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避子汤
太后来了一趟, 见相雪露无什么大碍,便也放心下来,与他们闲聊几句后,先提前离开了。
姨母走了, 相雪露的心弦还没来得及微微松弛一下, 转眼就意识到慕容曜还在此处。
她耐心地等待了片刻, 见他还没有挪步走的意思,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温温吞吞地开口问道:“陛下今日可有政务要忙?”
慕容曜将视线缓缓移过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笑道:“是有些。”
“那——陛下不如先去处理朝政,臣妇一介后宅妇人,实在不敢继续劳您费心。”
话外之意就是, 您就不用在这里多留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来,昨夜的事没过去多久, 现在这个时候,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有多的接触, 甚至是视线碰撞。
她等着他说“好”,可等了许久,只听闻头顶上方传来一句微讶的声音:“皇嫂确定如此?”
相雪露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何发出此言, 却见他的面上也带着同样的困惑。
慕容曜微微侧脸, 看向她, 不解地问:“皇嫂,莫非不准备离开此处了?”
相雪露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糊涂了,他走又与她离开这里有什么关系?
却见他将目光挪到她的肩膀处, 轻轻地极快地顺着她的身体扫下来,垂下眼眸:“我以为皇嫂,是需要一些衣物的。”
他一副错怪了她的语气,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权当是他会错了意。
相雪露仿佛浑身被泼上了一盆凉水,陡然意识过来,此时她身无寸缕,只是暂且以锦被遮羞。
原本身着的衣裳,早已不知被抛到了何处,或者,那轻薄的丝质已变成了碎片。
回想起慕容曜离去前,曾说要帮她带一些衣衫来,彼时她还在想,他怎么知道她的尺码。
现下人家好心替她寻来了,她却还要赶人家走,说不定还被误解成想继续光着身子赖在床上。
尴尬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支支吾吾地开口:“谢……谢过陛下。”
多的话她也不知道如何说,去解释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想着言多必失,说完这句话后,她就闭紧了嘴巴,不置一言。
所幸慕容曜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计较,微微抬手,门外守着的曹秉德便去传了宫人。
相雪露没有等待太久,只感到一阵香风吹来,门口鱼贯而入一群宫人。
她们皆低眉顺眼,脚步安静得听不到声音,每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沉香木的托盘,托盘上叠放着各种精致奢丽的衣裙。
有素白皎洁,若流风回雪,质地似月华般的锦缎裙裾,也有灿金耀目,金丝纹绣出凤羽,以鸽血红缀以凤目的华美之裳。
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一时间,室内仿佛有流光四溢。
宫人们端着衣裙,围绕着相雪露陈列了一圈,只垂首等待着她挑选。
相雪露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只是远远一看,便知那些衣裙非等闲之物,无一不是耗时耗财才能制成的,制衣之人,也必定是奇技在手的匠人。
每件衣裙,都仿佛极尽世间想象,像一场最瑰丽的梦一般。
她突然产生了深深的疑惑,慕容曜是如何有这么多女子的衣物,还件件不凡。
她素来只知道他身边清白如玉,干净得就好像一张白纸一样,与他某些诸侯王以及郡王的堂兄弟,可谓是天壤之别。
甚至看起来都不太像是慕容皇室的男人。
先帝姬妾甚多就不用说了,在他这个岁数时,已经有了早夭的长女。
后来后宫也是锦绣满屋。
慕容曜却像是要追随先贤圣人,复古之道,克己复礼一样。
实在不怪她多想。
可惜还没等相雪露思绪转深,慕容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皇嫂可有中意的衣裳?”
语罢,他微微一顿,似乎怕她拘束似的,慢慢地说:“皇嫂可以随意挑选,剩下的,也可一并带回去。”
相雪露看向他的脸庞,见他面上微带着歉意:“皇嫂的衣裙之事,责任多在朕,这便权当是为皇嫂赔罪了。”
他的语气之诚恳,举动之真诚,让相雪露一点不相信的理由都没有。
他隐晦地提起昨夜之事,倒让她又有些面红心跳。
但她知道,他并无别的意图,只是想解释一番他此行的理由。
“这,未免太过贵重了,臣妇担待不起,只取一件应急便可。”她将声音压得很小。
慕容曜闻言,声音里的愧疚更浓了:“皇嫂若是不收,朕心中有愧难安。”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大型类猫猛兽。
让相雪露找不到话来拒绝。
她如何敢让当今天子寝食难安,于是便硬着头皮应下了。
眼角的余光里,见慕容曜见此,面容都舒展开来,也只能在内心里哀叹一句:昨晚之事,有一半责任在她,对他这种平常的请求,根本没有不应的道理。
她只能以极快的速度扫过那堆衣服,选了一件看似最低调的鹅黄色衣裙,试探性地问:“陛下,我选好了?”
幸好慕容曜很容易地领会到她的意思,对她微微颔首,便提步离开了房门。
本来他欲留几个宫人服侍她穿衣,却被相雪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或许他忘了,但她却还深深地记得,那些烙印在她皮肤上的痕迹。
或轻或重的异样感反复提醒着她,昨晚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她想,或许要等她的身体彻底恢复,她才能像往日一样,继续与慕容曜以君臣,叔嫂之道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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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雪露换完衣服出来后,面上多了几分怪异。
方才那件鹅黄色的衣裙虽然看似低调,但是穿的时候,才发现,其中不乏一些精巧繁琐的设计,让她穿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衣裙无比地衬和妥帖她的身材,多一分不多,少一寸不少,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番。
甚至,制衣者本人都看起来像是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尺码。
太过合适了,以至于看上去如此的不正常。
回想起慕容曜先前的话语,就算他当真因为昨夜之事,对她的尺寸掌控自如,也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如此华裳美服。
更何况那衣裙精巧无比,做工繁复。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即便她身为亲王妃,从前的制式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
因而,也不太可能是向宗室皇室的女眷借用的。
慕容曜似乎没有看到她面上的异样,从她身上轻扫而过,露出了久违的绝艳笑容。
不像是方才那些浅笑,微笑或者不达眼底的笑意。
这次,连相雪露这个外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之愉悦。
仿佛云雾初散,霞光铺开,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留下细碎的金片,有着迷雾之中乍见月照花林之景的一眼惊艳。
相雪露不懂他为何这么开心,甚至抛下了帝王寻常的喜怒难辨,丝毫没有在她面前掩饰。
只听他开口道:“见到此裳的第一眼,便觉得一定须有一位佳人来配。”
他的目光流转在她的面上,微微收敛了一下笑意:“如今算是寻得了。”
“终究不负如此华裳。”
相雪露未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没有丝毫保留地夸赞于她。
这让她欲出口的疑问又重新卡回了嗓子眼。
相雪露颇有些面薄,虽自小就被称之为美人胚子,但也很少遇到如此直白的当面夸赞。
一时有些轻微的欣喜,但更多的是随之而来的窘然。
毕竟,这般美言她的,是她丈夫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
再加上昨夜的意外,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偏偏他又是如此地大方夸赞,处事坦然,似乎,也挑不出错来。
相雪露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她总感觉和慕容曜相处间,经常会有一种吃了亏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陛下为臣妇如此费心,臣妇实在惶恐。”她以退为进,率先放低了姿态,“只是没想到,陛下送给臣妇的衣裳,尺寸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慕容曜听了她的话,面色如常,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如此言语一般。
“让皇嫂见笑了。”他的睫毛微颤,眸光渐暗:“朕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有个未尝被人知晓的爱好。”
“便是收集各类美裳华服,予以欣赏,各种尺寸的都有,今日皇嫂趁巧有需,便顺手叫人拿过来了。”
他悠悠开口:“皇嫂无需过于惊异。”
“正巧,再精美的衣衫,不为世人所见,束之高阁,掩其华光丽采,也是可惜。”
“这次倒也是个机会。”慕容曜侧首看她,唇角轻轻地勾了勾。
相雪露的疑虑终于打消,她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就像她先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一样。
虽然堂堂帝王,有这种爱好,看上去有些不太寻常,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他似乎也没有屈尊骗她的必要。
虽然穿着他送的如此显眼的衣裙,有些奇怪以及不自在,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衣裳之美丽,让她这个物欲不多的人都很是动心喜爱。
“陛下送臣妇如此珍贵之礼,何不以后留着赏赐您的妃嫔。”她问道。
这些衣裳,简直就是全天下女子梦幻终点的美裳,仿佛由仙人亲手缝制的裙裾,美得令人心折。
没有哪个少女可以在心里拒绝它们。
慕容曜若是留着赏赐给他的妻妾,她们必然欢喜不已。
谁知慕容曜只是道:“以后的事,还未成定数。”
“何况,皇嫂之貌,冠绝京城,旁的人来,倒是浪费了这些衣裳。”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游移在她的裙摆的褶皱,腰间的织绣,领口的明珠上,并没有多看一眼她的脸,仿佛只是单纯地在欣赏这件华裳上身的效果。
相雪露再次信了几分。
只不过,此事刚过,她本欲告退离去的时候,微动时双腿传来的酸痛又令她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昨夜的情状已是不必再说,虽是一夜风.流,但也不是事了就能拂袖而去的。
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亟待去解决。
“陛下,有件事,臣妇……还请您帮忙。”她吞吞吐吐,声音越说越低。
慕容曜看见她这副难为情的样子,倒是颇为温和地开口:“皇嫂请言。”
相雪露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牙,用细若蚊蝇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不知陛下,能否叫人秘密为臣妇熬制一碗……避子汤。”
这是她方才突然意识到的问题,昨日痴.缠过后,必定留下了隐患,若是忽视其,放任它可能的后果。
那样的结果不堪设想,也是她无法承担的。
若是她当真因此有孕了,那该如何自处,未来又会是怎样失控的发展?
到了那时,一切计划可能就要被完全打乱,先前与慕容曜的约法三章恐怕也要通通不作数。
只能将可能的隐忧都掐断在摇篮里。
只不过,她一介丧夫的亲王妃,若是突然要喝什么避子汤,不知会引发多少风波,有脑子的人都会想象出一堆皇家丑闻。
宫里人多眼杂,要是因此走漏了风声,还不知道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就算宫外的人不知道,被太后知晓了,也是非常可怖的一种情形。
唯今之计,只有请求慕容曜帮忙,这六宫尽是他的掌中之物,有他安排,无论如何都很安心。
本来她是和慕容曜约好,昨夜之后,不再提及的,但眼下的境况,逼得她不得不违背了原本的想法。
她出声片刻后,仍未听到他的回复,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出声:“恳请陛下相助,臣妇实在无力承担此事的后果。”
“皇嫂的心情,朕很能理解。”慕容曜幽幽地出了声,“也完全能设身处地地想到皇嫂的难处,很愿意全力相助。”
听到他这么说,相雪露心中的包袱掉了一大半,长舒一口气:“谢陛下,那……”
话还未说完,便听他也开了口:“只是——”
相雪露也一下子顿住了,浑身紧绷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皇嫂已经喝过了。”
“方才那碗补身子的汤药,其实就是避子之汤,朕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又怎敢再让皇嫂为此费心。”
慕容曜说这句话时,眉心带着淡淡的忧愁和怜惜,眉宇轻拢着,仿佛真切地站在她的角度上忧思。
“朕思及皇嫂不喜欢苦涩之物,便自行改造了一下药方,使之饮起来甘甜润喉,还望皇嫂不多加嫌弃。”
“避子汤最好的时效便是在两个时辰之内,方才太后亦在,朕不方便告知皇嫂,就最好擅作主张,让皇嫂先行服下了。”
他娓娓道来,声音清濯好听,哪怕是说一个简单的事情,也能吸引人不由自主地认真听完。
“朕擅作主张,皇嫂不会怪罪吧。”他满怀着歉意地说道。
相雪露怎会去怪罪他,此事本就符合她的意图,慕容曜也是事出情急,才未与她商量。
此事早早解决了,总比遗留下来,担惊受怕地要好。
事罢还颇有些感慨,九阙之上的至尊,竟也会因这种小事而觉得对她不住。
细思起来,昨夜的事,不仅是对于她来说是天降横祸,对他亦然。
连一点冒犯都不敢有的他,却平白背上了与皇嫂有染的名头,对于这样自幼便是天子骄子的人来说,属实是憋屈极了。
“怎会怪罪于您,臣妇应该是感谢才是。”相雪露说的这句话是真心的。
方才那碗药说来也是奇怪,喝了以后,到现在都似有一团火聚在小腹处,暖融融的,消解了原先那处的酸麻,几乎剩下不了多少。
以至于留到现在的身体上的异样,多是四肢上传来的。
想起当初慕容曜入王府给她的那个药方,相雪露只觉着,当皇帝真是耽误了他做一个神医。
***
昨日从宫中回去后,老吴王妃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枉她信了乔芊语的话,在宫里上演了一出热脸贴冷屁股,不知让多少人看到了笑话。
她又不能对太后,相雪露不满,便把所有的错处归咎到了乔芊语的身上。
一路上越想越气,只觉得乔芊语就是一个只会攀龙附凤之人,心机深沉,骗了他们家的婚。
到了安康子府,她毫不客气地直接闯了进去,门口的家丁拦不住她,只好慌忙跑去禀报安康子。
安康子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今日花朝节,整个府邸上都在忙前忙后,未想到在这种时候,老吴王妃会不告而来。
但对方的身份让他也不敢出声质问,只能换上一副笑容:“吴王妃,您是有何事吗?”
老吴王妃直接摆上一副臭脸,懒得搭理他:“让你们府上的二老爷和五姑娘出来。”
她要当面与乔成文与乔芊语对质,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准备继续欺瞒下去。
安康子无奈,只得叫人喊来了他们。
乔成文远远地就看见了老吴王妃,立马热切地疾步走过来:“这是哪阵风今日把亲家吹来了?”
今日正是花朝节正日,老吴王妃此时前来拜访,无疑是给他这个未来亲家做脸,不仅京城人会高看他们一眼,就连在子爵府里,日后说话也更有分量。
想到此处,乔成文面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
只是对于老吴王妃来说,这一句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在她心火旺盛的胸口再度添了一把烈油。
她不再忍耐,直接气势汹汹地开口:“你们不是说和卫国公府的关系不错么,怎么,人家可不认你们这个穷亲戚呢。”
“也不知是哪来的脸,拿着人家府邸里的东西说是自己的,真的是山鸡做久了想当凤凰了。”
她一通毫不留情的话劈里啪啦下来,把乔成文父女二人都镇住了。
乔成文嗫嚅着问:“吴王妃,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许……”
老吴王妃冷笑一声:“能有什么误会,晋王妃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今日本王妃话就说到了这里,你们做这种不要脸的欺瞒行为,还想继续与王府联姻吗?”
“不如就此解除婚约,从此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老吴王妃今天是真的气坏了,说话也一分迂回的余地都不留。
想着她侯府出身,少女时就嫁给皇子,此后生下慕容越,一路顺遂,现在更是成了宗室老一辈里地位最高的女眷之一,哪受过这种气。
乔芊语闻言,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乔成文更是冷汗涔涔:“不至于啊吴王妃,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慢慢解释。”
“今日已是初二,初九便是大婚之日了,六礼已过,婚帖已送,此时取消,两府的尊严于何处放啊。”
“亲朋好友又该如何解释,吴王妃还请您稍微冷静一下。”
乔成文不敢想象,如果这场婚礼当真取消,会给他带来多大的负面后果。
于是他朝身边的小厮打了给眼色,让他去将乔老夫人和冯氏一同喊过来。
女人间说话,总比他一个男人好办,再者,乔老夫人年轻时与老吴王妃有几分交情,她来了或许会好说话一些。
两人被喊的时候,只知道前面出了事,而且事情还不小,等到了,看到面色不善的老吴王妃时,心里均是咯噔一下。
老吴王妃看到乔老夫人后,面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乔成文见此,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阿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年轻时那般风风火火的性子。”乔老夫人唤了老吴王妃少女时的闺名。
“今日之事,是我们子爵府理亏在先,千错万错均不辩解,只是,还请你为两个孩子的声誉考量一下,不要将此事声张得过大了。”
“雪露那个孩子幼时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向来嘴硬心软,多半是心里对父亲有了几分怨怼,才会那样说,其实她心里还是对我们有一些感情的。”
乔老夫人语气温软,将姿态放得很低。
“赶明儿有空的时候,我会亲自上门与雪露那孩子谈一谈心,也好解开一些误会。”
“我的薄面,她还是卖几分的。”
过了这么长时间,老吴王妃冲动之下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逐渐冷静下来。
“好,我同意,婚礼照常进行。”她也不想因此影响了自己儿子。
“只是,贵府五姑娘,实在让人怀疑是否能够主持中馈,理清一府事务,且质虑纯善,为夫君分忧。”
“日后入主江夏郡王府后,两年之内,还是由本王妃掌管府中庶务,两年之后,视情况决定是否交还管家之权。”
“除此之外,本王妃还有一个要求。”
22. 22 皇兄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
老吴王妃轻瞥了乔芊语一眼, 眼神略有些轻蔑:“我儿大婚之日,本王妃还要做主抬入两个贵妾,如此,乔家可否有意见。”
现场一时间寂静了一瞬, 过了半晌, 反应过来的乔成文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僵着脸赔笑道:“一切均由贵府做主, 自然没有问题。”
倒是乔芊语反应过来,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伸手就要扯乔成文的袖子:“爹……”
大婚当日,夫君就要同时娶两个别的女人,这要让她面子往哪搁。
更何况,慕容越本就不喜她, 如此一般有了其他的莺莺燕燕,那她岂不是日后都要夜夜独守空房了。
乔成文却抖袖甩开了她的手,与其他人一起与老吴王妃继续说着些场面话。
老吴王妃走后, 乔芊语颇有些怨怼地对乔成文说:“爹, 您怎么就这样答应了, 她本就不喜欢我了,如此一来,要是郡王的心也被别的狐狸精勾走了,女儿日后该如何在府中立足自处。”
乔成文擦净了脸上的最后一丝薄汗, 转首微叹了一口气:“你该庆幸, 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不然,以吴王妃那个性子,你的郡王妃之位能不能保住还得两说。”
“之前是我们大意了, 没想到此事这么快就被戳穿,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挽回,就只好多委屈你几分了。”
乔芊语不甘地咬住了唇:“可是——”
“为父很清楚男人的心思,好色者不少,真的上心的却寥寥无几,那些个贵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入府以后,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郡王妃,侍奉好夫君婆母。”
“她们纵是得了郡王的一时宠爱,也未必长久,没有家世支撑,如何也威胁不到你的位置,且放心。”
乔成文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并不担心。
乔芊语听了,却并没有安心多少,只因她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曾是父亲的私养的外室,见不得光,连妾室都不如。
如今却还是成了正室夫人。
眼皮突然狠狠地跳动,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父女俩说话间,冯氏过来了,见女儿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
她走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阿语,进了郡王府以后,戒骄戒躁,旁的事都不重要,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但是有一件事却是顶顶要紧的。”
冯氏压低了下声音:“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想办法怀上郡王的子嗣,若是能一举得男,郡王妃的位置就再也无人能够动摇。”
“男人或许别的不在乎,但是对自己的后嗣,却是极为看重的,娘亲也不瞒你,当年,娘亲之所以能在相大小姐去世后入主子爵府,就是因为生了你弟弟。”
“你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给他正名,就算为娘出身卑贱,一样当了续弦。”
“绝大多数男人,无论爵俸多高,建功立业以后不就指望有个儿子传承香火吗,否则,偌大的基业,给谁继承?”
冯氏是一个思想很传统的女人,但是却绝对不傻,相比起来,她更像是对这个时代与世界看得很透彻。
否则,她也不能从一个外室的身份,爬到了如今的位置,获得乔家的接纳。
“何况这宗室与寻常人家不同,有嫡长子的情况下,只能上书立其为世子,否则朝廷会予以驳回。”
“你就这般……”冯氏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贴到乔芊语耳边细声说道。
语罢,冯氏重新站直了身体,乔芊语回首望向自己的母亲,眸子中还带着几分未全消散完的震惊。
方才母亲说的话,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向。
***
花朝节的第二日晨间,本应是六宫众人都来宁寿宫拜会太后,但由于相雪露的失踪,太后无心接受朝拜,便将此事往后推迟了一日。
第三日倒是一切顺遂,清晨,日晓之后,宫中诸人就正装在身,齐齐来到了宁寿宫。
这次倒是整个宫里的贵人一下子全来齐了,不过由于慕容曜至今孤寡的原因,来的人多是先帝的妃嫔子女。
相雪露昨日修养了一日,今日倒是恢复了大半,虽不复平日,不能健步如飞,至少行走时外人看不出什么。
此次来者甚众,不少都是相雪露不太熟稔的,因此,她只是乖顺地立在太后身侧,不太怎么说话。
一一拜会后,太后留了大家一起吃早膳,只是,甫一动筷,外间就传来了皇帝驾到的通报声。
一时间座上众人神色各异,倒是有不谙世事的年幼皇子皇女们面上露出了兴奋的神采。
很快,阔步而来的慕容曜映入众人的眼帘。
他今日穿着一件鸦青色潜龙暗纹缂丝直裰,很是低调内敛,却又将整个人的气质蕴藉其中,显得越发深沉莫辨。
暗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如玉,如午夜竹林幽篁上吹过的泠泠之风。
气质这一块,慕容曜仿佛就有着天生的优势,就算是相雪露,也不得不承认。
“皇帝不是有紧急的军务要处理么,怎么来了?”太后颇有几分惊奇。
慕容曜从前是忙起来便可没日没夜的那种,不仅自己勤政到了一种极端,也拉着周边的臣子一起苦行。
曾让不少朝臣叫苦不迭,就连卫国公,从前也在相雪露面前吐槽过。
方才得知了陛下要来的时候,立马有人主动空出了太后身边的位置,此时,慕容曜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后才缓缓开口。
“是西域那边的捷报传来,有关事务很快就处理完了。”他轻描淡写,将此事一笔带过,太后也就没有继续多问。
慕容曜来了以后,一度让气氛冷凝了不少,不过后来大家发现,他只是专心低头吃饭,不置一言,若不是那周边强大的气场,还以为没有这个人一般。
太后拉着几位太妃闲聊,很快,气氛就重新活跃了起来。
聊到了各自膝下的孩子,太妃们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出来。
“太后娘娘,您别看这孩子看上去讨喜,其实顽皮得很,每日里不是想着出宫,就是想着上房揭瓦捣乱。”
太后笑了笑:“小孩子嘛,有这股活泼劲是好的,证明身体健康无虞,哀家记得,陛下幼时反倒是有些病弱,时常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病,先皇后可为此费了好多心思,差点愁白了头。”
相雪露闻言,心里倒是生起了几分好奇,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现在这个高高在上,令人难以接近的帝王,年幼时是什么样子。
她正准备继续听太后说下去。
太后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止住了话头。
太妃们倒没有感觉到什么,她们见慕容曜自来后便一直沉默,看上去气息也并不凌然,微微一绕,将话头扯到了他的身上。
“前日宫宴,听说陛下好事将近,约莫在一年之内,便要有结果了。在此先提前恭贺陛下一声。”
若是旁的时候,她们定是不敢与慕容曜提这种话题,但见他前夜时的态度,心里估摸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才会主动言明自己的终生大事。
如此一来,这样说非但不会惹怒慕容曜,反而可能误打误撞讨了他的喜头。
果然,如她们所想的一般,慕容曜慢慢抬首,朝她们的方向轻扫一眼,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浅淡的笑意:“多谢几位太妃了。”
他又将目光移到几个弟弟妹妹的脸上:“太妃们确实将弟妹养育得很不错,想必颇有心得。”
“日后若是朕有需要,希望太妃们不吝赐教。”
太妃们没想到,她们随口的一句话,竟能得了慕容曜金口玉言这么长的回复。
而且看上去他似乎心情不错。
看来是说对了点子,顿时都不甚欢喜,满口答应了下来。
相雪露旁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隐隐有些纳闷,慕容曜不像是那种随便选个秀女就会将其立为皇后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独身到现在。
能让他上心的,必定是他心悦的姑娘,可是如今一点风声也未听到,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曜的保密手段太厉害。
相雪露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只望这新皇后,日后与太后婆媳和睦,与她妯娌和谐,好让她继续过这顺遂无忧的日子。
方才慕容曜与太妃们说话的时候,太妃们身侧的皇子皇女们都睁大了眼睛,不放过一丝机会,瞧着他们这个地位尊贵的皇兄。
平日里慕容曜忙于政务,连太后都见得少,更别说这些皇子皇女们了,也只有在年节时有机会一睹天颜。
但是早已听过无数关于这个皇兄的传说,心里均是孺慕不已,此时更是大胆地瞧着他,几乎要将他看出花来。
“咦,如此炎热初秋,皇兄怎么穿着高领的衣衫……”一个三四岁的小公主偷偷地嘀咕道。
她的声音本来极小,只想说给身边的母妃听,但正巧慕容曜方才将将说完话,席间的其余人都停住了谈论,很是寂静无声。
于是她这句悄悄话,便被听入了众人的耳内。
小公主的母妃有些慌张,低头阻止了女儿继续说下去,又连忙向慕容曜请罪。
虽说稚子无辜,小孩子也是童言无忌,但她仍是担心因此触怒了陛下,毕竟,陛下不喜他人过问自身之事,已是宫人人人皆知的禁忌。
所幸,慕容曜看上去并未愠怒,只是微抬眼皮,说了一句:“你见你皇嫂,不也是如此么?”
这席间能被称作小公主皇嫂的人,只有相雪露一人,一瞬间,齐刷刷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23. 23 着了他的道
本来大家都没注意, 此时被慕容曜一说,倒是发觉,相雪露今日也穿着一件领口很高的衣裳。
在这样的时节里,确实颇有些奇怪。
此时虽已入秋, 但气热仍旧不减, 时人多着轻薄服装, 相雪露的衣裙, 亦是由轻纱以及薄凉的丝绸制成。
唯有脖颈那处,突兀地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丝毫肌肤,看上去就很是闷热。
相雪露未曾想到慕容曜会突然将皮球踢给了她,以至于她现在不用抬头,都可以感觉到四方投来的炽热视线。
她忍不住轻轻地磨起了后槽牙。
她硬着头皮抬首, 轻轻柔柔地道:“让诸位见笑了,前夜在湖边散步,不知遭了哪里的蚊虫, 眼下, 只好做了这般的遮掩。”
相雪露含蓄地说道, 众人皆是意会。
夏日蚊虫多毒辣,稍有不慎被叮咬了,往往肿胀长至数日仍不能消除,若裸露出来, 确实会很显目。
“正巧, 朕也是。”慕容曜挑眉, “朕夜行至玉明湖畔,不慎也着了蚊虫之道。”
他平铺直叙地说着这句话,能将此事说得正气凛然, 严肃认真的,听起来好似一件大事的,也就只有慕容曜。
“原来是这样,我是说陛下怎么也……”相雪露假笑道。
“未想到玉明湖畔虫害如此严重。”一位太妃轻轻蹙了蹙眉,“竟接连害得二位如此。”
“既如此,我提议,不如派人前去湖畔消杀,灭除虫害。以免日后再遭此难。”
这位太妃的孩子甚小,很喜欢到处玩耍,她亦担心,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若是去了湖边,被什么毒虫咬了,可如何是好。
“太妃所言甚是。”慕容曜微微笑道,“那蚊虫害朕与皇嫂不浅,初之瘙痒难耐,后又红肿疼痛,便是夜间入睡前,亦是异感难消。”
“朕回头着曹秉德传宫中六局及内务府,妥善处理此事。”
慕容曜说“不浅”那个词的时候,声音稍稍加重了几许,被相雪露敏锐地感觉到。
她突然想到,她脖子上的红.痕是他所留,那他脖子上的呢……
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吓了一跳,难道,她亦如慕容曜一般放肆沉浸,下手没个轻重。
像猛兽一般吞噬他的身体?
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慕容曜,却因他的脖颈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什么也没有瞧见。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心痒难耐地想知道。
却因耽搁太久,目光一下子就被慕容曜逮了个正着。
相雪露赶紧挪走了视线,轻咳一声:“陛下所言甚是,从前那湖边,到了夜里便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危险。”
“臣妇去了一次,便遭了此难,日后再也不敢去了。”
她为了掩饰自己方才内心的波动,说话的时候,故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真诚认真的神色。
却不知道在有心人眼里看来,显得无辜又好欺负极了。
***
众人方才早膳谈话间,提到了晚上要放的花朝节烟花。
花朝节的第三日夜里,于宫门处,城门处以及长安街的中心处,放节日烟花,是建朝以来就有的传统。
数千烟花齐绽,五彩缤纷炫目不已,染亮了半个京城的夜空,将节日的气氛推至最高潮。
此时游人如织,京城百姓纷纷出来看烟火,有条件的,会登高而望之,将京城盛景尽收眼底。
太后及几位太妃年纪大了,早已对此不太新鲜,这几日事务繁多,有些疲累,只想着早早休憩。
小皇子小公主们倒是十分向往,双目之间都是熠熠生辉的渴望。
“今日正巧政务不多,弟妹们若是有兴趣,太妃们不如将他们交给朕,彼时朕令人开放揽月台,携诸位登高赏景。”
慕容曜破天荒地主动提起这种看似很像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事。
太妃们正头疼怎么应付自己孩子的痴缠,此时,慕容曜如此一说,她们瞬间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皇帝去赏景,自然不止他自己一个人去,还有随行护卫的众多紫衣卫,甚至是暗处的隐卫。
让孩子跟着他,完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嫂也一同去吧。”他侧首看向相雪露,温淡地说道,“朕与幼童接触不多,他们应该比较喜欢你。”
相雪露仔细寻思着他后一句话的意思,她总感觉,其中的潜在意思是,万一这些孩子到时候吵吵闹闹不听话,他说不定太阳穴一跳,无情地……
这让相雪露顿时都不好拒绝了。
“皇嫂应从未登过揽月台吧。”慕容曜问道,“那里是整个京城最佳的赏景之地。”
相雪露自然没有去过,揽月台是一处地处皇宫边际处,极为高耸的石台。
因月轮上升过程中,会恰好升至石台顶部,隔远看有揽月入怀之意,故得此名。
但前朝因不时有宫人甚至嫔妃登之而坠,血溅于地,故而被封锁起来,非帝王口谕不能进。
能得此机会,相雪露还是颇为意动的,看慕容曜的口风,好像也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于是她只好说道:“是的。从前未曾有过机会。陛下的意思,臣妇自然不会拒绝。”
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但此行还跟随了为数不少的弟妹们,人一多,似乎也就缓解了尴尬。
“那就如此说定了,亥时一刻,于揽月台相见。”慕容曜微弯唇角。
***
当相雪露裹着披风,于亥时到达揽月台下面时,还觉得很是有些疯狂。
往常这个时辰,就算没有睡觉,也多半浴过身了,在房中休憩看书或者做一些别的事了。
还几乎从未这么晚出来在外面晃,来到皇宫的偏僻处,只为看看烟花。
相雪露笑着揉揉自己的脸,笑自己是越活越过去了。
揽月台这里向来流传着很多诡异甚至有几分惊悚的传说故事,多半与宫里那些坠台而死的有关。
放在平日里,相雪露肯定是不敢来的,只觉着这里阴风阵阵,但今日,四周都伫立着紫衣卫,让她的神经放松下来。
守在登台处的卫兵认出了她的身份,让出入口让她顺利进入。
揽月台很是有一些高,她拾阶走了不知多久,才登到了顶端。
转角的过程中,偶往身侧一瞥,便看到距离格外遥远的地面,让人望之目眩。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
行走的过程中,或许是因为抬步的动作幅度太大,她才发觉,本以为修养好的身体其实仍会有感觉。
上去以后,相雪露才看到,慕容曜和其他人已经到了。
他凭阑而立,远方吹来的罡风吹得他衣袂翻飞,深夜的他并未如白日一样一丝不苟地束冠,而是仅以一根玉簪从头顶松松垮垮挽起的发髻中穿插而过,余下青丝,则散落至背间。
被风翻卷着与鸦青色的衣袍交缠缭绕在一起,又时而随风飘至半空。
与昼日中冷峻深沉的帝王相比,此时的慕容曜多了几分洒脱落拓,有一番魏晋风流的味道在身上。
皇子皇女们虽然仰慕他,但是又不敢离他太近,只是不近不远地站在附近,四处张望着。
听到了响动,他转身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看远处的寂寥苍广之景看久了,相雪露看到了他面上还未收起来的,一转即逝的落寞。
“皇嫂来了。”慕容曜不紧不慢地对她道:“今夜还有两场烟花,一场是亥时过半,一场是子时正。”
相雪露来了以后,现场的气氛似乎都活跃了不少。皇子皇女们都眼巴巴地朝她方向而来,缠着她说话。
眼见慕容曜仍在一旁闲散地立着,相雪露在心中暗暗吐槽,慕容曜不会带小孩子,就不要带。
不过,后来发现,他也并非她想象的一无是处。
她来了以后,慕容曜开始不同寻常地为他们讲起了花朝节的一些典故和传说故事,同时以手势指向远方,告诉他们那里是什么地方。
他讲的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妙趣横生,还很有耐心地解答他们的疑问,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其中亦包括相雪露。
完全地沉浸在他言语中构造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直到慕容曜微微一顿,忽然看向远方,说:“烟花要放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一簇簇热烈的,闪耀的炫目的烟花就顺着京城的中轴线一路炸开。
从最远处的城门口,到长安街上欢庆的人群中,再到皇宫正门丹凤门入口,从小小的一个点,释放出绚烂的火光,迷人的色彩,巨大的花火图案,铺遍了京城的天幕。
一瞬间,站在近处的人甚至有一种亮如白昼的感觉。
真可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
绽放到最极致,又化为无数繁星般的亮点骤然降落,如同无数星星的碎片,在消逝之前也要在空中划过明亮炽烈的轨迹。
相雪露和身侧之人均陶醉其中,小孩子们惊异睁大眼的同时,也将嘴张成了圆形。
漫天的火光映照在她的眼眸中,和其中的惊叹喜悦的神情结合在一起,仿佛她的眸子都在发光,迷人得要紧。
全然不知道自己撑脸拂发的模样,颊边晕染的浅醺,又落入了谁的眼底。
这一场烟花罢了,众人都尚未平复完激动的心情。
听说后面还有一场烟花,自然是要留下来继续看的。
不过这中间还有半个时辰的间隔。
揽月台之上,有今日临时放置的供人休憩的软椅,年幼的皇子皇女们不太能熬,时间久了,就泛起了困意,渐渐地,都趴在上面睡着了,
慕容曜转首对紫衣卫和宫人说道:“将他们安全送回去。”
24. 24 渴望她发现
宫人们应声将熟睡的孩子们抱起来, 悄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揽月台上很快归于一片寂静,慕容曜回首看着同样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的相雪露,面上一时有些晦暗不明。
夜空中的月光化作清辉洒落下来,映在了她的脸上, 显得她面容的肌肤越发皎白如雪, 睫毛又长又弯, 像小扇子一般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唇微微地嘟着,略有些娇憨的意味,再加上带着浅淡印痕的眉心,不知是不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正在不满撒娇。
慕容曜注视着她,只是单纯地看着, 便看了很久。
其间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梦中的少女在软椅上一蹭一蹭地翻了个身,扯得肩膀上的衣衫有些滑落,露出了肩膀。
独将后背留给他, 只是这样, 便显得那纱衣下的腰肢格外纤细了。
让人觉着, 似乎不盈一握。
慕容曜的神色微微一动。
**
那天借走了慕容曜的帕子以后,相雪露将其带回去仔细地清洗了一边,复又晾晒干透。
原先隐隐留下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独留下白净整洁的帕面。
她看着上面细细绣好的那个“曜”字, 针脚细密, 纹路优美, 显然绣这颇费了一番心思。
忆起先皇后,那个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的人,相雪露想, 这方帕子一定对慕容曜意义深重。
于是便越发不敢怠慢。
晾晒过后的帕子散发着日光的气息和特殊的清香,相雪露将它仔细叠好,放置在袖口,准备夜里去揽月台时将其还给慕容曜。
后来去了以后,反倒因为与众人言语,忙着看烟花,而一时忘了这件事。
***
“皇嫂将这方手帕保管得很好。”慕容曜用指尖捏着手帕的角,将之轻轻展开。
银白色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上,于他发顶上的白玉簪上折射出凌凌的光辉,让他周身显露出一股更加莫测的气息。
他的指尖轻轻碾磨着手帕的布面,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感受着上面的细微纹路和还未消散的热意。
“朕,该如何报答皇嫂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俯低了身子,语气轻慢又随意,末尾却又有一丝笑意浸润在其中,透着点冰凉的余韵。
他耐心地等待了半晌,却没有得到眼前人的半句回复。
少女如沉眠的鲜花一样,正裹紧着自己的花瓣,陷在童话里的梦乡。
慕容曜微微地笑了起来。
月色忽然黯淡了几分,不知何处来了乌云。
它只好偷偷地,勉为其难地,用另一半的光芒,为人间投递清光。
***
她的小嘴微撅着,仿佛受了什么不能言明的委屈。
惹得他在她的樱唇上浅点了一口:“这便还委屈上了。”
只听他隐隐约约地笑道:“当真是娇气。”
“别这样。”他附耳对她说道,“她是如此的纯洁天真,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带来的后果。
便像是一场风暴本可以早些结束,纤细美丽的蝴蝶,却偏要扇动翅膀,扰动了空气,引发了新的风暴。
“记住了,错的是你。”他说道。
***
子时的烟花准确地按时绽放,将深远的天幕再一次染上金白色的光亮,若是耳朵灵敏的,还可以听到远方京城百姓传来的欢呼之声。
这是花朝节的最后一日,以子夜彻底的狂欢和无边的绚烂作为节日的终点。
按照嘉朝惯例,此时都要与枕边之人一同度过,享受盛大烟火的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夫妇和顺。
烟花的亮光照亮夜幕,照亮揽月台的时候,他正将他的轻吻落在她的颊侧。
火光亦同时照亮了他们的半张面庞。
他用不知道谁能听到的声音,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与白日里朝堂之上冷肃发寒的帝王威压不同,此时,尽是虔诚与温柔。
他望着她皎白的脸颊,微微用指腹摩挲了她的脸。
“真是,如水做的人儿。”他微微地叹道,“只是不知道,心,又是什么做的呢。”
此时的高台,无边的空旷,只有沙沙的风声伴随着细微的树叶声,辽远地带吹来的风自高台之上畅通无阻,吹得衣摆长长地飘飞。
此时,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沉睡,正处于无边的静谧之中。
显得慕容曜的身影越发的孤寂。
只是,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轻易透露自己的所思所想,最多,在偶尔的话语中露出几分端倪。
帝王之位,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大多数人,却不愿去想那其中踏过的鲜血,经历过的算计机关,步步惊心。
曾经再怎么柔软的心,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坚硬无比,笼罩了一层寒冰外罩。
九五至尊,亦是如此的寂寥,似有无边的孤独永远伴随,再不敢轻易向旁人透露自己的心思。
其实他,有时候,也是多么渴望相雪露能发现他真实的内心,以及那些最阴暗的角落。
****
花朝节日里,雪滢也入宫参加了宫宴。宫宴散后,本来预备着乘坐马车回府,却被人叫住了。
“你来找我做什?”她皱起鼻子,有些不善地看向慕容澈,“上次的事情便以为我忘了么?”
她话里说的事情,是上次太后在考校她功课,恰好问到的点,她前夜刚好没有复习到。当时支支吾吾了半晌,好是难堪。
太后见她这般,本都打算跳过这个问题,放过她了。却不知慕容澈突然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答了这个问题。
太后瞬间对他和颜悦色,还对着她说,让她多学学别人。
雪滢回去气得睡不着觉,越想越觉得慕容澈就是故意的,想让她掉面子。从此在心里又为他记上了一笔。
她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不需要假好心的人。”
慕容澈一怔,半晌才喃喃道:“原来那日以后你对我总是不悦是因为这个。”
那段时间,他也是辗转反侧,因为想不通为什么小伙伴突然对他冷脸了,爱搭不理的,可是思索了一圈,也没有想到有什么得罪她的。
明白原因以后,他很是有些委屈:“我哪里是假好心了,那日我见你急得掉汗,便想用手势偷偷地暗示你,谁知你并没有领会到,便最好低声提醒你,你倒好,自己没听清楚还反问复述了一句我在说的话。”
雪滢听了,有些明白过来了当时的事情。她就没有怎么看过尚书,以至于他给她提示答案她都没有意识到,还以为是他在胡言。
虽然恍神过来了,仍是死要面子地嘴硬:“那也用不上你来。”
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慕容澈在背后唤道。“今日花朝节里有个地方很有趣,你便不想去看看吗。”
雪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很是不争气地心动了。她的性子,最是无法抵挡一切好玩的事物——
慕容澈拉着她在街边逛着,因为是花朝节的缘故,路上到处都是人。两个孩子仗着身形小,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着。
“你要带我去哪,我可是为了你,连晚膳都没吃。”雪滢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要是让我知晓那个地方无什么趣,叫你好看。”
“不急。现下还没到时间呢。”慕容澈年龄虽小,却在这时有些老成,“你若是饿了我们便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你有哪里值得我骗的。”他很是诚实地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雪滢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他,最后气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惹得他捂着自己的痛处,抱怨道:“明明总是你欺负我,你却还说我欺负你。”
雪滢不理他,直接往路边的摊贩走过去,看到一处扎着糖画和糖葫芦的摊位,有些意动。
“给我一串糖葫芦。”她对商贩说。
话音落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带钱,转首就盯着慕容澈看。
“提现你价值的时候到了。”她故作嫌弃地道,“可别告诉我,约了本姑娘出来玩,连钱都没有带。”
慕容澈自然带了,他掏出钱袋,递给雪滢:“给。”
见他如此爽快,雪滢对他的态度也改善了不少,她这时候难得起了良心,转首问他:“你要不要也来根?”
“不用了。”他摇了摇头,“我三岁以后就不吃了,太医说吃甜食太多不好。”
雪滢听了他的这句话,回过味来,敢情,他这是在说她还不如三岁小孩?
雪滢发现,她最讨厌的就是慕容澈总是一副理所当然或者无心之举的样子,却偏偏说着些她听了烦躁的话。
她从老板那里接过先前要的糖葫芦,咬了一半,然后突然趁他不注意,将另外一半塞进了他嘴里。
见他面上瞬间显现的错愕之色,她忽然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还不是吃了。”她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味道如何呀?”
雪滢问了半晌,都没有看到慕容澈有回应,偏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掩在阴影下的脸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红了起来。
“喂。”她说“吃个糖葫芦,不至于吧,便这般怕被人当做是小孩。”
她用一种“可是你本来就是小孩啊的目光看着他”。
慕容澈抬眼,看了一下雪滢,一脸无畏无知的样子,他有时候觉着,他们的年龄可能是倒换了。
他将头转到一边,闷闷地说:“不是这个。”
他的手里仍捏着她给他的半串糖葫芦,她不记得,他却是知道,这是方才被她咬过的。
太傅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有些事情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
他有些生气,因为他记挂在心里的事,她却明摆着没放在心上,不当回事儿。
25. 25 “养病,躺好”
次日巳时, 相雪露前往太后殿内问安。
眼见她慢悠悠走过来的姿态,太后问道:“怎么了,可是昨夜累着了?”
相雪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怎的, 昨晚只是去揽月台赏了会景, 没费什么气力, 今儿却起晚了, 还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来。”
太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不适。”
相雪露道:“那倒没有了,除了刚刚所言之外,别的皆一切如常。”
太后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此时正是初秋时间, 天气时热时凉,最易因此染上风寒,平日里还是得多注意自己一些。”
“既然无事, 那昨夜玩乐得可曾尽兴?”太后转而问道, “听说那几个孩子昨夜都玩疯了, 到今早还依然很兴奋,拉着宫里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相雪露思索了片刻,答道:“几位皇子公主都很懂事,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陛下亦是极有耐心, 为我们讲解了不少。”
“烟花亦是甚美, 昨夜登台一望,才知京城夜里是怎样的繁华盛景。”她回想了一下,发现还是忘不了昨夜脑海中留下的惊艳景象。
“可惜您没有同去。”
太后笑道:“哀家这个年纪的人了, 该看的东西也都看得差不多了,不差那么一点。”
“况且,昨夜怕是熬夜熬的不浅吧,哀家一把老骨头了,熬不动了。”
“您还不到四十呢,怎这样说自己。”相雪露忙劝慰道:“昨夜我们也并未流连到太晚,看了亥时半的那场烟花后,不知怎的,便睡着了,靠在软椅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何时回的宫。”
“这便对了。”太后说,“难怪今晨,太妃们都与哀家说,昨日夜里,是皇帝身边的紫衣卫将皇子女们护送回去的。”
“说是送到的时候,几个孩子睡得正熟,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看来是真的累极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也累的快,是这样的。”相雪露笑言道。
话语间,她摸上自己的脸,内心里其实颇有几分古怪,怎她一个成年人,也如孩子一般,不经累呢。
记忆中最后的印象确实是与他们一起笑言谈论,后来在等子时那场烟花的过程中,不知是不是无聊还是别的,睡意渐渐弥漫上了身,意识逐渐消沉,就连夜间高台处微凉的风也没有能吹醒她。
所幸,一夜安眠,今晨重新醒来时,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头顶是熟悉的帐顶,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衾。
除了身子有些沉重外,其余的一切皆好。
应是慕容曜体贴地也派了一队紫衣卫送她回来。
现在想起来,还有几分尴尬,自己为什么老是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她正陷入自己思绪中的时候,太后忽然道:“听说再过几日,乔家的那个要成婚了?还是和江夏郡王。”
原先乔成文,在卫国公府做赘婿的时候,太后便不是很喜欢他,只觉得他此人颇不安分,内里藏着心思,总喜欢耍些小聪明。
除了一张皮囊以外,毫无是处,还惯是喜欢装模做样。
只是当时长姐喜欢他,卫国公也对他观感不错,她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直到后来乔成文的丑事败露,她才再也懒得掩饰,平时直接称他为,那个姓乔的。
“是的,姨母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相雪露微讶,没想到太后还去关注这种事。
“嗯,本来哀家也是懒得去关注的,只是,乔家联姻的,是江夏郡王府,这才格外引起了几分注意。”太后缓缓说道。
“乔家的那群人,自是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这江夏郡王,你却需格外注意几分。”
“此人性子阴翳,不好相处,他年幼失怙,得先帝怜惜,曾召进宫里与众皇子一起学习,以前有段日子,还与当今陛下,先晋王是同座,走得比较近。”
“当时,那个孩子虽小,却很懂得观察人心,心思敏感得很,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讨好别人,稳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本来如此,也没什么,皇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是孩子,太过天真单纯也活不下来。但让哀家不喜欢他的,还是他将先皇后做给当时的太子,也是如今的陛下的糕点给拿了,反而误导众人说是你拿的。”
“还有此事?”相雪露十分惊讶,太后说的这些,在她久远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她费力思索了好久,才从记忆的碎片中勉强寻觅出慕容越这个名字,但是,连同慕容昀一起,都是极其浅淡的痕迹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相雪露不解。
太后失笑道:“谁知道呢,此事也是匪夷所思,还多亏了太子当时为你作证,又说糕点是送给你吃的,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其实,当年这件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先皇后训斥一顿,在她那里失了几分好感而已,慕容越如此费尽心机,只为达成一个这样的结果,属实是奇怪。
这让相雪露对慕容越多了几分警惕,如此行事毫无章法,令人摸不清目的的,才是最危险的。
尤其现在,他还专程去求娶乔芊语,她可不信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整件事里都透着一份可疑。
“江夏郡王的母妃,老吴王妃,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出身咸阳秦氏,是出了名的将门虎女。黄、淮二河统编的水军,都尽在秦氏麾下。也是如今朝中一股不小的力量。”
相雪露知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相比前朝,除了维持陆军的日常训练以外,还额外增训水兵,新设了不少官职。
看上去很是重视,此方面的官员将领自然亦是水涨船高。
“总之,江夏郡王府,不可小觑,你也要小心一下那个乔芊语,免得他们夫妇合起来搞什么幺蛾子。”太后有一些轻微的担忧。
“知道了,姨母,过几日他们大婚时,雪露随便派个人去探听一下情况。”
相雪露应了下来,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姨母,这些天,河东相氏那群人可有什么动静?”
太后微微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一直住在京城相氏的族亲那里,闭门不出,很是低调,也不知道计划着什么。”
“国公府之前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查出什么异样,只说,就连一向张狂的相才良,这几日也不怎么露面。”
“这就怪了。”相雪露嘀咕道,“这也不太像他的性格呀。”
见外甥女面上一脸忧虑,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莫要因此思虑过甚。”
“只需记住,保重身体,只要你好好的,旁的都不重要,只要我们都好好的,任他们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如同苍蝇拍水罢了。”
太后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什么叫做,只要她好好的,他们便没有办法,她一介弱女子,又能有什么能量呢。
后来细思了一下,或许是她领悟错了太后的意思,太后应该是指,只要她和祖父在一日,有他们二人坐镇,那些妖魔鬼怪,便别想爬到头上去。
***
相雪露从太后这里回去后,在附近的宫苑里散了一下步,回去寝殿以后,正欲看会书,却开始面颊发烫起来。
她拿来屉子里的海棠缠枝铜镜,微微一照,便映出脸上醉人的红霞出来。
好似涂上去的浓重胭脂,让她吓了一跳。
“怎会如此……”她喃喃道,让宫人倒来了一杯热茶,慢慢喝了几口,却并没有缓解症状,只觉得头也发热起来,带着一些晕晕乎乎的感觉。
她大叫不好,难怪今晨起来以后,便浑身无力,原是昨晚凉风吹多了,又在迷糊间睡着,受了冻。
相雪露担心病势加重,便寻了床榻,躺了下去,严密地掩好被角,同时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问诊。
然后便是不知道何时昏沉地半晕半睡了过去。
重新对外界有感觉时,是有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相雪露浑身发烫,更是对温度敏感,她被凉得手腕下意识一缩,却在下一刻被拽住了袖口。
“别动。”他温沉的声音传来,“正在为你诊脉。”
相雪露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此时她难受得紧,也管不了那么多三七二十一,只要有人能救她脱离苦海,她都愿意试一试法子。
听到声音,她勉力地睁开了眼皮,便在模糊间看到了慕容曜那张绝艳的面容,还有他身侧的太医。
若是因此事,惊动了通宵达旦处理帝国政务的皇帝,还真是她的罪过。
他真是孝悌之道的典范,再繁忙的政务中,也要抽出时间,来看看她这个可怜病弱的皇嫂。
也是那么地守礼,方才,只是因为诊脉才碰触了她的手腕,过后,就算是为了阻止她缩回胳膊,也只是轻轻拉扯了她的袖口。
进退自如,谦和有度,克制守礼。抛弃他对政局的掌控之力,以及其他令人生敬生畏的能力与品质不谈,单是这一点,便能明白为何那些老臣称赞他是嘉朝中兴的希望,不世出的明君。
慕容曜与太医在室内交谈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相雪露听得并不是太清楚。
只感觉,在额头烧灼一片,热烫得快不省人事之际,一个冰凉湿润的物体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感觉到这股凉意,她更加想去拥有更多,便在迷蒙中伸长了脖颈,努力朝那个方向探去。
不知是不是太过迫切,以至于碰触到了一块属于人的肌肤。
“皇嫂。”慕容曜放下冰帕,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躺好。”
26. 26 再忍忍
“嗯呢。”相雪露在迷蒙中无意识地哼唧着, 因为冰帕带来的凉爽让她忍不住舒适地发出声音,睫毛颤了颤。
好不容易额头上清凉了一些,短暂的满足过后,却是更大的空.虚。
她开始不满地在床上轻微地扭动着, 甚至要掀开胸前的锦被, 获取更多的凉意。
持续的高热令她的脑子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 意识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做出的事情也就不再顾忌那么多。
“给我。”她近乎哀求地从喉间发出呢喃,宛若受到抛弃的可怜小猫咪,垂着眼角,眼泪汪汪地祈求着她无情的主人。
“皇嫂,药还没到,你再忍忍。”慕容曜微蹙了一下眉, 又极快地松开。
他朝床榻上的相雪露看去,见她面色潮.红,微微地睁眼, 露出同样湿润的眼眶, 当真是, 可怜极了。
在他的印象中,便是从前她极致妩媚之时,也未这样求过他,求他给她, 虽然这里面的意思大相径庭。
慕容曜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凑到了她的面前, 极近地,细致地看着她,观察着她, 打量着她,似乎在探究她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丝细小的绒毛。
若他能看到自己此时的眼神,当知道有多么的怜惜,以及一种执著般的迷恋。
如同她对凉意是渴求不够的一样,他对她,亦是如此,甚至更甚些,他虽然此时体温正常,但是却不比沙漠中的迷路人的渴求少。
她于他,不过是引鸩止渴,触之便越陷越深的女儿香,无尽的贪恋与温柔,红尘万丈。
或许他早该参透这一切,参透自己的心,在她嫁予他皇兄之前,便将她毫不留情地抢过来,强势地宣告,她只能是他的。
从前那个矜贵冷冽,杀伐独断的太子慕容曜,或许也没有想到,平生所有的犹豫与迟疑,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也不至于,如今,只能在她这般天真单纯的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他似乎是离相雪露太近了,令她微有所感,知晓眼前的人就是方才给予她凉爽的人,便以为他那里还有更多。
胡乱地伸手乱挥,机缘巧合地抓到了他的手。
慕容曜的手如玉骨一般,修长好看,冰冰凉凉的,常年都比寻常人的体温要低。
她碰触到以后,便好像遇到了什么珍宝一样,死死地抓住,不肯再松开。
“头痛……好热……”她嘤嘤地低泣着,仿佛真是难受极了。
她将他的手拉下来,虽在病中,此时的气力却极大,毫不犹豫地,仿佛那只手是属于她的一般。
相雪露将慕容曜的手拉到自己的枕边,以面颊贴过去,贴得紧紧地,嗓子眼发出小猫般舒适地轻哼声,不时地用脸蛋顺着他的手心慢慢地蹭。
慕容曜垂眸看着她如此的情态,此时当真是无比的乖顺,柔弱,仿佛只有他能依赖,他就是她世间唯一的依靠,大海上救命的木桨,只能随他一起浮浮沉沉,任他予取予求。
他爱极了她这样的模样,一度想让她以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都是此时这样,只能乖觉呆在他身边的。
但转而又忆起,最初他喜欢上她时,她那时的模样,如今仍旧鲜活地跳跃在他心中,令他每每想起,都心折不已,以至于方才的想法,很快又烟消云散了。
相雪露觉得这块冰块真是舒服,带走了她脸颊上多余的热量,让她昏沉头脑上的温度降低了不少,她越发不舍得放开它,干脆抱紧了贴着,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又睡了过去。
慕容曜这次没有收回手,他干脆就靠着床榻,坐了下来。
有了冰意的降温,相雪露这才安稳了许多,但转而没过多久,又开始头痛起来,直直地被痛醒,眼角都沁出泪花来。
她似是想寻找某种安慰,闭着眼仅凭意识地便伸手攥住他的袖子,往他怀里拱。
用脸蛋贴上他衣袍上柔软的布料,鼻端充斥淡淡好闻的龙涎香,最后,干脆整个人靠在了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被风寒折磨的小人儿似乎又重新找到了某种慰藉,乖顺地在慕容曜怀里趴了下来,复又安稳地沉眠下来。
他凝视了她半晌,才将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上,顺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怀里的少女立马发出了像小猫一样舒适的哼唧声。
她嗓音里模糊地咕囔的什么,他听不清,只是微微笑了笑,将她颊侧微乱的发丝一丝不苟地,耐心地整理好。
正如他对待她一样,永远都是这样的不紧不慢,充满耐心。高明的捕猎者并不急于一时的求成,而是谨慎而又深谋远虑地设置好陷阱,一层层地将她引入最深处的圈套。
羊羔身上最鲜嫩的肉,总是要经过细致炙烤,才能在鲜香的同时不失了原汁原味。
“陛下,晋王妃的药好了。”门外传来宫人低声的通报。
“拿进来吧。”慕容曜淡淡道。
宫人端着药碗,目不斜视,脚步声低不可闻,又稳又快地走到到床榻边,将药碗放在了旁侧的紫檀方木杌上,尔后轻轻福身,复又原路退了出去。
全程中,她一直微低着头,不发一言,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景象,或是对帝王怀抱寡嫂之事并不觉惊异。
室内重新又只有他们二人。
慕容曜捏起勺子,用它在药汤上来回搅动,直到那药碗上蒸腾氤氲的热气少了不少以后,他才舀起一勺,轻轻地置在唇边吹了吹,将之靠近相雪露的唇角。
“皇嫂,张口。”他的声音很是温和,对她这种病中之人,更是收敛起来平日里所有的锋芒。
相雪露却不知又是犯了什么别扭,如何也不肯张嘴了。
不但如此,还在他又唤她的时候,翻身将脸朝下,彻底地埋在了他的怀里。
将头朝下扎下,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拉也拉不动。
慕容曜伸手向她额间探去,发现还是热烫不已,显然,没有汤药,很难降下温来。
他对着她的后脑勺,耐心地再度唤了一句:“皇嫂,该喝药了。”
“不喝药,你的病又怎能好。”
他等待了片刻,见她还是毫无所动,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声。
面对不听话的病人,总是有很多方法。
***
慕容曜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不再理会她乱扯乱动的那嘤咛般的声音。
幽黑的墨瞳盯着药碗看了片刻,缓缓拿起汤勺,舀了一口,喝到口中。
尔后俯下身子,将轻薄的唇贴到她的唇上,轻轻地辗转了一下,慢慢地将温热的药汤度入她的口中。
她似有些不满意这样被迫喝入药汤,用舌头朝外面抵了抵,做着轻微却又无用的抵抗。
却恰好碰到了他薄凉的唇,引得他微微一顿。
慕容曜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尔后他毫不留情地抵开她的牙口,用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微一用力,药汤就自她的口腔乃至于喉间一路流淌了下去。
只见她纤长脆弱的脖颈伴随吞咽的动作,微微一动,越发显得其上跳动的脉搏明显起来。
他用大手抚上她的脖颈,包握上去,几乎可以握住她三分之二以上的颈项,感受着她的血管在自己的手心里跳动,一种莫名的愉悦涌上心头。
他又给她度过去第二口,第三口药,直到汤碗既尽,她才终于安分下来。
慕容曜看着她沉睡中的安静面容,病中的她越发显得柔弱。
他希望她尽快好的同时,也越发想将这朵娇嫩不禁雨打的花骨朵儿,完全变成他自己的。
***
相雪露醒来的时候,大脑里还是迷蒙一片,一时间是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直到片刻过后,意识缓缓回笼,才想起,她是因为先前身体不适,才躺在了床榻上,又让人帮忙叫来了太医。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虽然仍有些发热,但并不是很烫了,想来病亦不是很严重了。
但她侧首望向室内的时候,却不期然地看到了一个人。
“陛下,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她很是惊讶。
慕容曜缓缓地站起来身,从远处的靠椅边上走了过来。
他站在离相雪露床榻边上不近不远的地方,微微低头:“听闻皇嫂染了风寒,高热不退。”
“思及昨夜朕带皇嫂上了揽月台,恐怕就是那时候害皇嫂着了凉。”
“朕实在是良心不安,今日听闻皇嫂病情,就立即赶来过来。”
“皇嫂一日病势不减,朕一日无心朝政。”他的眸中似凝着极致的担忧,连常年不变的眉梢间都带上了一股忧色。
“本上次一事就亏欠了皇嫂,还未弥补,便又对皇嫂不起。朕闻古人以亲尝汤药,侍奉枕前作为偿恩以及孝悌之道的典范。”
“朕虽不及古圣人,却唯愿守在皇嫂床前,待皇嫂安好。”
“不必,咳咳。”相雪露差点一口水呛出来,“此事与陛下无关,是臣妇自己体质柔弱,又未多加注意,才致了如此后果。”
“有宫人照顾,臣妇无事的。”
“皇嫂又在说笑了。”慕容曜幽幽地说,“方才宫人要喂皇嫂喝药,皇嫂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张口,后来还是朕捏住了皇嫂的下巴,才将药汤喂了进去。”
“皇嫂如此令人不省心,朕怎能放心将您交给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面上听起来像是轻微的责备,但细察似又感觉到话里藏着一股淡淡的宠溺。
相雪露一瞬间僵硬,她用手摸上自己的下巴,似乎在寻找他残留在上面的痕迹和触觉。
她甚是赧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着道:“那便麻烦陛下了,还望不耽误陛下处理国事。”
慕容曜微笑道:“自不耽误。”
后来,相雪露才明白了什么叫不耽误的意思,他竟然叫人搬来了一张紫檀嵌楠木心的长案,放置在她的房间里,还让内侍将今日的奏折拿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在那里批阅着。
她本想视而不见,闭上眼睛,继续休养,却无法忽视耳侧传来的,他翻动奏折的轻微纸张声,以及朱笔落下时,洇墨入纸的声音。
这让她即使闭上了眼睛,也觉得他离她如此之近,仿佛就在她的耳侧,身旁,处处彰显着强烈存在感。
后来,好像是有臣子寻他而来,他这才走出了寝宫,站在门外与人低声交谈着。
似乎是在谈西北战线的问题。
她第一次恨自己的听觉如此的灵敏,以至于明明隔了一道墙,她竟然还能觉得他的声音清冽好听。
27. 27 惫懒
八月初九这日, 乔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送府里的五姑娘出阁。
虽说这桩婚事的过程中闹了诸多的不快,结果也没有最初预想的那般满意。
但终归还是结了一门好亲,和宗室攀扯上了关系。
于是乔府上下, 众人均面带喜色, 其中以乔成文为甚。
今日过后, 他的女儿便要是郡王妃了, 以后乔府之人乃至同僚,都会因此对他高看一眼。
若是他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也多了个帮衬和当靠山的亲戚。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笑意更是深切了几分。
虽说他还有个女儿是亲王妃,但那个丫头,素来与他不亲近, 自然也就对他用处不大。
想到相雪露,乔成文原本甚好的心情带上了几分阴翳。
思及上次老吴王妃来府里质问闹腾的事,就是她搞的鬼。
就这般见不得他们过得好么, 亏得他白养了她那么多年。
想到这里, 他面上原本的喜色淡了几分, 凭添了几分阴郁,直到前方有人唤他,他才重新挂上笑容:“来了。”
乔芊语一身嫁衣,头上覆着红盖头, 正趴在子爵府世子的背上, 由他背出大门, 将将要上轿之际,乔成文叫住了她。
他走上前来,到她的面前, 用几乎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到了郡王府以后,切记住之前与你说的那些,一切以我乔家二房的利益为重,知道了吗?”
乔芊语红帕下的眼睫颤了颤:“女儿知道了。”
随着礼乐声,乔成文注视着载着乔芊语的那顶红轿愈行愈远,露出了对某些东西势在必得的目光。
***
夜里,烛影摇红,乔芊语端坐在婚房内好久,却还是没有看到自己夫婿的影子。
她又耐心地等待了两刻钟,此时,前面的宴席应当也结束了,慕容越理应在来洞房的路上。
可还是未见到他的人。
她想起父母嘱咐自己的任务,心里越发焦急,便唤了身侧的陪嫁丫鬟凝珠前去探听消息。
凝珠领命而去,未过多久复又返回来,怯怯地道:“郡王妃,郡王爷他……”
“郡王如何了?”乔芊语催促道。
“他去了夏贵妾的院子里,身边的人说他今夜不过来了。”凝珠说完,害怕地低下了头,生怕乔芊语发怒。
乔芊语听到以后,攥着手帕的手都在颤抖,她早就知晓慕容越不喜欢她,现在连老吴王妃也看她不顺,嫁来郡王府后,怕是日子不是很好过。
只是,如何也没想到,新婚的第一夜,就被给了这样的难堪。
若是等到明日白日里,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郡王爷抛下新婚妻子,去了贵妾院里下榻,恐怕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会低看她一眼。
这让她日后如何有威严去管理郡王府。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于是也不管脸面问题了,亲自起身去了夏贵妾的院门口。
院子里灯火半歇,乔芊语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歇下了,只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她直接走了进去,不顾门口丫鬟的阻拦。
直到走到寝房门口,她叩门道:“郡王,妾有事找您。”
语罢,里面并没有回应,她加大了力度,连叩了几声的门,房内才传出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有何事?”
乔芊语蜷了蜷手:“有要事与您相商。”
半晌后,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一阵脚步声,面前的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
慕容越衣衫半解,斜倚在门框上,面色不善地看向乔芊语:“若是你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本郡王有你好看。”
乔芊语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低头隐忍道:“郡王随妾到这边来,妾再详细与您说。”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只有暂且忍耐,服软,不激怒慕容越。
半刻钟后。
慕容越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所以,郡王妃的意思,直白点说,就是让本郡王今晚陪你,日后也多多宠幸你?”
乔芊语的面色一下子如被煮熟了的虾,红遍了,尴尬又难堪。
慕容越复又将目光逡巡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郡王妃今晚,身上似有一种很浓的香味,该不会是……”
他的这句话未说完,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待再见乔芊语一副难堪至极到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慕容越忽然觉得无趣。
他略有些嘲讽地看向她:“不得不说,郡王妃话里的有些提议,还是颇令本郡王心动。”
“那便按你说的,从今夜开始吧。”语罢,他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有些粗鲁地向外走去。
徒留下夜幕里微微晃动的珠帘。
***
相雪露在宫中修养了几天后,出宫回了一趟卫国公府。
乍一见到久未相见的雪滢,两人就热切地拉起手来交谈起来。
其中不乏一些生活趣事,姐妹二人自小就亲密,就算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亦说得极上劲头。
“阿姐,前几日,我随祖父到南大营去玩,寻了那儿的演武场,找了处箭靶试射的几箭,可是百发百中哩。”
“消息传到了南大营的魏伯伯那里,他可是亲自过来看我,又叫我射了几箭给他看,看完以后直夸我骨骼清奇,是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
小丫头说起这个的时候眉飞色舞,面上尽是骄傲。
她从身后拿出一张小巧精致的弓,弓以北地特有的寒铁木而制,弦则是极为罕见的小黑牛皮,一看便知珍贵非凡。
“这是魏伯伯赠我的,他说这是他幼时曾用过的弓,正适合我这个年纪使用,见我有缘,便给了我。”
相雪露有些惊异,魏将军出至威远侯府,乃武将世家,这种兵器不说是传家之物,但一看也知道甚是贵重,竟这般就随随便便地给了雪滢。
她第一次正视起妹妹的天赋起来,正色问她:“雪滢,你的骑射之术,相比同龄人来说,是何水平。”
雪滢撑着下巴想了想:“同龄的男孩,至今没有遇到一个比我强的。便是大我两三岁的,也没有。”
“这还是我无什么机会去练呢。”
“其实阿姐,我远不止对骑射感兴趣,我还想去学习剑术兵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熠熠生辉,满是不可忽视的光亮。
相雪露看到了,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自家的妹妹如此优秀,巾帼不让须眉,忧的是,再怎么样,她也终究还是个女子。
再过几年,便要定亲了,若是她舞刀弄枪过甚,恐怕找不到很好的夫家。
她也并不是觉得雪滢就该如此,只是这世上留给女子的路本就不多,若是她不能及时地找到后半生的庇护之所,相雪露害怕姨母以及祖父不在以后,无人护着她。
虽说他们现在对相才良那一家觊觎国公府的行为表示强烈的反感和厌恶,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日后若是国公府无嗣继承,终究还是要落到外人手里。
届时雪滢出嫁,便只能寄人篱下,甚至被驱赶出来。
相雪露看着妹妹尚且天真稚嫩的笑颜,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现实很残酷。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被雪滢突然叫住,只见眼前的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震声道:“阿姐放心,等我学成归来,定好好保护你,谁都不敢来欺负。”
相雪露眼眶有些微湿,没想到,以前总是喜欢抱住她腿不放的小妹妹,有一天也说可以保护她了,她突然觉得,或许不该小瞧她,应该多给她几分信任。
如今虽然她的面容尚未长开,还是小女孩的模样,但是眼中的坚定却已不再能忽略。
她柔声道:“嗯,阿姐相信你,也谢谢你。”
“对啦,阿姐,你知道吗,顾哥哥要回来了。”雪滢忽然说道,眸中满是兴奋,“等他回来以后,我要让他教我剑术!”
“顾哥哥……”相雪露愣了一下,“你说的是……”
“顾南亭顾哥哥呀,阿姐你忘了吗,从前他便是祖父的门生,前些年去了边疆历练,如今带领着军队班师回朝了。”
“小时候,他还在我们府邸住过一段时间,只比阿姐你小半岁呢。”
“听说他现在已经是西域都护府府军的副将了,真的是好厉害!”
雪滢的话语让相雪露勾起了尘封的回忆,也想起了近几年偶而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
顾南亭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远房叔父,十来岁的时候被卫国公接到府中住了几年,后来边疆烽火骤起,便远赴投军。
这几年,虽远在京城,但也听闻过他的不少传说,譬如率领百人突出敌军重围,绕后直切,冲破对面阵营,获取大胜,再如潜伏敌阵多日,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又如在沙漠中隐匿行踪,行军多日,兵行险招,出其不意,直捣黄龙。
其用兵之老道诡谲,身法之矫健灵敏,勇猛若此,着实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亦正是因为这两年屡立奇功,才在如此英年,得以拜将。
只是,记忆中,他还是那个略有些害羞的俊朗少年,也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相雪露想起前些天在宫中听到的消息,以及慕容曜忙的事情,西域一战大捷,将士不日就要回朝,说的便是这件事吧。
“听说这次战后,西域友邦的人也要进京,他们应该会先来,顾哥哥他们应该是随后整顿好军务以后再出发。这些都是我听祖父说的。”
难怪这几日都很少见到慕容曜,原来是有这些事需要忙,相雪露若有所思。
***
嘉朝与西域各国这些年多有战伐,时战时和,时互相结盟抵御另一方。
最近数十年以来,羌族人异军突起,不断侵袭周边小国的土地,令其苦不堪言。
小国为了自保,不得不互相结盟,其中以大月氏为首,成了名义上的盟主。
先帝朝末期,大月氏率诸国与嘉朝在经济,军事上达成合作,此次对羌族之战的大捷,就是合作的结果。
八月中旬,大月氏使团抵达京城,此时一同前来的有大月氏的王子与公主。
慕容曜于清宁殿设宴款待,所来之人,除了使团众人,亦有朝廷中人。
相雪露身为王妃,自然在礼部拟定的名单里面,只是在晚宴前梳妆,青柠为她熏香的时候,她忽然有些犯恶心。
“王妃这是哪里不适吗?”绿檬担忧地问道,“要不奴婢去叫太医过来?您要是实在不舒服,不如先休息会,再不行,就和太后娘娘说一声,今夜就别去了。”
相雪露摆了摆手:“不用了。只是忽然有一瞬间的恶心,现在已然好多了,应当是白日里吃错了东西。”
“今日的宫宴十分重要,怎能因这点小事说不去便不去,丢了我朝脸面,成何体统。”
“如此便好。”绿檬轻舒了一口气,“或许是这熏香的问题。这是前几日从西域送来的贡品,陛下让分给各宫的,才新换上,也许是王妃您有些不适应。”
“或许是吧。”相雪露有些倦懒地耷拉着眼皮,似闭非闭,这几日来,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秋困,人是越发的惫懒了。
以往,还想着出去散步赏景,如今却是连宫门口都不愿意踏出。
前几日宫里漪碧湖的荷花开了,芙蕖清纯,出水不染,引得宫中诸人驻足旁观,她也没有去。
就连有时候在殿内作作画,题题诗,也总是不太提得起劲,昨日给一副采莲图上色的时候,不知怎得,竟伏案睡着了,画笔搁在了纸面上,污了好大一片痕迹。
惹得只好全部作废,相雪露直叹可惜,又有些懊恼自己。
就连年纪尚小的燕王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头,问嫂嫂是不是最近比较累,她当时羞赧极了,只道是自己昨晚想着心事,没有睡好。
相雪露将手往下,摸到了自己腰间的软肉,说起来,也很是奇怪,平日里也没见吃什么东西,却不知怎的,就长胖了一圈。
她有些懊恼,对青柠说道:“以后一段时日,你帮我做个监督,也好让我不要吃那么多,如今进宫没多少日子,反倒是长胖了不少。”
青柠一边替相雪露往发髻上插上一根金镶珠点翠双蝶簪,一边掩面笑道:“哪里,王妃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芙蓉如面柳如眉,纤腰楚楚,怎会自言胖了呢?”
“您若是都这样,天下的女子又该如何自处了。”
相雪露微蹙了蹙眉,她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28. 28 早生贵子
“别想多了, 王妃。”绿檬安慰道,“您若是觉着没有胃口,喉口有点犯恶心,那就来吃一点清甜的瓜果开开胃。”
她说着, 将一盘鲜嫩多汁的蜜瓜拿了过来:“这是陛下今日派人送来宁寿宫的, 说是让太后娘娘和您尝尝鲜。”
“听说这是西域特产的一种水果, 很是甘甜多汁, 也就是这次大月氏的使团过来,才让这瓜果进了京城。”
相雪露看向盘子里蜜黄色的脆瓜,用银筷夹起一小块,放入唇中细嚼,清甜可口,口齿留香。
过后, 倒真像绿檬说的一般,心头的不适压下去了不少,整个人舒畅了很多。
***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清宁殿内外都被装点一番, 挂上了华丽荧荧的宫灯。
宴席上金壶里盛着美酒,壶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顶上的烛火。
整个宫室都被铺上了一层彩色串枝石竹花纹金宝地锦,正红的底料上铺呈着金面, 织绣着华贵庄重的石竹花纹。从宴饮的桌下一路蔓延到清宁殿门。
菜肴四时俱备, 既有大嘉朝的名贵菜系, 亦有西域的异域风味。很是照顾了各方来宾的口味。
相雪露到达的时候,慕容曜还没有来,但是大月氏的使臣已经就坐了。
此次率领使臣的是大月氏的大王子提兰, 瞧着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鹰目虎背,看上去很是桀骜,不好惹的一个人。
他的旁侧坐的是大月氏的三公主图雅,二十来岁的模样,额间坠着一颗鲜亮的红石榴宝石,两只眼睛妩媚婉转,十分有异域风情。
相雪露甫一落座,就感觉他们的目光投了过来。
提兰的视线很有压迫感,像灼热的两道光照在她的脸上,这让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他喝一口酒,就朝这边看一眼,好似相雪露是他豢养的什么东西一样,她不禁蹙起了眉。
图雅的目光则是另一种意味,大约人们对美人的眼神总是会宽容几分,相雪露并没有感觉到太冒犯,只是从她闪烁的眸光中察觉到了她略有些探究,好奇的张望。
过了一会儿,相雪露终于忍不住再被提兰奇怪的目光打量,主动开口问道:“王子是对今晚的宫宴有什么异议吗?”
提兰大饮了一杯美酒,目光灼灼道:“这倒没有,只不过被王妃的美貌所动,一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现场的气氛一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相雪露也很意外,提兰的话竟然如此大胆。公然对一国王妃说出这种无礼之语。
提兰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接着道:“小王今年三十有一,府中只有一妻,王妃既亦丧夫……”
话语说到一半,被图雅公主骤然打断:“王兄!”
提兰立即止住了话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妹妹。
图雅却不去看他,只是看着相雪露,歉意道:“边陲之国,不通中原礼仪,王兄的话多有冒犯,当不得真,还望晋王妃见谅。”
提兰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图雅一个眼神止住了。
相雪露看着眼前的这对兄妹,想起传闻中大月氏大王子行事张狂,不计后果,而三公主思虑慎密,处事周全的事来。
据说就是因为如此,大月氏的王才让两人一起前来嘉朝,怕也是存了让公主监督王子的意图。
眼下看,传闻倒多半是真的。
思及刚才提兰说了一半的话,相雪露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
早就听说,大月氏许多风俗似未开化般的,比如子继父妻,弟继兄嫂,甚至几人共妻的,亦不在少数。
更别说寻常寡妇再嫁,就连王后,亦没有加以限制。
陡然听到这个风俗的时候,相雪露心理就有些接受不能,此时又被拿到明面上来说,牵扯到了她,更是十分反感。
本朝建朝以来,就没有哪个王妃再嫁的,先朝的,除了被皇帝下旨赦免的,其余的皆被殉了葬。
苟活下来的,个个都是低调行事,又岂会堂而皇之再嫁。
就算没有此先例,也不是提兰一个异国王子甫一见面就如此无礼的理由。
退一万步,就算她真的去寻找第二春,开启新的人生,也轮不到他吧。
何况,这只是一个念头,真有了此种想法,第一个发疯的就要是那些迂腐的礼部老头。
嘉朝孀居的王妃要远嫁异国和亲?!他们怕不得趴在紫宸殿上哭天喊地,从西六门一路叩首到东五门。
这提兰倒将,两国邦交之事说得如此儿戏,好像是个人私事一般,着实让人迷惑。
先前他话中的那个妻子,貌似也是从他亡去的叔父那里继承的。
那不就是他的婶婶?又听说,大月氏的男人可以娶四个地位平等的妻子,那岂不是还有可能有他的继母,嫂嫂……
相雪露越想越可怕,赶紧摇了摇头,将这思绪甩出脑内。
还好,她嘉朝乃礼仪之邦,不是此等蛮荒之地,断不会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思绪间,忽听到殿内再度安静下来,然后是所有人的齐声山呼:“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雪露猛地反应过来,立即从座位上起来,随其他人一起,跪了下去。
由于动作有些急促,心理很是慌乱,导致这个过程中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地面上是厚重绵软的金宝地锦,相雪露虽然是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但是也并不痛。
只是因此,在慕容曜喊“平身”的时候,她的动作要比旁人慢了几分。
当其他人都已经坐回了位子上,她仍在手忙脚乱地从地毯上撑起来,收拾自己的裙摆。
亦没有发现,身侧有一处阴影降临。
直到头顶的光线被遮住,她才茫然地抬头,望见了慕容曜高大的身躯,和俊美无俦的面容。
他逆光而立,脸庞埋藏在阴影里,因此看起来神色有些莫名,眸光很暗。
相雪露脑子里还是愣愣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见慕容曜微微俯身,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将相雪露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她重新落座,他从她身侧飘然而过,似笑非笑地留下了一句话:“皇嫂半晌不起,这番大礼,朕可受不住。”
相雪露窘然极了,落座了好一会以后,仍觉面颊发醺。
只是,不仅慕容曜神色淡然,除她之外的其余人也好似没见到一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就像,帝王从满座跪地俯首的人身侧经过,独停留在她的面前,弯身将她扶了起来,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一般。
她在心里暗怪自己还是修炼太少,因一点小事一惊一乍。
慕容曜驾临以后,席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不少原本在低声窃语的人,也都止住了声音。
相雪露发现,自打他来以后,提兰的目光也不到处乱瞟了,安安分分地,这令她身心亦舒畅了不少。
慕容曜问候了几句提兰和图雅,又简略地提及一下西域那边的情况。
他们回答得倒是都很规矩,从相雪露这边望去,只见提兰正襟危坐,绷紧了脊背,丝毫不敢怠慢的样子。
让她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人当真是看人下菜碟。
礼貌性地寒暄过后,宫宴就正式开始了,今日只是第一天,正式的会面交谈,还要等到后面几日。
于是双方略吃了几口前菜,便开始推杯换盏,欣赏着前面进行的舞乐。
这次大月氏带来了不少西域的乐伎舞姬,在殿内灯火的掩映下上演着婀娜多姿的曼妙舞蹈。
配合韵律优美,神秘华丽的乐曲,美人偶一回眸,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真是看得令人如痴如醉。
别说现场的许多男人了,便是连相雪露,也看得舍不得离开眼睛,只得在心里叹一句,真乃人间尤物。
“皇嫂。”沉浸其中的相雪露陡然被叫道。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朝声音发源地看了过去。
发现慕容曜不知何时,正举杯对邀,要与自己互敬一杯。
她赶忙往杯中斟了一杯酒,与他手中的酒盏隔空相碰:“臣妇祝陛下福寿绵长,万福金安。”
相雪露有几分敷衍,她只想赶紧应付好慕容曜以后,好去继续看舞乐。
谁料,却被他揪住不放了。
“皇嫂,便只有这一句话?”慕容曜维持着举杯的动作未变,一双黑眸狭长深邃,逼人的紧。
“以你我的关系。”
相雪露被他说得迷茫了片刻,复又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慕容曜正值壮年,哪轮得到她去祝福他什么健康长寿那样的话,刚才她也是没细想,太不用心了。
她很快又挂上了笑容,对他道:“臣妇祝陛下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话一落,便马上又有些后悔。
慕容曜现在连妻子都没有影,又哪来的子孙。
但抬眸看他的表情,又好像并无不悦。
莫非是说到了点子,于是她大着胆子加了几句:“祝陛下早日寻得如花美眷若干,届时,后宫满园春色,自然就离子孙满堂不远了。”
话音刚落,便见慕容曜肉眼可见地脸色沉了不少。
“皇嫂便这般关心朕?”他的语气微沉,略有些扭曲的阴阳怪气在里面。
相雪露后悔了。
她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帝王的喜怒无常。
前一秒还看不出什么,后一秒便要摆脸子下来了。
伺候不起还躲不起么,她选择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此间,那边的舞乐声再度传来,这次明显换了个调。
她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向歌台处瞥去。
却再次被他逮了个正着。
“这舞乐有何好看的,连与朕说话也这般不用心。”
29. 29 再跳
“可是, 陛下,是真的很好看。”相雪露忍不住说道。
说话的同时,她不禁根据话本,脑补慕容曜下一句话便是, “相雪露,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他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便收回了目光, 没有再说话。
相雪露得以继续观赏歌舞,也不再管慕容曜,将精力全部集中到舞台之上。
看到兴头上,前方的舞姬突然做出了一个连续旋转的动作,罗裙飞旋,裙面上的花纹连成了一片, 令人眼花缭乱。
从远处看,只能看到她飘飞的发辫和如波浪般翻飞的裙面。
动作的末尾,舞姬又忽以右足尖轻点, 轻巧地向斜前方一跃, 整个人如同飞蝶一般轻灵美丽, 翩飞在了半空,露出了雪白的脚踝和其上的纤细精致的金环。
金环上嵌着若干小小的金铃,随着步伐跃动,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伴随乐曲的流动, 娇俏魅惑。
相雪露看到现在, 内心已是惊叹连连,震撼不已,虽然因为顾忌礼数, 无法发出声音,但还是难掩心中激动。
她侧首低声问慕容曜:“陛下可知,这些舞姬乐伎出于何地,臣妇想重金聘请几位,留在府中。”
在她看来,这几乎是一种曼妙的艺术,若是有幸能得之,便是天天欣赏也是不会厌倦腻烦的。
慕容曜闻言,放下酒盏,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未曾想到,皇嫂竟然这般喜欢。”
“朕回头叫人帮皇嫂找大月氏的人问问。”
相雪露见他这么容易地就答应了下来,打消了先前的疑虑。
她原本还以为,他今日对她有几分不满。
见她面上流露出开心满足的神情,他的眸光几经变动。
最后捏住酒盏,慢饮一口,慢条斯理地说:“皇嫂可不要因为贪图看舞,耽误了吃食。”
“夜里怕是会生饥。”
“嗯,谢陛下关心。”他答应她答应得爽快,她也对他无所不应。
见她这般,慕容曜的唇角微噙上了一抹笑容。
相雪露正纳闷慕容曜怎知她吃了多少,回头就看见,他多半时间都在撑颌思索,偶尔听听席间众人的交谈。
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就是不怎么看那些歌舞表演,偶尔触及视线,也是一脸平静地略过。
真是不解风情。
相雪露按捺不住,旁敲侧击:“陛下,便不觉得这歌舞好看吗?”
她见他兴致寥寥,实在好奇不已。
见这样子,要么便是对此类事物半点不感兴趣,要么便是,见过比这更绝佳的,除却巫山不是云了。(1)
慕容曜本欲说些什么,但见她满脸的期待,又不想拂了她的兴,便只是道:“舞甚好,只是人却未必最佳。”
相雪露更是不能理解了,他无什么兴趣的原因,竟是觉得因为所跳之人不行。
那还有什么样的天仙能入他的眼。
在她的心里,这已经是她平生接近二十年来,所见过的跳得最好的西域舞蹈了。
未曾想到,到了慕容曜口里,也被一句不行盖过。
相雪露忽然想到,他单身这么多年,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名花丽草各入各人之眼,只不过,有的人,就像看不见那斑斓美丽的世界一般。
说的正是慕容曜这般无趣之人。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意兴阑珊地挪开了眼,不再追问他旁的事。
却正好漏过了,自慕容曜狭长眼尾,掠过的一道暗光。
***
夜宴到了尾声之时,大月氏的使团表示有礼要献。
献给太后的是寿喜玛瑙蟠桃,用楼兰国特有的粉霞玛瑙制成,以西域诸国的名义进献,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太后见了十分欢喜,命人先收进仓库,好好保管,到时候再摆在宁寿宫正殿。
又赐了十金与来往使臣。
到了相雪露这里,图雅命人搬来一座色泽鲜亮的红珊瑚盆景,约莫四尺见长,由一整株红珊瑚制成,十分罕见。一看便是珍惜之物。
她忙叫宫人帮她收下,又送了几件回礼给使团。
正当她以为要开始给下一位赠礼的时候,图雅开口道:“给晋王妃的礼物还没有上完,请您稍等。”
这让她颇为惊讶地抬起了眉。旁的人皆是一件礼物,怎到了她这里,便成了两件。
相雪露抬眸看向太后和慕容曜,见他们也似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更是有几分讶异了,难道是使团临时的安排?
只见图雅拍了拍手,很快有人抬着一个小匣字上来,放置到了宫殿地面上。
她看向相雪露,有些歉意道:“我等已经知道了晋王妃对舞乐者们的欣赏,只是来者皆是敝国王宫里的宫廷乐师舞师,是父王心头之好。”
“此次因出使贵国,故才带了他们前来,以表诚意,结两国之好,只是实难割爱,图雅和王兄亦做不了主。”
相雪露转瞬明白过来,虽然有些遗憾,但图雅所说,完全合情合理,她赶忙道:“能得一见,便已倍感幸运,怎好妄求更多?公主的美意,本王妃心领了。”
图雅笑了笑:“但又怎能让王妃扫兴而去,于是我们还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
话音刚落,抬匣子上来的人便打开了它。
盖子甫一开启,便有灿灿金辉从内溢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对小巧精致的脚环。
用纯金打造而成,看上去像是刚才舞姬脚踝上的样式,却比那要精致许多,圆润光滑,里侧刻着细小美丽的花纹。
内部中空,缀着许多铃铛,外缘一环,镶嵌数颗莹润闪着银贝色光泽的珍珠。
它们静静地躺在匣子底部的天鹅绒之上,看起来却夺目逼人。
图雅道:“知晓了王妃对我西域乐舞的喜爱之后,便将这套饰品,当做纪念,赠予王妃。此外,还有一套舞裙,也一并送给您。”
果不其然,掀开天鹅绒垫后,下面叠放着一件花纹繁复秀丽,异域风情浓厚的衣裙,与方才舞姬所着之衣一样,只是看上去似用名贵丝绸制成。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相雪露又惊又喜地说:“公主的这件礼物,有些贵重了。”
岂止是贵重,简直便是非常用心,也不知慕容曜派去的人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令他们这番准备。
图雅快速地看了一眼嘉朝上首坐着的这几位贵人,收回目光,浅笑着道:“贵国礼遇甚厚,小礼不足挂齿。”
相雪露也不再推迟,道谢以后收下了。
随后的宫宴上,她的心思颇有些浮动,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满脑子里描绘的都是方才收到的珍宝。只想赶紧回宫,拿出来欣赏一通。
***
宫宴散去之时,夜色已经很深沉了。
太后离去后不久,相雪露也跟着回去了。
走之前,朝慕容曜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低声和提兰以及其他使臣说着什么。
想到方才宴上听到的,他待会还有军务要处理,不由得有些同情。
费精力应付完了使臣后,竟然不能马上回宫歇息,还得去萃英殿召见众臣又是一番机锋,可真是惨的娘亲给惨开门,惨到家了。
她敛下心思,不再想这些,专心捧着手中的宝匣回宫。
一回去,沐浴过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将里面的金环以及舞裙拿了出来。
案前点了一盏小灯,橘黄色的火光跃动在这金红之色的舞裙上,闪耀绝丽。金环更是反射出比方才更夺目耀眼的光芒来。
她伸手摸了摸裙面,感受到上面柔软的布料和细致立体的绣纹,忽然有些心痒痒的。
不久前在清宁殿上看到的华曲艳.舞还历历在目
不由得想上身试一试。再对镜照一照,是否有其在舞台之上的光彩。
虽然心里隐隐还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身为王妃,穿这种舞裙有碍风俗,不合体统。
但现在大晚上的,她又不出门,左右只有她一个人,穿穿也是不要紧的吧。
于是她在确定房门关好之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件舞裙穿了上身。
与外表看到的不同,她没有想到,这件衣裙如此的轻薄,穿上身后,虽身轻如燕,但总感觉她身上的某些部位若隐若现。其中包括她这段时间有些微微吃胖了的腰肢小腹。
或许是为了展现女子的柔美,将腰腹部的动作更清晰地表现,才会这样做吧,她在心里暗想道。
除此之外,两只嫩白皎洁的玉臂也一并露了出来,缠上若隐若现的轻纱飘带,垂曳到身后的地面。
舞动时,会随着动作旋转飘荡,尽显灵动飘逸。
舞裙一路蔓延到了小腿,却在脚踝上方将将停下,这让相雪露莹白细腻的脚踝上,挂着的那对金环格外地显眼。
她轻轻走动,转了个圈儿,金铃清脆的叮铃声便一路传来。
相雪露来到一个等身高的铜镜前,里面映出来的女子姿容绝美,粉面含春,眸光似嗔似娇。
微一侧目,便有无边风情自内流露,眼眸波光点点,双颊红晕暗生。
她微拎着裙摆,翩然转身,华丽的裙裾瞬间转成了一个圆形,繁复的花纹旋转出了另一种古朴典雅的图案。
相雪露仍觉哪里欠缺些什么,于是找来一只眉笔,于右眼的眼角处轻点一颗红痣。
这样对镜轻轻一笑,转眸间光华流转,便有了一种西域黄沙之外的,独有的魅惑神秘。
她满意地微微勾唇,又有些可惜,这般装扮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看看。
***
月上中天,夜色越发暗沉,连路过京城的候鸟都停歇下来。
先前来的使团和宫中的众人早已安歇下来。
宫室里的某处,却还亮着微光,进行着一场艳.舞。
相雪露两腿向外,以腿的内侧着地,跪坐在地上。
她一手捂着饱.满的胸脯,一边小口地喘着气。
她不知道头顶上的是何人,也不明白他为何一遍遍地逼着她跳舞。
就算她未出阁时还有几分底子,这近两年的王妃经历也让她荒废了不少。
更遑论这全然陌生的西域舞蹈了。
其实舞蹈的运动量并不大,只是有些动作很是刁钻。比如向后下腰,直到手指撑到地面。
又如上下身不动,唯独小腹轻轻扭动,伴随着旋转飞舞。或者将一只腿高抬与身子成一条直线,以手握脚,保持不变。
她在这边费力地做着动作,那人便端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四平八稳地坐着,偶尔淡淡来一句:“再跳。”
她本以为他最多是坐在一旁发号施令,却没想到,跳到一处动作的时候,一双略有些冰凉的大手突然搭上了她的腰肢。
她忍不住微微战栗了起来。
却见他手上用力,托住了她的腰,然后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肩膀往下压了下。(审核姐姐我这章女主只是单纯地跳舞,任何东西都没有,谢谢您)
她弯身向后而去,像一只无力垂颈的洁白天鹅。
“这不就下去了吗。”他的声音似某种凿开冰面后涌出的冰泉,夹杂着细微的冰渣子,清冽之余又有些冷然。
“不是喜欢这舞吗?”他的声音似远似进地飘过来,“那便多跳跳。”
“我也很喜欢此舞。”
相雪露生怕他继续过来帮忙,在做下一个动作时,将腿高高地,笔直地抬起,用手握住脚腕,因为很久没做过这个动作,脚尖与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还是需多练练。”他温淡的声音再度传来,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好似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一般。
但相雪露知道,他不是的,他是这个局面彻底的掌控者。
“柔韧性好了,舞姿才会更美丽。”伴随着他的话语的是他轻轻按捏在她关节处的手。
明明知道他是在帮她舒缓筋骨,但她却还是不禁脊背上爬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差点撑不住腿,整个人就此跌落。
最后的一次旋转,她华丽盛大的裙摆随着腰肢一同飞旋着,到了迷乱的最后,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停不下来了。
直到重重跌落在他怀里,不住地轻喘着,累得闭上了眼睛,才为这场旋舞画上了一个结尾。
“这便累了?”他轻慢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我很愿意教王妃,王妃却不是一个刻苦的学员。”
察觉到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喘着气道:“求您,别……”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道:“这样可不行,没有练完动作的女孩,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蹲下身来,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金环,握起她的玉足,将其咔啪一声扣在了她的脚踝上。
戴另外一只的时候,她声音里带着微微的乞求,以及不容易被察觉到的颤抖:“我继续跳,求您别……”
“晚了。”他残忍又温柔地对她一笑,轻柔地抚摸着金环,“还是戴在这里,最好看。”
30. 30 接受发生的事
室内的灯已经尽数熄下, 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仍跳动着烛火。少女的肌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显现出蜜蜡般的光泽,倒真有了几分西域舞姬的韵味。
她脚腕上的金铃叮当响着,发出清鸣,不知道练习了多久, 才终于随着舞曲动作一起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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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雪露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明, 床侧的夜灯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灯火, 只留下几滴烛泪垂延下来,约莫是昨夜睡前,忘了熄。
她撑着身子半起来,看向不远处的桌案,上面还放着昨夜她获赠的那一套衣裙。
舞衣被整齐地叠放着,旁侧静静躺着那对金环。
一丝不苟地规整摆在那里, 好似从未被人动过一般。
她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以手指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昨夜,她好似深夜在案前点灯, 将衣裙展开, 仔细欣赏, 再后来……
再后来的记忆便不太真切了,只记得好似看着看着,不小心伏案睡着了?又隐隐想起来一点。她好似将舞裙上身了一番,至于是何时褪去的, 又是何时叠好, 何时上了床榻安歇的, 均是记不得了。
相雪露轻唤来侍女青柠,问及她昨夜的事,青柠解释道:“今日奴婢晨起以后, 欲进来收拾一下房间。”
“甫一进来,便发现了王妃的舞裙和首饰散在桌案上,但总体上并没有太乱。”
“奴婢想着,应该是王妃昨晚试了以后,太过倦累,忘了收起来,便随意地放在了案上,故而奴婢进来以后,便替王妃将衣裙首饰一并归置好了。”青柠低声道。
原是这样,相雪露想,她又问道:“那你进来时,见我是何样子?”
“奴婢进来的时候,王妃在床榻上睡得正好,奴婢怕扰了王妃好眠,于是便出去了。”
昨夜乃至今早的一些景象及事情,到了这里,大致也就有了个解释,只是记忆的深处还隐隐闪烁着什么,让她脑海的最里面突然刺痛了一下。
她扶额,捏了捏鼻子,醒了醒神,不再多想:“服侍本王妃穿衣罢。”——
今晨,图雅公主邀相雪露一同游览御花园,顺便请她做半个向导。
早膳过后,她便离宫出发,经过使团居住的宫室附近时,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嬉笑声自不远处传来。
转角很快略过一小群人影,仔细一看,是昨晚那些展现精妙绝伦舞姿的舞姬们,她们似在嬉戏打闹,互相有些轻微的推攘。
约莫是习舞者的底子和习惯在那,她们打闹间不时地踮起脚尖,跳跃一下,或者拎起裙摆,微旋一圈。动作伶俐娇俏极了。
相雪露的脑中却在此时莫名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似乎是昨晚,又似乎是一场梦,影影绰绰的。
她穿着那件华丽舞裙,在落地铜镜前婉转起舞,有一个人,在不远处坐着,高高在上地观赏着,品评她的舞姿。
她不记得他的相貌,在当时,她好像就和他之间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屏障,未曾敢抬首看他。
只是专心于自己的舞蹈,极尽妍丽,处处按照着他喜爱的来,生怕哪里让他看着不太尽兴,以至于亲自下场来教。
她怕极了他的手按在她的腰间,明明也没有做些什么,但就是莫名地害怕,害怕那莫名的感觉传上她的脊背,害怕他冷淡平静的声音里却说着听起来并不平静的话。虽然他只是单纯地让她练习在宫宴上看到的那些舞蹈而已。
他让她做一字马的时候,她亦照做了,可她还是忘不了,他在她两腿绷直,贴在地面时,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王妃的柔韧性,还有待加强。”
“如此这般费力,待会做别的难度更高的动作,又如何受得住呢。”
“昨日看着倒是爱极了此舞,怎的,竟是叶公好龙吗?”
接下来,便是他清幽的笑声传来,还有他此时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松竹气息,也慢慢地逸散,传递到她的鼻端。
相雪露自然不想承认,似是想证明自己也并非意志软弱之辈,她暂时打起了精神,认真了些许。
只是,在这之前,她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挑剔,像那些个最严格的舞艺大师,对舞蹈动作的标准也是要求甚多。
他在挑剔她的时候,总是义正言辞地道:“若是认真将那些动作做到位了,又何需我来教你,让你反复练习。”
“不用心的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相雪露无法,只有将所谓西域舞中那些难度不低的动作一次次练习,直至熟练。
至少她现在在看到此类舞蹈的时候,只想远观,而不想亵玩了。
就算那只是一场梦境中的经历。
说到底,那人虽然有时候甚是恶劣,但身上的松竹气息是真的好闻,既不浓烈刺鼻,也不淡得令人忽略不计,一个将将好的味道,带上青年男子的阳光与成熟气息,干净清隽。
长这么大,身边便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身上有这种气味的。
思绪到此,她只当是昨日因痴迷此舞过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便做梦都在跳舞,不过上天为了警示她这般叶公好龙之人,便让她亲自去体会了一番甘乐辛苦。
这个间隙里,相雪露已走到了御花园门口,图雅公主正亭亭立在不远处,等待着她。
她上前对她道:“公主,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图雅公主只是笑笑:“无妨,是我来早了。”
两人徜徉在御花园中的清新空气里,花朝节未过多久,御花园里还摆放种植着不少之前留下的各地珍奇植物,此行便很是有观赏性。
视线里景色怡然,人的心情自然也就不由自主地变好了,走了一阵后,两人之间的拘束都少了很多。
“不知晋王妃,昨夜宫宴回去后,可有将那舞衣金环仔细瞧瞧。”图雅公主问道。
相雪露闻言脚步一顿,面色微僵,若那梦境是真,何止是瞧了,简直就是由里到外地切身感受了一番。
她慢慢地吐露道:“昨夜回去以后,拿出来细细欣赏了一番,果真是绝妙。”
“至于亲自穿戴一下。”她摇了摇头,“以我嘉朝的礼节,还是有些过于出格了,便只好束之高阁。”
“浪费了公主的美意,实在遗憾。”她微叹道。
“王妃多礼了。”图雅公主道,“我也很能理解,嘉朝与我西域却是诸多礼仪不同。”
说话间,她用她那双盈盈的美眸看着相雪露:“只是有些可惜,王妃生在了中原。”
相雪露愣了一刻,问道:“此话何解?”
图雅公主说:“若王妃生在我西域,旁的不说,至少夫君亡故以后,可以另寻新欢,也不必守着活寡。”
“就算夫君是皇室出身,亦不例外,原夫家也不得阻拦。本公主看王妃正是花颜玉貌的好时节,却只能守着一个牌位过活,着实可惜。”
相雪露没有想到图雅说话毫无顾忌,竟是这么与她坦诚相对,怔住了一下后,方讷讷开口:“公主言重了,我觉着现在的生活也甚是无忧。”
“不能选择的日子谈何无忧。”图雅摇了摇头,“本公主活了这二十来年,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只图自己肆意自在,先前,我看上了我那名义上的小舅舅,还不是将他连哄带骗地弄了回来。”
她说着话,剔了剔指甲上的丹朱:“后来,时日长了,又有些乏味,本公主便又养了几个甚是得心的面首。”
“我们女子的日子,也未必就要那般乏味空寂的。有时候,考虑太多道德,礼节,反而会束缚得自己不开心。”
这是相雪露第一次听到如此大胆之语,颇有些冲击着她十几年来的价值观。
“难道我们女子就合该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不能像他们男子那般,寻个由头纾解吗?”图雅说起话来,真是如她这个人一般,随性极了,又很是惊世骇俗。
不过被她这般冲刷之下,相雪露想起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忽然觉着,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算是她的梦又如何呢,她日常里皆是循规蹈矩,无半分差错失礼。
夜里的梦又岂在她控制的范围内。
就算梦见了那般的内容,也无什么大错,左右都是人之常情,她守寡多日,正常升起的思绪,又有何好羞愧的。
又不是真的在现实中上演了。图雅的话让她豁然开朗,之前有些难解,压抑在胸口的情绪,也得以释放了不少。
以前是她太迂腐,才会白白庸人自扰了那么久,其实许多事,看开也就是一瞬间,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好纠结的事。
便是连慕容曜先前与她阴错阳差之间发生的事,也不是那么让人羞愧万分,难以接受了。
他们从前是名义上的小叔子和嫂子没错,但是,慕容昀已经死了,不是吗?
眼下他们就是男未婚女未嫁的状态,发生了那样的事,虽然是个意外,但是也没有对不起哪个第三人。况且,之所以叫意外,便是只有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就连他们之间的纠葛,也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而已,还是她将慕容曜当成了她的亡夫,又以为那只是一场幻梦,才会有后来的发展。
虽然某些细节,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是头皮发麻,不愿再度提起的。但是除此之外,她却是不需要背负太多的负罪感。
脑中的思绪经了一遭风浪后,她回过神来,都有些被自己惊住了。
怎就这般的功夫,她就寻到了如此多的借口,接受了与他之间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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