢之容此人克己节制,哪想每每萧岭要起来的时候,都是谢之容抱着萧岭的腰,喃语道:“陛下,再睡一会。”
如是几次,萧岭忍无可忍,“之容。”
谢之容掀开眼皮,裹着一层水汽的回眸流露出的情绪茫然至极,“陛下,怎么了?”
“既然早醒了便起来。”
“今日无事。”谢之容柔声道。
萧岭毫不客气,“莫要做梦,你我不可能有无事的时候,”方才拿到被子外的手发凉,他顺手往谢之容脖子上一贴,后者猝不及防,被冰得一下睁开了眼睛,“快起。”皇帝道。
谢之容无奈地坐起来,“是是是,臣明白了。”
萧岭亦做起来,戏谑道:“谢卿可是在想,旁人在三日不朝时都能好好歇息,与朕同床,却不得好眠?”
谢之容笑,“臣无此意。同陛下宿在一处,”他靠近,在皇帝耳畔低语,“日夜操劳,不得休憩,臣可求之不得,可惜陛下不愿成全。”
萧岭顺手他下颌处摸了一把,好像也很可惜似的,“朕体力不支,无法奉陪。”
自从与谢之容亲密无间之后,萧岭也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确羸弱,体质比旁人差,同谢之容这等能提剑上马征战沙场的将军更比不得,谢之容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得到了极佳的锻炼,萧岭非常有自知之明,承认了不丢人,硬撑着不肯求饶哭得喘不上气才丢人。
谢之容有文书欲看,先去了御书房。
萧岫则惦念他的皇帝兄长,估摸着萧岭起来的时间,到了未央宫。
一路上,他也听说了皇帝将后宫诸人遣散的消息,一时心中震惊无可言说,又哽着什么一般,酸涩烦闷非常。
然而甫一入未央宫,不等许玑通报,少年人已一阵风似的进来了,见了个礼,笑容还是轻快明媚的,“皇兄。”
萧岭抬头,见到少年粲然的笑颜亦笑:“阿岫。”
萧岫极自然地坐到了萧岭旁边,“臣弟昨日也来了,只是听闻谢将军在未央宫,臣知道皇兄与谢将军定有大事要商议,故而不敢打扰。”
萧岭笑着问道:“阿岫还有不敢做的事情?”
黯色在少年清亮的眼眸中一闪而逝,萧岫偏身,从宫人正要放到案上的盘中取了块茶点送入口中,含糊地笑语:“臣弟啊,臣弟不敢做的事情可多着呢,譬如说,”戛然而止,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的糕点,凤眸弯着,看向萧岭,似乎在等萧岭问。
可萧岭没问。
等了半天,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萧岫,“皇兄怎么不问?”他将茶点咽下去,闷声问道。
萧岭道:“朕以为你是怕呛到才没一边吃一边说。”
萧岫:“……”
萧岭看了少年一眼,见他眉眼都耷拉着,忍不住笑道:“那朕问,阿岫不敢做什么?”
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碎渣,萧岫极有脾气,“臣不告诉陛下。”
萧岭一笑,一面看奏折,一面道:“阿岫近来能静下心来看书,朕心甚慰,”萧岫眼前一亮,双颊旁边的小酒窝立刻浮现出来,“学者必有师,以通其业,”萧岫神情一变,一眼不眨地看向萧岭的方向,警惕,无端地让萧岭想到了竖起耳朵的小狗,“你已经十六了,朕没有再给你找个先生的打算,只怕你看书时有些疑惑,想找个饱学之士为你解惑。”
萧岫先前几个先生的结果朝中皆知,哪个饱学鸿儒敢来教留王爷?怕是没教好不说,先把自己气死了。
萧岫满不在意,点点头,“皇帝是为臣弟好,那便劳烦皇兄找吧。”见萧岭的神情,他试探问道:“有了?”
萧岭嗯了声。
萧岫心说到底是哪个倒霉学士被他哥看上了,捏了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是谁?”
萧岭道:“谢之容。”
萧岫差点没被自己呛死,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眼泛泪花,看得萧岭大惊,忙倒了茶水,给他顺气。
萧岫捂着喉咙,双眼通红地看着萧岭,几乎要哭出来。
不说萧岫这一干名门子弟都是在谢之容木秀于林的阴影之下长大的,只论谢之容与萧岭的关系,萧岫看见谢之容都恨得牙痒,先生?解惑?他兄长这是想要了他的命!
但萧岫没有明着拒绝,他道:“臣弟愚钝,谢将军事务繁忙,臣弟不忍打扰,令谢将军再添烦心事。”
萧岭听后也不勉强,只笑着摇头,“这可不是真心话。”
萧岫立时道:“臣弟怕谢将军打臣弟。”
萧岭奇道:“他打你作甚?”继而安慰,“有朕在,他不会。”
得了萧岭这句保障,萧岫眸光一转,同萧岭讨价还价,“既然有兄长在,谢将军不会,那陛下在御书房时,臣也在御书房学习可好,只占一斗室,绝不打扰陛下。”
萧岭倒不在意,萧岫在御书房,谢之容也在,不仅能教萧岫,他们二人谈事也更方便,“可以。”他答应得极痛快。
“那今日?”萧岫反而跃跃欲试。
萧岭道:“近日都不行。”
萧岫立时又耷拉下去。
萧岭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萧岫眼中似有光泽涌动,但马上,就被一片明媚的笑意取代了。
萧岫恋恋不舍,但还要在萧岭面前装得读书样子,于是只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府去了。
萧岭将此事同谢之容说了,谢之容更无不可,“全凭陛下心意做主。”他道。
诚如萧岭所说,近来的确公务繁忙,萧岭与谢之容都忙碌非常,偶尔萧岭想起还非常无奈,只觉得让谢之容去给萧岫讲书的时日遥遥无期。
半月之后,张景芝的回信至,各地驿站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
张景芝也给谢之容写了信,但并不与给皇帝的信在一处。
萧岭拆开信,即便张景芝言词精炼,这封信仍旧很长。
张景芝在信中分析了羌部如今的情况,与谢之容所说相差不多,其中对昆舆兰楼阙描述甚多,张景芝说昆舆兰楼阙性残忍,即便在羌部这样人伦礼法不算分明的地方,都足以令人骇然,其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时便是杀兄屠弟,将有望取他而代之的王室成员尽数杀了,但因昆舆兰楼阙能力的确过人,整合诸部,手段又极其狠绝,才使羌部眼下看起来并无反对之声。
但长久这样下去,羌部定会先从内部分崩离析,起萧墙之祸。
可等羌部内部崩解,又不可能。
羌部会随时骚扰攻击玉鸣关,并且会比从前更为紧迫,大战不可避免。
昆舆兰楼阙眼下需要的不是南下中原,而是攻破玉鸣,侵扰诸州,威慑帝都,再等着朝廷来同他谈条件。
或者,羌部根本不需要攻破玉鸣,只要玉鸣守军不应战,羌部士兵大可持续不断地骚扰,劫掠百姓,使边境不稳,最终朝廷无可奈何地让步,以求一时安稳。
所以,若是萧岭不想,不愿意让权求和,则必要做好会有大战的准备。
以张景芝所想,可趁羌部此时大多认为朝廷为休养生息不会贸然开战的功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必要速战。
不必攻下羌部全境,但要等羌人来求和,来让步,占据主动。
此战若能告捷,则可威慑四方,保边境数十年太平。
萧岭放下信。
张景芝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这封信太长,萧岭看完之后惊讶地发现谢之容也在看信,不仅在看,唇角还流露出一丝笑意。
萧岭下意识道:“怎么这样高兴?”
谢之容垂首笑道:“臣失态。”他一抖手中信纸,“家师在信中提了几句边境的事,他猜到了陛下问臣羌部的状况。”
萧岭更疑惑:“那为何高兴?”总不能是在高兴张景芝猜得准吧?
谢之容道:“臣先告罪,”语气微微上扬,“家师说,臣在吹枕头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正文是真的要完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十日后, 玉鸣。
张景芝等来了皇帝的回信。
萧岭的意思非常简单——打。他完全赞同张景芝的看法。
但若动兵,则必要胜,且要速胜。
朝廷业已在核算战事所需粮草辎重等物, 不日即有专员押送物资至玉鸣。
短短数百字, 看得张景芝愕然。
国之大事, 在戎与祀。
他以为, 皇帝会犹豫,会犹豫张景芝能否一战功成, 犹豫此役所耗费银钱粮草,更犹豫……张景芝对于昆舆兰楼阙将出兵观点是否可信。
毕竟,摆在眼前的状况是羌部对玉鸣的骚扰极大减少了,看起来非但不危险, 反而呈现出一种示弱平和之态, 在这种时候,张景芝对皇帝说, 昆舆兰楼阙可能出兵, 皇帝会如何想?
会不会以为, 张景芝这是在虚报军情,以图朝廷供给资源,若只是谈, 尚可令人放心,可若想借此壮大势力, 便是朝廷所不能容忍的了。
可皇帝却没有一丁点疑虑。
张景芝将信纸扣在案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信上笔体锋利无比的字迹。
皇帝显然不是个蠢人, 就先前其种种所为来看, 他非但不蠢, 还是个聪明人, 越是聪明的人该越多疑多思,况且,是萧岭这样尊崇无比的身份。
他该多疑。
可他没有。
张景芝脑中突然出现个荒谬的想法:难道他那个好学生的枕头风就这般有用不成?想到这,自己都觉得可笑,失笑摇头。
与之一道送来的还有谢之容的信,此举,不可谓不亲密,不纵容。
张景芝拆开谢之容的信,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比起萧岭的简短,谢之容的信要长的多,他在可能将要到来的战事上没有表达任何想法,同张景芝说的只是朝廷诸多官员对于战事的反应,就大部分朝臣而言,势态绝没有紧急到有必要兵戎相见的程度,朝廷没有必要去为了昆舆兰楼阙可能出兵这个理由而率先出兵,况且,眼下朝廷刚刚打完一场仗不足四个月,正是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时候,贸然出兵,倘若不能速胜,于国力民生士气都是莫大打击。
有朝臣则认为,若昆舆兰楼阙真有动兵之念,不妨先派人去谈,倘不过分,不妨先答应,待四海升平,国库充裕,再做图谋。
这话看得张景芝冷嗤一声。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止。
先向羌部低头,只能暴露出朝廷怯懦畏战,已无有一战之力,反而会令昆舆兰楼阙更加肆无忌惮。
再向下看,见这话遭了皇帝反驳,谢之容旁的都写得言简意赅,唯独在写萧岭说了什么时,是一个字都不愿意省略的,皇帝当廷驳斥,“谈?卿以为谈和是为休养生息再做图谋,焉知昆舆兰楼阙不是要鲸吞蚕食徐徐图之?”只有一人知道休养生息?直接与昆舆兰楼阙议和,反而更中其下怀,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获得朝廷莫大让步与好处,还摸透了朝廷的底牌,昆舆兰楼阙乐得朝廷派人来谈。
到那时增长了羌之国力,又助长了其气焰野心,想要动兵伐之,更难如登天。
可朝臣的担忧亦不无道理。
多年来,张景芝一直守在玉鸣,仅是镇守,而非出击,并无一场主动对外的胜仗。
况且,玉鸣踞险要之地,易守难攻,也有官员觉得,张景芝但凡不是个庸碌将领,都守得住玉鸣,对于张景芝的带兵之能很是担心。
这话也被萧岭驳了,大意是张将军是先帝一手栽培,卿是在质疑先帝看人的眼光?
张景芝继续向下看。
大部分反对,一部分不言,还有一部分同意出兵,但多是兵部的人,或者与兵部相关。让张景芝惊讶的是,户部居然没有作壁上观,也没有明确反对,已在接管户部事务,实际上位同户部尚书的萧琨玉就明确表示了支持。
张景芝挑眉,户部当真是转性了。
以往都是各部同户部哭穷,户部和皇帝哭穷,为了减少开支恨不得一个锱铢掰成两瓣花,每日都摆出副穷得要拿腰带在大殿上上吊的样子。
信全部看完,张景芝已知眼下官员对于出兵的看法。
张景芝觉得谢之容很有意思。
谢之容这封信固然有看在师徒之情上提醒张景芝京中局势的打算,但在信中流露出的群臣反对,帝王力排众议,则是想让张景芝看到萧岭为了他顶住了多大阻力。
张景芝将谢之容的信放到皇帝的信旁侧。
既然朝廷已经表态,那么……张景芝一直盛满了笑的眼睛中有杀意一闪而逝。
那么,不日将出兵!
……
近日,萧琨玉发现自己上下朝时有很多官员都对着他露出了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萧琨玉可不是善解人意的性格,旁人说了他尚且不会理会,何况不说,根本不会为了维护所谓的同僚之情上前主动询问,感受到了全当看不见。
今日下朝之后,终于有官员忍不住,唤了声,“萧司长。”
陈爻原本喋喋不休的嘴立刻停住了,“司长,有人唤你。”
萧琨玉眼也不抬,目光似乎往陈爻的方向看了看,陈爻见萧琨玉不理,就继续说了下去。
陈爻如今发现自己的顶头上司虽然性格冷淡脾气不好精益求精且非常难伺候,但有几样优点非常显著,其中最为显眼的优点就是萧琨玉长得格外好看,形貌有几分像女孩,不止长得像,不穿官服时衣着颜色也颇为鲜亮,尤其青睐石榴红,有一次陈爻竟在萧琨玉腕上看见了只水头上佳的血玉镯,瞠目结舌许久,萧琨玉倒是神色自然。
除了这一优点,便是萧琨玉的确很有本事,最重要的是,萧琨玉同皇帝关系非常亲近,亲近得陈爻甚至怀疑萧琨玉是不是同皇帝有着点不可告人的关系,同萧琨玉一道进宫,总能见到皇帝,近水楼台。
上下朝时陈爻能拉着任何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官员说个不停,不过两三次对方就对他敬而远之,只有萧琨玉,他根本不听陈爻说话,亦不会回应,在意识到这点后,陈爻就非常乐意同萧琨玉一起上下朝。
在陈爻夸到弘玉楼的红烧狮子头多好吃之后,方才唤萧琨玉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了,快步上前,道:“萧司长,陈大人。”
人都到了眼前,陈爻笑眯眯地应了,“冯大人。”
他看着对方的脸,仔细地回忆着此人是谁,结果是无甚印象。
萧琨玉冷冷淡淡道:“冯大人何事?”
论人际交往,陈爻非常钦佩萧琨玉,萧琨玉居然能在官场迎来送往中谁得面子都不给,可称一件奇事。
朝中也有特立独行的官员,但如萧琨玉这般却一个没有,有时被萧琨玉驳了面子的官员也会想,这般桀骜,不与同僚交好,倘有一日失宠于皇帝,难道不需同僚襄助美言吗?
被唤冯大人的官员早知萧琨玉的脾气,故而并没有因为萧琨玉的冷待而尴尬或者动怒,笑容满面道:“有些事想同萧司长商议。”
“你是吏部官员,”萧琨玉道:“有何事需要和我商议?”
就算有,也是吏部尚书亲自来,或通以文书。
冯大人的笑容一僵。
陈爻已经在忍笑了。
冯大人维持不了面上笑意,干脆不维持了,叹息一声,盯着萧琨玉道:“是公事,又似是私事,我想请问萧司长,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此言何解?”
萧琨玉皱了皱眉。
不等萧琨玉说话,陈爻疑惑地对萧琨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是怎么考上来的?”
冯姓官员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萧司长,可否……”
不等他说完,萧琨玉却道:“逢迎君主作恶,冯承元冯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只是冷淡,此刻却是阴寒。
萧岭待其恩重,萧琨玉感之,且皇帝待他不仅是君,更如兄长,萧琨玉前十几年根本没感受过正常人家的兄弟关系,对于萧岭的关怀,自然珍重无比。
旁人说他逢迎君主,他不以为意,可若是逢迎君主作恶,萧琨玉则不可忍?
皇帝何时作恶?作了什么恶?
胆大包天,污蔑君上!
陈爻看他冰似的脸色,立时屏息凝神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冯承元被吓得条件反射退了一步,反应过来之后脸蹭地红了,犹然嘴硬反驳,“萧司长既管户部事,当知物力维艰,此时并非开战的最好时机,君非但不劝谏君主,反而助之,我说的难道有错?”
这话听得陈爻想笑。
这位自小生在中州长在京里,连临州都不曾去过的冯大人何以大言不惭地说此时非开战的最好时机?
萧琨玉眼中已是一片森然之色,“冯大人,以你之见,户部的银两,是花在辎重上运往玉鸣的好,还是变作岁币,助长羌之国力好?”
冯承元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法回答,说是变成辎重的好,就等同于打自己的脸,说变作岁币的好,这怎么可能,他又没疯。
丢下这句话,萧琨玉懒得再同他多言,直接抬步而去。
陈爻看了看冯承元灰败的脸色,快走两步跟上了萧琨玉。
望着萧琨玉阴沉的眼眸,陈爻就知道方才那官员的事情不会善终,想了想,陈爻说了句,“气大伤肝。”
萧琨玉霍地偏头看他。
陈爻想到此人毕竟是自己上司,若是不出意外,还有可能当自己的上司许多年,遂讪讪做了个住嘴的手势。
与此同时,玉鸣关似乎因为羌部的骚扰减少,而慢慢懈怠起来。
过了一个多月的太平日子,慢慢地,玉鸣关时有百姓客商出入。
风沙之中,隐隐可见行者燃起的炊烟。
竟是一派难得安闲的景致。
落日余晖缓缓消逝着,天边似血,万里无垠。
至夜中,明月升起,清辉如霜洒落在地上。
虽相隔万里,却望着同一轮明月。
萧岭坐在书室中,偏头看向外面。
庭院内一地清冷。
却不久,阴云密布,遮盖住了天上明月,霎时间,天上再无半点光亮,漆黑寂寥得令人心中发寒。
“好时候。”萧岭自语。
谢之容听到了萧岭的自语声,轻轻点了点头。
他起身,先为皇帝换了一盏明亮些的灯放在案上,又倒了杯茶,送到萧岭手边。
灯光下,谢之容眉眼生辉,眸光清丽圆融。
“陛下,”谢之容轻声道:“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萧岭回神,接过茶杯,道了句谢,闻言开玩笑道:“当日朕发着烧,之容都不阻止朕处理国事,而今却是怎么了?”
谢之容被翻了前后不一的旧账,不答话,只笑着应萧岭先前所说,“诚是好时候。”
明月蒙尘,上下同暗。
实在是,夜半出兵的好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有二更,不出意外下章完结。
天冷了,不知道为什么不出房间的我感冒了,还有点轻微发烧,大家都保护好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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