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没有圣人
易晚路过秦雪心时, 在她旁边停了一下。
“怎么了?”秦雪心抬头看他。
易晚转头看一眼小助理念儿。小助理在秦雪心身边老老实实地坐着,还像是平时那个小跟班的模样。
一切都好像没改变。
易晚摇了摇头,在后面的人的催促下去池寄夏他们在的那一桌去了。一路上还有人在小声八卦:“看前几天那条新闻了吗?”
前几天易晚他们忙着读剧本和排练,什么都不知道。
“……出车祸, 成植物人了啊。真可惜, 以前好歹还是红极一时过的女星呢。”
“只能说‘命运馈赠的礼物总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吧, 她这样的结局, 换前半生的光鲜, 也算是求仁得仁。”有人说。
易晚向着声音看去, 戴着鸭舌帽的青年站在阴影里。另一人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只道:“是啊,算她恶有恶报。”
“易晚?在游荡什么,开饭了。”有人说。
易晚几个人按在他的那张桌子前坐下。这张桌子上除了Iris5的几个成员,还有梁辉实和其余几个配角演员。男女主角的演员、导演、教授他们当然在另一桌。易晚一句“我”还没“我”完,几个配角演员已经热热闹闹地开饭了。
秦雪心她们被挡住, 易晚看不到了。这下轮到他看池寄夏。池寄夏握着勺子, 有一下没一下地舀东西。
“易晚,喝点汤。”
结果最后居然是薄绛替易晚把羊汤乘好,放到他面前,甚至还把他的勺子也放进去了。
配角演员:“啊,你们Iris5的关系真好呢!”
……怎么会。
薄绛微笑:“喝吧。”
……太子乘汤,易晚默默地把羊肉汤喝掉了。
一晚上饭吃得食不知味。人多时就会应酬, 应酬起来就会拖时间。三人回到套房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安也霖和丁别寒早就回来, 而且已经睡下了。天色太晚, 易晚也没来得及问池寄夏什么, 只能也和他一起睡下了。
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池寄夏的戏。比起前几场青年时代皇帝的戏, 这几场三十多岁时的戏可要难太多了。化妆师把池寄夏化老了将近二十岁,他居然也只是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玩手机。
放平时,池寄夏早就蹦起来到处犯贱,问别人自己拍得怎么样了。
池寄夏的沉郁显然也引起了剧组其他工作人员的注意。
“池哥这是紧张了吧?”有人说,“毕竟他才二十出头,却要扮演三十多岁的皇帝……”
“简直是胡闹。”梁院长冷笑。
他如今知道昨天那个出言不逊的易晚、冥顽不化的薄绛,还有现在这个长着一张小白脸却要来演皇帝的池寄夏,都是同一个男团里的成员了。如今这世道戏子当道,一个皇帝,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白脸演?
他父亲梁老教授只当他是觉得池寄夏走后门、演不好这个角色。实则他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
除他之外,对池寄夏产生质疑的人也不少。
薄绛亦然。
但池寄夏到底是Iris5的人,虹团的成员没有让外界看笑话的道理。薄绛皱眉,抱着手低语了几句,就听见一个声音:
“队长,你对池哥的演技一无所知。”易晚站在他手边,低头玩着手机道,“只要他愿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薄明绛的父亲啦。”
薄绛:?
你在我这个儿子面前班门弄斧,说这个?他看向易晚。
易晚:“唔……比如薄明绛肯定不知道他父亲上厕所的习惯。腹泻的频率,还有类似‘尽管更喜欢喝牛奶,但既然是在儿子面前,身为老爸当然要喝伏特加啦!’这样的小习惯的,或者一些○癖……”
薄绛:?
所以池寄夏为什么能知道啊?易晚为什么这么笃定啊?
薄绛的震惊一直持续到池寄夏开始表演为止。
无论台下如何不着调,只要一进入摄像机,池寄夏就会变一个模样。
昏君。很多人想。
一个沉迷修仙,不理朝政,自知无法回头,索性去挑拨派系斗争、让自己能舒舒服服独善其身的,“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昏君。
真正让薄绛震悚的是池寄夏握筷子时手指的小细节动作——他父皇生前整日吃水银、朱砂做的仙丹,早已重金属中毒,末梢神经麻木。因此父皇握筷子时,小指总会把筷子抵得很紧,来保持平衡。
可池寄夏竟然连这个小动作都做到了!
薄绛一时恍惚。他不知道站在台上的是他的父亲,还是池寄夏……易晚又在旁边幽幽道:“队长,你冷静一点。不要在池哥向你走来时管他叫爸爸。”
薄绛:……
这回他不知道自己算是被池寄夏装到了,还是被易晚装到了。
易晚怎么会知道这么奇怪的事?
恐怖如斯啊!
末代皇帝青年时的戏份一共拍了四天。这几天不知怎的,参加《科学之战》的安也霖和丁别寒都是早出晚归。喻容时一干起活来就是别人不走完他也不走,活像个自虐狂。因此这几天他比安也霖和丁别寒还要早出晚归,易晚几乎没见上他几面。
除此之外,这几天薄绛也是一路躲着池寄夏走。只偶尔用忧郁并复杂的眼神偷偷看一眼池寄夏……
安也霖作为团队里唯一一名感情流耽美小说男主,对团队成员的情感动向异常敏感。即使早出晚归,他也是第一个发现薄绛的异常的人。他刷完牙,就听见易晚在阳台上对薄绛说:“这几天你怎么都躲着池寄夏走。”
薄绛说:“有的话……我只怕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脱口而出……”
安也霖被漱口水呛到了。
来了吗。如今Iris5也有了弯男暗恋直男,直男后期火葬场追弯男的情节?!
易晚继续说:“……可那不过是戏而已。”
薄绛说:“我知道。只是他演得太逼真,我看得太入戏。”
……这还是因戏生情啊!
易晚说:“想开点,你是他的队长。”
薄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安也霖震惊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手里还拿着漱口杯。
虹团感情又有新动作了!
自池寄夏疑似暗恋易晚,丁别寒疑似暗恋易晚,池寄夏疑似暗恋丁别寒后,薄绛也加入了这场排列组合的战斗!
目前已经有了丁别寒疑似暗恋薄绛,薄绛疑似暗恋池寄夏……下一个,又会是谁疑似暗恋谁呢?
“我真是这个团里感情关系最简单的人了。”只和团外人发生情感纠葛的安也霖如是想着,进入了梦乡。
易晚也放走了心事重重的薄绛。这几日,曾纠缠薄绛的丝线,的确是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他回到房间里时,池寄夏正坐在床上。发色偏浅的少年抱着腿,桃花眼看着窗外的月色。因为没有开口说话,而显得尤其帅气。
易晚站在门口道:“池哥……”
池寄夏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
声音还有点低沉忧郁。
易晚说:“不……”
池寄夏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是么?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起这件事……”
他苦笑。
易晚说:“我想说……”
池寄夏抓了抓脑袋道:“易晚,我很害怕。”
我真的很害怕。
易晚这次沉默了。他说:“池哥,不要害怕。”
池寄夏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易晚道:“你坐错在我的床上了。”
这才是易晚刚才一直想说的话。
池寄夏瞪了他一眼,怏怏地从易晚的床上爬回自己的床上去了。易晚蹲在自己的床边,缓慢地给自己整理床铺。
池寄夏看着他的背影,牙齿有点痒。易晚却突然道:“池哥,这几天梁辉实没有为难你,是吧?”
还真没有。
这几天池寄夏和梁辉实对了两场戏。两场戏里梁辉实的表现都正常极了,戏外,梁辉实也不过是对他比较冷淡,却再没有过去那般冷嘲热讽的模样了。
池寄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我管他在想什么。”
易晚说:“池哥,你应该好好考虑。你害怕的到底是失去什么。”
是失去一个金手指,还是失去一个朋友?
“而且,真的爱你的人,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来的。”
池寄夏瞪着易晚,像是觉得易晚又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再次觉得他恐怖如斯:“你都知道什么?”
易晚声音毫无波动:“我知道梁辉实对池哥有着扭曲的爱意……”
池寄夏:“我靠!”
池寄夏差点被易晚气死。好半天,他打算也来戳一下易晚的“伤疤”:“这几天《科学之战》有点忙啊。”
易晚:“嗯。”
“喻容时好几天没来找你了吧?真正爱你的人,即使是被埋在棺材里了,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喊出‘我爱你’吧?就像之前那个视帝你知道么?为了去接负气出走的男友,当场从直升飞机上跳下来……”
易晚终于转头看他。尽管易晚表情寡淡,池寄夏依旧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吃惊。
易晚:“然后呢。”
池寄夏:“……他沿着海岸线,狂游了一百海里回法国,终于从诺曼底登陆,和他的男友在海岸上接吻。这张照片被记者拍了下来,被誉为新世纪最优雅的爱情。”
……这爱情故事也太地狱了。易晚说:“为什么要游回去?不能飞机开回去吗?”
池寄夏说:“因为他没续签证。在法国待过了允许滞留时间,被驱逐出境了。”
优雅,实在是太优雅了。池寄夏继续坏心眼地道:“所以你看,喻容时根本不怎么在意你嘛。”
易晚这下是停下手上的动作了。
池寄夏原以为易晚是被戳到痛点了。可易晚最终淡淡道:“喻容时这样,才让我觉得好了一点。”
池寄夏:“嗯?”
这是什么哑谜。
“这样让他看起来更像‘人’一点。而不是一个没有私欲的、为了某人某事而被打造出来的怪物。”易晚说,“你不觉得很恐怖吗?一个人,为了向外界付出而活着。明明他自己也不舒服,明明他自己应该觉得不舒服,却还要讨好地去做外界的英雄和圣人。对爱人也是,百依百顺,完美体贴,只要爱人需要,他就什么都有。就像……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使用他去实现某个现在看不出来的目的,而被准备出来的。”
“他不像一个人,而像是一个随时准备被牺牲的材料。而且显然,他过去对此毫无察觉。人有嫉妒,人有私心,人有虚荣,人有愤恨。他没有。”易晚轻声说,“亲口说要利用他也好。亲口说需要他合作也好。只要开口向他帮忙,就能绝对得到回应,就像许愿机……太不合理了,不是吗?我难以接受……这样的存在。”
池寄夏大为不解:“这不是很好吗?”
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完美男友吗?
易晚摇头。
池寄夏忽然觉得易晚变得陌生了起来。平日里的易晚呆滞而沉默,此刻却像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灵魂渐渐剥离开了自己的躯壳。易晚说:“直到最近,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他也会独立。
他也不会一直被我牵着走。
一个单薄的、叠满了buff和为他人牺牲的“崇高理想”的纸片人,渐渐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私心、原则和情感。
池寄夏没理解易晚的意思。一句言情剧台词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开口道:“你是想说,他因为遇见你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吗?”
“咳咳,咳咳……”
池寄夏懵了。
他随口说一句烂话,易晚居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
池寄夏继续提问:“你刚刚那段话是不是还有……”
“他想要和你……咳咳,的意思?”
第152章 角落
易晚一分钟没有说话。
池寄夏:“嗯?嗯嗯嗯?……”
“我发现和池哥聊天是个错误。”易晚眼神飘忽地道, “睡吧……”
池寄夏:“喂喂喂,怎么就错误了?”
……被易晚鄙视的感觉真不爽。
第二天一早,池寄夏照例因为系统的缺席而心不在焉。不过他向易晚报仇的机会倒是来了。
今天下午,有他和易晚的第一场对戏。
众所周知, 池寄夏是易晚的爸爸——这个用以整活的机会也是池寄夏争取来的。一大早上妆时, 造型师们就围着池寄夏窃笑着叽叽喳喳, 准备看好戏了。
“池哥, 你们虹团囊括了祖孙三代, 是真的好玩啊!”
“期待被队友叫爸爸的感觉吗?”
可欢腾的一众人等很快发现, 人群中唯一一个表情不快乐的,却是池寄夏。
池寄夏没回应众人的议论。和他对戏的演员们还没化完妆。他一个人坐在剧场旁边,裹了条毛茸茸的毯子。有人在旁边小声说:“……这几天就一直感觉他情绪不对劲。”
“是因为演戏压力太大了?”
“不清楚。”
池寄夏更烦了。
他低头看手机。手机屏幕上只倒映出他自己一个人的脸。
系统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池寄夏曾经演过一些烂俗的青春偶像剧。偶像剧女主常常因为发消息给男主未及时得到回复,就辗转反侧、百爪挠心……当时的池寄夏对此非常不理解。
不回消息就不回消息呗?万一他有事呢?万一他看到消息后只是忘记没回复了呢?而且,重点是他不理你, 你就去找别的人玩儿呗?
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必单恋一枝花。一个人不回你,你就去勾搭个十个八个。每次发消息都群发。这样就再也不担心得不到回复了。
在现实世界里池寄夏经常被人说“有些薄情”,因为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对某人感兴趣时能热情到那人错觉自己被池寄夏碰到天上,对人兴趣消退后也会毫不留情直接断连。
只有在不回消息的系统身上,池寄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焦心。
今天薄绛和易晚照例是在剧场旁边坐着。薄绛说:“池寄夏今天看起来有些急了。”
池寄夏尚未开演, 在演戏一道上较为外行的薄绛都捕捉出了他如今的状态。导演和其他演员又怎么会看不出呢。
只是易晚的注意力并不在池寄夏的身上。早上这场戏拍到一半时,一辆小面包车驶入了片场。
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可惜两边距离隔得太远, 中间又搁着一堆人和灯光、摄影设备等, 易晚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他们不是这个剧组的演员, 或工作人员。
或许是压力到达了阈值。好巧不巧,这几天就今天早上池寄夏NG最多、表现最差,甚至把易晚下午原定的拍摄时间也延迟到了傍晚。或许是看出池寄夏体力不支,叶导提出让众人休息半个小时。
下场前他对池寄夏说:“今天你状态不行啊,好好休整一下。”
池寄夏低着头坐在长椅上,头上搭了条湿毛巾。更巧的是他今天这场NG十数次的戏,还是和梁辉实的对手戏。除了梁辉实和他对手之外,同场景里还有个男七的演员。
男七饰演的是个忠臣,人却没有角色那么端方老实。他被NG了十多次心里有点怨气,于是故意对梁辉实说:“看看,看看。场景一深入,果然年轻人就是演得不太行。没有这个金刚钻,果然不该揽瓷器活吧。”
梁辉实一皱眉。他又说:“刚才导演还给他找补,说那段NG是你把情绪抬得还不够高。拍戏时老带新是情分,又不是本分。咱们两个这下算是被他拖累住了。导演看上去挺喜欢他的,接下来事儿就难办了。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与他合作过一次来着?”
梁辉实表情果然很难看。男七达成挑拨的目的,自己到另一边喝水去了。
留下梁辉实一个人在长椅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坐在这头的长椅上。池寄夏坐在他左边的长椅上。两个人中间不过隔了几米距离。
有东西缓缓地动了。
池寄夏脚下的影子。
剧场中的所有人都没发现这一点异动。
‘让挫折发生吧。’
‘让他感受到痛苦吧。’
‘让他认识到你的重要性。’
‘让他遭受挫折,让他意识到只有你的存在,能帮他解决一切问题。’
‘让他对你有所需求,只有这样,他才再也不能离开你。’
影子向着梁辉实的脚踝缓缓攀援。在梁辉实站起身来前,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接下来的剧情会是:走过去,嘲讽池寄夏,翻旧账,从而造成池寄夏极度愤怒的破防效果。”
“同时,剧组里其他人听见两人的争吵,开始窃窃私语。旁边的场记拍下两人吵架视频,发布在微博上,并取名‘当红男团小鲜肉凭关系入驻剧组,被行业内前辈斥责’之类的。小视频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叱骂池寄夏,一时间腥风血雨。”
“而在那之后,池寄夏因愤怒开启了演技基因锁。在休息时间后的那一场戏里王霸之气全开。前辈因此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全身气场完全被压制。第二段演技视频也被发出,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池寄夏的演技还不错。于是转过来斥责前辈仗着年长欺负新人。而Iris5这个男团也因为这场事件从此更受瞩目:不仅是偶像男团,还是专业演员团体……”
梁辉实:“……你在说什么?”
虽然完全没听清。
他回头时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易晚,Iris5的第五位成员,也是池寄夏的队友。
老实说,梁辉实对易晚一直没太深的印象、
一则还没到易晚的戏份,二则易晚在团里也不算出众。梁辉实对他仅剩的印象就是在剧组里比较乖,话比较少。
常常坐在同一个位置,老老实实地看其他人演戏这样。
别的就没了。
可易晚那番模糊不清的话却像是凉水,把他泼醒了。梁辉实拧着眉头看他,易晚说:“池哥他,最近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或许他只需要一点点肯定。如果耽误了拍摄进程,麻烦梁叔多担待一下。”
黑色的影子缩回了池寄夏的影子中。
易晚没有躲开梁辉实的视线。梁辉实的表情越来越阴、越来越阴……
最终,梁辉实:“你几岁了?”
易晚:“呃,年底20?”
梁辉实:“叫什么叔叔,叫我梁哥!”
……阴脸半天原来是为了叔叔还是哥哥的问题。
易晚缩回角落里当蘑菇了。薄绛看他这样,用手拍了拍易晚的脑袋,淡淡道:“你还是真爱管队友的闲事。”
“如果能唤起善意,又何必用恶意来解决问题。”
一句话出现在薄绛的心里。
是这样的么?
易晚表情寡淡地躲过了薄绛的手:“……再加一场冲突,我今晚就要九点才能下班了。”
薄绛:……怎么比他还要生无可恋呢。
梁辉实走到池寄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场中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停住了嘴,小心地观察。
池寄夏知道梁辉实过来了。但他懒得抬头,依旧低着头道:“……有事吗。”
可梁辉实比他的话还少:“你前几天演得都很不错。加油,好好演吧。”
这下轮到池寄夏疑惑抬头了。
“你说什么。”他说。
“不知道你在急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想承认。但你真的演得很不错。甚至让我非常有危机感。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就能演成这样——他的主业甚至还是做唱跳的。这让我这个老前辈有点情何以堪。”梁辉实僵着脸道,“不过……”
他叹了口气:“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想要在35岁之前获得奖项,急着在你十五岁时就邀请你来一起演电影,而是现在邀请的话……我们的那部电影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吧?”
池寄夏:“……”
梁辉实说:“其实叶导说的是对的。为什么那时候我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人,要把一部电影的宝押在一个15岁的孩子的超常发挥上呢?身为大人,应该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起责任,不是吗?我们都信奉那句‘出名要趁早’,诱哄一个孩子过早的踏入名利场。明知他身上还有无限可能,却为了自己的短期利益竭泽而渔、尽早地压榨干净他的价值……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迁怒那个孩子,让孩子负起责任来呢?”
“叶、叶导?”池寄夏愣住了。
“是啊。”梁辉实道,“池寄夏,叶导很爱你。不是导演看一个人才,而是长辈那样的爱。”
池寄夏:……
梁辉实看着池寄夏,其实他还有一段话没有说。
前几天他和池寄夏对戏前,叶导曾经专门找他谈过,说希望他对池寄夏宽和一些。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亏欠了池寄夏一个童年。”身患重病的老人说,“我不是很懂他搞的那个男团是什么。不过我找了些视频资料来看,他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一起跳舞,笑得很开心。这是池寄夏小时候没有过的体验吧。”
小时候的池寄夏只是辗转于不同角色的片场中,完成他母亲的梦想。
即使在叶导不知道的角落里,八岁的池寄夏拥有了一个为他造梦的机器。可他在梦里体验的,也不过是其他角色的完美人生。
梁辉实一时语塞。一是心中有某处被触动,二是念及叶导也心知肚明他和池寄夏之间的矛盾。
叶导即使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也选来池寄夏来演末代皇帝。明摆着池寄夏就是叶导手下的关系户、叶导的“天选”和偏爱。
谁能得罪“天选”呢?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肮脏的。前后两者之比,不过一比九而已。梁辉实首先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饭碗问题。他皱着眉头说:“叶导。那你为什么选我来演这个角色?你知道我和池寄夏不对付。”
如果我们发生矛盾,你会开除哪一个?
叶导说:“辉实,因为你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你在演戏上的努力,你对每个细节的钻研,我都看得到。我相信你能演绎出一个相当优秀角色,这是你的能力。”
梁辉实和池寄夏有矛盾,水火不容。尤其是梁辉实。他身为一个成年人,却为了一个小少年的“过失”耿耿于怀,实在不是君子。
可叶导依旧说,他是个好演员。他没有一味地倒向哪一边,而是希望他们都走向更好的未来。
既然如此。
他也想试着和池寄夏和解。
叶导的叮咛实在太微不足道。于是在主要的故事里,它被埋葬的尘埃里。直到近日,梁辉实也没有对池寄夏和盘托出。他向池寄夏伸出手,池寄夏却说:
“你说叶导关心我,是因为很爱我。”
梁辉实:“嗯。”
池寄夏:“那辉实叔关心我,是不是也是因为爱上我了?”
……靠。
池寄夏这话倒是故意犯贱。他心情不好,于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逼退梁辉实难得的温情,好让自己做一个竖起别样刺的刺猬,不亏欠别人的安慰、也不亏钱别人的善意。可梁辉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现在还没爱上。”他硬邦邦地说。
梁辉实走了。池寄夏坐在长椅上,好半天“切”了一声。
能“切”出来就好了。
戏重新开拍。没有打脸,没有矛盾,池寄夏的表现却优秀了不少。
薄绛问易晚:“刚才梁辉实的那段话,是你劝说他说出来的?”
“不。”易晚摇摇头,“一个路人哪有那么大的能力。”
他又道:“其实我也很意外……”
薄绛看向易晚的脸。易晚表情寡淡,眼眸看着前方。
眼底没有一点表情。
路人不需要控制任何人。能够产生不同角度的深度思考的,是角色们自己。
能促使梁辉实的观念发生改变的,绝不是路人的一句话。
而是因为叶导不分对象的爱。
破解男主片场的不是路人,而是一个老人的、平凡而伟大的爱。
路人只是把这些隐秘的小角落,一个个地挖了出来。
而这些小细节,终将成为推动不同的方向的多米诺骨牌。
“或许我也没办法理解所有的事。”易晚说,“或许……”
这是第四种破坏男主片场的方式。
第一种方式,拍卖会与秦雪心。路人路过,打断剧情。
第二种方式,傅宅与安也霖。路人路过,引入其他片场。
第三种方式,楚殇与章渐华。路人抵抗不了比“天道”还要强大的“现实”,可向往自由的每一个灵魂,最终都会为了自己最初的梦想而选择挣脱前进。
即使看见了无数悲伤,也愿意前往。
这就是人性的愚蠢和伟大。
第四种方式,梁辉实与池寄夏。路人路过,让忙于奔赴自己的“剧情”的主角配角停住。偶然有风,吹起尘封的隐秘角落。
可那角落并不是因路人形成的。
而是因为,它们本就存在。
只是在过去……所有的羊群都急于奔赴自己的牧场,以至于把这些停下脚步就能看见的东西,给忘记了。
……而它。
易晚瞥了一眼池寄夏脚下的影子。
你真的舍得为了夺取回池寄夏,把他绑回属于他的“男主片场”,为此不惜将他可以拥有的爱都夺去吗?
你真的舍得让他拥有的不是真实的爱而是虚荣的赞誉,是微博上的几千行彩虹屁文字吗?
……
“Bravo!”有人说。
“演得真好,小夏!”
池寄夏从片场中“醒”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依靠系统,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沉浸入了另一个世界。
以至于当他听见导演的“cut”时,都感到有一丝不真实。
但满堂的喝彩把他拉了回来。
闪亮的灯光,所有人的赞誉,激烈的掌声,完成一个角色的欢喜……池寄夏穿着戏服,站在众人之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的梦中。
不是金手指制造的梦,而是他自己的梦想。
——成为影帝的梦想。
是的。
他真的很喜欢演戏。一直都喜欢。
而且还有……
老人在镜头背后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皱纹里是笑眼。池寄夏看着他,也笑了。
他用力地向老人也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觉得,能演戏,真好。”他在脑海里低低地说,“现在我觉得,真好。”
无人回应。
……
传来激烈掌声的还有另一边。易晚和薄绛向着那边看去,为首的几人不仅在鼓掌,还动作激烈得有点做作。
几个工作人员在挪设施。于是那几个人的形态便被泄露在了两人的眼里。
有点眼熟。
好像是有点眼熟。
薄绛先开口了:“安也云?”
薄绛记人的能力是很不错的。
坐在那儿的除了安也云,还有几个《北周绝恋》剧组的成员。几个人坐在出品人的附近,和他相谈甚欢……薄绛于是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然后道:“他们是过来‘探班’和‘交流学习’的。”
这件事说起来挺巧,也挺有道理。两个同一时期的“历史剧”的剧组在同一个地方拍摄。互相在场地之间会有些协调。恰好,两边的出品人还是朋友。所以过来探个班,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北周绝恋》因为和当地政府有点关系,成功租借了太子府。《北周绝恋》剧组承诺,之后可以把他们的场地给《表里山河》用。所以过来“探班”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又有谁会拒绝呢?
叶导在圈子里混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既然能和和气气地解决问题,自然不会让两边面子上难看或大动干戈。《北周绝恋》的几个演员和编剧于是便美滋滋地过来看戏“学习”了。
不过他们这“学习”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让《表里山河》里有最近最火的男团Iris5里的三个成员呢?
如果能蹭上一面,当然是最好的。
……只是《北周绝恋》是讲什么的?
薄绛一头雾水。易晚被抓去化妆去了,他如今一个人坐在旁边。
但总有事情先过来找他。
“薄绛,别一个人坐在那边。你们都是年轻人,坐过去聊聊天吧。”梁老教授和蔼道。
梁老教授也是好心。他这个人在学术上专注,在生活上却接近昏聩——当一个人把百分之百的精力都投入学术后,就不要指望他在情商上面有多大建树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梁院长这个孩子。
坐在他旁边的梁院长倒是只看了一眼薄绛。见父亲开口了,他也假惺惺地道:“是啊,过来吧。一个人待着多孤独。”
薄绛到底还是坐过来了。
他没有靠《北周绝恋》过来“交流”的剧组的人太近。但架不住那些人都往这边靠,还找他要签名——这部小成本剧全员糊咖,和Iris5是天壤之别。就连安也云也拿着小本子甜滋滋地找他要签名。
安也云和安也霖的关系不太好来着。
薄绛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讨好所有人。而且他和安也霖是室友。两人偶尔会因为彼此的性格特点闹一些矛盾,但安也霖对艺术的追求和那种天生的、属于艺术家的敏感个性,薄绛其实还是很欣赏的。
于是尽管安也云撒娇卖萌一脸讨好,他依旧是淡淡地,只如同给其他人一般给了他一个签名。《北周绝恋》剧组的几个人便笑起来,道:“说起来薄绛的名字是薄绛啊,和薄明绛还真像。”
薄绛假装没什么反应:“你们的《北周绝恋》是演什么的?”
一人道:“你说也云演什么吗?他演的正好是薄明绛……”
薄绛手中的笔滑了一下。找他要签名的女孩子失望地叫了一声。薄绛道:“你翻到下一页,我再给你签一个。”
只是心情变得有点阴郁。
安也云,演薄明绛,演他?
薄绛虽然不知道安也云的作恶细节,但也是看见过安也云到A.T.门口来大闹,逼安也霖回家去讨好傅总的场面的。这样的人来演他……真是令人作呕。
不过他也告诉自己,或许安也云演技超群呢?需知演员的演技和人品是两回事。
看薄绛开始在第二页签名,旁边几个人都有点儿被触动。尤其是收到第二个签名的女孩。她看着薄绛,就差没把“我喜欢的小哥哥人品真好”写脸上了。
然后那人继续道:“还有薄明越。”
哗。
笔又滑了,这次还是更长的一条。
众人看着薄绛沉默。还以为是他两次手滑,正在为自己羞惭。要签名的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了,忙道:“两个可以了,不用再签第三个了。”
“而且这种手滑签名好特别的!”她说。
薄绛说:“你们的薄明绛和薄明……”
他顿了一下,像是不太想说出那个字:“是一个人演的?”
众人说:“是啊是啊。”
薄绛的表情从暗藏厌恶变成茫然了。
当人受刺激过大时是会这样的,连一点负面情绪的心都没有,有的只有震惊。半晌他道:“能和我讲讲,你们的剧情是什么吗?”
易晚坐在化妆间里,等待化妆师为他上好最后的妆。
最后一步,化妆师轻轻用定型的散粉在易晚的脸颊上扫了扫,整个妆容就完成了。她捂着脸道:“啊!真是美少年!”
“太好看了!”
这出戏是小少年薄明绛去见他荒淫无度的父皇,向父皇背书、表现功课,于是在妆容里强调了易晚的眼睛。易晚眼睛本来就黑且大,如今又在下眼睑部分扫了一点高光,于是显得更加可爱了。
“美少年你好啊美少年。”池寄夏拉开帘子进来,“我是美青年,哦我不仅是美青年,还是你爹爹来着。”
易晚:……
根本不想理他。
池寄夏坏笑着要伸手去掐易晚的脸,道:“易晚,要不要现在先入一下戏啊?比如从现在开始,就管我叫爸爸……今天是我和你的第一场戏啊!”
不知道为什么,池寄夏似乎总对让易晚的死鱼脸破功有兴趣。
可易晚照旧是盯着一处发呆,并道:“哦。”
这个“哦”也太过分了!
池寄夏:“你哦什么……”
“不好啦!!”有人在外面大喊,“易晚,池寄夏,你们的队友薄绛晕倒啦!!”
两人:?!
薄绛怎么又晕倒了?
池寄夏震惊:“薄绛不是将近一周没有晕倒了吗……”
自从读完《表里山河》的剧本后,薄绛的晕倒症不是已经调理好了吗?
他们穿着戏服就冲出化妆间去查看。如今薄绛正躺在本剧男主的演员的怀里,虚弱地被对方掐人中。曲韫的演员英武俊朗,皱眉询问几人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让薄绛晕过去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不知道……”
“签了几个名吧?”
“不清楚。”
总之是没有几个人把这件事和《北周绝恋》的剧本扯上关系的。
不一会儿,薄绛终于悠悠转醒了。只是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表情空虚。有人蹲下去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薄绛:“我……不碍事的。”
众人:“……”
你看起来情绪真的很糟糕啊!
戏还要拍,于是几个人把薄绛放到后排去休息了。叶导担忧地安排好这边后,对易晚和池寄夏说:“薄绛的身体,之后再去医院检查检查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拼了,不爱惜身体。接下来轮到你们拍摄了。”
“是啊。易晚是演薄明绛吧?”《北周绝恋》剧组的薄明远演员站在一旁,嫣然一笑,“我们和也云哥正好一起来学习学习你的薄明绛是怎么演的呢。也云哥你说是不是?”
易晚非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明白他们怎么有勇气来对自己阴阳怪气。
安也云的脸色却非常不好看……眼里争胜的心也黯淡了不少。
他明明记得易晚是相当普通的一个人。今天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过来。可谁知道易晚换了一套妆造之后,扮演的薄明绛看起来是惊为天人。他难以克制地自惭形秽。
怎么差距会这么大呢?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小声地讨论两名扮演者的对比。易晚说:“导演,我上去了?”
“上去吧。”叶导说。
易晚和池寄夏都去了自己各就各位的位置。一个稚气难掩高雅清丽,一个略微苍老却难掩俊美风流。安也云听见自己身边的朋友小声道:“……真不愧是虹团的人啊。”
“一站在那里,就像是要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吸引过去似的。”
“这种是不是就是天生的‘明星’?”
“花架子摆的好有什么用,说不定演出来,是个花瓶。说不定还不如我们。”有人说,“男团偶像去演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不定只有照片能看。”
“大概要NG个几十条吧。”
安也云也握紧了拳头。然后……
全体静默了。
“咔!”叶导说,“一条过!下一条!”
众人:……
“你感觉到了吗?”有人颤颤巍巍地说,“镜头一开,两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天真少年最好演,又有什么好说的。”有人道。
可易晚演的不只是天真少年。
少年谨遵礼数,用恭敬、谨慎和文雅强行伪装下自己稚气未脱的骄傲,要做一个“上谏父皇”的小大人。于是这份可爱因有张有弛而显得更加可爱,并且苏。和他搭戏的池寄夏则是吊儿郎当、插科打诨、把少年当成小孩子似的给哄回去了,两人之间的气场冲突剧烈,非常吸引人眼球。
安也云于是有些复杂地看向易晚。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下一幕戏,也是少年薄明绛的“劝谏”。
“怎么同一个场景要拍两遍啊?”《北周绝恋》剧组的人不理解。
就连身体虚弱的薄绛也一直看着这边。
这次依旧是少年薄明绛劝谏。他抿着嘴唇,笑容比上次少了一点,眼里比起上次多了一点急躁——这么一点点的区别是很难表现的,但易晚演出来了。
而池寄夏的情绪处理更加细节。他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插科打诨,漫不经心。可只有在少年薄明绛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表情里多了点阴郁和不耐。
——是权力被挑战的不耐。
薄绛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种情绪是因何而发生的。
一个众所周知“昏聩无道”的君主会喜欢自己聪明能干的儿子吗?尤其是一个尚未成年,就已经忧心忡忡、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朝廷,使得气氛得以一清的儿子?
答案是,他不会。
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自己年幼的儿子来挑战自己的权威。
可恨薄绛现在才发现。
不知不觉间,很多人已经不再说话了,只专心看两人的对戏。然而《北周绝恋》剧组很显然有几个人看不懂戏。他们小声道:“怎么周围这么安静?”
而安也云一句话也没有说。
然后又是第三幕……那几个人惊讶道:“怎么又是一样的场景?”
“这是要水时长吗?”
“不会是三段同样的吧……”
这次薄明绛的表情又不一样了。
比起上一次,这次表情里又多了些坚定和浮躁。他进门粗略地施了一下礼,便拜下说出自己的诉求。这次池寄夏依旧看起来是轻佻的、漫不经心的、就好像前两次的表现一样——
甚至,比前两次看起来更温和,更喜悦。
然而……
“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
池寄夏爆发了。
昏聩的君主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将小少年都吓得后退了两步。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父皇,眼中除了恐惧、不可置信、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羞耻,还有暂时的屈服。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小少年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心中的劝谏,是父皇心中他染指他的权力的逆鳞。
第三幕结束,全场鸦雀无声。叶导满意地点头道:“不错,演得很好。”
他是故意设置这样相似的场景的。
这种情节设置一是可以通过剪辑增加剧情的节奏感,二是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被拍出的过渡情节——例如解释前因后果等,三是这样的重复对比更能体现角色的成长。这种表现手法在国内外的影视作品里都不少见。
但这个手法也有个缺点,就是极度考验演员的演技。
如果不能体现出每次过程中的情绪差别,那么这种情节就和重放了三次用来水字数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幸运的是……
“他们立住了。”叶导想。
不只是如同天才的池寄夏立住了,还有易晚,他也立住了。这是叶导一开始都没有想到的。
因为已经习惯了池寄夏创造奇迹。因此,原本没有任何名声的易晚突然间脱颖而出,就更让人惊喜了。
“虹团来的都是怪物啊!”叶导如是说了一句流行语。
两人在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是第四场。此刻《北周绝恋》剧组的人已经不再说话了。
就连刚才那几个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重复剧情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同。
“刚才不会是我们智商太低,没看出来吧?”有几个人想,“等电视剧的这一段出来了,我们一定得好好看看。”
这时。第四场也开始拍摄了。
正是这一段的最后一场。
第153章 玩笑
第四幕戏。
薄明绛依旧是拾阶而上。
“依旧是焦躁、期待和谨慎吗?不, 不是。”池寄夏看着易晚的身影,想着,“这一次多的是自我怀疑和犹疑。”
自我怀疑、犹疑、心事重重……和进入大殿的一瞬间的破釜沉舟。非常细腻的情绪处理。
安也云不像池寄夏那样能细细解读出易晚的层次变化。然而,他和《北周绝恋》大多数演员一样, 唯一能解读出来的感觉是“顺畅”。
非常顺畅, 极度合理, 就像此时此刻, 站在这里的薄明绛就该是这样的。除此之外, 想不出另一种可能性。眼睛, 精神都被他吸引……这种感觉让安也云也屏住了呼吸。
就连懊丧与嫉妒都感觉不到。除了被他吸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只是好像还差了点什么。只有叶导想。
终于,易晚走到了池寄夏的身后。
来了。
叶导眼前一亮。
对了!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进入大殿时的勇气在靠近池寄夏后泄了下来,变成了难以开口的迟疑。
他在想什么?在想上一次被狠狠训斥时的尴尬吗?在思考自己不过是一个少年, 真的有资格、有学识向比自己更年长的人提出抗议吗?
池寄夏先转过身来。
于是易晚, 终于开口了。
……
“薄明绛这次能说服皇帝,是吗?”有人问安也云。
安也云说:“肯定是吧?按照剧情来说,所有的失败都是为了成功铺垫的。”
薄明绛也一定能通过说服父皇,成为龙傲天,大杀四方。
然而……
依旧是以卵击石,依旧是没有回应。
被风吹起的幕帘像是一声惋惜。薄明绛抿着唇站在大殿之中。皇帝问他:“怎么还不走?”
“父皇, 儿臣不会再来打扰您了。”薄明绛说,“……但我仍旧, 会做我该做的事。”
因为这是太子的使命。
即使知道结局注定是一场悲剧, 勇敢之人也不会畏惧走向自己的宿命!
那美好的仗, 我已经打过了;该跑的路程, 我已经跑尽了。(《提摩太后书》)
执着的信徒依旧会循着自己的信仰,直到世界尽头。
……
众人鸦雀无声。
“怎么想到这样演的。”池寄夏问他。
“因为薄明绛是一个不愿放弃的人。”易晚摘掉头上的发冠,对众人道,“因为他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
他看着安也云的方向,几乎要让安也云错觉易晚是在看他。
但只有一个人知道易晚是在看谁。
他在看坐在安也云身后的,薄绛。
……
《表里山河》剧组今晚一直工作到八点。冬天天黑得早,早在五点多时,天空里已经只剩星星了。
“易晚,表现得太棒了。继续加油。”叶导也拍了拍易晚的肩膀。
所有人都在对易晚微笑。其中也包括一脸矜持的梁院长。易晚知道梁院长因为薄绛的事对他有成见。这次就连他都没找到机会来挑刺,可见易晚是演得真好。
“易晚,你确实演得很不错,祝贺你。”梁院长客客气气地假笑道,“之前看易晚这么年轻。原本以为他很难演好这个角色的。年轻一代里也是藏龙卧虎,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是周史方面的专家,你和薄绛他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梁院长真是热心啊!”叶导感谢。
“呵呵……薄绛也是X大的学生。帮小辈们一个忙,也是长辈该做的嘛!”梁院长笑道,“我也指着薄绛在娱乐圈里的事什么时候忙完,好回学校读书。演戏和男团是重要,但也不能把学习耽搁了嘛!”
叶导:“薄绛是你们X大的学生?”
众人脸色各异,不过都以为这是一个“他乡遇故知”般的温暖的巧合。梁院长说:“是啊,薄绛成绩很好。学院里都很重视他的。之前方老教授在他大二时就想收他本科毕业后当他的直博学生呢。不过出道后,他就没来过学校了……”
另一边的专家钟老说:“为了演戏,放弃了学业?”
梁院长说:“其实只差最后一年就能毕业了。不过也可以理解。娱乐圈的机遇都是一阵一阵的,晚了这一年,他们男团也发展不到现在的规模嘛。就是把学业落下实在是太可惜了。学院很重视薄绛,给了他很多资源。之前他还被评选成校园年度人物过呢。”
钟老的眉头果然皱得更深了。这些老式的正直学者,即使不会开口质疑薄绛的选择,心里也会对此非常的不认可。
果然,梁院长绝不会放过报复他们的机会。
梁院长话里话外都是“夸人”和“重视”,谁也挑不出错来。唯有池寄夏皱眉,眼里一阵恶心。他要开口,易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和他们吵起来也没用。”
池寄夏:“为什么?”
即使和他们说那些所谓的“培养”是被奴役去干私活,又能有什么用呢?在老一辈的眼里,压榨即培养、即奉献。他们常常觉得,年轻人吃点苦是应该的。因为他们经历过更苦的时候。
但那个年代的他们,有信仰,有光。他们坚信自己的付出,使得国家走向一个更好的将来。
他们不知道这个年代的许多事情已经截然不同了。总有人混在光辉的队伍里,用理想伪饰自己,在最纯真的象牙塔里欺凌涉世未深的学生们,用他们的一颗颗热血真心来装点自己的政绩。而且因为“师生”关系,这种行为被视为更加光明正大。
梁院长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现在只是梁院长隐含内涵的一面之辞……很多人没听懂,传播度也不高。如果池寄夏他们和梁院长吵起来,这下才真是把矛盾引爆,乃至把罪名都坐实了。
池寄夏:“那怎么办?”
他窝火。
易晚说:“不知道。等两天,你且看他。”
梁院长的父亲梁老教授正在旁边和《北周绝恋》的曲韫扮演者聊天。梁老教授或许真是老了,被几个年轻小辈哄得特别高兴……易晚于是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显然被其他人理解出了不同的意思。
只有池寄夏问:“有什么问题吗?”
易晚说:“唔,好像有点支线剧情的味道。”
这铺垫,太明显了。
池寄夏:“你再说说……”
易晚冷酷地推开他的手:“不说了,我下班了。”
即使是路人,也要晚上八点下班的。
脱衣、卸妆、洗脸……十几分钟过去,易晚又变回了寡淡的路人模样。晚上八点半,易晚神清气爽。
下班,开摆。
他刚出摄影棚,就看见安也云已经等在外面了。清秀少年对他一笑,向他伸出手来:“易晚,你演得真的很好!”
他说:“你今天的演绎真的很好,也给了我很多启发。我会向你学习的!就连刚才梁院长对你,都赞不绝口呢。他可是研究周史的专家!”
易晚说:“我演得好不好,不是他能评价的。”
安也云:“?”
易晚说:“我只看他的评价。”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薄绛。薄绛坐在一块石头上,看起来心事重重。
安也云一下哑然。他过了会儿又道:“哈哈……你是在开玩笑吧?易晚,你真幽默。”
“我不幽默。”易晚道,“而且,实话实说,我觉得我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安也云:?
易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演的那个薄绛,完全不需要向我学习的样子。”
安也云有点尴尬,道:“其实我还要演薄明越啦……一人分饰两角,超辛苦的哦。”
易晚:?
一人分饰两角……他是说“分尸”吧?
直到坐上回去的保姆车后易晚还在恍惚。池寄夏从副驾驶上回头问薄绛:“你怎么今天又晕了?不舒服吗?昨天羊肉没烫熟?”
薄绛坐在后座,满面寒霜。尽管很想下班,易晚还是开口道:“池哥你别说了……薄绛,《北周绝恋》剧组和你说什么了。是吗?”
听见“北周绝恋”四个字,薄绛全身就是一抖。池寄夏以为自己又懂了。他皱了皱眉头道:“梁辉实想来打脸我们,我还能理解……《北周绝恋》的人也过来撒野?演那东西,还需要演技?”
池寄夏狂起来还真是狂。
“……不是。”薄绛说,“池寄夏。”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在这个世界里,有什么办法,能让一部电视剧流产?”
池寄夏:?
“啊?”池寄夏觉得有点搞笑,他的表情在无奈里还带了点宠溺,“我的队长,你不会真觉得这部剧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吧?”
薄绛说:“不是事业上的问题……”
他烦躁地把脑袋靠在车窗上,道:“我受不了《北周绝恋》的剧情。我想让它无法播出。”
池寄夏:“?北周绝恋拍什么了?怎么你又不能忍了?”
在易晚和池寄夏好奇的眼神下。薄绛只能用力揉太阳穴,把《北周绝恋》的剧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这也太羞耻了。
话音刚落,果然是全场寂静。薄绛说:“……如何,你们觉得能不能干?”
池寄夏:“这剧情也太有创意了。这种剧情,我还从来没见过。”
薄绛:“就说你觉得能不能干吧。”
“……虽然我实在没搞懂啊。薄绛。”池寄夏换了个坐姿,漫不经心的眼里多了几分深思,“向来看起来都很冷静理智的你,总是在薄明绛的事情上这么破防,如今就连一部电视剧,都要改。”
“……”
易晚侧目,池寄夏偶尔还挺聪明的。难道这就是直觉系吗。
平时不正经,偶尔正经起来,气息还挺危险的。
“不过看在大家都是队友的份上,我还是给你提供一点小建议吧。”池寄夏说,“既然这部电视剧已经备案了。淫秽色情,反动邪教之类的理由都说不通。而且这就是一部普通的小甜剧……”
易晚窜出脑袋来:“可它篡改历史耶。”
“篡改历史的剧还少吗?”池寄夏说,“先看看雍正有多少个老婆吧。我说……唔,所以只有一个办法行得通。”
薄绛问:“什么办法?”
池寄夏顿了顿,抛起了钥匙串玩。
“比如薄明绛后人,向广电投诉,说这部电视剧严重侮辱了他的先人的形象,要求改正,之类的……不过众所周知,薄明绛没有后人。那薄明远的后人也行。”
他说。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个后人呢?”
易晚看薄绛,薄绛沉默。
“我觉得……”易晚轻声说,“还有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
“这个方法太严肃了。”易晚说,“既然《北周绝恋》对历史开玩笑。”
“我们也可以对他们开玩笑。”
第154章 缺陷
池寄夏说:“怎么个开玩笑法?”
易晚说:“不知道, 一会儿再说。”
池寄夏虚起眼来,明显觉得易晚的这个想法不靠谱。
三人推门进入套房。令人意外的是,今天丁别寒和安也霖已经坐在客厅里面了。
两个人一个在练习吉他,一个在看手机。池寄夏从易晚背后探出脑袋来:“哟, 队友们, 今天回来这么早?”
前几天不都是快十一点时才回来吗。
“今天隔壁剧组没捣乱, 所以准时结束了。”安也霖语气里透着点厌烦。
池寄夏:“隔壁剧组?”
那不就是《北周绝恋》剧组吗。
“《北周绝恋》剧组是怎么捣乱的呢?”易晚声音飘忽。
“他们……”
《北周绝恋》租借的拍摄场地是太子府。
太子府和《科学之战》拍摄地长春府只有一街之隔。按理说, 它们本可以互不干扰。然而, 《北周绝恋》剧组仗着上面有人, 霸占了中间的街道进行拍摄,人声喧哗,严重干扰了隔壁节目组的拍摄流程。
易晚:“他们……”
“他们是故意的,因为我在《科学之战》里。”安也霖冷淡道,“安也云想激怒我。”
池寄夏大惊:“竟然是他?!”
易晚:其实池寄夏你不用露出这么意外的表情的。除了安也云还能有谁呢。
易晚有点困惑:“陆北墨在么?他不拦着安也云吗?”
如今陆北墨不是看上了丁别寒吗。怎么会容忍安也云数次给丁别寒添乱。
丁别寒脸黑了。安也霖解释道:“陆北墨对此很满意。这拉长了他和丁别寒见面的时间。他长期在节目进行时自由出入长春府来骚扰丁别寒,导演们不堪其扰。”
易晚:……
你不是无限流男主吗。拿出你万能的刺杀技巧来啊。
丁别寒说:“和虹团之间的友谊改变了我。”
改变了完全没用的东西啊。
安也霖:“总之, 今天《北周绝恋》剧组去《表里山河》团建了。所以我们暂时被放过, 但还是没有看见鬼。”
“这怎么能行?”刘哥推门而入,大喊道,“我们在真人秀节目的档期已经过了一半了!延长档期是要加钱的!”
易晚:……
说到成员被骚扰时不出来,说到成员被反派折腾时不出来,说到加钱就出来了吧。
客厅里又吵成一团。丁别寒在烦恼如何折磨陆北墨,安也霖在烦恼如何赶走安也云, 池寄夏好奇丁别寒和陆北墨之间的绝恋,问个不停。
薄绛:“我说啊……”
池寄夏:“他还给你买永生花了?很上心嘛。”
薄绛:“我要毁灭那部……”
安也霖:“虽然安也云是苍蝇, 但苍蝇也是真烦人。”
薄绛:“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
这个副本明明是他的主场不是吗!
易晚:……
好热闹, 沉默地溜走了。
易晚从套间里一直溜到走廊上。晚上剧组们都休息了, 酒店里称得上是比较热闹。他一路沿着人最少的地方走, 想了想,决定去找喻容时。
距离他的房间只有一条小路时,易晚在一台自动贩卖机前看见了一个长卷发女孩。
长卷发女孩,SEAL的莉莉。
女孩站在自动贩卖机边。她看看贩卖机的吐货口,又看看贩卖机的控制面板,似乎不明白自己操作错了什么。在意识到易晚出现后,她转头看向易晚。
易晚也看她。
过道很窄,莉莉还站在自动贩卖机和墙壁之间。易晚用眼睛测量,如果他要过去,得从莉莉的背部和墙壁之间像是壁虎一样滑过去。
还是不要吧。
……五分钟后,场景变成了易晚和莉莉一起蹲在自动贩卖机前。一分钟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易晚和莉莉同时看向来人。喻容时提着一袋蛋糕,有点疑惑地看向他们。
莉莉:“我……”
易晚:“我……”
两个人发现对方在说话,又都不说话了。
喻容时看着两个小蘑菇。最终,他举起小蛋糕,笑了笑。
“一起去阳台的餐厅里吃点东西吗?”喻容时语气轻快地说,“代糖做的,零卡路里。”
……
其实本来是打算带着蛋糕去找虹团的。
准确来说是去找易晚。
但刚好遇见了莉莉,就把她带上吧。否则略下她,怪尴尬的。
三个人一起在二楼的小阳台上吃蛋糕。易晚看见莉莉盯着蛋糕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她说:“……我可以吃吗?”
喻容时点点头。
女孩终于捧着蛋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和她沉默内向的外表比起来,女孩吃东西的状态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了——就像她非常害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有风吹起她的长发,易晚注意到她的后颈上有一道裂痕。
像是脊椎骨被摔断之后,又重新“连接”起来,最终却依旧永远留下的裂痕。
“好吃么?”
“……真好吃啊。”
吃完蛋糕后,女孩居然靠在躺椅上,安静地喟叹起来。
莉莉显然很奇怪。
她私下里的动作缓慢,思维迟钝,显然已经快被蓝光烧毁了所有的“精神”。易晚看过她刚出道时的一些影像带,如今的她,和过去那个眼神灵动、笑容甜美的女孩截然不同。
这是因为她对蓝光的反抗,还是因为屈服天道的指挥,从来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放弃对自我独立精神的控制,为了讨好天道去做一系列不符合逻辑的活动,最终导致的恶果,就是让自己的精神与肉体都失衡。甚至最终,变成或疯狂、或迟钝的木偶。
就像莉莉这样。
也像……灰宫那样。
她快被这个世界吃干净了。
三人闲聊了几句《科学之战》的事,随后莉莉便去厕所了。见她走后,喻容时说:“我看见她的后颈上……”
“她在蓝光跳过楼。”易晚说,“我猜她已经死过一次。”
两人都静了。喻容时突然说:“其实蛋糕是买来给你的,但你都没吃。”
“唔。”易晚的表现却和常人的不太一样,“又是像许愿机一样出现在我眼前的吗……”
“什么?”
“就像那种完美的救世主一样啊。发型西装都一丝不苟。想要炒作CP就同意,想要解决章渐华的问题就出现。工作的意义也是为了大众的福祉。被监视很苦闷也要心甘情愿地去干活。想赢也都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写着一个‘好’字。就像没有欲望的圣人一样。”易晚用叉子戳着蛋糕,“总让人感觉……”
很虚构。
就像被虚构出来、从被创造开始就被谁给寄托了一切幻想的完美人格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
喻容时:“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易晚一愣。喻容时已经咬了一口蛋糕,站起身来,越过桌面吻了他。
“尝尝。”他把蛋糕推进易晚的齿缝里,“甜的。”
就是这样。
他喜欢易晚突然睁大的眼睛。
从最初向部门瞒下易晚参与“主角”事件的资料,到陪着易晚去做那些出格的事,到因他而学会直视自己那些不完美的过去……每次注视着易晚时,他都会有种在恍惚间、一步步逃离已经被规训好的自己的感觉。
他想要占有易晚。
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会觉得自由。
这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模糊的想法。
易晚用手盖住自己的嘴唇,开始嚼蛋糕,并含含混混道:“突然袭击。”
喻容时:“咳咳。”
他用手支着下巴,看着远处道:“《北周绝恋》的人确实很烦人……这次我承认,是比较麻烦。我不太擅长处理灵异类的事情。”
易晚:“之前你不是可以看见画皮鬼吗。”
藏在他影子里的那个。
喻容时:“只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大多数时候,我和它们之间彼此都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鬼都对我没什么兴趣。”
也就没有引蛇出洞的能力。
……那薄绛的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易晚说:“其实我有个想法。”
喻容时:“嗯?”
易晚道:“长春府里的鬼,能不能被引到太子府里去?”
……
“明天你中午就拍完戏,不要卸妆。晚上来长春府,我们看看。”喻容时说。
莉莉久久没有回来。两人收拾好剩下的东西,觉得有点奇怪。果然一过拐角,就看见施峤站在那里。
施峤和莉莉似乎又在吵架。见两人来了,莉莉就走了。
施峤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愤怒,也有点尴尬,回头看向两人后的脸色也非常不善。易晚原本做好了他会兴师问罪的准备,可施峤居然表情复杂地低头道:“……谢谢你们。”
显然,莉莉是他的软肋。
喻容时:“她不能吃蛋糕么?”
施峤没有回答。蓝光内部的规则不用说,三人也都明白。想必莉莉盯着自动贩卖机,也是因为她连买点小零食的资格都没有。
“我很久没有看见她这么开心过。”施峤说。
“或许如果不在蓝光,她每天都会很开心。”喻容时道。
“……不行的。”施峤难得有点苦涩地道,“如果离开蓝光,她一定会被弄死的。蓝光对我们有那么多的投入,它不会允许我们逃走的。”
这一件小事暂时卸下了施峤的心防。他于是又对易晚道:“你们团专辑的事,对不起。但我们身在蓝光,也是身不由己。”
这歉意倒是真诚的。
喻容时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易晚抢了先:“抄单曲是身不由己。那加入蓝光也是身不由己吗?”
施峤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别的选择……”
“可她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想为了走红,变成蓝光的木偶。”喻容时道,“或许她想要的,只是和你在一起。”
施峤的眼眶红了。他嘴硬道:“好,我承认。那时候的我太急了。我没办法接受她跟着我,来S城实现梦想,最终却只能住在漏水的地下室里,吃三块钱的盒饭,被酒吧的大叔骚扰……可接下来的路,我们还有的选吗?”
“不是有没有选择的问题。”易晚说,“你的青梅竹马,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你觉得蓝光是愿意她变成一个苟延残喘的植物人,还是在某次演出中死掉,成为一个传奇?”
这段话像是惊雷一样炸响在施峤的脑海里。他知道,蓝光一定做得出来。
“与虎谋皮的结局。你看起来完全不想离开蓝光,是吗?你是SEAL的队长吧,多少版权费进了你的口袋里?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她,把刀子捅进她身体里的,也是你。”
“我草你……”
“嘴巴干净点。”喻容时道。
他握住施峤的拳头,一拧。
施峤痛呼一声。他畏惧地看了一眼喻容时,咬着牙跑走了。喻容时回头就看见易晚靠在墙上。
易晚:“唔,拧人的动作也这么优雅和完美。”
喻容时:……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到喻老师失态的时候。”易晚说,“无论是困境里,还是平时,唔……”
“形象管理这件事上,我还是打算继续维持的。”喻容时说。
他没有太在意易晚的这段话。
两人一起回到了属于喻容时的套房。喻容时打开电脑,易晚在沙发上抱着个枕头看他。
喻容时:“关于《北周绝恋》,你有什么计划?”
易晚:“首先,购买100本《北周绝恋》实体书。”
喻容时:?
这话他没听错吧。
易晚:“然后,利用你无敌的人脉,让它们明天中午就被送到《科学之战》节目组。”
喻容时:??
易晚:“然后所有成员坐在一起搞阅读体之类的……再买有声书,买一百个小蜜蜂,把它们放在长春府各处。使它们大声朗读……唔,直到薄明越和薄明远出来见我们为止。”
喻容时:……
喻容时还是下单了。
只是给助理交代这件事时喻容时非常头疼。小助理诡异的语气让喻容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挂掉电话,他说:“你觉得这个有用吗?”
易晚:“不知道,可能吧。”
喻容时:“那也好……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自他打完电话后,喻容时就发现,易晚一直在盯着他。
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两泓深泉。
“我有时想……你会帮助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们的目标和价值观是相同的。是这样吗?”易晚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你认为不正义的事,你还会帮助我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如果他的完美是一百分,他的缺陷也会是一百分。除非,他是个假人。”易晚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喻容时。”
“你的缺陷在哪里?”
第155章 鬼魂
“缺陷啊……?”
“喻容时。”易晚把下巴搁在手臂上, “我想看见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去忤逆世界、破坏自己的形象,做出牺牲。”
“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你是讨人喜欢的,这我承认……但比起让你更讨人喜欢,我更想……”
易晚睡着了。
他睫毛垂落, 在苍白的手臂上也投下一片阴影。喻容时站在一旁, 默默地看着他。
为了自己的私心?
“我曾经叛逆地, 去猎杀那些男主……”
那是为了向“池序”、向自己的原罪赎罪。
“我厌烦那些评估和监视……”
但我从来没有反抗过, 还尽自己所能去维护“正义”。
我在尝试靠近某个形象吗?我在装吗?我在想要去维护一个美好的形象吗?
我想要 的是什 么?
喻容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大脑如此混沌过。混沌, 却又单薄。他像是被裹了一层纸皮, 如今,纸皮要裂开了。
他最终选择把易晚抱起,放到床上,默默地对他说了一句“晚安”。
……
第二天一早,易晚就悄悄地离开喻容时的房间了。喻容时说:“下午见。”
易晚:“下午见。”
他回房间时,看见一楼来了几个正在办理入住的女孩子——说起来很奇怪, 整个酒店不是被两个剧组、一个节目组包下了吗。而且平时也没几个人来这里旅游, 怎么来了几个衣着鲜亮的女孩……
然后就看见其中一个人背包上的彩虹色小马,和她手里拿着的相机。
易晚:???
易晚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天上午易晚有四场戏,忙得脚不沾地。唯一的好消息是叶导同意了易晚把一整套妆造带走的请求——在接了喻容时的电话后。
叶导:“综艺联动?听起来不错啊。去玩吧。”
叶导因为易晚的优秀表现,对他非常宽容。
易晚对此非常感激。唯一的麻烦就是池寄夏也听见了这一出,嚷嚷着也想去。
池寄夏:“你能去cosplay,为什么我不能去cosplay?大家都是队友, 要有难同当啊。”
叶导禁不住纠缠,答应了。
旁边梁院长哼了一声。池寄夏对此丝毫不在乎。易晚看着池寄夏, 非常揪心。
池寄夏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
于是他问薄绛:“你要不要一起, 刚好, 三代同堂……”
薄绛:……
“你们过去要干什么?”薄绛说。
易晚很诚实:“解决《北周绝恋》的问题。”
薄绛额头青筋突起, 用力摇头以示抗拒。易晚在旁边幽幽地道:“其实也有另一个方法,就是你作为薄明绛的后代去把《北周绝恋》剧组告上法庭……”
薄绛:……
易晚:“正好,刚好给咱们这部剧宣传,增加了薄九这个私生子存在的可能性。”
“……”
下午三点,三个人一起坐上了前往长春府的汽车。
临走前池寄夏把手臂放在车窗上,推了推脸上的墨镜道:“今天那个梁院长激素不调了?易晚,刚才你休息时,他一直在旁边阴阳怪气,带节奏来着。”
易晚:“没注意到。你从哪里顺来的墨镜?”
池寄夏从包里掏出另外两副来:“来来,正好,我们一人一副。”
易晚沉默地戴上了。薄绛盯着墨镜半天不说话,然后……
被易晚把墨镜推到脸上去了。
薄绛:……
土路摇摇晃晃。三个人也坐在后排,戴着三副墨镜摇摇晃晃。薄绛说:“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易晚很诚恳地说:“到了地方再说吧,担心你的安全。”
薄绛:“什么安全?”
易晚说:“我怕你跳车。”
薄绛:??
到底什么方法会让他跳车?
这时,有一辆货车从他们的身旁飞驰而过。池寄夏看着那辆小货车怀疑道:“我们居然能被一辆货车超车?”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易晚表情安详:“或许那辆车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呵呵。”
不过一百本书而已,值得用一辆小货车来装吗?
三个人的疑问都在到达长春府后得到了解答。
那辆超过他们的货车如今停在长春府旁。后车厢开着,正有人把里面的东西往外运——远远看过去就是一堆一堆的转头。池寄夏首先从车上跳下来,仰头看天道:“咱们到了啊。”
薄绛盯着长春府的匾额,有点怅然,一言不发。半晌,他说:“你说的开玩笑,是什么来着?”
……然后就发现易晚已经钻过他,到了小货车后。
易晚:“怎么这么多啊?”
戴着口罩的喻容时说:“一套有八本呢。”
旁边的小助理说:“写什么咸鱼日常能写八本?”
易晚:“也不稀奇,现在的作者为了水字数都无所不用其极。”
三个人一起盯着那堆花花绿绿的书看。易晚说:“要不然我们把最后一册留在车里,通过烂尾断更,给那两位‘读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你们在说什么啊?”池寄夏也溜过去了。
薄绛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感到被窥伺。
他猛地回过身去,看见的却只有长春府内的桑树。短暂的蹙眉后,他向易晚走去:“易晚……”
然后就看见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
薄绛:…………
易晚语气安详:“这些,就是用来打败《北周绝恋》的武器。”
薄绛:“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薄绛!你不要吐血啊薄绛!”
长街上一片兵荒马乱。十分钟后,薄绛靠在池寄夏怀里,抓着池寄夏的胸口道:“随便你们,我是不会进长春府的!”
“哦。”易晚说着,递给他一套书,“要不然你去太子府里逛逛,也可以把这套书放到太子府里的某个地方,听说那里面也曾经有个鬼……”
薄绛带着书离开了。易晚看着他的背影,很忧虑。池寄夏推了推墨镜道:“我觉得他要被你气死了。”
易晚:“不会的。薄绛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他只是还没有做好进长春府的准备。”
池寄夏:“我觉得这个理由只占了一半吧。”
《科学之战》的其他参与成员正在大厅里打牌,一片唉声叹气、愁云惨雾。导演也紧缩眉头。副导演喻容时说:“除了隔壁剧组的打扰,还有个原因。这座宅邸里的鬼魂都不肯出来配合拍摄。好几天了,一点素材都没录到。”
“没事。”易晚把一百本“第八卷 ”放在货车里,“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的。”
池寄夏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能参与的热闹他都会参与,于是也乐滋滋地和他们一起搬书。过程中他们还撞见了从大厅里出来的丁别寒。酷哥看着行动鬼祟的这一群工作人员,和他的两个古装队友,表达了十分的惊诧。
易晚说:“别寒哥,你这次是真的出来上厕所吗?”
酷哥:“……当然。”
易晚:“好,出来了就请帮我们搬书吧。”
……丁别寒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搬书行动中。
过一会儿莉莉也出来了,并莫名其妙地加入。然后施峤也出来了。
易晚:“施峤,你也不想节目拍不到任何东西,浪费你们的档期吧?”
虽然不知道易晚他们在做什么,施峤也臭着脸加入了。再然后,出来的是蓝桦。
蓝桦:“打牌的人都去哪里了?!嗯?你们?”
易晚从书堆里探出一张白生生的脸来:“来搬书吗。”
蓝桦跺脚:“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搬书?!谁来解释一下你们在做什么?”
易晚:“《北周绝恋》没有蓝光的股份对吧。《科学之战》有三大三个蓝光的艺人对吧。蓝桦,你也不想公司亏钱的事被人发现……”
蓝桦:“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搬书啊?!”
易晚进行了一个没什么用的解释。蓝桦听完,表情反而犹豫了。他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细节?”
易晚:“因为要让你搬书啊。”
蓝桦:“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帮你搬书,而不是暗中破坏你的计划啊!我可是疯批!”
易晚:“唔……可能因为一般来讲,讲述过回忆杀的角色,往往都会走向一条不会搞事的道路。而且你是胆小鬼,不是勇敢疯批。”
……蓝桦居然臭着脸过来搬书了。他对易晚说:“……你真的觉得这样,会有用?”
易晚:“试试吧。”
蓝桦沉默,半晌道:“我不信。普通人怎么能战胜神的旨意呢。”
易晚说:“就算是神,也喜欢听笑话吧。”
蓝桦愣了愣。最终,他一声不吭地抱着书,走向了长春府深处。
蓝光的三个人都走后,安也霖也出来了。他拧着眉头道:“你们在干什么?”
易晚:……
对了,这部剧可是安也云在演。很难不让安也霖不生气。
安也霖:“你们让蓝桦都去搬了,都不让我来帮忙?”
安也霖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同一个地方啊!
安也霖抱着书,一脸不爽地走了。易晚望天,陷入沉默。
一个下午,一群人把700本书铺满了整个长春府。除了书之外,还有100个放着有声读物的小蜜蜂。易晚和池寄夏靠在同一棵树下休息,池寄夏说:“对了,我们拿这么多书来是干什么?”
易晚:“招鬼。”
池寄夏:“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招鬼,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啊?!”
差点忘了,池寄夏怕鬼。
等下,一个每天和别人看不见的系统说话的人,也会怕鬼吗?
池寄夏:“就是怕鬼不行啊!你怎么能剥夺我怕鬼的权力!”
行吧。
池寄夏逃离了这个阴风阵阵的长春府,宁愿往隔壁太子府去。临走前,他身边还响彻着小蜜蜂们的声音:
“薄明远歇斯底里的样子让薄明越觉得悲悯。曾经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如今也只是一个被曲韫抛弃的黄脸婆。”
“一想到薄明越那白嫩的脖颈,曲韫的下腹就冒起一阵邪火来。”
“叫哥哥,哥哥就疼你。”
“薄明越觉得自己挺对不起曲韫的。自己是男人,没办法给曲韫生十个宝宝。”
池寄夏:“这真是太可怕了。太阴间了。”
池寄夏发着抖离开了。易晚躺在树下道:“既然已经这么阴间了,为什么那些灵魂还没现身呢?”
他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而且我还穿着薄明绛的衣服……”
喻容时说:“或许是因为你戴着墨镜吧。”
易晚沉默。
易晚:“啊……没有发现,因为原本就觉得,鬼屋里就该这么月黑风高呢……”
他把墨镜摘下,面无表情地瘫在树下。喻容时坐在旁边的树桩上,也闭着眼发呆。
喻容时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录音机的声音小起来了?”
易晚说:“有道理,鬼应该来了。”
他转过脸时,就看见一个缥缈的身影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身前。那人看上去满头白发,面容却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眼角有几道细纹。
苍老和年轻,就这样完美地结合在他的脸上。
像是在某一夜后便白了头。
易晚对喻容时说:“我的计划成功了。”
喻容时说:“确实。”
那人:“……我原本,不想出来的。”
任是谁来了,都不想出来。
可谁能想到府里来了一帮变态。
“你是薄明远么?”易晚道。
缥缈身影怔了怔,轻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着,他摇了摇头:“你不是大哥。也是……他怎么会回来见我呢。他那么恨我……”
易晚说:“你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
薄明远点点头。他说:“我是死后……回到这里的。”
易晚也点头:“有人和我说过,执念太深的人会在死后变成地缚灵,回到自己执念最深的地方……”
喻容时在旁边道:“丁别寒说的?”
易晚面不改色:“夏目贵志说的。”
薄明远疲惫地笑笑,默认了他的说法。易晚说:“之前在断崖边,你是把我错认成了你的大哥,是么?”
“确实。”薄明远道,“只是后来一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会突然回到这个地方来呢?而且,他一定是恨透了我。”
易晚:“那另一个把我引上死路的人是谁?你们的另一个弟弟,薄明越吗?他害怕你大哥回来报复他,要将他杀人灭口。”
薄明远语气一下子淡了许多,也冷了许多:“他不是我的弟弟……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易晚说:“你们不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吗?”
“薄明越聪明反被聪明误。”薄明远叫他的全名,显然是不想和他有更多瓜葛,“到头来,自己也饮了毒酒,死在这里,困在这里,咎由自取的下场罢了。他有了如此结局,也算是自作自受。”
一开始,薄明越还找到他,想和他继续往来。
却被薄明远冷漠地拒绝了。
还好,长春府足够大。足够让这对曾经的兄弟,老死不相见。
易晚追问:“你是完全不能离开长春府,是么?还是只是不能离开朱雀街?”
薄明远说:“只是不能离开朱雀街。当然,即使只是离开长春府,我的身体也会变得虚弱。”
易晚沉默。薄明远也沉默。最终,薄明远先开口道:“能不能先把……”
易晚:“好,我把那套书的第八本给你。”
薄明远虚弱道:“不用……把那发声的东西关掉,就是了。”
易晚抬下巴看向喻容时。喻容时于是从树桩上起身,去一个个按灭小蜜蜂了。
易晚:“撤一半,留剩下一半给薄明越。”
树下于是只剩下薄明远和易晚两人。薄明远看着树下的易晚发怔。好半天,他说:“……扮相真像。可惜,你不是他。”
他摇摇头,冷淡道:“你让我出来,是要要挟我、让我去干什么呢?而且如此不择手段……很抱歉,我对凡世里的事不感兴趣。”
易晚蹲下身去:“XX网千万点击作品,XX大神倾力推荐……”
怎么突然开始阅读书腰啊?阅读体不是这样的啊!
易晚:“同名剧集拍摄中,拍摄地点……嗯?就在隔壁的太子府啊?”
薄明远终于破防了:“什么?!”
“这玩意儿,还拍了电视剧?!”他气得脸颊都红了,“什么,什么,什么……”
易晚同情地用手拍他肩膀:“冷静点,不要再死一次。”
薄明远:……如果你的手没有穿过我的身体就好了。
薄明远直到半小时后才冷静下来。他难以置信地道:“那些后人,居然这样玩弄我们?”
易晚说:“是不是很生气。但你有个好机会。就是接下来几天去隔壁剧组,干扰他们,阻止剧集的拍摄。”
薄明远气得肩膀发抖。半晌,他忽然苦笑了一下:“可这些身前身后名又有什么用……”
易晚:“可是你的哥哥,也很希望这部剧停拍呢。”
“哥哥?”
易晚:“整体讲起来很长。于是就长话短说,你哥哥薄明绛复活了,他现在叫薄绛,是我们的队友。”
薄明远表情空白。
一分钟后,他瞳孔错乱地喊:“不,不可能……他居然……你是不是在骗我?”
易晚说:“但他不敢进长春府。不是因为你有过错——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薄明远,从来都不是背叛者。你看,这是他的签名——你应该能看出这是谁的自己。”
无可救药的几百年都想着同一个人。
一瞬间就辨认出对方的字迹这件事,只有他才能做到。
苍老的年轻鬼魂的眼圈红了。
“这……这……”好半天,他才像是哭又像是笑一样地重复起来,“他……他已经……”
易晚:“可他还是不敢进长春府。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他骗过来。你说好不好?”
易晚说完,看向鬼魂。可鬼魂半天后,居然踌躇了。
“算了吧。”鬼魂说,“我会想办法过去毁掉那个剧组。但重逢……就算了吧?”
易晚问:“为什么?”
“让他看见他活着,我却死去。他会伤心的吧。”鬼魂轻轻说,“我已经度过了很长的一辈子了。他也应该度过完满的一辈子。所以见面的事,还是算了吧。”
只会给薄绛徒增烦恼而已。
易晚瞅着他,也不开口劝说。他只道:“那你想帮忙吗?”
“可以是可以。”薄明远说,“只是有个问题……”
易晚:“?”
“可我……”薄明远犹豫了,“不会闹鬼诶。”
几百年来都只是宅在府里这样子。
易晚:……
这么说,他们还得教薄明远去闹鬼?
易晚双手做出喇叭状,对着远处面无表情地喊:“无敌的丁别寒,你快过来啊——”
第156章 迟钝
两周。
整整两周。
无敌的丁别寒, 曾花了两周来巡视长春府,一无所获。而如今,这里的鬼,居然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他面前了。
“易晚!”丁别寒摆出了战斗姿态,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落下来, “从他身边离开!”
这可是一只几百年的老鬼啊!
薄明远愣了愣。易晚说:“丁别寒, 你把他吓到了。”
丁别寒:……被吓到的是我!
薄明远:“不, 其实我也没有被吓到。就是很意外……易晚, 这也是你的朋友?”
丁别寒冷冷地看了易晚一眼, 意思是你在搞什么鬼。易晚对丁别寒说:“还记得薄绛身上的丝线吗?”
丁别寒眼神一凛:“……记得。”
“我找到了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易晚语气飘忽,“这个方法就是,我们要摧毁《北周绝恋》剧组。”
丁别寒皱眉:“这和丝线有什么关系?”
易晚:“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思考……”
反正丁别寒总会思考出答案的。
易晚坐在大石头上,给了丁别寒三分钟思考时间。果然,三分钟后丁别寒露出了明悟的表情,并眼神坚毅道:“怎么做?”
无敌的丁别寒, 又完成了思考!
易晚说:“薄明远愿意过去闹鬼。但是, 现在有一个问题。”
丁别寒看了一眼薄明远,薄明远站在树下,45度角望着太子府的方向,看起来有些忧郁。他于是说:“什么问题?”
易晚:“丁别寒,你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连丁别寒都觉得恐怖的场景,应该也能吓到其他人吧?
然后……
丁别寒:“看见你在厕所里洗手, 并说我有……时。”
……这东西完全没有任何用啊!!
丁别寒万万没想到居然要轮到自己来教一个鬼怎么闹鬼。他硬着头皮思考,对薄明远说:“你可以潜入他们的广播, 播放恐怖的童谣或者说话声。”
薄明远:“什么是‘广播’?”
丁别寒:“不行的话, 你可以半夜打他们的手机。”
薄明远:“‘手机’又是什么?”
丁别寒:“电视, 电视总知道吧?从他们的电视机里爬出来。”
薄明远更加茫然了:“电视是什么?”
这老鬼死了几百年, 真是一点都不学习啊!
薄明远不仅没学习过,还不断问他电视是什么,为什么能发光,为什么能发声,LED管是什么,电路是什么,电子又是什么……一连串要是讲下去,丁别寒至少得是个高级全栈工程师。他于是有点恼火地把易晚拉到一边,问他:“你认真的吗?”
易晚看着他,表情寡淡,眼神抗议:“不准欺负老年人。”
丁别寒:……你,你赢了。
丁别寒于是换了个方式:“这个薄明远,看起来很没有天赋。”
易晚想了想,给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要不然丁别寒你扮成薄明远,自己过去闹鬼吧?”
你爹啊!!
丁别寒说:“为什么不找池寄夏过去?池寄夏也可以演。”
易晚说:“有道理,我们再把池寄夏叫来。”
……池寄夏被两个人拉来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厌烦和抗拒。他嚷嚷道:“我才不要去见鬼——”
易晚说:“你耐心点。人家是薄明远,好歹也是你演的角色的儿子。”
池寄夏这才清醒过来了。
薄明远站在树下,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易晚。易晚询问,他才说:“薄绛,池寄夏,丁别寒……易晚,你怎么有那么多奇人朋友。”
易晚说:“其实还有个安也霖。这件事上他帮不了什么忙,就不用他参加了。”
第一次遇见鬼,第一次对鬼展开培训……池寄夏和丁别寒偷偷地瞥了对方一眼,决定都不去询问,对方为什么对见鬼这件事这么淡定。
——因为对方也很识相地没询问自己。
丁别寒池寄夏培训期间,易晚继续在长春府内游荡。他绕至上次使他失去方向感的花园,就在那里看见了喻容时。
易晚问他:“情况怎么样?”
喻容时摇摇头道:“没找到。”
一点关于薄明越的踪迹都没有。
可见薄明越的确是心理素质超群。毕竟是前世出卖过兄长、又在新朝苟活至老年的人,能做到这个程度,易晚并不意外。
喻容时见易晚盯着自己,问他:“你怀疑我是薄明越吗?”
易晚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说话的声音干干脆脆,一点会因此造成尴尬的害怕都没有。喻容时于是笑了笑:“那你打算怎么验证我?”
易晚想了想说:“不知道……”
喻容时就牵起他的手亲了一下。
两个人靠在同一块石头上,不说话了。易晚半晌之后道:“……我有一点担心。”
“担心什么?”
“薄明越的求生意志,比他们两个都强吧。”易晚淡淡道,“无论是薄明远,还是薄绛。所以,我有点怀疑……”
“怀疑什么?”
“薄明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或许能让他重生的机会。”
……
薄绛慢慢走到了太子府的后院。
太子府虽然大,《北周绝恋》剧组却也只用了其中三分之一的面积拍戏。于是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置遗址,不去拍摄也不去打扰。薄绛也因此得到了一个让他安安静静地、独自面对回忆的机会。
“原来故地重游的感觉不是痛彻心扉。而是……已经挖不出什么感觉了。”薄绛想。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阳还是那个安阳,周围的河山、街道、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就连太子府,他也能他曾经的书房在哪里。只是那时和他一起秉烛聊天、吃桑子、骑马的两个兄弟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无论是文艺温柔的薄明远,还是活泼开朗的……薄明越。
直到现在。薄绛想起他兄弟的名字,心里也会一痛。
看来我上辈子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啊。薄绛想。
如果那时候能换个“我”去做“我”,结果会不会更好呢?
他背对着院门,于是不知道有透明的丝线悄悄进了小院。丝线如蛇,顺着角落一路攀援,直到靠近他的脚踝。
有声音在薄绛听不见的地方低语。
“……大哥,你不要怪我。”
“我想活,我真的想活下去啊!我太痛苦了。既然前几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如今为什么要把机会收回呢?你知道得到希望、又失去希望是有多么的痛苦吗?”
“大哥,既然你来了。那么就由不得你了!”
在丝线抓上薄绛小腿的前一瞬,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丝线如触电般缩回去了。
薄绛骤然惊醒。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穿着灰扑扑的古装,像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他揉了揉额头,有点尴尬道:“我是隔壁《科学之战》剧组的,看到这里门开着,就过来走走……”
他说完这句话。中年男人倒不说话了,而是一个劲地看着他的脸。
薄绛莫名其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明星了,于是向那人伸出手来,笑笑道:“你好,我是薄绛。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那人怔了怔,半天道:“薄绛啊……我是。我手太脏了,刚摸了灰,就不握了吧。”
薄绛也没太在意。
“……他们平时在前面拍戏。我是个跑龙套的,平时没我什么事。所以我都到后面来逛逛。”那人说,“走吧,我们到前面人多点的地方去。你跟着我走。这后面一直不太太平。”
“什么叫不太太平?”薄绛问他。
这个人陌生,但薄绛发现他身上的气息很平和,而且对他没什么敌意。
“你不知道么?这个宅子里闹鬼。”那人说,“尤其是后院。很多年前,有个人死在这里。”
薄绛:……
这说的不会是我吧。
“不是吧。”薄绛淡淡地说,“那名太子不是自己跳的城楼么?他的灵魂怎么跑,也回不了自己家的。”
可那人却说:“不是太子,是另外的人。”
“谁?”
“北朝的开国皇帝,曲韫就是死在这里的。他老年时被自己的孩子和属下背叛,最后身中数箭,逃到了这里,也在这里死去。”
薄绛原以为在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时,自己的牙齿会咔嚓咔嚓地响,全身也会发抖发麻。可事实上,他只是沉默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原来故地重游是这样的。
他曾恐惧的恐惧,他曾愤恨的愤恨,远远比真实体验它时要强烈得多。
而且曲韫竟然真的就这么死了。
皇帝又如何,野心又如何,也不过是像蝼蚁一样,流干了血死在这里。流出来的血,也是血。最终松弛的肌肉,也是肌肉。就连死不瞑目的眼,也不过是同样的晶状体。
而且他还死在自己的后代们的手中。曲韫……一代豪杰最终也不过是个时代的挡路人罢了。
“他的鬼魂在这里么?我听说,这片院子里有一个鬼。”薄绛淡淡道,“不会是浑身插着箭,像刺猬一样吧?”
中年男人觑着他,道:“不过我还知道民间有个传闻。这座宅子里,还死过一个人。”
“谁?”
“薄明绛的副手。薄明绛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吧?据说他和其他人一起准备好了让薄明绛逃走的通路。可薄明绛没走那条路,而是选择了殉国……再后来,这个小少年可给曲韫找了不少麻烦。”中年男人说。
“薄明绛……有个副手?是个孩子?”薄绛愣了愣,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那时是天潢贵胄,能当他的副官的人,也大多是贵族子弟,而且经过重重挑选。
哪里会有一个无名的孩子呢。
中年男人笑了:“守城战打到最后,人被一波一波推进绞肉的机器里,都被打完了……哪里还有合格的副官呢。所以那时还剩着的几个跟着薄明绛一起往下面推石头的小孩,就自诩为他的副官了吧。只是可能薄明绛本人,都不会记得他们。”
“哦……”薄绛说。
他说不出这时候他是个什么心情。
有一点抽疼。又有一点愧疚。
“后来他们一直反抗下去了吗?”他干巴巴地问。
尽管薄绛知道,这也是没什么用的。
“有的是,更多的没有。因为没什么用。其中一部分在城外落草为寇,还有人后来混进城里,闹了不少幺蛾子。有一次闹大了,那人没能逃出城去,逃来逃去,就躲在太子府里了。”中年男人说,“各种机缘巧合,一躲就是好几年。风餐露宿,像个流浪汉。再后来,运气就来了。”
薄绛问:“什么运气?”
中年男人说:“宫廷政变,曲韫逃到这里来了,浑身是血。他看到有个流浪汉躲在这里面,求他救他。”
“曲韫也会求人?”薄绛说。
实在是想象不到。
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对死亡,所有人都会是懦夫。无论是接受死亡的人,还是祈求逃避死亡的人。”
“……”薄绛又沉默了。
“人面对死亡时有时候会卑微到愿意用一切来买自己的命。有的所谓的英雄豪杰,就是在这时候发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中年男人嗤笑道,“他承诺给流浪汉金银财宝,加官进爵……可流浪汉只是从他的身上拔出一根箭,又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里。”
“他没有答应他。”薄绛轻声道,“也是。落魄之人的承诺又怎么能被兑现呢。”
中年男人摇摇头:“更或许是因为,那个流浪汉也曾在这座王城的某条街上,有自己的家吧。为了一个人的野心,或者一群人的野心,一个时代的不公平,打掉了一辈大人,打掉了一辈老人,打掉了房屋……最终打掉了他们。”
薄绛说:“可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那根箭上有毒,划破了他的掌心。不过流浪汉本来就命不久矣了。”中年人平静地说,“那个时代,没有够好的生活环境的人,都活不了多久。”
薄绛低着头不说话。许久之后,他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中年男人看他的姿态,问他:“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挺恶有恶报的么?怎么你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是很狼狈的。”薄绛淡淡道,“曲韫原本就要死了。再刺他一下,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给他最后一点体面。”
他说:“最后还伤了那个人的性命。”
中年男人有点意外,又有点不太意外:“我原以为你只会觉得那个流浪汉可怜。”
薄绛这回终于笑了笑:“谁不可怜呢……那个不曾被薄明绛记住名字的‘副官’,不也很可怜么。”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过去了。因果轮回罢了。
他觉得有点轻松,又有点沉重。中年男人只是看着他,默默地很久都没有说话。后来,在人声靠近时,他对薄绛说:“我送你到这里吧。前面就是剧组了,我再去抽根烟。”
薄绛说:“好,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笑笑:“我姓王。还有,薄绛,你实在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有时候,一个人如果太善良了。他在任何时代都会过得很难受。比如薄明绛。”
薄绛看向他。他又说:“不过每个时代都同样需要有光……对了,你知道他们拍的是什么吗?”
薄绛:……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被易晚塞进来的书……实在是什么都不想说。中年男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在看见封面后,表情有点诡异。
薄绛说:“这是我朋友送我的。”
他觉得这真是个拙劣的“谎言”,而且很尴尬。可中年男人却笑了:“你有很好的朋友啊?真好,挺不错的。”
薄绛:……
“他们拍的刚好也是关于周朝末年的电视剧。不过恕我直言,拍的就是一坨狗屎。”中年男人说,“我有点搞不懂现在这些剧的审美了……要不是还要靠这个赚一点龙套费,我都不会接这个戏。”
薄绛说:“我也觉得。”
中年男人向那边指了指:“看见那个人了么?他既演薄明绛,也演薄明越……这算是什么胡闹呢?这两个人一点都不一样。比如我觉得,如果有机会,现在很多人都会想和薄明绛聊聊。他是个勇敢的人,不像薄明越,是个懦夫。”
薄绛笑了笑。他不正在和自己聊天么……最终他说:“那也未必勇敢。不过现在的薄明绛,一定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很多东西。”
因为冬天总会过去,旅人们终会等到夏天。
中年男人说:“至少他站在这里,会比其他人站在这里,要来得更好。”
或许有时候,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但他能起到一个占位的作用。
即,不把这个世界让给更加糟糕的其他人。
“而且那个演员演戏,确实不行……”中年男人摇头。
薄绛突然说:“你觉得我比起他,更适合去演薄明绛么?”
他盯着中年男人,等他一个回答。中年男人半晌笑了,道:“你的身上充满希望,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演一个人呢?”
中年男人向着薄绛摆摆手,走进了树丛间。薄绛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渐渐被一种极为复杂的平静取代。
“我可没有那么迟钝啊。”他轻声说。
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嗯。
他到底是谁呢?又或许,他是谁也无所谓。至少现在,薄绛意识到自己又多出了许多想做的事情。
比如……
“薄绛?”有人叫他的名字,“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干什么?你是别寒的队友吗?”
薄绛:……
事情这不就来了。
最近深爱丁别寒的陆北墨。
陆北墨这段时间对丁别寒可谓是纠缠不休。喻容时不准他进入长春府,于是他白天时就屈尊暂时待在太子府,“陪伴”安也云演戏,期间捉住任何空闲,到大街上去捕捉可能随时出现的丁别寒。
陆北墨一度让丁别寒忍无可忍、忍不住想要下手……但两个剧组的人在一起,实在是太多了。丁别寒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下手时间。
“你是别寒的队友,我认得你的脸。”陆北墨居高临下地说,“你就是薄绛?那个学霸?薄家的人啊……幸会幸会。”
还好陆北墨也没有要和薄绛握手的意思。否则薄绛真是觉得要吐。他说:“你坐吧。是来看也云演戏么?”
薄绛挑眉:“怎么,他演得很好?”
陆北墨:“可以说是非常烂。”
……这句话倒是让薄绛有点被惊到了。毕竟陆北墨怎么看都是安也云这边的。可如今陆北墨看着安也云的身影,就像戴着痛苦面具:“什么时候演完,我好想去见别寒……”
“……”
“别寒,别寒,别寒!”
薄绛:“别喊,你别喊了。”
谐音梗扣分。
薄绛觉得自己和这人坐在一起很丢脸。而且《北周绝恋》的剧情也着实恶心。他起身就想走,不远处,却发出了惊叫声。
“啊啊!”有女演员痛哭流涕地说,“我刚刚喝的水里,有一根手指啊!”
“啊啊!!那边窗户!窗户上有人晃过去了!”
最终一锤定音的是《北周绝恋》导演的声音:“天啊!1前几天拍的片子,怎么全成废片了?!”
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薄绛隐约间勾起了唇角。他对陆北墨道:“我先走了。”
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导演:“薄明绛!!肯定是薄明绛的鬼魂在报复我们!!!”
薄绛:……我在这里呢。大叔。
《北周绝恋》的片场鸡飞狗跳了一下午,除了薄明远的努力,还有丁别寒的努力——几个吊在大梁上来回的高难度动作,都是丁别寒帮忙完成的。
丁别寒对此:“你一个鬼,还要我来示范怎么吊死。”
薄明远咳嗽两声,虚弱道:“我以前是二皇子,体弱多病……”
丁别寒头冒青筋:“别咳了!你们当鬼就别装病了!!”
……这一混熟后,众人也发现薄明远倒不是什么温柔可人的小可爱,而是颇有一点腹黑。
池寄夏靠在楼上陪易晚等人看隔壁的风景:“真好啊……”
说完,他低下头,又恢复了冷淡。易晚问他:“它还没回来?”
谁都知道易晚在问谁。
池寄夏说:“嗯。”
他看起来侧脸精致,非常孤独。
垂着眼皮,异常沉郁。
易晚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它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池寄夏:“不可能。”
易晚沉默了一下,道:“你看过数码宝贝么?就像孩子们长大后会看不见自己的数码兽,美美也会丢掉自己的粉色帽子……池寄夏。你也是会长大的。”
第157章 谢谢你,一直以来
“……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易晚按了按池寄夏的肩膀。
池寄夏:“所以, 首先得去买一顶粉色的帽子。”?
池寄夏压了压帽檐,转身就走。留易晚在原地一脸懵逼。
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池寄夏还真是……”
“一个不合格的事业流男主。”易晚说,“但是,也不错。”
蓝桦:……
“而且, 也是我的队友。”易晚说。
蓝桦低着头, 不知道咕哝了哪几句话。最终, 他说:“你们闹得这一出, 简直就像一个玩笑一样。”
易晚说:“但我觉得会很有效。”
蓝桦沉默, 半晌道:“是啊, 这个世界,不就是个玩笑么。”
易晚向后靠在阳台扶手上,眼眸映着窗外暮光:“不过即使在满是玩笑的世界里,薄明远依旧想和薄明绛重逢。”
夕阳下的世界闪闪发光。蓝桦顺着易晚的眼神所向向下看去。在不远的地方,薄绛站在围墙下,看着天空。在距离他不远的樟树上, 有白色的身影在树叶间一动一闪。
“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见呢?只差临门一脚了吧。”蓝桦说。
易晚把下巴放在栏杆上:“总会来的。”
如果重逢可以顺其自然地发展, 又何必再很狠踹上一脚呢。
阳光沐浴在易晚的黑发上。蓝桦觉得自己像是在注视一片柔软的森林。
一片拥有自己的、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下去的方式的森林。
明明是一个与这个世界那样地格格不入的家伙,可不知道为什么,停留在他的身边时……却能感到温柔。
“真没意思,不萌,不爽,也不甜。”蓝桦嘟囔了一句, “这就是你和你的队友们的相处方式?我走了,你继续你的故事吧。”
易晚:“嗯……”
蓝桦:“你也不说个再见?”
易晚:“谢子遇最近在干什么?”
蓝桦显然没想到易晚居然会提起谢子遇。面对易晚, 他不自觉地卸下了心防:“不知道。他最近每天窝在宾馆房间里, 也不出去。”
很反常, 是吗。
“……我反正从来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以前至少能看出来, 他对名利的追逐。自从他进了牢里又出来之后,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他想干什么了。”蓝桦说,“唯一能看出来的,是他对你比较感兴趣……”
易晚轻声道:“是因为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孤注一掷了吧。唯一能够寻求的,是反抗,是把全世界都拉进深渊的一片混乱,又或是一个答案。”
蓝桦:“失去一切,你在开玩笑吧?钱、歌曲、地位、名气……他什么都有。就算是想要谈恋爱了。”
他说着,五官扭曲了一下:“哼……也会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扑过来。”
“名字、外貌是假的,童年是假的,亲人是假的,歌曲才华也是假的,没有一个真正认识他、在乎他的人。这样虚伪的人生,又怎么能算应有尽有呢?如果他不追求点其他的,那才算是真正地疯掉了。”易晚说,“而且不公平啊。这个世界怎么能是这样的呢?我们凭什么遵循这样的规律,又是谁在控制世界?在你眼中,他是玩弄世界的高人。但在他眼中,他也只是个被天道玩弄的棋子吧。”
蓝桦愣了愣,表情更加扭曲了:“他想做什么,我完全管不到。我只想知道……”
“蓝光集团的最后下场?”
蓝桦张了张嘴,最终道:“我的……哥哥。”
我想知道,他还能不能脱离这片名为“天道”的泥潭。
就像薄明远最终能与薄明绛重逢,我也想在未来的某一天,能与哥哥,以最开始相遇一般的姿态重逢。
即使那时候我们不富有,我们贫穷,我们姿态难看。
易晚瞅着他,眼神看得蓝桦又要炸毛。易晚却说:“自从你哥哥选择了这条路,并和谢子遇合作开始,你们已经害得很多人无法‘重逢’了。”
“……嗯。”蓝桦苦笑,“我知道。”
易晚:“你有没有想过……”
他说了这一句,然后像是有点社恐,陷入沉默。蓝桦等了半晌,无语道:“你是想说,有没有想过,至少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摆脱谢子遇?”
怎么这个人谈合作也能突然陷入社恐。
像是想法刚一开口,就因为感觉“啊,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好复杂,不知道从何说起”,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一样。
易晚很快速地说:“是。就像你们把那些人当做‘耗材’,或许你们,也是谢子遇选好的‘耗材’。”
蓝桦一怔:“你的意思是?”
易晚:“不知道。不过你不觉得,蓝光集团很像一个试验场吗?就像你说的,谢子遇本人对名利没什么兴趣。他追求的是‘完美’。”
蓝桦骤然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尽管心中畏惧。于是他说:“我能做点什么吗?”
易晚瞅了他一眼,道:“……所以你这就开始相信我了。”
蓝桦:“你那种犹豫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蓝桦有点震惊。因为易晚看起来是向他说了一大堆,但最后流露的那个表情里却写着“不想干点什么”的意思。易晚沉默了一下,道:“我想要知道谢子遇都在干些什么……这对我建立我的体系有用。”
“明白了。”蓝桦说,“有了这份体系。然后你就会组织人一起行动起来去打败他、去救世对吗?”
易晚:……
蓝桦:……
不要突然露出那种像是被我赶鸭子上架似的表情啊!提出要求的不是你吗?
易晚:“……嗯,先知道他在干什么吧。”
蓝桦于是说了句题外话:“难道你一开始不是想要我做你的内应,而是给出我你的‘理论’,然后你就感到满足了?”
易晚沉默。
沉默你个头啊沉默!
蓝桦:“刚刚和我巴拉巴拉了一大堆谢子遇的阴谋论的人可是你啊!”
怎么突然什么都不干了真是。怎么可能得到理论后就不行动了?
易晚说:“虽然你大概也提供不了什么消息……”
蓝桦:“喂!你不要看不起我啊!”
蓝桦骂了易晚一顿。他随后看了一眼自己钥匙扣上的配饰,道:“算了,我会帮你的。蓝柏那个白痴。”
易晚又说:“可你哥哥大概率还是要蹲局子的。”
蓝桦:……
易晚道:“没关系,这段时间你可以去疗养院戒麻……在那之后,你们还会相遇的。”
蓝桦彻底无语了。
不知道为什么,易晚就给人一种理论上的极致靠谱,行动上的极致不靠谱的感觉。蓝桦摆摆手离开,离开前,他低声道:“易晚,我非常相信你。希望……”
他顿了顿,道:“算了,你已经是唯一的希望了。”
蓝桦离开。易晚一个人靠在栏杆上,脸埋在阴影里。半晌,另一个人从楼梯间里悄声无息地上来了。
天道信号屏蔽器,喻容时。
从谈话开始时,他就一直被易晚要求站在楼下的房间里。
他靠在易晚身边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薄明远,道:“是你布置的吧。”
“嗯?”
“让蓝桦看见薄明远和薄明绛重逢这件事。”喻容时说,“你知道蓝桦的弱点,知道他对亲情的重视。”
“其实我和蓝柏、灰宫一样,都是在用‘亲情’绑架他。”易晚寡淡地说着,“不过无所谓了。”
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喻容时意识到易晚的布局总是这样。他不像大多数人对一件事情的布局:是一条逻辑清晰的线,需要进行哪个下一步时,就去触动下一步需要完成的任务。
易晚的布局是广泛、散漫、在常人眼中甚至是毫无联系和重点的。但他偏偏能用只属于他的线将此串联在内。比如,薄明远和薄明绛的重逢,又触发了他对蓝桦的布置。
他想要通过蓝桦了解谢子遇的动向。
喻容时看着他的侧脸,觉得易晚又有点孤独。
他曾为世界愤怒,可只有在看见易晚时,会有一种视他为一个复杂的人、想要了解他的孤独的心疼。
已经不止是那种想要独占特殊的占有欲了。
……又或许,早就不只是。
喻容时敛眸,道:“既然是你安排的,为什么最后向他开口寻求合作时,又犹豫了?”
喻容时总是向易晚问很多问题。
易晚:“因为最后忽然又觉得好麻烦……那一刻想了很多东西,蓝桦的期待,之后的行动,还有虹团,秦雪心等。”
喻容时:“嗯。”
不包括他啊。
但也不包括易晚自己。
“其实我不是想做救世主……”易晚看着远处说,“我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很怪异,同时也很不公平。他们付出了努力,给出了期待,我却只想到此为止。我有时候会觉得很讨厌,为什么我得做很多事呢。就像……”
他宁愿删除自己的名字,从沈终变成只属于他自己的易晚,重新开始。
“易晚,你是不是很累。”喻容时突然说。
“……嗯?”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吧。做了很多其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事。”喻容时道,“从一开始不得不对付姜北,不得不接受其他人对此的期待和赞扬,又或是失望。一开始加入虹团也不是你想要的,像救火队一样解决安也霖、薄绛、池寄夏的事情。再到只是想试一下,就承担起了关于秦雪心的一切的重担。再到章渐华,不得不卷入灰宫的‘游戏’。再到现在,一次又一次地布置……做的越多,需要承担的也越来越多。”
易晚沉默。
所以这次……
“那我来救世。”
喻容时说。
有风扬起喻容时的衣角,易晚睁大了眼睛,几乎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怎么突然……”
“让我来救世吧。你只用做你想做的思考,就足够了。”喻容时笑着说,“你下指令,我执行,就像这样。”
“……即使是看起来再荒唐不过的指令?即使那会有悖于你的原则?即使你会不愿意?”易晚眼眸有点暗,“即使你是被天道偏爱的那个?即使……”
他吞下了还没说出的话来。
“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件充满未知,却又忍不住沉溺其中的事情。即使它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没用的。”喻容时说,“不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也是因为,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灰宫说我是残次品。
非自然局说我是天道的造物,是天道的刀。
那些“主角”,他们说我是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怪物。
他们都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能够用于利己的东西。于是我提供那些东西,就像他们的自动贩卖机,就像一个许愿机。只有你,易晚,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和我说最真实的话。
遇见一个人,从此世界被点亮也不过如此吧?
所以。
比起天道的刀,我更想做你的刀。虽然是全自动刀……易晚这么懒于行动,也只能当全自动的刀了。
风带来了夜晚和星星。易晚站在星空下,半晌道:“喻老师。”
“嗯?”
“你比过去更像一个人了呢。”
“我听过你对薄绛的分析,对池寄夏的分析,对蓝桦的分析。除了对我。”喻容时说,“其实……我明明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也还希望你能了解我。这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
……
“没有。”易晚最终说。
他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下喻容时的嘴唇。
“谢谢你,一直以来。”他说。
……
第158章 截然不同
“《北周绝恋》剧组宣布暂停录制了。”
一大早, Iris5的五名成员围坐用早餐,并听见刘哥带来了这个重磅消息。
刘哥:……
这五个人的脸上怎么一点震惊神色都没有。
他怀疑地环视一圈,最终目标落点在看起来最老实的易晚上。易晚用餐刀切着饭团,用一种仿佛在模仿电视剧里人物反应的语气, 精神不足地道:“啊, 好震惊……”
刘哥:稍感欣慰。
易晚:“我以为他们还可以多坚持一点时间的。”
刘哥:……
“总觉得你们这个一开始还让我怀疑‘完全没有团魂’的男团, 好像从某一天开始, 变成‘不知不觉间把我排除在外’了啊。”刘哥吐槽道。
池寄夏说:“刘哥, 你伤心吗?”
刘哥说:“怎么会, 又不会影响到我的提成。”
全世界最冷漠的刘哥继续介绍《北周绝恋》的状态:“据说,《北周绝恋》的停止拍摄与拍摄现场如今频频发生的灵异事件有关。而且,除此之外,《太子》的作者也向《北周绝恋》的原作者正式提起了诉讼……”?
池寄夏问:“这个诉讼和这部剧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的。
《太子》一文是末代北周同人圈的镇圈神文之一。文中描述与了曲韫薄明远两个人从少年相知到中年分崩离析的全过程,也在圈中带起了三角(即曲韫x薄明远,曲韫x薄明绛, 薄家兄弟)狂潮。这篇同人文在正文部分对薄明越这个小人极尽嘲讽, 结局则是在精神上成全了薄家二兄弟,并狠狠地嘲讽了曲韫。
于是《北周绝恋》的作者作为薄明越粉,在这篇镇圈神文上打好了自己小说的框架。她在小说中处处隐射《太子》,贬低《太子》的价值观,甚至融合了其中许多情节——只是让她的主角薄明越做出了另一个方向的行动、造成了另一个方向的发展,顺便还让曲韫当了自己文里的主角的攻。《北周绝恋》还降智了原作中两个最出彩的主角, 用来给自己的主角垫底。
池寄夏等人是娱乐圈里的,对这件事不太清楚。但《北周绝恋》抄袭还拉踩《太子》一事在同人圈里, 可谓是相当出名的了。
池寄夏愣了愣:“所以之前《太子》没告《北周绝恋》吗?”
刘哥:“《太子》是一篇非盈利的同人文。作者哪里有这个钱和这个时间去告《北周绝恋》的作者呢?不过前几天, 《太子》的作者说自己收到了一些来自读者的帮助, 所以决定使用法律进行反击了。呵呵……看来还有别的人也不希望《北周绝恋》播出。”
啊这。
易晚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知道是谁干的这件事了。
“没办法,对面剧组老是打扰我们拍摄。也只能用一点小小的手段了。”喻容时在电话里说,“我可不想让其他人觉得有喻容时在的节目组是好欺负的。”
易晚:“哦。”
喻容时说:“曲韫的演员闹着今天就要走。《北周绝恋》剧组大概就在今天解散了。想过来看看吗?”
易晚说:“你是想问‘想过来看看你吗’?”
喻容时:“嗯哼,我确实是想这么说。”
行吧。
而且也可以带上薄绛。也是时候该让两兄弟重逢了。易晚看向薄绛。
……只是薄绛很奇怪地,依旧表现着他不想靠近长春府的态度。
兄弟重逢,难道不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早饭一过,虹团五人奔赴各自的战场。保姆车驶近《表里山河》剧组,池寄夏叮嘱薄绛道:“你今天能忍就忍一点吧,别像昨天一样再和钟老他们发生冲突了。”
薄绛坐在他旁边,表情不怎么好。池寄夏也感叹了一句:“怎么回事呢,这个薄九不就是个担当偶像剧戏份的角色吗?而且你演得也不是不行。怎么这回,他们老在那里挑三拣四?”
“谁知道呢。”薄绛不冷不热地道。
易晚觉得薄绛肯定知道。这后面不都是那个梁院长在搞鬼吗。
梁院长在剧组里邮件电话不断。出门一边休假一边抓紧学院事务大权,除这些时候之外,倒是完全进入了休假状态。休假状态的他和剧组里的几名老人混得不错,包括钟老在内。几个人于是对薄绛的学业状态颇有微词。
当然,薄绛想做什么,也是他的个人选择。只是一点微词,一点偏见,就能带来一大堆蝴蝶效应。
比如对薄绛演技的热情关注与相对苛刻。
薄绛的戏份是从前天开始的。池寄夏的戏份光荣杀青,易晚的戏份还剩战争戏的最后几场。考虑到战争场面的麻烦布置,易晚的这几场戏份会在虹团在《表里山河》的最后一周集中拍摄。所以,现在就轮到了薄绛。
老实说,两人一开始对薄绛的表现是比较担心的。考虑到薄绛的表演经验,还有近期虽然稍微好转,但也好转得不那么彻底的精神状态。
但薄绛的表现意外地还可以,远超一般的新人演员的平均线。除此之外,他还很认真——认真向导演、池寄夏,甚至是易晚请教,每一个细节都写在小本子上。
易晚问他:“你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喜欢演戏。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居然会这么认真,好像认可自己是此世间的一员一样。
“但稍微可以忍耐了。”薄绛说,“既然来了,就做点事情吧。”
“看起来精神状态好转了啊。”池寄夏凑过来搭他的肩膀,“队长。”
只是专家们一直不怎么满意。连带着导演,也渐渐被影响,减少了对新人的容错率。
比如今天。
“卡!”叶导喊着,“停一下。”
他对薄绛说:“薄绛,你先休息一下,再想想吧。”
重拍十几次,在这三天里,并不少见。
说实话,薄绛很沮丧,也很厌烦。
“你在领悟一下吧。”叶导对他说,“薄九是一条野狗,而不是一个贵公子。野狗知道么?躺在泥水坑里,满身泥水,很狼狈,没机会,也知道自己很狼狈。然后还是要咧开牙龈流脓的嘴巴,也要做出凶狠攻击的姿态。你太端着了你知道么,薄绛?”
还有钟老在后面轻轻摇头。
“明明在学业上更有天赋,在演戏上也没什么天才。怎么就……”
烦死了。
这种所谓的好意烦死了。
指手画脚。
薄绛只能坐回旁边的椅子上,连累和他对戏的秦雪心也要重拍。秦雪心坐在他身边,用汗巾擦脸,对他“喂”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
“你是第一次演戏是吧?没事,重拍就是了。”她说,“我不急的。”
出人意料的温柔。
“这算什么,人设的一部分吗。”薄绛说。
“人设”两字不言而喻,当然是指秦雪心扮演“女主”的如今。
秦雪心:“吃枪子了你?安慰你你还怼我?算了,谁让你是大少爷,本小姐不和你计较。”
女人忿忿地用汗巾擦了一把脖子,语气又放软了:“算了。你第一次演戏,受挫折乱发脾气正常。以前我也像你一样爱发脾气呢。”
薄绛有点意外。他沉默着不说话,秦雪心和他印象里那个在薄家攀龙附凤的女人确实不一样。
‘她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就像光和暗的对照一样,如果你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应该去看看她。’
易晚的话言犹在耳。
秦雪心又把录像拿给他看,道:“你看下这段,看到这里没有?你下巴仰得太高,被人踢膝盖要跪下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不对,你应该表情更屈辱一点的。而且你内心应该是明知道对方的地位高于自己,你不是贵族子弟,他才是……欸,薄绛,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狼狈的时候?”
薄绛愣了一下,道:“狼狈的时候?”
有的吧。
国破家亡时……还不算狼狈么?
“不是那种外界环境上的狼狈。而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受委屈,去暂时屈服于什么东西,一直努力,看不见出路,还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秦雪心叹气道,“你一看就是天之骄子,没有过这种时候吧?”
……
就像他没有接受副官的提议,没有选择活下来反抗,而是选择跳下城墙。
……在那之前,他已经用自己的死亡终结了这一切。
薄绛轻轻地摇头。他忽然道:“难道你有?”
他没有忽略秦雪心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
“……那当然,我从小就是从泥水里爬起来的。”她说,“我以前的名字你知道吧?因为没有学籍,我没办法参加高考。在参加选秀之前,我几乎想不到我还有哪一条出路。所以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我非出道不可,非成功不可。否则,我会回到泥水里去。”
我也没办法带走一个秦念子。
孤注一掷,命悬一线的感觉。薄绛说:“如果没有成功呢?”
秦雪心说:“我没有想过……那就只能找其他的路了吧。用其他的办法,挣扎着活下去。”
薄绛看着秦雪心的小助理往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保温瓶。他低声道:“即使那种生活会让你觉得看不到希望,甚至比秦念子最糟糕时还糟,痛苦得快要活不下去?”
“那有什么办法。我不信,我在所有比赛里都会输。输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总会有一场比赛属于我。而且这条命是我自己的,谁都不能逼我放弃它。就算我在别的人的眼里再难看也好,就算本来就没有希望也好……退了那一步,才是真的输了,输给我自己。”
薄绛沉默了。
他心里忽然地动了一动。他之前一直知道,这个女孩看起来浅薄、没有学识,可在这方面,她远比他厉害。
她远比他懂的更多。这是他曾经自诩精通四书五经,却始终没能学习到的东西。就像这人世间还有许多学问,他根本不明白。
“……你让我很受启发。”秦雪心原本没期待薄绛的回复,可薄绛却开口了,“谢谢你,秦姐。”
……这小弟弟居然管她叫秦姐了?!
“而且你现在看起来,也比平时的样子开心多了。”薄绛道,“我之前以为你……后来,又以为你很沉默。直到你说起自己的事。”
“……所有人,只有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故事里时,才是最开心的啊。”易晚道,“而不是活在别人规定的未来里。”
池寄夏:“啊?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池寄夏探头看易晚在看什么,就看见了坐在旁边的秦雪心和薄绛。两个人正在聊天,面容都被双方的语言点亮,薄绛的眼眸里居然还有点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敬重”。
池寄夏:“……这可真是奇场面。”
他转头就看见秦雪心的小助理正在打热水。说起来也有点奇怪,这几天小助理比起平时的冒冒失失,要沉默许多。他们问起时,秦雪心的蓝光助理就说自己训斥了她一顿,让她少说点话,面得给秦雪心掉面子添麻烦。
可池寄夏怎么看都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直到易晚忽然道:“很奇怪啊。”
“哪里奇怪?”
“她倒水时下意识的拢着自己的衣袖,像是不想要水溅到衣袖上似的。这几天她做事情时依旧是‘笨手笨脚’,但和以前不一样了。比如昨天打翻盒饭那次,她手指拎着边缘,是讨厌油溅到自己的身上。”易晚说,“之前的‘笨手笨脚’是因为‘冒冒失失’,现在的‘笨手笨脚’是因为‘娇生惯养’。”
池寄夏有点毛骨悚然。
这点毛骨悚然不仅来自小助理的异常,还来自易晚全程没有任何波动的语气……这是怎样变态的、随时都在观察四周的能力,才能让易晚发现这么多人中的一个不起眼的人的细节上的不对劲?
易晚说:“我只是比较习惯‘重复性’的动作,对不‘重复’的事情敏感度很高……”
池寄夏:“算了,你恐怖如斯。”
“嗳。其实我之前挺羡慕你的。你是天之骄子,什么都有。想扔掉什么机会,就扔掉什么机会。哪怕那是大多数人求而不得的。我当时看着你蹲在那里,就觉得很不爽。觉得凭什么啊?有机会给你,你却还是丧着一张脸。”秦雪心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后来我明白了。”
她表情看起来有点落寞。薄绛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说:“就像你说的,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狼狈地、努力地活下去。”
而且在蓝光,远远称不上狼狈。
“其实我有一点很羡慕你来着。”秦雪心突然说,“就包括那些专家长辈说你演得不好时,换成你的队友池寄夏,他肯定会跳起来反驳。换成易晚……嗯,他会走神。换成大多数人,他们都会反思自己的问题。但你不是。你看着他们,眼里写满了‘你算谁,你凭什么评价,你的评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薄绛,你的眼睛告诉我,其实你一直拥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想要遵守的信念。你非常相信你自己拥有的能力,所以你一直在寻找能让你奉献一切的事情。这是我没有的。”
薄绛怔了怔:“有么?”
秦雪心道:“而我,之前努力赚钱,只是为了让其他人不要瞧不起我。我没想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我走在众人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可众人对这条道路的认可,几乎要把我吞没了。我看不见‘我’存在于此的必要性。只看到所有人认可的‘正确’,在取代我自己的判断能力。所以你懂了吧?被正确的道路吞噬,比狼狈地活下去还要可怕。”
薄绛怔怔地看着与他截然不同的她。
半晌,他忽然笑了。
他终于想起来他竭尽全力都在逃避……始终将自己视作卑劣的逃兵的原因了。
“你说的对。”他轻声道,“我一直在恐惧……不那么体面地活下去。一直在恐惧,狼狈地在泥水里攀爬翻滚、或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
就好像,他在易晚面前也一点也不曾承认的,他不敢去见薄明远的原因。
——他不想要自己以一个误会薄明远的不合格兄长、跳楼转世至现世的亡国逃兵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懦弱,不敢面对自己的不完美,就像他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来到了现世。很久之前没做好一件事,就会不停地去想,去猜测如果能做好它,幻想现在的将来会是怎样的美好形状。
但其实这都是无意义的。
就像现在,秦雪心明明走在了蓝光验证过的“完美天道之路”上,可她还是痛苦,还是迷茫。
自以为的完美未来不会是完美的未来。自以为的终结也不会是人生故事的终结。
过去他曾因为这些而强硬地封闭自己。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可以走下去了。
还有让他觉得罪恶的、不敢承认的另一点。
他就像每一个凡人一样,喜欢活着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亡国太子、圣人薄明绛,而是诚实地面对着自己的才华、骄傲与欲望的凡人薄绛。
真好。活着能让他见到这样多彩的人间。见到池寄夏,丁别寒,安也霖,秦雪心……还有易晚。
他轻声道:“如果过去你有勇气挣脱泥潭,现在你也会有勇气,挣脱这条所谓的‘正确的道路’。”
“嗯?”秦雪心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它让你很痛苦,不是吗?既然你在绝境里都能创造奇迹,再创造一次奇迹也不是不可以。只有你自己是最重要的。”薄绛说,“而我也向你承诺,我会好好地演好这个角色——虽然这是我的第一次演出。”
秦雪心:……
“之前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完全理解像你这样的人的感受。所以‘薄九’这个人,会是我的答卷。”薄绛说,“如果我做到了。请你也多给自己一点信心和勇气。”
秦雪心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爽死了!”她突然大笑出声,“这种好像突然带坏了某个小弟弟的感觉……好啊!”
她恶狠狠地用拳头砸了砸对方的肩膀:“那就证明给那些老头子看看!”
这次她没有在乎蓝光助理警告的眼神,没有在乎“天道”会喜欢的规则。一种空前的热情涌上她的心头,来自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来自她对自己的人生的再度认可。
管他的!她恶狠狠地想。
“啊!船长,我的船长!”——《死亡诗社》
我才是我人生的船长,我才是我人生的主人!
野狗即使被打断了骨头,吃着腐臭的肉块,也要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做一条骄傲的野狗!
薄绛也微笑。他想,真奇妙。谁能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秦雪心还是一个被扛去陷害薄信的炮灰呢。
“……所以真奇妙啊,随便地救了一个人,就能让剧情线往这个方向去走。”易晚说,“而且人真是很容易被满足……一场谈话,一点心意相通,就能给另一个人带来莫大的勇气。”
池寄夏默默地看着他:“你看起来好像一个画外音哦。”
易晚:“哦。”
……就是不知道蓝光决定用秦念子做什么呢?
他默默地从这里起身,往钟老那边路过。钟老果然把他叫住了:“小易啊。”
钟老对易晚是很有好感的。这一点,易晚从《最强鉴宝》开始就明白。
易晚老老实实地坐在钟老的身边。钟老见薄绛和秦雪心又上台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薄绛的成绩真的挺不错的啊。”他轻声道,“哎,就那么缺钱吗?为什么非要到娱乐圈里面去呢?呃,小易,我不是说娱乐圈不好的意思,就是感觉很可惜……”
易晚说:“也要看个人选择的吧。而且人一生那么长,等薄绛三十、四十多岁时,再去做研究,是不是也不迟呢?”
钟老愣了一下,像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方面。易晚说:“而且不同的生活背景会带来多样的研究思路。这是不是也能算是一件好事呢?”
钟老:“可……”
“晚一些读博带来的影响是什么?是追求出名要趁早、是追求那些只有35岁之前才能评到的资金和头衔吗?”易晚说,“就像钟老您说,学术不能是为了名气——那么您说的这条,和我刚才说的那几条,是不是又是相悖了呢?您看,薄绛如今不缺钱,也不缺才华,只要他有研究热情,他随时都可以开始。区别只在于,他想在生活里有更多体验。”
钟老:“这……”
“还是说,现在只有22岁本科毕业,28岁博士毕业,29岁进入学术界,然后一年发几篇论文,在非升即走中和同辈卷kpi,奴役手下的硕士生和博士生,终于赶在‘走’之前获得教职,然后又因为没有‘终身教职’,不得不每年卷成就、获得‘学术成果’,一刻不停地往上爬,这样毫无缝隙的生活节奏才是对的吗?”易晚说,“从来如此,这样就是对的么?”
钟老:“易晚,你不是没上过大学吗……”
易晚:“啊,我以前是课外读物知识竞赛第二名……”
课外读物又和这些学术知识有什么关系啦!
易晚说:“而且我总是觉得,天才是不一样的……又或者,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强迫每个人按照同一套流程来生活,最终也只能得到同一套产品。擅自对一个人的未来下定义,擅自说他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捞钱,之后也会继续捞钱,是非常狭隘的。这样不就代表直接否认了他身上存在的其他可能性了吗?我是这样想的。”
池寄夏本来随着易晚溜过来,在旁边听他说话,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易晚你怎么敢说的啊啊啊!
可钟老居然沉吟起来。半晌,他道:“易晚,你说得对。”
说着,他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对。在我的人生里,像你说的那种人,其实我已经见过许多个了。是的,凭什么轮到薄绛时,就要用刻板印象来判断他呢?我一个老人,居然还不如一个晚辈看得通透,唉……”
易晚说:“钟老,您能这么想,已经比大多数人要智慧许多了。而且,我也觉得……”
“为什么不问问薄绛是因为什么而选择休学、选择对学校失望的呢?”易晚轻声道,“就如您说的,薄绛的成绩一直很好,不是吗?只差一个答辩就能离开学校,他为什么不做?为什么进了娱乐圈,还要帮学院拍摄所谓的宣传片?难道能给学院带来最好的宣传效果的,不是它本身的学术力量,而是一个明星、一个网红?您离开高校太久了,或许不太了解。而且现在的薄绛,即使去读博,他又真的能越过那些老人,去做出什么成就来么?而且除了一个天才的‘薄绛’,还有多少没有这份‘天才’,同样失望、却没有被人注意到的‘普通人’呢?”
“我始终觉得,如果一个学生对他的学校感到失望,我们不能只看这名学生,还要看这个学校。”
钟老的眼神骤然锐利了一些。他低声道:“你说得对,易晚。”
池寄夏目瞪口呆。
……这都是在说什么啊?!怎么易晚说起什么来都是头头是道的。
易晚:“可能是因为,我最近上网比较多……”
不要再上网了啊!
“天啊,演得太好了……”
“完全看不出来是第一次演戏,就像和刚才不是一个人了一样。”
两人四周却传来低低的赞叹声。池寄夏愣了愣,他们这边光顾着谈话,还没来得及分神去看薄绛的新表演效果。
他转头向台上看去,一下子就被薄绛吸引了眼光。
这回薄绛被贵族子弟踢膝盖,跪在泥水里的姿态居然是切切实实的……好像是真的挨了一脚一样。而且这次他是结结实实地摔倒了泥水里,满身泥点,嘴角溅到的泥巴也不擦,两只眼睛就那么血红的、愤怒而被羞辱地盯着前方看……
简直就是超进化了啊!
眼见着钟老也看向那边。池寄夏正想吹捧一句,消除一下钟老等人的刻板印象。就听见易晚说:“哼,这段演得好只是巧合,后面那段追车时肯定又要露怯,等着瞧吧!”
池寄夏:??
他疑惑地看向易晚,收获对方低调的一个低头。
嗯……
出于队友情,来帮薄绛扮演一下剧情里那个被男主“打脸”的炮灰,来抬高一点对方的剧情吧——易晚如是想。
第159章 贴贴贴
薄绛第二段“出易晚所料的”演得很好。
易晚:“哼, 模仿而已。照着XXX演的吧。”
XXX塑造的慕容是影史上众所周知的经典复国者形象。
池寄夏莫名其妙,他小声道:“怎么回事,薄绛得罪你了?”
易晚喝水被呛住。池寄夏看见易晚面无表情地道:“炮灰的报应果然开始了……我这样说,是为了让薄绛表现得更好。”
池寄夏:“这和薄绛的表现有什么关系啊?难道你是吟游诗人, 通过‘嘲讽’给薄绛上‘鼓舞’buff?”
易晚:“这是玄学。”
第三段, 薄绛果然演出了自己和XXX之间的差别, 众人侧目不看好薄绛的梁院长。
易晚:“运气好而已。下一段动作戏, 怕是会扑街到找替身上场吧。”
众人又刷地一声看向薄绛。池寄夏站在旁边虚弱道:“好弱智的感觉……之前我演戏被梁辉实嘴时, 他们也是这样摇来摆去的?”
像风扇一样。
这样一看, 所谓的打脸完全不爽嘛。毕竟无论是谁站在台上,他们都会这样摇来摆去的啊?
他想着,看了一眼易晚,惊呼道:“易晚,你脸色好差。”
易晚:“唔,不要紧, 只是一点小小的运气流失……”
因为和“男主”对着干, 身上的霉运暂时增加了而已。
池寄夏:“看起来不只是运气在流失,而是像生命在流失的程度啊……”
第四段,薄绛果然贡献出了他有生之年最精彩的一场打戏。众风扇称赞,易晚盯着薄绛,继续贡献抬轿发言:“下一场和老戏骨,肯定会露怯……”
池寄夏:“你不要再说了。开始流逝的不只是你的运气, 还有你的鼻血啊!”
池寄夏扛着面无表情的易晚到旁边,给他冰镇鼻梁去了。他用纸巾擦易晚脸上那点殷红痕迹, 有点不是滋味地道:“干嘛为他做那么多。”
易晚:“薄绛是我们的队长, 以后有他好好负责, 我们都会比较省心。”
池寄夏停下纸巾, 有点无奈道:“说实话。”
易晚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好像突然就想这么做了。”易晚看着天空道,“好奇怪。人为什么会为了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两个人的推心置腹,而做出不理性的举动来呢?”
池寄夏说:“考虑到你正在流鼻血,我就不吐槽你总是使用长难句的习惯了。”
几坨冰纱布下去,易晚的血止住了。薄绛也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场最完美的演出。
“难以想象,我真的做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剑。旁边的红衣公主不顾形象地为他尖叫喝彩。秦雪心抱住他说:“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演吧!”
薄绛说:“尖叫不是‘真性情’的一部分吧?”
秦雪心大笑:“不是,管他的蓝光,都去死吧!”
台下蓝光助理面色铁青,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相机光源星星点点,但出乎意料,薄绛并不在意这片光海。
在万众瞩目中,他只想看向他的队友们。
……然后就发现易晚正在虚弱地流鼻血。
“怎么回事。”卸下了装备的薄绛用手轻轻地拍他的背,“最近天气太干燥了吗?”
池寄夏在旁边说:“这都是吟游诗人需要付出的代价。”
……这两个人趁他不在,又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梗。薄绛一皱眉,易晚仰着脑袋开口道:“薄绛,我们去太子府一趟吧。”
薄绛静了静。易晚说:“今天《北周绝恋》剧组要搬走了,想了想,我们还是该和他们说一声道别。”
薄绛道:“其实你不是想要我和安也云他们说道别吧。”
池寄夏刚想开口劝阻,就听见薄绛说:“可以,我先去换一身衣服。”
“不就穿着古装去吗?”易晚说。
那样还会让薄明远感觉“更熟悉”一点。
“不用了。”薄绛笑笑,“就让他看看我在现代的……模样吧。”
易晚说:“想让他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吗?”
“不全是。我们早晚要面对现实的。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薄绛笑得释然。
易晚阻止了池寄夏要穿上薄明绛同款戏服去让薄明远“点薄绛”的恶作剧行动。两人一同走向车,左边是蓝光助理隐忍地看着秦雪心。秦雪心翘着小指在翻手机,看起来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蓝光助理道:“秦小姐。恕我提醒你,你的表现太过头了。”
秦雪心说:“是吗?我不觉得你有权力来干涉我的一切自由。”
“要不要提醒一下她,小助理的事?”池寄夏在易晚耳边小声说。
易晚看了一眼秦雪心那边。她被蓝光助理和小助理团团围住,他记得之前秦雪心说过,蓝光一直用技术手段监听她的手机和短信。易晚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而且在处理完薄绛的事情前,不要节外生枝。
除此之外……
易晚:“我感觉,我接下来几天运气会不太好。最好不要在这几天做任何重要行动。”
池寄夏:“?为什么?”
易晚:“冲动是魔鬼。因为我嘴了薄绛。”
两人于是经过。临上车时,易晚听见蓝光助理叹了一口气:“秦小姐,你很快就会明白,公司才是对你最好的。”
这句话颇有深意。
“哇,薄绛今天看起来好帅啊。”有场记在车下说。
两人往车下看去。薄绛穿了一身很学院派的衣服。杏色内搭毛衣,白色牛角扣外套,头发吹过,蓬松柔软,看起来像是贵族学院里的一名优秀首席,正向着两人走来。
易晚:“他看起来有点犹豫,但心情还不错。”
池寄夏:“啊,穿得这么丑,肯定会被路边的石头绊倒吧。”?
易晚看了一眼池寄夏,池寄夏解释:“我在尝试你的言灵。”
易晚:“什么言灵?”
他什么时候拥有那种不属于路人的超能力了。
池寄夏:“就像你在演戏时对他使用,可以反向加成他的演技。我现在对他使用走路の嘲讽,按理说,他应该可以以轻功的方式,飞跃到我们的车上。”
易晚:“不要随便在一个普通词组里面加一个奇怪的‘の’符号来使它变得像是某种高深技能。”
很遗憾,薄绛自然而平缓地上车了。上车后他看池寄夏表情有点沮丧,又问易晚:“他怎么了。”
易晚声音缥缈:“转职吟游诗人失败。”
身为男主去嘴男主,怎么可能出现炮灰效果。魔法抵消了属于是。
薄绛:……又在说什么见鬼的暗语。
确实,看来他之前对现代社会的接受度实在是太低了。否则不会闹出少年宫的笑话来,也不会连“吟游诗人”也听不懂。薄绛认为,自己是时候该学着拥抱社会了。
池寄夏半天也不肯说出心情糟糕的原因。薄绛也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就此作罢。
唯有易晚默默地看着天空。
……如果天道要对薄绛这个“失格”的男主出手。这可是祂最后的机会了啊。
果不其然,路上易晚有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不过这次,方才对薄绛的嘲讽使得他头顶黑气笼罩,一时间竟然成了他的保护色。易晚僵硬地缩在车角,发现丝线对他几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而薄绛靠在车窗旁,神色恍惚,像是又想起了过去的悲伤……
这是最后的道别了。
他真的有权力,却做一个离开者吗?
池寄夏还是不甘心,突然道:“薄绛,你骂一句我试试?”
易晚:?
薄绛被打断回忆:“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
池寄夏:“不是,我想让你骂我一句试试,行不行?”
丝线颤抖了一下,彻底地缩回去了。
……老兄,你XP好怪啊。
易晚还是像一只逃跑的螃蟹一样扒在车角。薄绛和池寄夏还在鸡同鸭讲地“吵架”,吵到一半,两人却同时如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看见正以奇怪姿势……
笑着的易晚?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寡淡是啦……但那一点翘起的嘴角,应该是在笑?
……怎么突然就笑起来了,易晚。
易晚:“可能是因为感觉,你们有彼此,很不错嘛。”
感觉只要有他们彼此在,属于他们彼此的丝线都再也不会出现了一样。
池寄夏:……怎么突然来了。
薄绛却说:“而且还有你。”
因为有你。
像逃生螃蟹一样趴在车辆角落的易晚,像变态一样要自己骂他的池寄夏,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被哪个总裁的短信骚扰的安也霖,永远在上厕所的丁别寒……
就在这混乱的场景里,薄绛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一世,能加入这个男团。
也挺不错的。
“如果说我这再来的一生有什么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的话,或许就是你们了。”
……
黑云笼罩的配角debuff果然很可怕。
易晚一下车就被小土包摔了个五体投地。薄绛蹲在他身边一边疑惑哪来的土包,一边拉他起来。池寄夏则仰望着太子府的屋顶,道:“看啊,丁别寒在飞檐走壁。”
这次不是上厕所了。
“小声点。”丁别寒从屋檐上倒挂下来,黑着脸道,“我在协助示范如何闹鬼。”
“示范如何闹鬼……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你自己变成鬼了啊。”池寄夏打量丁别寒的全身装束,“该不会《北周绝恋》剧组被吓走,70%的努力都要归功于你吧?”
丁别寒:“那只鬼身体虚弱,不会闹鬼……”
池寄夏:“你不会是一直在给他打白工吧?”
……丁别寒被万箭穿心。易晚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寡淡道:“别寒哥,我们在找薄明远,你能帮忙引一下路吗。”
丁别寒:“可以。”
答应得这么干脆,说明知道对方在哪里,说明对方一直停留在那里,说明……
丁别寒,真的在给人打白工啊!
丁别寒:“他比较废物,所以我让他躲在井里吓人。不是我打白工,是我自有安排。”
易晚:“嗯,丁哥很擅长思考,呃。”
……又平地摔了。
在平地摔五次后,池寄夏也蹲在了易晚身边:“感觉你今天气运很差,要不然就留在这里别走了吧。”
他又说:“我留下来陪他。”
薄绛点头。他心里有想见的人,于是只能抱歉地看了易晚一眼。薄绛和丁别寒的身影消失后,易晚蹲在墙下,把自己缩成一团。
易晚:“阿嚏!阿嚏!阿嚏!”
池寄夏:“??怎么了?”
“可能是灰尘过敏……人一倒霉,什么都塞牙。”易晚无表情地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池寄夏:“你要是猝死了怎么办?”
易晚:“……你可以不用这么乌鸦嘴的。我想安静。”
于是池寄夏也终于被赶走了。
易晚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打喷嚏。他用手揉着鼻子,眼前出现了一张纸巾。
萦绕在鼻腔之间的痒意消失了。
易晚呆呆地抬头看向对方。喻容时用纸巾给他擦了擦乱糟糟的脸,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皱眉:“你队友呢?”
易晚:“啊……差点忘了你,天道信号屏蔽器。”
……这是打喷嚏过度开始胡言乱语了么。
易晚脸被擦干净后,就开始靠在喻容时身上蹭蹭。喻容时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比少年年长得多的成熟男人开始结巴:“你你你,怎么了?”
易晚吸了吸鼻子说:“我今天运气不太好,要蹭一下你的气运。”
……哦,可以,我还以为。喻容时心里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落寞。
他把易晚的脸往他的怀里按了按,无奈道:“那就蹭吧。”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人坐着,一人站着。易晚的脑袋在他的怀里靠了一会儿,闷闷地说:“不痒了。”
喻容时:“嗯……”
易晚:“但我怕这两天还会出事。”
喻容时:“有我在。”
易晚:“我们可以换个姿势吗?这个身高差让我和你隔得太近了。”
喻容时有点疑惑:“这两句前后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易晚面无表情地补充:“和你的〇〇……”
……啊啊啊!
喻容时一脸“小孩子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词汇”的惊恐表情,把易晚抱了起来。易晚靠在他的身上,依旧是没有表情的,只是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鼻尖,道:“喻老师反应好大啊……”
喻容时:“以后不可以乱说这种词!”
易晚:“这让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一个真实的人了。喻老师变成人了呢。而且只是学术表达而已,又不是那种……”
喻容时:“不要说了!”
……怎么易晚一句话就让他脑袋里飘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联想。
易晚表情寡淡:“喻老师是在想什么吗?”
喻容时脸又红了,尴尬道:“没有。”
易晚:“噫。”
喻容时看着易晚在他身边来了又回,回了又来,像是在测试喻容时的屏蔽雷达范围似的。他只能眼看着他,满脸忧虑,不知道是在忧虑自己,还是在忧虑他。
然后就是有点生气。
有点气恼。
有点特别特别不爽。
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家伙牵着走了啊……
易晚张开双臂站回喻容时身边:“三米,雷达的距离范围。”
喻容时:……
易晚说:“但在一米之内是感觉最舒服的。完全没有霉运存在的感觉。”
他抬头看喻容时,像是在观察他此刻是还是在尴尬,还是仍旧在忧虑。可喻容时只是盯着他,最后笑着说:“好啊,那就贴吧。”
听起来可镇定可平静了。
就是笑容里冒着黑烟。
易晚:?
然后就被喻容时伸手,挽着带走了。
……感觉喻老师好像完成了某种进化,没有刚才那么好欺负了捏。
第160章 开学第一课
两人手挽着手过去时, 就看见池寄夏正趴在一座断墙背后,同样站在那里的,还有丁别寒。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喻容时问。
丁别寒冷酷地说:“不打扰薄家兄弟的再会。”
看起来无敌的丁别寒也已经推理出了薄绛和薄明远之间的关系。
池寄夏补充:“同时能够偷窥。”
两人一时无言,然后加入了他们。
冬天的太子府很萧瑟, 路上的白石落灰, 干枯的树干也铺上了灰漆漆的颜色。薄绛穿着大衣站在那里, 背对着他们, 就像是浑浊长街上一块还没化的雪。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像是在那里等待很久了。
“薄绛还没开口说话。薄明远也没有。”池寄夏说。
三个人使劲睁眼, 确保他们能把一切尽收眼底。薄绛伸手,像是要去接住一捧雪。
雪在他的手心里化了。
“你的手在虚化。”他们听见薄绛颤巍巍的声音,薄绛可从来没发出过这样惊慌失措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池寄夏也同时露出了有点茫然、又有点慌张的表情。喻容时在这时说:“虽然我看不见他……是不是因为执念消散了呢?”
“什么?”
“支撑灵魂长久存在的,是他的执念吧?比如,想要再和你有一个拥抱的执念?”
薄绛向后退了两步。薄明远的手不再消散了, 可他隐含悲戚的笑容却让他心如刀割。薄明远说:“啊……我还以为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的。”
“什么?”
“从能面对面地看见你之后, 他就开始消散了吧。”丁别寒抱着手说。
薄绛怒视他:“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丁别寒说:“鬼魂最终都是要消散的。”
“别吵啦,哥哥。”薄明远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能够再次看见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薄绛垂头,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里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时间开不了口。
易晚的声音就在这时缥缈地传来了。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 隔着一堵墙说话?”
……
三分钟后。
薄明远:“真的没有继续消散了啊。”
池寄夏:“卧槽易晚,你怎么想到的?”
易晚顶着众人的目光, 悠悠道:“钻了一个逻辑的bug, 没有面对面见面, 可能就不算心愿达成的‘重逢’了吧。”
喻容时一手拉住丁别寒, 一手拉住池寄夏:“好了,就让他们两个独处一会儿吧。”
留下有话要谈的薄绛和薄明远,四个人一起坐在了另一边的台阶上,像台阶缝里长出来的四丛芦苇。丁别寒正低着头喝水,就听见易晚道:“丁别寒,你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薄明远最终会因为重逢消散,所以才对他比较容忍的吗?”
丁别寒一口水咳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道:“别说那么奇怪的事。”
池寄夏在旁边起哄:“啊嘞啊嘞?我们的小丁很温柔嘛。”
丁别寒:“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好恶心。”
易晚:“也可以说是尊老爱幼……”
喻容时坐在旁边喝水。他看着玩闹的三个人,神态温柔。
“下雪了!”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
细细小小的雪从天空中飘下来,像是椰酥撒在了梅子糖上。池寄夏看着天空中滚落的小雪花,道:“快跨年了。不知道薄绛在和薄明远说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个……嗯,人。要是跨年的时候它也在就好了。”
易晚说:“唔……”
易晚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喻容时知道,他是想起自己的婶婶一家了。
他往易晚的身边靠了靠,让他能埋在自己的阴影里。
丁别寒依旧酷酷的:“我没有需要去想的人。”
“管他的。”池寄夏笑了,他把双手做成喇叭的形状,对着天空大喊,“圣诞快乐啊!”
系统。
易晚也对着天空:“圣诞快乐。”
家人们。
丁别寒看了一眼易晚和池寄夏,对着他们哼了一声:“……圣诞快乐。”
喻容时握住了易晚放在身边的、冰冰凉凉的手:“要快乐啊。”
虹团成团后的故事里的第一场雪,在安阳落下。与此同时,一个人在宾馆昏暗的房间里睁开了眼。
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只披了一件黄色外套,拉开窗帘看向窗外。他自言自语道:“我受够这些节日了。”
“我也受够陪这个世界上的人,玩无聊的正义游戏了。”
像是电子雪花信号似的“人”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他。狭小的房间像是已经谢幕的舞台,青年一个人在手舞足蹈。没有观众。
“来吧!”他对着身后的“人”,像是很开心似的张开双手,“圣诞快乐!”
他歪着脑袋:“你看起来是做好决定了?”
……
“你都和薄明远说什么了?”池寄夏窜出脑袋来问。
薄绛闭着眼说:“秘密。”
“秘密就秘密……以后大概什么频率回来这里探亲啊?”池寄夏说。
“他得睡一段时间了。或者三年,或者五年。这次出来花费了他太多精力。”薄绛说,“没关系,人生还很长。可以慢慢等。”
“刚见面就要睡觉啊,马上就是新一年了……”池寄夏感叹,“哎,今年跨年你只能和我们几个一起过咯。”
丁别寒怼他:“别说得好像我们要一起在家里吃火锅一样。今年跨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上跨年晚会的。”
易晚走在他们身边精神漂流。池寄夏耸肩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五个不是孤儿,近似孤儿……”
另外两人:……
在池寄夏接近被群殴时,《北周绝恋》剧组的安也云探出头来拉仇恨:“嗯?薄绛,池寄夏……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差点忘了。今天这剧组在这里打包行李走人呢。
满地的设备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安也云坐在小马扎上面,眼睛看起来红红的。丁别寒瞟见旁边熟悉的背影就想开溜……然后就被安也霖叫住了。
安也霖挑染红发,抱着手,一脸不爽:“易晚,丁别寒,还有另外两个……你们又在偷偷干什么,还背着我?”
这一下可谓是触发密码了。
“别寒——!”
在陆北墨扑过来前,丁别寒先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
……当红爱豆当街打人,这可不能上热搜。还好几个队友都飞快地堵住了场面。抛弃正在打闹的陆北墨和丁别寒不管,薄绛对安也云说:“你们是打算今天就走吗?”
安也云说:“是,不知道回去之后,还有没有别的工作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他看起来很落寞,欲言又止,只在看见安也霖后说:“安也霖,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抱歉,不能。”安也霖说。
安也云就像是没听见他的回答似的,自顾自地说:“也霖,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好像从某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就变得不幸了起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他开始啜泣:“我以前做很多好事的,怎么会这样呢?”
这次安也云看起来是真的陷入绝望,打算放弃了。他看起来又天真、又愚蠢,又因为这份天真愚蠢而显得尤其地可鄙。到头来他都没明白自己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然后就这样沉入属于他的悲惨结局。
这事儿顺理成章。可安也霖看着他,皱着眉头说:“你已经‘偷’到过很多好运气了。做安家的掌上明珠的那些年,你没有为你将来的独立积累任何资本。”
“可,可是。”安也云结巴道,“所以那算是‘命运给予的礼物,早就标好价格’了吗?也就是说,我的运气,在前半生已经用完了?”
“好吧,我想说的不是运气。”安也霖有点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你一直都在依靠别人,有没有用自己的脑袋思考过?你想要做什么,你有没有自己去努力过?不要觉得自己很悲惨了,绝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很少被运气眷顾过。”
“……”
“从今天起,学着去做一个平常人,走和他们一样的路吧。”安也霖说,“他们比你更懂得什么是生活。当你真正在生活,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之后,你就不会为‘缺乏运气’而要死要活了。”
安也云泪眼汪汪:“我好像听懂一点,好像没懂……我要一直努力到运气再来的那一天吗?”
再被那些总裁、贵族眷顾的那一天吗?
“运气不是你的目标。”易晚突然说,“我看过加缪的一句话: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夏天不是靠运气等来的。你要相信,它在你的身上。
安也云泪眼汪汪地开始收拾东西了。安也霖看着他的背影,很烦地叹了口气。他觉得对方可能就听懂了一半……最终他说:“去交几个朋友吧,正常的朋友。不是舔狗,不是追求者,也不是霸总。和真实的世界交朋友,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安也霖回来时看见池寄夏在吹口哨:“小安很善良嘛。”
安也霖脸红了,表面上却是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想把他逼急了……免得他也重生。”
说完“重生”后安也霖怔了怔,有点惊恐自己不小心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说漏嘴了。池寄夏:“重生?什么重生?”
安也霖:“没有……”
易晚打岔:“也霖,你现在不恨他了么。”
“……原本也没有什么恨。任何时候,他在那些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战利品或者玩物罢了。”安也霖淡淡道,“他说偷走过我的运气,或许是真的吧。但我没觉得那些运气对我来说,比‘现在的我’更重要。而且想了想,要是我从小留在安家,习惯了不劳而获,成了像安也云一样失去运气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废物,也太可怕了!”
他顿了顿:“‘现在的我’,可是我自己亲手塑造出来的啊。”
池寄夏:“好肉麻。那我们算不算你的运气的一部分啊?”
安也霖呸了他一口,又抱住易晚:“他当然算。”
旁边却热闹起来了。原来是梁老教授过来给《北周绝恋》的剧组说道别了。当初他们在《表里山河》剧组讨好梁老教授不过是营业,如今老人却当了真,专程过来道别……还真是让人心酸。老人说:“你们下一次拍部正经一点的剧啦,付出越多,回报越多。”
众人连个回应都没有。
“让一下。”有人说,“搬东西呢,别挡着路了。”
很敷衍。
剧都完蛋了。谁还来陪一个老头子玩尊重游戏。
还有就是……
易晚皱眉。他隐约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奇怪。
像是有点……阴气。
在鬼魅的世界里,将它们与人类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是和他们生前正向有关的。对于薄明越来说,就是《北周绝恋》的剧本。
《北周绝恋》的剧本所带来的信仰值甚至让他拥有了被“祂”选中,作为薄明绛的替代品的资本。
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如今,却因为电视剧的停拍,即将被毁于一旦了。
金色的光芒距离它越来越远。它的力量也越来越虚弱。薄明绛和薄明远重逢,属于薄明越身上的“戏剧性”已经消失。薄明越非常清楚,它马上要被放弃,要消散掉了。
可它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
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点机会,他也要夺舍薄明绛!
“看着有点可怜。”池寄夏很风凉话地评价梁老教授,“之前还听信他们的谗言来着。我说什么,人人都只关心和自己利益有关的东西,出了剧组谁会理会他。”
丁别寒是万事不在乎,只在四处寻找阴气来源。安也霖没能参与他们的故事,一头雾水。
“到底是老教授。”薄绛皱眉道,“也是位学者……吧。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到头来反而是薄绛过去了打招呼了。
池寄夏说风凉话:“真是遵循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小薄。”
梁院长原本在旁边皱眉,看起来十分不爽。他有些不忿:“早就和他说,让他不用过来这里了。”
这些人是什么素质,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梁院长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也就只有他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的老父亲看不明白。
“咦,这些人的素质,不和您教育出来的素质很统一吗。”
梁院长回头就看见易晚在他身边低头看手机,这次易晚旁边还站了个人。他厉声道:“你怎么说话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有点意思。自己做一套,又要求别人做一套……如果您想要别人的尊重,首先在教育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时,就该以身作则。”站在易晚身边的男人说,“您把拜高踩低的风气教给了他们,作为他们在高校里的人生第一课。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期待一个尊重您的清明世界呢?”
道理是对的。可梁院长根本不会承认。他用鼻子出了一口气,恼怒地回头时却看见薄绛正在搬椅子。
那个眼高于顶的薄绛。
并且,让他的父亲坐在了椅子上。
“……是啊。”他听见喻容时说,“谁一开始不是天真又单纯的样子呢。而且,你看你自己站在这里抱怨半天,却没想到给自己的父亲去搬一把椅子。”
梁院长:“……”
“不过,您对您的父亲应该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吧?不只是借用了他名气的余荫。要么为什么会专程请假送他过来呢。”喻容时又说。
梁院长沉默了。
人性确实是复杂的。比如此刻,梁院长就感觉到了羞愧。
他向自己的父亲走去。所有人却都没注意到,在薄绛的身后,一个黑影此刻在蠕动。
——就现在!
黑影尖啸一声,向着薄绛的身体扑去。可薄绛和梁老教授离得太近了,它误打误撞,便撞到了梁老教授的身上!
“是不心脏病突发了!”
“快急救啊!”
老人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承受夺舍。梁老教授当场心脏暂时停摆,场面乱成一团。
梁院长慌了。
所有权术斗争在此刻都不起作用。他的一切知识也都没用。这里距离城里太远,叫救护车根本来不及。丁别寒已经飞身扑出,把藏在梁老教授影子里的黑影揪了出来,塞进手里。
但心跳停摆的肉体,却不能随着黑影的抽出而复苏。
“打120啊!打120啊!”梁院长绝望地大喊。人的本能让他奔向自己的父亲。然后他看见……
薄绛把梁老教授放平在地上。他双手握住,开始有规律地按压对方的胸口。
一下,一下,又一下。
“你在……做什么?”梁院长因为极度的惊吓和慌张已经傻了,根本没认出来薄绛的动作。
或者说,是没反应不过来。
“心肺复苏。大学新生安全第一课。”薄绛低声道,“我学过。”
那是大学新生入校后,第一天就要学习的课程。
也是薄绛唯一最了解的,现代的技术。
那时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为这个新时代的设施感到感动。他眼神明亮,就连这看不懂的仪器,所有的手势,都学得十分认真。
大学,愿所有学子成长,平安健康。
大学,薄绛曾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学到一切需要的知识。
薄绛从来都是学霸,就连心肺复苏,也做得很完美。
易晚在人群之外看着他。
“薄绛能成功吗?”他轻声说,“他已经是被天道放弃的前‘男主’,没有光环了。”
老教授就是在这里死掉,也很符合常理吧。
而且即使教过这个……也不会有几个人敢真的在紧急状况下动手。谁都不想担责。偏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薄绛却动作了。
“他会成功的。”喻容时握住他的手,“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学到的第一课。薄绛一直是学霸,不是吗?”
“之前都是主角光环。”
“不。”喻容时微笑,“除了安也霖所说的‘运气’,决定命运的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是爱、勇气、和心。
……不。易晚想。
不是的,
砰。
砰砰。
砰,砰,砰。
心跳恢复了。
不多时后,救护车到了。梁老教授咳嗽了两声,悠悠转醒。他晃动的视野间,最后看见的是薄绛的脸。
“好孩子……”他说。
同样在旁边的梁院长潸然泪下。
在一片混乱中,丁别寒拎着黑影来到后院。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看热闹的池寄夏,沉着脸的薄绛,易晚和喻容时,还有不明所里的安也霖。
黑影被提在丁别寒的手中,逐渐显现出了人的形状。
“哈……哈哈哈……”
他红着眼,看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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