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日日夜夜 > 第32章 第32章
    这一回,换秦砚彻底失声。他眸光微滞,凝定在姜霓身上。


    眼前的女人漂亮、明艳不可方物,清澈的眸子里尽是无辜。


    秦砚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


    无聊于一些执着,无聊于这么晚,把人堵在这里,居然就求到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答案。


    两人的视线相接。


    姜霓红软的唇抿着,又非常无辜地眨了眨眼。


    “行。”秦砚倏地勾起唇角,点了下头,后颈的棘凸擦着衣领。


    “是我唐突,打扰了姜老师,抱歉。”


    “……?”姜霓还想说什么,秦砚已经转身,大步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姜霓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眉头跟着皱起:行……是什么意思?


    是秦砚也认可了这个关系?


    这晚,姜霓失眠了。


    凌晨两点半,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西南的春夜格外潮湿,姜霓躺在床上,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那年在川西,她是从姜家逃出来的。


    姜霓阖上眼,眼前浮现起纷杂的画面——


    奢华的别墅,寡情的父亲,端着慈祥笑意的继母,还有一脸可怜兮兮看着她的妹妹。


    “怀远,这是韩家今天让人送来的合作协议,等小霓嫁过去,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继母如是说,眉梢眼角都是笑。


    他们一家人在聊她的婚事,三天前,父亲姜怀远告诉她,让她休学结婚。结婚的对象姓韩,今年五十一岁,还长姜怀远整整六岁。


    自从母亲过世后,她就一直住在姜家,吃穿用度皆是姜家给予的。继母拉着她的手,“小霓,这次公司陷入了困境,只有韩家愿意帮忙,你爸爸才不用去坐牢。”


    姜霓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用自己的婚姻去帮助姜怀远,但她清楚地知道,一个十九岁的孤女是无法和蓉市豪门抗衡的。


    她已经三天没能走出别墅,为了让她顺利嫁到韩家,他们甚至用了更龌龊的办法。


    那天,一个好心的佣人告诉她:小姐,今晚的甜汤,你千万不能喝。


    这一晚,韩家那个五十一岁的老男人要来,继母说让他们婚前见一面,培养感情。


    晚饭桌上,姜霓还是喝了那碗甜汤,众目睽睽之下,由不得她作假。她趁着大家聊天不备时,去卫生间把自己抠吐,吐到最后整个人几近脱力,连水都吐不出来。


    姜怀远和韩家的那个老男人经过走廊,姜霓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次的合作,多谢韩总牵线搭桥。”


    “怀远你客气弋划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小霓乖巧懂事,我很喜欢。对了,小霓人呢?”


    “说是不舒服,回房间了。”


    “哦,那……”


    姜霓靠在门边,清润眸底惊慌跳跃,背后冷汗涔涔。


    她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是她最后的依凭。


    就是死,她也不会让那个恶心的老男人碰她一下。


    姜怀远的声音却接着响起:“嗨,您到我书房一趟,我给您点好东西。”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老男人笑声猥琐,“可我听说,你们不是给她……”


    “量少,真要睡死了,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跟您说,有了这东西才更带劲儿,甭管多贞洁烈女,到时候都会跪在您跟前求着要。”


    男人恶心又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走廊里。


    笑意走远,姜霓倚在门边,整个人几乎快要窒息。


    这就是她的父亲,给她下.药,教另一个男人怎么玩自己的女儿。


    姜霓觉得有潮水快要把自己淹没,她整个人都跌进了无望的深渊。


    那一晚,姜霓趁姜家人放松警惕,跑了出来。彼时蓉市正逢暴雪,她被阻在了高速上,然后遇见了秦砚。


    贡拉雪山是她的最后一站。


    姜霓估算过,以姜韩两家的势力,要找到她,应该用不了几天,她最远大约也只能走到贡拉雪山一带。


    她反抗不了姜家,但她可以处置自己。


    打从姜家出来,姜霓是不止一次萌生过这样的念头的。所以那天康林镇又降大雪,她却坚持要进山,不然等封了山,她就再也去不了。


    秦砚拗不过她,带着她进了山。车子只能上到半山腰,姜霓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往悬崖边走去。


    直到走到崖边——


    雪天路滑,姜霓脚下一歪,整个人都往一侧的深谷跌去。却是秦砚一把将她拉住,两人一路滚落到低洼的海子。


    海子上结着一层薄冰,冰面破裂的一瞬,刺骨的冷透过衣料钻进皮肤里。


    姜霓以为自己要死了。


    原来,死是这样一种感觉。


    原来,人真的面临死亡的时候,会那么害怕。


    她想挣扎,可眼前渐渐映出妈妈温婉的笑,“彩彩,你终于来了呀,妈妈等你很久了。”


    “妈妈……”


    有温凉落在唇上,软软的,新鲜的空气被哺喂进肺里。她呛了一大口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男人模糊却英俊的一张脸。


    一念之差。


    是秦砚救了她。


    脑中的画面渐渐模糊,姜霓揪着被子蒙上脸,眼角有浅薄的光。


    那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绝望的一段时光,她甚至开始明白,妈妈说得生当如夏花灿烂。


    人生里的最后一程,就该浓烈,恣意,无所畏惧。


    所以她才敢一路那么无所顾忌地撩拨秦砚,一腔孤勇,和他抵死缠绵。


    后半夜,姜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境里走马观花,却都是雪山脚下的那个木屋。


    那一天,秦砚救了她,将她带到了附近的救助木屋里。


    延绵的雪山之上,繁星熠熠,山脚下的小木屋里,她和秦砚在烤火。


    秦砚把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安静的小木屋里,男人只穿着薄薄的衬衫,被水浸湿的布料贴在肌理上,他弓着背,和她相对而坐,一双冷锐的眸子翻涌着怒意,有火光跳跃在他沉黑的眼底。


    这是姜霓没有见过的秦砚,沉冷、愤怒、却又一言不发。


    时间一点点流逝,秦砚眼中的愤怒也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他开口,低冷的声线:“所以你来康林,就是来寻死的?”


    姜霓倏地低下眼,拢了拢上身的毡毛毯,这毯子是小木屋里的。


    她没应秦砚的话,却清楚地感知到他压迫下来的视线。


    秦砚:“抬头。”


    火光跳跃,燃着微潮的木炭,偶尔发出噼啪声。


    姜霓缓缓抬头,触上秦砚冷凝的眸子。


    他怒气未消,她有点怕。


    姜霓抿了抿唇,纤长的眼睫轻颤。


    “不关你的事。”


    秦砚轻笑了声,薄薄的音色。姜霓听出了他笑声里有骂她“狼心狗肺”的弦外之音。


    昨晚在康林镇,她还戳着他的胸口,肆无忌惮地说:“秦砚,虽然你现在不把我当女朋友,但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做我的男朋友呢,就要时时刻刻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彼时秦砚反手捏住她细白的指尖,不许她再乱碰乱点,只眸光定定地警告:“老实点。”


    昨晚还要求他事事上心,今天就能冷淡地说出与你无关,换作她是秦砚,她也会生气。


    姜霓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男人眸光沉沉的黑,方才的愤怒已经被他悉数压下去,漆黑的瞳仁落了冷色,半点情绪没有,像是深海的永夜。


    姜霓心尖微动,攥了攥指间的毡毛毯。


    对面,秦砚倏地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秦砚!”


    姜霓也蓦地起身,毛毡毯滑落半边,堪堪遮了一半起伏。她抓了抓毯子,踌躇开口:“你……去哪儿?”


    凝白映出视线的一瞬,秦砚垂下眼睫,守礼的丁点不去看。


    见他不语,姜霓慢吞吞地走过来。她赤着脚,莹白的脚趾上沾了些许灰黑,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在秦砚身边站定,仰起头,收了收肩上的毛毯。


    “你……衣服湿了,脱下来烘一下吧,不然……”姜霓从来没这么嘴笨过。


    “对不起。”


    半晌,她终于憋出了三个字。


    姜霓伸手去拉秦砚的衣角,触手的冰凉。


    她望着他,想着这一路上他对自己的照顾——


    帮她包扎伤口,给她找吃的,一路将她带到康林镇,又冒着风雪领着她进了山。


    当地的人都说,风雪天进山很危险,可她说非来不可,秦砚便带着她来了。


    姜霓闭了闭眼,妈妈过世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


    所以即便他们萍水相逢,她还是近乎本能地对他生出了依恋之情。


    像是一剂镇痛药,日积月累,成瘾难戒。


    “对不起。”姜霓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你别走……”


    她咬唇,“我没想寻死的。”


    很低的声音,软软的。


    姜霓低下眼,看着男人冷硬的手背,她的指尖还攥着他的袖口。


    秦砚终于开口:“可在那个瞬间,的确有过不想活了的念头。”


    同样低淡的声音。


    姜霓倏然抬眼,在秦砚眼底看到了笃定。


    的确,之前在崖边的那一瞬,她的确有过轻生的念头。


    秦砚察觉了,眼下更是毫不犹豫地揭穿了她。


    “秦砚。”姜霓睁开眼,纤长的眼睫遮了眼底的情绪,清冷冷的眸子里有水色。


    “人活着,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几个瞬间,觉得这世界毫无留恋,或许一了百了,是最好的方法。”


    她松开攥着秦砚衣袖的手,又往前挪了一小步,毡毛毯滑下,瓷釉一样的白。姜霓伸出手,圈住男人劲瘦的腰身。


    温热的皮肤贴上冰凉的衬衫,凉意侵袭四肢百骸。


    秦砚没有推开她。


    姜霓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听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他总能给她一种难言安全感。


    “我没想寻死的。”姜霓轻声开口,“我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这花花世界。


    “秦砚。”姜霓轻声喊他的名字,手臂收紧,明明她身上才是温热的,她却想从秦砚的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


    “我舍不得你。”


    低软的五个字。


    秦砚垂眼,沉黑的眸子里有几不可察的情绪波动。


    木屋里的炭火烧得正红,窗外,皑皑群山绵延,崖边的一角——


    “啪——”


    似有冰雪松动。


    “啪——”冰块落进酒杯,深棕的酒液被激起涟漪。


    秦砚坐在沙发里,弓着背,手指捏着酒杯,转了转。


    一旁,宋尉行打了个哈欠,看着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半。


    “秦大公子,您行行好,我一会儿天亮了还要拍戏,你好歹让我睡会儿。”


    秦砚没应,自顾地抿了口酒。


    桌上的洋酒已经过半。


    宋尉行扯了扯唇,哼了声。


    “我就奇怪了,这个姜霓是会下蛊吗?你俩才认识多长时间,哦,你明里暗里向着她也就算了,搁这儿借酒消愁,算是怎么回事?”


    秦砚虽然一个字没说,但宋尉行心里清楚,秦砚在他这儿喝酒,十有八.九是和姜霓有关系。


    “阿砚,你听我一句劝,你和姜霓……”


    “五年三个月零七天。”


    宋尉行忽然怔住。


    秦砚又抿了口酒,修瘦指骨捏着半透明的菱格杯,杯身上起了雾,被指腹擦过的地方沁出点点细小水珠。


    “什么?”宋尉行觉得自己可能耳朵出了问题。


    秦砚抬起眼,看向一脸困惑住的宋尉行,唇角勾出凉薄弧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认识多长时间?”


    秦砚扯唇,微哂,黑眸晦暗。


    “1922天。”


    这一回,宋尉行彻底怔住。


    五年前,秦砚还在部队,姜霓还没出道,那……


    宋尉行眯眼,想起了五年前的一桩旧事,和秦砚有关。


    那段时间,秦砚状态消沉,军区领导给他放了假。听说这人直接开了车,去了川西雪山。


    八卦如宋尉行,隐约记得自己瞥见过关于姜霓的一则绯闻,说她入圈前有个男朋友,两人还是在川西高原认识的。


    不得不说,太巧了。


    宋尉行看向秦砚,“那你们是……”


    什么关系。


    秦砚弓着背,唇角弧度未消,眼底笑意晦涩,却辨不清情绪。


    就在宋尉行以为秦砚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旷寂的空间里响起男人低淡的嗓音。


    “炮/友。”


    宋尉行:嗯?


    作者有话说:


    宋老师算了算姜霓彼时的年岁,暗暗骂了秦砚两个字: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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