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绑架
谢知津这一路都在祈祷季声是在家里睡觉, 那么他所担心都一切都是杞人忧天,同样的,一切都将平安无虞。
偏偏他和阎迟赶回去的时候, 家里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极其顺利, 也极其残酷。
衣柜里,季声的衣服都已经叠放整齐, 拖鞋也在玄关处整整齐齐地放着, 一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阎迟先是松了口气:“或许季主播是自己出门了呢, 你别着急, 咱们再等等, 不一定就跟李明储有关系。”
谢知津坐到沙发上,烦躁地抬手捏了一下眉心。
他没跟阎迟说李明储最后的那几句话,此时再回忆起来, 却是控制不住地把事情往更糟糕的局面想。
“阎迟,你去警察局调监控,再试试看能不能定位季声的手机。”
阎迟“哦”了一声,“那你呢?”
谢知津抓起车钥匙就又出了门, “我去找李明储。”
谢知津离开航宜没超过三个小时就又回来了。
冷静过后的他没有急着上楼, 而是将车停在路边等了一会儿。
很快就等到了阎迟的消息。
聊天界面发过来的是两段监控视频, 谢知津颤抖着手, 将它们一一点开。
那是谢知津家楼下的监控,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 依稀还能看出天空中飘着一层薄薄的碎雪。
季声很快就出现在画面里,他大约没想到雪竟然一直在下,下楼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灰色毛呢外套, 脖子上围的还是那条红色的格子围巾。
他像是有些冷, 伸手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但并没有回去换衣服。
因为他叫的车已经到了。
那是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停在楼下非常显眼。
季声自然不是看到的,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然后站在车窗外弯腰同司机说了几句话。
——谢知津已经可以想象到他说了什么:抱歉,我的眼睛看不见,可以麻烦您帮我开一下车门吗?
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很快就从驾驶座上下来,背转过身替季声拉开了车门。
虽然只能看到那个司机的背影,但谢知津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鸭舌帽扣得那么低,像是生怕别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似的。
看着就不像好人。
谢知津顺手又点开第二个视频,监控画面显示的是通往南乔家的那个路口。
出租车在路口处停了停,但并没有停车,而是载着季声一路上了高速,然后再也捕捉不到踪迹。
果然是出事了。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压下心头的慌乱的,总之当他揣着一只录音笔敲开李明储的办公室时,还可以称得上十分冷静。
李明储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瞧瞧,来求我了吧。”
这话不是同谢知津说的,而是同他办公室里的人。
谢知津这才注意到他的办公室里还站着两个人,都穿着一身黑色工装,其中一个嘴里还叼了根烟。
谢知津的目光扫过他们手背上的纹身,隐约猜出来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也并无惧色,冷着脸往李明储对面一坐。
“季声到现在都没回去,你干的?”
“哦?”李明储又呵呵地笑了几声,转头与他旁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说话:“看样子让你们说对了,咱们这位谢少爷,还真是个会疼人的。”
其中一人笑了笑,“早就给您打听好了,这个叫季声的主持人,就是谢少爷心尖上的人。”
就这么一来一往两句话,等于承认了季声的失联跟他们有关。
谢知津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压下了心头的紧张。
他不能露怯。
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烟雾遮住视线,谢知津靠在沙发上问:“你们把人给我弄哪儿去了?”
李明储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观察谢知津的反应,他大概也没有想到都到这时候了谢知津还能吃沉得住气。
不愧是在黎江市横行了二十多年的谢少爷啊。
“阿彪。”李明储侧首看了一眼,正抽着烟的那个人就点点头,掏出手机走到谢知津面前。
阿彪走过来之后就反手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凑到了谢知津耳边。
他阴森森地笑了一下,“让他自己跟谢少爷说吧。”
最开始的几秒钟里,电话那头什么都没有。
但谢知津的脸色很快就变了。
因为他听到了一道清脆的耳光声,紧接着是有人厉声喝问:“说话啊,让谢少爷听听你的动静。”
没人出声。
有人又啐了一句:“还挺硬气。”
李明储手下的人不断催促,季声却始终没有说话。
通话另一头的谢知津眼睛里已经全是猩红。
正因为那人隐忍着不肯出声,他反而才确认那就是季声。
“妈的,老子的人你们也敢动。”
谢知津抬手将附在自己耳边的手机打落,起身就要去拽李明储的衣领,却被阿彪和另一个人拦住了。
他被钳制住胳膊,只剩下双眼猩红一片,死死地盯住李明储。
李明储却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搭着腿坐在办公室的皮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与谢知津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幽幽一笑:“年轻人,火气就是太旺,有话不知道好好说吗?”
谢知津浑身戾气,眼睛恨恨地看着李明储,竭力地想要挣开那两个人。
“李明储,你他妈混蛋!”
李明储看热闹地“啧”了一声,终于舍得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走到谢知津面前站定:“谢知津,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打的那个赌?”
他越过谢知津看向自己办公室的门,笑着复述:“今天你从我办公室的门出去,过不了多久,就得再从这扇门进来求我。”
“白誉是我亲外甥,你们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谢知津早已经满头是汗,却还撑着最后一点气性不愿低头。
即便他知道今天这局棋他注定会输。
他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最重要的是季声在李明储手里。
季声就是他的软肋。
李明储自然是摸清楚了这一点才敢让手下的人去绑季声的,他此时再度看向谢知津,神情中含着一点老谋深算的笑,他问谢知津:“怎么,决定不了啊?那我来帮你。”
他说着就弯下腰,半点架子也没有地捡起了地上的那块手机。
通话还在继续。
李明储阴沉的嗓音就通过听筒传过去,“听见了么,帮帮咱们谢少爷。”
伴随着又一声耳光,隐约还传来了季声的闷哼,谢知津浑身一凛,“住手!”
李明储应声按断了通话。
他笑吟吟地看向谢知津,问:“想好了?”
谢知津已经十分狼狈,被发胶固定过的头发垂落在额前,颤动的发丝在主人剧烈的心跳中微微晃动。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将自己从刚才那种惊魂未定的情绪里捞出来,然后点了点头,“都给你。”
他迎上李明储欣慰的目光,自言自语似的:“你想要什么,公司、资源、项目都给你,你别动季声。”
阿彪很快就在李明储的示意下将谢知津放开了。
李明储满意地笑了一下,按着谢知津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到沙发上,意犹未尽地搓着手说:“你说你,早这么快人快语,我还费这些功夫做什么呢?”
谢知津依旧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明储一哂:“行了,我不动你的人,这就让他们撤出来,人你自己去接?”
——
李明储给谢知津留了一个地址,非常偏僻,是城郊的一处废弃工厂。
李明储的话谢知津并不全信,他起初是觉得不可思议:李明储大费周章地闹这么一出,却不等钱到手就把人给放了?
似乎太容易了些。
谢知津知道自己晚一刻见到季声,季声就多一分危险。
他让阎迟暗中联系了警察,自己却一路开车过去,几乎要将那辆车开出生死时速。
此时已经临近深夜十一点,荒凉的郊区几乎没什么人影,路两旁是白雪皑皑,诉说着一片萧索。
靠近那处废弃工厂的路变得狭窄起来,谢知津的车过不去,他只能将车停在路边,自己徒步走过去。
这一带实在是太过荒凉,环境阴冷得吓人,谢知津一路摸着黑走,凛冽的寒风似乎要将他的面颊割开血淋淋的口子。
可他却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额头上还全都是急出来的汗,一颗心被担忧和恐惧完完全全地填满。
想到季声挨的那两个耳光,谢知津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他今天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药、抽了多少烟,但那种担惊受怕的情绪是压不下去的。
也不可能压下去。
谢知津一路都在祈求季声不要有什么事。
如果真的……
他不敢想下去。
荒路很快就延展到了尽头,皑皑白雪里,谢知津看见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那是挂在废旧铁门上的手电筒。
谢知津取下手电筒,推开眼前虚掩着的铁门,生锈的部件在悄寂无人的雪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打着手电筒走进去。
“季声?”
很快就传来一阵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动,布料与器械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谢知津猛地转身,手电筒的灯光打过去,眼前是不满灰尘的的陈旧器械,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无一不在告诉谢知津这是个怎样的环境。
灰尘遍地的废旧工厂里,季声就靠坐在角落的暖气管道旁,听见谢知津的声音以后缓慢地动了动。
“谢知津?”他试探着问。
季声的声音还带着说不出的惊慌,而谢知津却忽然松了口气,弥漫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恐怖氛围渐渐消散。
他终于找到了季声。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声声啦,明天解救声声!
第72章 生死
“谢知津, 是你吗?”季声嗓音沙哑,问这句话的时候透着一种虚弱。
他已经缺食少水地被绑在这里近八个小时。
谢知津顾不上想太多,抬腿迈过地面上的废弃物, 匆忙地走过去, “季声,别害怕, 是我。”
并没有几步路的距离, 谢知津每走一步就会把季声的样子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他还穿着出门时的那件毛呢外套, 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露出来的脸颊惨白至极, 左脸还带着几道指痕。
手电筒的光激得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空洞的瞳孔里浮现出一瞬间的茫然。
对于那个永远都是那么清透温润的季主播来说,现在绝对称得上是最狼狈的时候。
他什么都看不见, 又那样怕黑,怎么就遭这份罪呢……
谢知津心里一阵心疼,却见季声正在偏头听什么。
“在找什么?”
季声回过头来,扬起下巴问谢知津:“你自己来的?”
“是啊。”谢知津此时已经走到季声对面, 他蹲下去想要将季声拉起来, 一边回答说:“阎迟和警察都在后面, 应该也快到了。”
本意是想要让季声安心的话, 却不想季声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又变了几变, 涨红的指印下是近乎透明的脸色, 他屈膝靠着暖气管道坐在地上,脸上的惊慌被一瞬间放大。
“只有你一个人?”季声又问了一遍。
谢知津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儿,他用一手拿着手电筒, 另一手去揽季声:“怎么了?”
也就是手掌刚刚搭上季声的肩膀, 谢知津就感受到季声一阵强烈的瑟缩。
他已经拼命在忍受那种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惧意了, 但当眼前的黑暗和心里的惶恐被无限放大的时候,还是难以克制那种颤抖。
“你快走,别在这儿。”季声用靠近谢知津的左手去推他,声音也开始发颤:“他们没撤,是冲着你来的。”
谢知津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季声在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李明储想要的压根就不是谢知津手里的业务,而是谢知津和季声的命。
他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觉得谢知津和季声对白誉不留情面,又或是觉得季声之前替谢知津发声的做法惹恼了他,于是便千方百计设计了这么一出。
——一场以绑架为名义的请君入瓮。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位者。
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情况下,谢知津竟觉得一阵庆幸,他心想自己赶过来果然是对的,李明储压根就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他要是不来,季声就真的危险了。
谢知津伸手穿过季声腋下,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季声却还是僵坐在那里,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拼命地推拒着谢知津。
他从前最强硬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抗拒过。
谢知津不由地愣住,不敢再用力拉他,很快,他听到季声急切地说:“我走不了,你快点走!”
谢知津猜到季声的右手可能被束缚住了,于是用手电筒照着弯腰去解。
他原本还没有那么着急,可直到他摸到季声的手腕,才觉得触手冰凉。
不是绳子。
那是一副手铐。
陈旧废弃的工厂里,季声的右手腕被拷在了早已经失去温度的暖气管道上,所以他才只能维持这种屈膝靠坐的姿势,整整一个晚上。
他看不见,甚至不知道绑架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只是被拷在这里,耳边是那些绑匪的恐吓和威胁,眼前却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害怕吗?
他连睡觉的时候拉上窗帘都会怕。
手电筒的光经由手铐的亮面又折射出来,使得谢知津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季声手腕上被磨出来的点点血渍。
他一定也是奋力挣扎过的。
谢知津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在季声看不见的重重黑暗里,那双狠厉的眼睛再度猩红起来。
季声压根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是觉得耳边没声音了,但他清楚谢知津就蹲在自己面前。
“谢知津?”
他想要让谢知津别管自己,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铁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阎迟他们没这么快到,算来算去,这多半是李明储手下的人。
季声贴在谢知津右肩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慌乱过,以为是自己惊慌之下没有把话说清楚,于是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谢知津,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你快点走,别把命丢在这儿。”
谢知津侧首往门外的方向看了几眼,似乎是在判断脚步声的距离和来人的数量。
总得有八/九个人的样子,靠硬拼是拼不过的。
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切都在雪夜中归于寂静,只剩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
来不及了。
谢知津并没有犹豫多长时间,就在老旧的铁门已经被人彻底推开的时候,他张开两条手臂——
牢牢地将季声抱在了怀里!
季声先是僵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谢知津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的时候,数道手电筒的光已经毫无征兆地投射过来。
早已经老化废置的电闸“咔”地一声恢复原位,工厂顶层悬着的白炽灯又按部就班地工作起来,一时间恍如白昼。
原来这里是有电的。
季声看不见,但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刺眼的白炽灯光,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用尚且自由的左手去推谢知津,却怎么都不能把他推开,束缚着右手的手铐与暖气管道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扯动那根青紫交加的手腕越发斑驳。
季声这辈子都没这么着急过,情急之下,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谢知津你别管我,快点儿走,别跟他们硬碰硬。”
谢知津始终不为所动,也根本没想和那些人硬碰硬。
他只是半跪着将季声抱在怀里,一手按着后脑勺柔软的头发,使季声的脸能够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
像一面强硬如山的盾,将他想要保护的人牢牢护在怀里。
“别害怕。”谢知津说。
如果他现在走了,那么死的人就是季声。
或许这就是李明储想见到的,他们两个一个都走不成,可即便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意图,谢知津还是选择了把季声护在怀里。
时至今日,他已经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看到怀里这个人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了。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谢知津并没有回头,但他听到李明储手下的人说话了。
“谢少爷,兄弟们拿钱办事,办不好事就交不了差,今天算是得罪您了。”
谢知津没有回答,只不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紧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谢知津从小到大挨过不少打,小时候犯了错被谢明洵按在凳子上抽,长大了跟班里同学在学校后门约架,但大大小小的打加起来都没有这次这么疼。
李明储找的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用来打人的是粗重的木棍,此时毫无章法地往谢知津背上落,活生生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可谢知津没躲,没反抗,甚至没有伸手去挡一下。
他就那样把仍在挣扎的季声箍住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承受身后疾风暴雨的棍杖,并没有让季声伤到一分一毫。
他的嘴唇依旧凑在季声耳边,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季声,别害怕……”
提分手的那个晚上,季声被谢知津按着后脑给他咬。
那时谢知津手上的力道就是这样的,强劲、有力,像是要把他按到他的骨血里。
季声以为这个动作于他而言将会永远代表屈辱与不堪。
但此时此刻,他被谢知津如当时一样按在怀里,后脑勺可以感知到他手掌的力度,肩膀被他的胳膊抵着,心里早已经是一片惊涛骇浪。
季声的呼吸已经有些困难,耳边只剩下木棍砸在谢知津身上的闷响,以及谢知津附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季声,别害怕。
“谢知津……”季声眼眶酸胀,眼泪洇在谢知津的外套上。
季声叫他名字的时候鼻音很重,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终于露出了一种少见的易碎和可怜模样。
“谢知津!”
木棍没有停,谢知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起初还能清楚地唤季声的名字,后来就只能发出几声隐忍的闷哼。
大约是太疼了,疼到意识都有些不清醒。
可他环住季声的两条胳膊却自始至终没有松动分毫。
季声忽然觉得额头上落了一滴什么温热的东西,他在一片混乱中抬手一摸,摸到了谢知津嘴角呕出来的血。
可他甚至不能看一看谢知津的样子。
那一瞬间,季声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能,他满眼是泪,嘴唇无意识地颤动着,似乎每一声由木棍带来的闷响都落在了他的心里。
上天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要用这种最残酷、最无情的方式,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剖开自己的心脏看一眼。
看看那颗心里究竟是空空荡荡,还是早就已经装了一个人。
就在谢知津早已经失去意识,而季声也打算彻底放弃的时候,铁门再一次被“哐”地撞开,更为刺眼的红蓝/灯光交替打过来,季声不适地闭了闭眼。
是阎迟还是警察谁的:“不许动!”
季声没太听清楚,总之有人束手待擒。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不过是替媳妇挡棍子,我其实还可以替媳妇挡刀子!
第73章 很疼
又黑又冷。
季声把自己蜷成一团, 两手无措地环住小腿,又将下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金毛犬的牵引绳被他攥在手里,而他的肩膀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很疼。
在出租车上被迫吸入大量的乙/醚, 他头痛欲裂。
被手铐拷住手腕, 剧烈的挣扎之下,他整只右手都近乎失去知觉。
清脆的耳光扇在脸上, 恶劣的言语划破空气,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一切, 他骨节发寒。
听着谢知津隐忍到极致而不慎流露出的痛呼, 他的心像是被谁狠狠地划开了一刀。
一刀过后是鲜血淋淋, 如同谢知津嘴角温热的血。
有人指着那道血淋淋的口子逼迫他睁开眼睛——你看看呐,里面装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季声便再也忍不住,他慌乱地从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站起来, 一手拉着季多福,另一手摸着墙想要去做什么。
有人及时拦住了他。
是顾临的声音:“季主播,你要去哪儿?”
“他……”季声喉咙发哑,还带着没有消散的哽咽, 却浑然不觉地偏头去“看”抢救室那扇紧闭着的门。
顾临将他拉回到长椅上重新坐下, 安抚道:“在做手术了, 在做手术了。”
如果不是情况太过危急, 素来以冷静著称的顾医生大概不会将一句话重复两遍说。
季声深谙这一点, 刚刚缓过来一点的脸色又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
顾临递给他一杯水:“耐心等一等,院里的主任医师都已经叫过来了。”
季声接过那杯水,很快又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里。
从那所废弃工厂到医院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 护士在救护车上给他打了一针苯巴/比妥, 他在药物作用下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医院了。
这期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团乱,期间南乔和林春晚闻讯赶过来,把季多福也带过来了。
顾临怕林春晚怀着孩子会受惊,好说歹说才把两口子劝走。
那时候谢知津已经在抢救室里了。
季声醒来以后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问:谢知津呢?
第二句是问:谢知津怎么样了?
然后就固执地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一动不动,有意识的时候就抱一抱季多福,没意识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发呆,任凭阎迟和顾临怎么劝都不肯回病房里休息。
谁都说不清楚他这样的固执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并不是被人救了一命就感激涕零,也不是因为恩人躺在抢救室里就心怀歉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疼。
在无数个朝夕间,季声竟不知道自己对谢知津的感情已经如此复杂。
在他被谢知津牢牢护在怀里的时候,那种矛盾到极致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爆发。
细分拆拓,条目分明。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谢知津更爱他。
季声分不太清楚时间,但从医院的安静程度和自己身体的疲惫程度来看,估计天都快要亮了。
这一夜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噩梦,唯有手腕上被勒出来的伤口证明着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动了一下手腕,尚未凝固的血迹透过纱布露出来,疼痛在一瞬间袭来。
“嘶”,顾临蹙眉看了一眼,立刻叫边上的小护士去拿纱布,又问季声:“季主播,疼不疼?”
“很疼。”季声思索了一下,认真回答。
浅淡无神的眼睛里含着一颗清亮的泪。
——
谢知津被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他趴在手术床上,被单盖到腰下,露出整片裹着纱布的后背。
是活着的,没有在狠厉的棍杖之下丢了命。
可季声甚至没有到近前去碰一碰他,谢知津就被立刻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季声和顾临默默地听主治医生陈述谢知津的伤情:“病人左侧的肋骨骨折了两根,肝脏出现轻微破裂,背部肌肉出现大面积的损伤……这种情况还是要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顾临默默点头表示理解,季声却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主治医生看着季声的眼睛诧异了一瞬,但很快答应了:“可以,但只能隔着门。”
季声就随着顾临一起到了重症监护室,他没有自欺欺人地垫脚隔着玻璃往里看,只是试探着将手指按到那扇玻璃门上。像是要透过那扇冰凉的门,感知到里面尚有余力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季声闭上眼睛,他还记得谢知津说过的话:
——害怕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是你闭上眼睛所以才看见黑,而不是因为看见黑才闭上眼。
——我们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
“谢知津呐……”季声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怎么这么傻。”
顾临从始至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季主播,你身上也有伤,回去休息吧,知津没事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季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病房,而是问:“阎迟还没回来?”
昨夜警察赶到以后,绑架季声的那些人全部被捕。
凌晨时分,李明储被带走立案调查,阎迟就是去配合处理这些事情了。
顾临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应该也快了。”
不知道该不该说阎迟不经念叨,顾临这话说了没过几分钟,他就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爬上来了。
一上来就呵着白气问:“知津怎么样了啊?”
顾临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心去护士站倒了一杯热水回来,然后才把主治医生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阎迟听完也是忧心忡忡,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季声裹着纱布的手腕,然后才气氛地敲了一下墙壁,“李明储这个王八蛋!”
季声回了回神,问:“李明储呢?”
“已经被刑事拘留了。”说到这里,阎迟的火气才终于下去了一点儿,“他大概也没想到知津会录音,证据摆在那里,这次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季声听完又是沉默,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在顾临又要开口劝他回病房休息的时候,季声忽然弯腰摸了摸季多福。
伴随着金毛犬的季声哼唧,季声说:“我想出去一趟。”
——
季声不方便,这趟门是阎迟陪他出的。
阎迟开着车,在听到季声说要去电视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而季声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上,一只手在季多福耳朵的长毛上较劲地打转。
他已经换了衣服,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颗粒绒外套,苍白的面颊从直立的衣领间透出来,带着一种清润的易碎感。
他又是那副安静寡言的样子,脸上的伤几乎看不出来了,手腕上的纱布也被宽松的袖口遮掩住,早已经想象不出他几个小时前还被拷在废弃工厂里狼狈与不堪。
“季主播,我陪你上去吧?”阎迟将车停在电视台楼下,问季声。
季声却自己开了车门,拉着季多福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医院吧,我这边结束了自己回去就行。”
“我先回去也行。”阎迟笑:“但你这边结束了一定给我打电话,现在还不算完全安全,我得来接你。”
季声想要摇头拒绝,却听见阎迟抢在他开口之前又补了一句:“要不然知津醒了能杀了我。”
季声便忽然失笑,在阎迟半是玩笑的语气之下点了点头,“那好。”
阎迟没有问季声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来电视台,如果他问了,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季声走进单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响了高学屹办公室的门。
高学屹看到他满脸惊讶:“小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绑架的事情被李明储做得十分隐晦,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黎江市发生了这样一起令人惊心动魄的案件,所以高学屹此时见到季声十分意外。
季声在高学屹的示意下坐到沙发上,清俊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十分温和地:“台长之前说想要让我出镜做新闻,这话还算数吗?”
高学屹一愣。
季声知道他在难为什么,于是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如果出镜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我保证不给台里添麻烦,台本我会提前背,耳麦有导播提醒,也省了提词器。”
“至于镜头感。”季声微微抬起下巴“看”像高学屹,那双浅棕色的瞳孔泛着莫名的光泽,“我尽量适应,应该也看不出异常来。”
高学屹仍然迟疑地看着他,或许是这段时间有些长了,让季声忍不住说了下一句话:“如果实在不行……出采访也可以,总之我想出镜。”
“这有什么不行的,咱们季主播肯出镜,是我们求之不来的。”高学屹十分大方地答应了季声的请求,但想了想还是又问了一句:“但我真的很好奇啊,为什么你之前死活都不愿意,现在却突然愿意了。”
季声坐在那里,神色莫名得坚定,他出声和缓温柔,却又满是锋芒地说:“因为我想亲口讨一份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4章 新闻
人可以被温柔所折服, 但温柔不是软弱,坚定中应有韧性,就像生于荆棘丛中的浪漫玫瑰, 本身也长满了锐刺。
这才是季声。
他永远会向温柔低头, 但永远不会对强权妥协。
如果说白誉的怨恨让季声愿意割舍过去,那么李明储的报复则让他愿意直面未来。
对于这次的事情, 季声想要亲口播报。
高学屹在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少见地爆了句粗口, “妈的, 这个李明储, 不判他个十年八年的都过不去!”
刑期或许比这个时间还要长。
由李明储一手操纵的绑架案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 以南乔为代表的记者群体紧跟时事,各大媒体将这起刑事案件接连播报。
#传媒界风云人物李明储被捕入狱#
#黎江市商界胜手今令人大跌眼镜#
#绑架案与天之骄子白誉或有牵连#
一时间闹得整座黎江市都人心惶惶。
网络舆论压力太大,调查结果很快就有了进展。
商界的事情暂且不提,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明储涉毒。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更为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
一周后,季声作为黎江市广播电视台新闻栏目的主持人出镜,亲口报道了这场闹得满城风雨的刑事案件。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 我是主持人, 季声。”
他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西装外套, 端端正正坐在演播室里, 与直播镜头相对而望的, 是一双浅色的瞳孔, 和瞳孔里清正温和的光晕。
“近日,黎江市有关白氏集团掌权人李某某涉嫌犯罪一案引发热议。据警方调查,李某某涉嫌指使策划绑架案, 意图对黎江市禾信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进行吞并, 更有甚者, 涉嫌毒品走私案。经公安部门审理,案件情况属实。”
“在此我们提醒广大市民,世上不存在法外之地,任何侵犯他人生命和财产安全的行为都不能被容忍,在面对邪恶的时候,我们应该坚强拿起手中的法律武器,坚决维护自身权益,敢于向强权势力说‘不’。”
“人之资性,各有短长。愿我们走在蝇营狗苟的人世间,不会被欲望磨灭本心,哪怕污泥就在脚下,但我们仍然可以抬头仰望月亮,哪怕周围荆棘丛生,但我们仍然可以高举手中的红玫瑰……”
季声下节目后发了一条微博:将红玫瑰送给我们最爱的人。
是林春晚替他打的字,发完的时候泪眼汪汪地说:“学长,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季声不解其意,“我觉得你是孕期太容易多愁善感。”
林春晚抹了抹眼泪,“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不一样了。”
“……”
季声这天一直在电视台待到新闻播出才离开。
令人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一定称得上是个出色的主持人。
凭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人气,凭着绑架案中受害者的身份,凭着那一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将李明储一手操纵的绑架案推上了白热化的阶段。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不说李明储再无报复的可能,就连白誉想翻身都是天方夜谭。
新闻一播出,警察局和电视台门口很快就挤满了人,季声最后是从后门抄小路回的医院,刚到医院楼下却又被人群挡住了去路。
是想要来采访谢知津的记者。
原本还算游刃有余的季声终于在拥堵不堪的人群面前显出几分束手无策来,最后还是阎迟听见消息,叫了几个保安把那群记者赶走了才算完事。
“新闻我们都看到了。”阎迟引着季声上电梯,又把磨磨蹭蹭的季多福抱进去,对季声说:“季主播,这次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出面,李明储就算从牢里出来也有可能卷土重来。”
“现在的舆论闹得这么大,他是彻底没指望了。”
季声靠在电梯内侧,一手拉着季多福,闻言苦笑了一下:“谢我做什么。”
还不等阎迟再开口,季声又问:“他怎么样了?”
自然是在问谢知津。
几天前,谢知津的生命体征已经得到稳定,便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但仍处于昏迷的状态。
“他醒了。”阎迟有些迟疑地说。
季声闻言抬头,眼底的笑意不加遮掩地露出来,“那我去看看他。”
说话的时候电梯到了五楼,阎迟和季声一起从电梯里出来,却不是往谢知津病房的方向走。
“怎么了?”季声察觉到不对。
阎迟应声停下脚步,与季声一同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叹了口气才说:“可是知津他……不想让你去。”
……
季声愣了一下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诧异道:“他不想见我?”
即便是犹豫了又犹豫,阎迟还是极为不忍地“嗯”了一声,将谢知津的话转述给季声听。
“知津说,既然你说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东拼西凑硬生生凑出来的,那不如就到这里吧。快到你手术的时间了,他这个人说话算话,答应过等你做完手术就不再纠缠你了,那就真的……不纠缠了。”
“季声。”阎迟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角,又模仿者谢知津的语气说:“他祝你以后,平平安安。”
季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原来这就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他不是不记得自己在机场里跟谢知津说过的话,但没有想到谢知津一醒过来就会提这个。
季声忽然觉得心里忽然空了一角,那个曾经在天台上拉住他的谢知津、在路边替他挡酒瓶的谢知津、抱着一捧硕大的玫瑰花殷切地笑的谢知津,都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他眼前只剩下一个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然后又笑着推开的谢知津。
即便他都没有亲眼看到过。
人都是这样的,在一种现状中总想着逃离,可真到了那个分割的临界点时,又会觉得万分不适应。
季声甚至想想要越过阎迟冲到谢知津的病房里问一句,谢知津你——
谢知津你怎样呢,谢知津你好像什么都没再做错。
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已经在用尽全力地弥补了。
你把一个支离破碎的季声小心翼翼地缝补完整,你把一个早就心灰意冷的季声亲手推到光明坦途上。
然后你就要放手了。
季声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平安夜,谢知津拉着他漫步在波士顿的街头,纷纷扬扬的雪花淋白了头发,而他们也坦然地在纽布瑞大街上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架势。
才几天呢,就已经是再也不敢回想的往事了。
谢知津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放了季声,不再纠缠。
季声在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可最终也只是站在走廊上茫然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淡笑着对阎迟说:“我想听他自己跟我说。”
不等阎迟答应,季声拉着季多福转身,缓慢地往自己的病房去了。
走廊上没什么人,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季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阎迟长久地凝视着季声的背影,眼前似乎还残存着季声那最后一抹笑。
阎迟见过他太多太多的笑,淡然的、不甘的,甚至是羞赧的。
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季声,似乎语气里含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明明并不情愿,却还是极为和缓地抿唇笑着。
想必谢知津也是没有见过的。
就连阎迟都明白,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季声与谢知津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够再用简简单单的“爱”或者“恨”来涵盖了。
他们争锋不让过、分外眼红过、互相救赎过、分崩离析过,竟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知津呐,阎迟望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叹了口气,你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阎迟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病房,一进门正撞见谢知津正坐在床边吃药。
他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宽松的领口露出层层纱布,一张脸上全然没有什么血色,平日里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垂落在额前,只剩下那双冷峻的眉眼透着几分活气。
饶是如此,也已经与从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听见了?”阎迟看他脸色不太好,于是皱着眉问。
谢知津抬手将一小捧药片就水吞服,仰头咽下以后才“嗯”了一声。
他现在需要吃很多药,除了消炎药止疼药,还有抗抑郁的药。
他的病又有复发的趋势。
阎迟却不见心疼,只是闷闷不乐地替谢知津又倒了杯水,说:“你满意了?”
谢知津会想起自己刚才站在病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神情也略显郁闷,只是再开口的时候还是“嗯”了一声。
让阎迟去找季声说那些话,并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在那所废弃工厂里被人往死里打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要是他就那样死了,他只希望季声不要被牵连;要是他还能活下去,那他和季声也就到这里了。
还能再进一步吗?
一种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谢知津竟然感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疲惫。
他后来就想明白了,像季声那样的人,注定是要当一轮夜空里高高悬挂着的月亮,他不能把月亮永远绑在自己身边。
这次的事情让他彻底明白——他护不住季声。
谢知津不想让季声因为自己救了他而心生歉意,更不想让季声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就算到了现在,他仍然没忘了自己的少爷脾气,也仍然喜欢那个不卑不亢的季声。
但谢知津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很久很久之前触不可及的属于季声的世界,其实他已经走进去了。
且难以再割舍。
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阎迟还在喋喋不休的声音:“你真的就……不再与他告个别?季主播那个脾气你可是清楚的,搞不好他又要想不开自己钻牛角尖。”
谢知津捧着杯子苦笑,“他怎么会想不开,这都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离开我,我就和他说再见。
他想要走,我就祝他好。
“知津,季主播想要什么我不清楚,但这一定不是你想要的。”阎迟却摇了摇头,“你也听见了,季主播想听你自己去跟他说,你有话自己去啊,我可不会再帮你传第二遍了。”
谢知津竟破天荒地被阎迟说沉默了。
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季声怎么就犹豫了呢,他不是应该听见这些话就欢天喜地地说好吗?
他怎么就……
谢知津想了想,还是从衣架上取了件外套,动作小心地披在身上,起身道:“好,那我自己去和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人之资性,各有短长。”出自袁枚《子不语》,特此标明。
第75章 狼狈
季声今天只不过是抽时间出去录了个节目, 他本来也在留院观察的阶段,此时自然还在他自己的病房里。
谢知津问了阎迟才知道他的病房号,然后就自己一路扶着墙边栏杆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他与季声在同一个科室, 两个病房离得并不远。
谢知津身上的伤还疼着, 这一路走得十分缓慢,慢到他可以十分清楚地回忆起与季声走来的这一路。
从四年前的那个仲夏夜, 到如今的这场纷扬雪。
从季声懵懂温和的那一句“谢先生”, 到他被自己揽在怀里撕心裂肺的那一声“谢知津。”
谢知津走到最后竟想要扪心自问一句:
放弃季声, 你真的就舍得吗?
可这个简短的问句还没有被想完全, 他就已经抬手敲了敲眼前的病房门。
是傍晚时分, 整条走廊都极为安静,这一声敲门声就显得略有些突兀。
谢知津等了几秒,并没有听见回声, 但他觉得季声一定听见了。
于是他自作主张地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很宽敞,是顾临特意安排的单间。
带有一丝余韵的夕阳不急不躁地从玻璃窗透进来,替素白的床单添了一抹橘黄色的光晕。
冷风在窗外呼啸着,卷着云层晃动挪移, 连那床单上的光影也微微晃动起来。
季声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 背靠着那扇满载余晖的窗户, 晃动的光晕就在他的发梢上打出微弱的余韵。
他没换病号服, 但外套已经脱了, 此时穿的是一件柔软的高领白色毛衣, 下颌线被掩盖在领口之下,并无神采的眼睛呆呆地盯着谢知津走过来的方向,似乎已经这样“看”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谢知津的错觉, 他竟觉得眼前的季声忽然少了些冷硬, 在冬日的夕阳间透出一种慵懒的气质。
他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还能闻见藏在消毒水气味背后的柑橘味道。
他就那样看着季声出神,看他的完整,也看他的温柔。
谢知津虽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但季声显然知道是他。
从敲门声、脚步声、呼吸声中,从他们不经意流失掉的过往岁月里,他已经可以不用眼睛就能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谢知津。
就像他被拷在废弃工厂里即将熬不住的那一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只会是谢知津。
“汪!”
一声犬吠募地将他们之间的这种静谧打破,谢知津这才低头,见季多福正十分亲密地围着他的裤腿打转。
还记得他呢。
谢知津肋骨疼,不太方便弯腰,便抬起脚尖逗了逗它,依旧没有说话。
“你什么意思?”是季声先开口的,清润的声音在这样的气氛里显得十分突兀。
谢知津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季声坐在床沿上,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神情,他没笑,只是冷冷地问:“你让阎迟跟我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谢知津这才想起自己来见季声的目的。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即便知道季声看不见自己,谢知津也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不是你说的吗,等你的手术做完,我就不欠你的了。我也答应过你的,不会再缠着你了。”
季声就坐在床沿上较劲儿地攥着自己的手指,脸色绝对说不上有多么开怀,他抿着唇僵了半天,才又闷声说:“可我还没有做手术。”
“嗯?”谢知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竟还一本正经的回答:“今天是8号,你的手术约的是9号吧?也快了。”
季声显然不是在说几号做手术的问题,蹙了蹙眉说:“那万一手术失败了呢,万一就是治不好呢,万一我……”
万一我死在手术台上了呢?
“瞎说什么呢?”像是猜到季声要说什么,谢知津连忙开口打断了他,“医生都说了,手术不会有什么风险,况且你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一定不会有事。”
季声不知道怎么就是跟他杠上了,沉默了几秒竟然又说:“万一呢……”
“没有这个万一。”
谢知津终于意识到季声其实就是在和自己抬杠,他不知道季声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并太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微微抬头看向季声,说:“阎迟说你想让我过来,我过来了,该说的也说了。”
“季声,如你所愿,咱们……好聚好散。”
自从踏进这间病房,谢知津就始终站在门边的位置,微微一转身就可以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该说的话都说完,他就静静地站在门边等季声开口。
可季声始终都没有再开口。
他坐在床沿上,头低着,半张脸都埋到毛衣领子里。
从谢知津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头微微泛着卷的头发,以及清俊的额角轮廓。
季声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问问谢知津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不久之前那个惊心动魄险些让他们丧命的夜晚,似乎已经被谢知津干脆的诀别冲淡得几不可寻。
就只是沉默。
谢知津曾一度觉得自己很懂季声,可这一刻他竟觉得无端茫然,任凭他怎么猜都猜不出季声在想什么。
是觉得他从此以后终于不会再被自己缠着了?
还是在想复明以后要去哪座城市生活?
又或是在心里暗暗叫好,觉得这样收场也算圆满?
谢知津哑然苦笑,正想要再说几句体面的话,却忽然听见季声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大约是因为病房里太过安静,又或是因为谢知津实在太熟悉季声说这几个字时候的口型,尽管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太小,谢知津也还是分辨出来了。
只有三个字,是他自己的名字。
——谢知津。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知津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原来那段漫长的沉默里,季声想的是这三个字。
是谢知津。
季声这一句呢喃之后没有听到回音,很快又把头抬起来,茫然地循着门口的方向问了一句:“你还在吗?”
原来是谢知津太长时间没有出声,以至于季声已经不确定他还在不在房间里了。
谢知津下意识地就想说“我在”,可他哑着嗓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应。
我在不在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是不想让我缠着你吗。
那双锐利的眉眼垂落下去,嘴角有了些郁郁寡欢的神态。
除了季多福偶尔发出的哼唧声,病房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门没关,谢知津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只需要转过身,轻轻迈出去,就可以彻底结束今天的这场交流。
甚至可以彻底结束与季声之间的全部纠缠。
可他就是想要再看一看季声。
于是他沉默地站在门边,不出声也不说话,不转身也不迈步,活活站出了风烛残年的意味。
然后他就看到季声摔了一跤。
季声没听见谢知津的回音,又觉得他不应该就这么走了,所以想要走过去看一看。
可他有些着急,对病房里的布置又不算熟悉,刚一下床就被床边的一只暖水瓶绊倒了。
“哗啦”一声,暖水瓶碎了一地,好在暖水瓶里的水已经凉了,并没有烫到季声。
水流在瓷砖地上蔓延开来,像是下一秒就能结成冰雪。
谢知津已经出于本能地迈了两步想要去把季声扶起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僵在了那里。
他沉默地看着——
季声半坐在地上,裤腿和毛衣都被水流洇湿了大半,发丝也垂下来盖住了半只耳朵。他似乎十分苦闷,不自觉地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像是生怕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会被别人看到一样。
他一手扯着床单想要站起来,还缠着绷带的手腕却使不上力气,挣扎了两下却还是无果。
谢知津清楚地看到季声的眼圈红了。
一片狼藉里,他就那样颓然地在地上坐着,衣角和袖口全是滴答的水渍,眼眶红通通的,像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白兔。
他想站起来,又怕自己被暖水瓶的碎片扎到,就只能用手指试探性地顺着地面摸索,摸到的却是一摊又一摊冰凉的水渍。
这大概比他因车祸而失明、比他被拷在废弃工厂里的时候还要狼狈。
因为他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却并没有人上前去扶一把。
这个时候的季声已经十分确定,谢知津是不在病房里的,不然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样无助。
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的谢知津此时已经站在了医院的走廊上,眼前还浮现着季声狼狈地摔在地上那一幕。
他好像甚至能听到季声在耳边叫自己的名字。
谢知津惶恐地摇了摇头,知道是自己又开始幻听了。
他不顾医嘱地从外套里摸了根烟点上,却仍然缓解不了心口处传来的钝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寂静多时的医院走廊又传来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值晚班的护士提醒谢知津不要在走廊上抽烟。
谢知津掐灭了手里剩下的半根烟,然后看着走廊的尽头,再度久久无言。
他刚才在想,只要季声再喊一遍他的名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季声扶起来。
可季声为什么不喊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宝贝们新年快乐!
不用着急,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就是咱们谢少爷在较真儿而已,现在两个人的状态就像是两个幼稚的初中生在吵架,吵上两天就又和好了。
第76章 欣苹
冬天的夜很长。
浅淡的月光藏匿在阴云之间, 不曾消融的积雪映射出月光点点,医院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病房里的白炽灯却还在忘我地工作着。
季声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的小凳子上, 郁闷地抱着季多福不肯撒手。
他在揪季多福耳朵上的浮毛。
一根、两根、一根、两根……
每揪一根就问季多福一句:
“招他惹他了, 听风就是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季多福委屈地“吭叽”了一声。
季声假装没听到, 自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又笃定道:“他就是有病。”
季多福自然是听不懂他主人的这些话, 但再温顺的狗也有表示不满的权利, 它哼哼唧唧地把自己的耳朵从季声手里抽出来,然后一脸哀怨地看着季声。
季声看不到,但大概能想象它的反应。
他坐在那里苦笑了一声, 伸手扯过了季多福背上的导盲鞍。
季声确信阎迟已经不在医院了,于是轻手轻脚地出现在了谢知津的病房里。
夜晚和白天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即便病房里漆黑一片也碍不着他走路,季声凭着印象一路走到谢知津的病床前, 侧首去听声音。
他想着, 如果谢知津被自己吵醒了, 他就让他把白天的话再说一遍。
他不信他还能再气定神闲地说一遍。
可是谢知津似乎睡得很沉,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透过空气传到了季声的耳朵里。
季声蹙眉。
他太熟悉谢知津的呼吸声, 他睡得再沉也不会这样沉闷。
眼下明显不正常。
“谢知津?”季声弯腰, 低低地唤了一声。
谢知津意料之中的没什么反应。
是不是发烧了?
季声伸手摸索了一下,顺利搭上了谢知津的额头,触手果真觉得微微有些发烫。
谢知津身上有伤, 夜里发热是正常的, 倒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季声心想你怎么就这么爱逞强呢, 肋骨断了两根还不让阎迟守着,发烧烧糊涂了就高兴了?
然而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随后就要出去叫医生来给他打退烧针,但还没等直起身子,就听见谢知津嘟囔了一句什么。
“李明储你个王八蛋!”
季声顿时僵住。
他又弯了弯腰,试图将谢知津的梦话听得更加清楚一些,然后就听到了……
“你他妈把季声给老子放开!”
“季声,我在这呢。”
“别害怕,季声,别害怕……”
他竟是又梦到了那一天。
原本只是因为好奇想听听谢知津梦话的季声沉默了,他再度伸手碰了碰谢知津的额头,这次却摸到了一手泥泞的汗。
季声自己经常做噩梦,自然知道被梦魇困住的感觉有多难受,可此时叫了几声都没有把谢知津叫醒,他想了想,然后又弯下腰。
学着谢知津的样子,将嘴唇贴上了谢知津满是冷汗的额头。
“谢知津,做噩梦了……”
极温柔的一声,很轻松地就将谢知津从噩梦里拽了出来,但人依旧沉沉睡着。
季声松了口气,刚转身要去叫医生,却听见谢知津又说了另一句话。
等到季声听清楚这句话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僵硬到不像话。
谢知津烧得迷迷糊糊,梦话说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大概是因为发着烧,所以谢知津觉得什么都是热的,他说:“季声,你里面好热。”
三分钟后,季声脸色铁青地敲开了值班医生的门,“医生您好,16床的病人有点低烧,而且还做春梦,这种情况严重吗?”
医生:“……”
——
除了最擅长守口如瓶的医生和护士,季声去见过谢知津的事情并没有被别人知道。
他生平第一次主动落下去的那个吻,也终究在寂静的长夜里变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季声如约进了手术室。
他的前额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已经出现萎缩征兆的视神经在这场手术中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手术非常顺利,季声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从纱布的缝隙出处看到外面清晰的世界。
可惜怕强光刺激到眼睛,眼睛上贴着的纱布要过几天才能摘。
季声很担心自己眉心的位置上留疤,好在顾临说并不会。
“过几天结痂了就好了,你要相信我们做医生的。”
季声这才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在医院里养病。
这样的日子眨眼就是一个星期,这期间谢知津一次都没有来过,季声也再没有打听过谢知津的消息。
直到一天下午,阎迟突然闯了进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他说露了嘴,把谢知津出院的消息当着季声的面儿给说出来了。
季声诧异,到底还是没有憋住:“他的伤都好了?”
阎迟越说越来气:“谁知道他啊,明明还疼得不敢走路,却非要闹着办出院,跟哪根筋抽了似的。”
季声哑然,侧首的时候明显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心里觉得自己和谢知津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谢知津出院也好,不出院也好,都跟他没有关系。
阎迟却终究没有忍住,在顾临一脸无奈的表情里开了个口:“季主播,知津他……”
——
与此同时,谢知津正穿着一身休闲服坐在距离医院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
冬天的太阳像冰箱里的灯,咖啡厅的玻璃上升起了一层蒙蒙的水雾,冰得谢知津的心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两个小时以前,有一个陌生女人进了谢知津的病房,问他有没有时间和自己聊一聊。
女人形容枯槁,却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水貂毛外套,脚上还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皮靴,越过纤细孱弱的下巴,谢知津清楚地看到了一副略显熟稔的面容。
谢知津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可以,随即让阎迟给自己办了出院,和女人一路来到了这家咖啡厅。
他们没有选择在医院里交流,显然是默契地知道即将要谈的事情关系着什么。
谢知津点了两杯咖啡,然后在女人对面坐下,含笑问候了一句:“许女士?”
许欣苹应声点了点头,随手将头上的毛线帽子摘下来,露出了那张消瘦至极的脸。
她有着一双和季声非常相似的眼睛,眼角却已经生出了不少皱纹,精致多年的女人就在此刻显出一种疲态。
谢知津还记得季声说过,他妈妈是芭蕾舞演员,在他的记忆里,舞蹈演员应该都十分注重保养,而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许欣苹病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问什么,许欣苹就已经笑了笑,先说:“看来谢先生还记得我。”
谢知津怔了一下,随即答:“是,那一年除夕,我去芗山公墓找季声,在那里见过您。”
许欣苹又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反倒是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欣慰地笑道:“是啊,那一年你找到声声了。”
“唯书过世以后,声声每年除夕都会到墓园去,有时候跪几个小时,有时候跪整整一宿。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能找到他的人。”
谢知津蹙眉,一时不能明白许欣苹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季声这些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以后交了女朋友或许会好些。”
“女朋友?”许欣苹抬头看了谢知津一眼,摇头说:“声声喜欢男孩子的。”
她像是没注意谢知津紧抿的嘴角,又自顾自地捧着咖啡问:“我今天突然来见你,谢先生好像并不意外?”
谢知津这才回神,冲着许欣苹点了点头,“是。不瞒您说,在得知季声出了那场车祸以后我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是谁第一时间替季声垫付了那笔不小的手术费的?起初我以为是季声的朋友,又或者是哪个路过的好心人,但调查一番下来,都不是。”
“是我。”许欣苹承认得非常爽快,笑容里透着一种从容娴雅的气度。
谢知津哑笑:“其实我也查到是您了,但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季声说,主要还是怕……”
主要还是怕季声不愿意接受。
要怎么才能接受呢,将近二十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母亲,却忽然出面替他垫付了一笔手术费。
就算是季声那样冷静清醒的人恐怕都要找到许欣苹,然后质问一声为什么。
许欣苹将这个答案说给了谢知津听。
“声声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容易。”
“自从我和唯书离婚以后,声声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再与别人交流,在他的那个小世界里,没有父亲,更没有母亲。”
“不过不知道声声有没有同你讲过?小时候最疼他的人,其实是他的外公。”
“没有。”谢知津怔了一下,却并没有找到季声说这件事的记忆,“他没说过这个。”
许欣苹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不紧不慢地说:“声声小时候就是外公看大的,也是一直住在黎江市的,直到六岁那年上小学,才被我和唯书接回了南京。”
“因为这个原因,声声十分想念外公,一放寒假就央求着我们带他来黎江市接外公。可也就是那一天,那场车祸发生了,声声的外公将他抱在怀里,自己却当场身亡。”
谢知津讶然,“所以季声这些年……一直在自责?”
“自责。”许欣苹默默地啜了一口咖啡,“他自责的事情太多了,他外公、他父亲、还有我,我们每一个人都带给他圆满的开端,每一个人也都没能逃过惨败的结局。我们做父母的只知道逃避,却要一个孩子来面对这一切,也是非常可笑。”
“声声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从小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像小王子一样,开心、快乐、健康、幸福,但有一天却不得不因为家庭的原因陷在泥地里,这种感觉,想必谢先生现在深有体会?”
谢知津深深地看了许欣苹一眼,一方面是诧异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自从谢明洵过世之后,他也算是墙倒众人推,见惯了从前没有过的白眼,也险些在白誉和李明储的算计里丢了身家性命。
所以他更能理解季声,也更能体会那种世家小公子一夜之间被碾入泥潭的挫败感。
谢知津沉默了很久,一直等到肋骨处泛起丝丝凉凉的疼痛时才又开口:“您今天来找我,不只是为了给我讲季声的过去吧?”
许欣苹点了点头:“当然,我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要让你看到一个更为完整的声声。”
“声声随我,脾气又倔又傲,心里明明已经后悔了,但嘴上就是不愿意说出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再怎么改也改不了了。”
“我对他虽称不上关切,却也十分了解他这些年的心境,十几二十几的孩子,却非常少年老成。谢先生,我要谢谢你,因为他直到遇到了你,所以才变得会哭、会笑、会爱人。”
谢知津已经隐约猜到许欣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他想要开口打断,可在抬头看到女人的满脸病容时,终究还是没忍心开口。
他听见许欣苹说:
“谢先生,我以母亲的立场恳求你,请你在对待声声的时候,多给他一些机会吧。”
“他的心其实很软,像他父亲一样,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嗯。”谢知津轻轻地应了一声,语气十分寻常,像是在答应别人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心愿。
在他没有选择阻止许欣苹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就已经答应了。
许欣苹欣慰地笑了一下,起身从座位上站起来,桌子上的咖啡她只喝了两口,还在冬日的午后氤氲着热气。
这场交谈并不长,却足以改变他们的往后余生。
许欣苹重新带上那顶毛线帽子,淡笑着同谢知津告辞:“我还希望谢先生不要把今天见过我的事情告诉声声,因为我已经时日无多。”
谢知津猜到她是生病了,“是什么病?如果需要钱的话,我这里……”
许欣苹淡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不需要,只是别告诉声声就行了,我不想他殷殷勤勤地找过来,听到的却是我的临终遗言。”
“毕竟我没有那么爱他。”她抬脚离去,高跟鞋的声音带起一串余韵,“这个世界上最爱声声的人,只会是你。”
许欣苹走了,决绝得像是再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样。
但她的出现就想冬日午后的一杯浓咖啡,纵使十分苦涩,却也足以让一个畏惧寒冷的人寻得温暖的源泉。
谢知津在咖啡厅里沉默地坐了许久,然后起身问店员讨要纸笔。
店员问他要什么纸。
谢知津思考了一下,笑道:“最好是漂亮一点的信纸。”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没有PUA,只是让把一个更加完整的声声呈现在了小谢面前,小谢想明白啦,他们要真的和好啦,正文也快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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