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私自出府,长公主本怒火中烧。
可寇小世子刚落马车,便昏倒在自家门口,夜里就发了高热,长公主惊怒之下,不得不请了宫中太医。
寇辛这一病,就在府中咳了小半年,连个好年都没过成,直到春寒料峭,才稍微有了点精气神,长公主遍寻圣手,才没让寇辛落个咳疾。
待寇辛大病初愈,长公主也不再追究计较了。
寇辛病愈的第二年,长公主同皇后一族谈妥,将东宫太子的旨意交了出去。
燕京涵离去的第二年,燕晟被立为大夏太子。
第三年冬,京中大雪纷飞,严冬冱寒,滴水成冰,宫中兴作冰嬉。
国子监早就放了年假,一众宗室子弟便挑了个好日头,在西苑太液池的冰湖上举行了个冰嬉大赛,这每局的赏头嘛,都是太子从东宫库房拿的上等玛瑙赤玉,也是西域小国上贡给大夏的贡品。
便是从小见惯好东西的王侯宗室子弟也稀罕的紧。
太监鸣锣开赛:“率先进球者——胜!”
这冰上蹴鞠一开始,一个两个就都跟上了战场似的,踩上冰靴,提起球架,热血奋战般冲了出去。
端王世子出了名的体胖,但一上这冰面,却意外的身手敏捷,冲到了最前头,眼见球架将将碰上球面,身侧突然迅速掠过一道身影,带着冰球迅猛冲向前方。
此人一身行头皆是飘逸风流的绛紫。
端王世子错愕之间,愤恨道:“小喻侯!你这可不道德!”
青年头也未回,球架洒脱一挥,冰球霎时过洞。
太监再一鸣金,高举手中的赤玉玛瑙,高声道:“此局胜者为——”还未说完,直觉面前一阵风掠过,再一睁眼,手中的佩玉却不见了。
太监叫道:“候爷!您这不合规矩!”
青年飘然停在湖中心,长开的眉目丰盛俊朗,身形更是凤表龙姿,气定神闲地回道:“爷的规矩,就是规矩。”
自东宫立太子,皇后雷厉风行掌管住后宫大权,朝中太子母族更是如日中天,谁又敢惹皇后的这位小侄儿。
喻誉抛玩着手中佩玉,乍然往冰湖高楼的亭台上一抛,高声道:“帮爷拿着。”
亭台高栏上赫然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慵懒一勾,便将那赤玉握入掌心,血红色的玛瑙更衬得其玉骨冰肌,甫一入手,就忍不住拢了拢眉,嗔怪了句,“冰死了。”
又随手抛在桌面上:“还不若从我府上拿些暖玉作彩头。”
青年一袭白绸,身披火橙大氅,又斜斜倚坐在亭台栏边,颇为无趣地向下看着湖面,他一手环抱着栏木,将下巴抵在压着栏木上的手背上,雪腮上都被指骨抵出粉印来。
身着蟒袍的男子站在他身侧,道:“娇惯,依孤看,你不若也同他们下去舞舞,不然身子骨都惫懒了。”
青年斜了他一眼,“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这一眼,即使青年无意,琉璃瞳却天生水光潋滟,眼睑狭长,秋波微转间似脉脉如诉的迷离。
燕晟被他这一眼睨得忍不住别了别眼,败下阵来,用回“我”自称,“你别用这种腻歪的眼神瞧我。”
他这表弟少时还不显,这些年却愈发出落得……燕晟想了半响,却寻不出一个能般配的上的男子英气词。
用仙姿佚貌来称,也不为过。
寇辛轻哼一声,音调虽轻,却格外黏糊,“谁让你在我跟前耍太子威风了?”
燕晟坐在他身旁,“真不下去玩玩?”
寇辛闷道:“没添头,不想玩。”
燕晟倾身拿起桌上的那枚玛瑙佩玉,对着天光照了照,确认内里毫无瑕疵,才道,“这可是上好的货色,我特地从库房挑出来的。”
寇辛:“哦?是吗?”
他坐起身,从身上掏了掏,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打开,往桌上一倒。
“叮铃铛啷”一声,案桌上便堆满了西域独有的玛瑙配件,有簪子,有佩玉,有镯子,还有供人把玩的玉环珠,林林总总,什么佩饰都能翻出来。
燕晟瞠目结舌,“你哪来的?”
寇辛面色一下子冷下来,“某个没心肝的送的。”
燕晟挑眉,“那你还成日带在身上,不重?”
寇辛哼唧道,“要你管。”
燕晟:“好好好,孤还管不了你了。”太子眉眼一厉,“来人,去记上,孤这表弟也要参赛。”
寇辛一怔,随即就怒了。
燕晟不等他发作,再道,“这彩头,就换成孤库房里那个暖玉明珠。”
寇辛面色一变,弹了弹袍角,徐徐起身,“那本世子就且去一去罢。”
太监再鸣锣道:“先至六里地者——胜!”
锣鼓一响,众人霎时奔出。
喻誉一骑绝尘,领在最前,本以为此次也是他夺得头名,小喻候自信得头也未回,不曾想,身侧一白衣身影迅如飞羽般疾驰而过。
喻誉一怔,才发觉是先前打死了都说不参加的寇辛,他玩味般地挑眉,骤然回身,当了回拦路人。
只见在紫衣人的骚扰下,后续赶来的几人通通自顾不暇,气得叫道,“喻誉!你这厮竟为虎作伥!”
喻誉高声道:“什么为虎作伥,人好好在前头滑着呢,骂我就好了。”
他们霎时集火到喻誉身上,边越过这头拦路虎,边大叫道:“赛后你作东!”
喻誉:“得勒。”
“自赔三壶!”
“行。”
“寇辛也得赔!”
“不成,下一个。”
端王悠悠滑过,重复道:“小喻侯,你这可不道德。”
喻誉耸肩,也悠悠停下,回过身看向前方。
喻誉本在最前,可现下却成了最后头,从来都是旁人看他的背影,如今人人都背对着他。
喻誉眺目看向六里地外那道横穿而过的身影,待太监鸣金:“此局胜者为寇世子——”才悠悠往那边滑去。
寇辛正百无聊赖地抛着太监送到手上的暖玉明珠,一个不小心抛高了些,眼见要砸落在地,下一瞬,却被一只大掌迅疾捞起。
喻誉又抛回给寇辛,“爷好不容易帮你拿着的,珍惜着点。”
寇辛又团吧团吧塞回锦袋里,“哦。”
他本不觉着是什么稀罕物,但看在喻誉舍身拦路,把赏头让给他的份上,寇辛还是好生收着了,“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他在冰面上身轻如燕,说是一阵风从眼前吹过,那还真不是虚言,喻誉再火眼金睛,也没厉害到这等地步。
喻誉坐到地上,把冰靴脱了下来,“你先前不来,是因为太子添的赏头那小子给你送了一堆,你早看腻了。”
“但我在开赛前就注意到太监托盘上的赏头换了个暖玉,自然而然猜的出。”
寇辛等喻誉脱完,又理所当然地俯身撑着喻誉的肩,大爷似的把腿伸了过去,“是吗?”
喻誉也没怨言,低头为寇辛脱靴,冷冷道,“不是,另一只。”
寇辛抬起另一只腿,“那是什么?”
喻誉起身,跟寇辛相伴往外走,“我就是认的出。”
端王世子看他们落在后头,招呼了句,“上好的琼林玉液,祖宗们,抬抬步如何!”
寇辛把手缩进袖里,摇首,他今天还真不想赏这个脸,倒不是为别的,而是今日恰巧撞上边外将军们领兵回宫。
快过年了,一般这个时候,京中有家人尚在的,一个月前就会从边疆启程,到今日从边外赶回来,同家里人过个好年。
第二年,再赴上去边疆的路。
年年皆是如此。
寇辛今年也在等。
等一个人回来见他。
喻誉自然明白,回端王世子,“他不去,爷去。”
寇辛闷闷垂下首。
喻誉睨他一眼,突然一顿,“当真不去?你明年就及冠入仕了,你为了他跟长公主作对多少次了,到现在还未定亲,京中的好人家可都被人挑了去。”
寇辛别过脸:“不去,你不也没定亲吗?”
“那是爷不稀罕,瞧不上,你有瞧得上的,可人怕早就把你忘了,成天寄些小玩意儿陪你玩呢。”喻誉连连冷笑,“为人守孝也就等个三年,你就当他死了不成。”
寇辛霎时抬首看他,冷冷道:“喻誉,你过了。”
喻誉低叹一口气,“好。”
说罢,喻誉抬步越过寇辛,大步流星地走到端王世子那一堆人中,笑闹声不停。
寇辛一个人站在原地,良久,拢了拢身上大氅,雪絮从肩头掉落在地,他侧目跟身旁的太监道,“我要出宫。”
半个时辰后,寇辛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眺望,他掐的时辰很准,京郊官道上当真有一队军马奔来,为首之人正是一身大红披风,铁甲缚身的朝九歌。
朝九歌抬眸,跟远在城墙上的寇辛遥遥对视,半响,他摇了摇头。
寇辛的眸光一瞬黯淡下来。
朝九歌领着一队将士们远赴回京,只带了几百精兵,守在城门外,城下自有三公九卿迎接,等应对完能脱了身后,寇辛已经在城墙上站了一个多时辰。
朝九歌如今年已二十四,踏着重甲前来时,再无三年前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十多年厮杀的肃色,不过他看见寇辛时,还是会柔和下面色,笑着调侃道,“怎么?又在等你那小情郎?”
寇辛自暴自弃,“对。”
朝九歌俯身撑在城墙上,重甲搁在城墙上,发出重重一响,像是从胸腔肺腑中发出的重叹,“圣上不下旨,他永远都不能回京。”
“私自领兵回京,轻则擅离职守,罚俸减禄,重则谋反赐死。”
寇辛就是知晓,才无奈。
皇帝何必为难燕京涵?
淮亲王初上战场,便有乃父之风,将屡次来犯的蛮族人打得屁滚尿流,短短三年,立下无数战功,一路打到蛮族王部的家门口。
他掌管的部下,已是朝家也难插手的一言堂,淮亲王一脉的铁甲卫到了燕京涵手上,更是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令蛮族闻风丧胆。
为难的一直都是皇帝亲姊长公主,皇帝更是因此,三年来拒了多少次淮亲王请回京的折子,惭愧之下赏赐流水般往边疆送。
寇辛今时不同往日,他即将入仕,也好生同现今晋为太子太傅,正一品官的林太傅请教一番,对朝堂上的你来我往也有大致了解。
长公主一脉是坚定的保皇党,又因皇帝愧与太后跟长公主,送出的那份立太子旨意,同太子党也交涉不浅,这只是明面上的,谁知长公主背地里掌握了多少当年太后垂帘听政留下的老人脉?
再加之,皇帝到底是给自己这唯一的亲姊几分薄面的,总而言之,长公主一日不松口,寇辛便一日见不到燕京涵。
朝九歌话锋一转:“不过,也快了。”
寇辛难掩喜色,“当真?”
朝九歌:“那小子打到蛮王家门口去了,你说,要是蛮族被灭,他还待在边疆守什么?”
寇辛伸出手指比划,“朝将军,您再多透露一点?”
朝九歌便垂首附耳,“陛下欲领太子,御驾亲征。”
蛮族被灭是能造福大夏百年千年的大兴,没有哪个皇帝不眼热这份触手可及,就能在青史留名,被百姓歌颂千秋万代的政绩。
更别说,燕晟这太子坐得不稳,他需要一战,一场胜战,来为自己正名。
第四年初。
蛮族屡次来犯,烧杀夺掠,无恶不作,大夏不堪其扰,圣上率太子,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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