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书注意到阿玛一言难尽的表情,心叫不好,凑上去一看。
这宣传口号怎么夹里边了!
几乎是用抢的将那页纸夺过来背到身后,弘书嘿嘿笑道:“这张不是,这张写着玩的。”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开始看正文,第一篇文章便是雍正五年状元彭启丰的殿试策论,从字迹来看明显是弘书自己抄录的,墨笔抄录,朱笔批示,不过行文间的批示并不多,直到文末结束,才有大段评语。
弘书一边悄悄收起宣传口号,一边观察胤禛的表情,只见胤禛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舒展,仿佛他写了多大的转折一样。
看完一篇,胤禛抬眼看儿子,眼神有些复杂。
弘书扬起乖巧的笑容:“后面还多呢,要不皇阿玛您坐着看吧。”
胤禛被儿子让着坐下,继续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天擦黑才堪堪将所有内容看完。
屋内早已点起堂皇的灯火,弘书见他终于从全神贯注中走出来,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您这也太入神了些,儿臣中间唤了您几回您都像没听见似的,我算是知道苏公公为什么每次提醒您用膳都没用了。今儿这晚膳时辰又过了,叫皇额娘知道是在我这耽搁的,该说我了。”
胤禛没理他的唠叨,将手中稿纸放下,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苏培盛很有眼色的上前,给胤禛按捏颈部和头部。
弘书闭了嘴,安静看着他这样歇了小一刻钟才示意苏培盛停下。
一国领导人这个位置真的熬人,阿玛算实岁才四十九而已,但瞧着倒像快六十,胡子已经开始发灰发白。
眼看胤禛挺直身子坐正,一副准备谈话的架势,弘书有些不忍地道:“我这书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您还是先用膳,然后回宫早些休息吧。”
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胤禛眼中闪过安慰:“还不到时间,朕便是回去也睡不着。”见儿子一脸不赞同地要张嘴,他摆摆手道,“好了,苏培盛,去传膳,朕就在毓庆宫用。”
苏培盛出去传话,胤禛道:“趁等膳的时间,说说你这本书吧。”
弘书只能妥协,走到胤禛身后,一边替他揉捏肩膀一边道:“您说,儿臣听着。”
胤禛沉吟了片刻后,第一句话说的却不是内容:“你这书,实用,但目的性、功利性太强,其中有些内容,僵硬、死板、片面,若推出去,会遭人诟病。”
弘书道:“会有一些人诟病,但更多的人会疯抢。至于目的性和功利性,皇阿玛,这本书的功利性不是来自它本身,而是来自科举考试。”
“这天下的读书人若是没有一颗功利之心,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呢?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有目的的交易。”
而僵硬、死板、片面?弘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八股文更僵硬、死板、片面的东西吗?”
胤禛轻叹一口气,果然,他就知道,儿子从来就瞧不上制艺:“所以你在后面的观风题里添加那些东西?”
弘书捏肩的力度大了一些:“我就知道您能看出来,怎么样?儿子的题是不是出的很巧妙?加的那些东西合不合您的心意?”
“哼。”胤禛轻哼,“擅自揣摩圣意还敢当面说,是怕朕没名头罚你?”
弘书捏肩的频率加快:“什么揣摩圣意,儿臣这分明是和皇阿玛您心有灵犀一点通。”
胤禛想回身敲他:“你这乱用典故的毛病趁早给朕改了!”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是形容爱慕之人的。
弘书改捏为捶:“哎呀,皇阿玛您别这么较真嘛,典故典故,不就是拿来化用的,扩大适用范围才是对典故好,能让它流传的更久。”
“就你歪理多!”胤禛骂了一句,忍不住道,“你轻点,想把朕骨头敲断不成。”
弘书讪讪地放轻力道:“儿臣这不是怕您嫌力道不够嘛……”
胤禛已经不想骂他了,直接开始给他指正一些错误:“马宏琦那篇文章,你有一处理解的有偏差……”
将他觉得不好的地方大致讲了一遍,晚膳就送来了。
胤禛还是讲究食不语的,父子俩用完膳,胤禛才道:“朕看你这内容已经颇为完善,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还是在你那惠民书局卖?”
弘书道:“儿臣有一事比较犹豫,还没想好。”
“什么事?”
弘书就将他想请张廷玉、朱轼、田从典等人一起点评的利弊说了说。
胤禛道:“张廷玉、朱轼他们不行,他们如今在朝为官,不适合做这种事。”
“那田从典?他上个月致仕了。”弘书道。
胤禛叹气:“田从典也不行,月初他启程回乡祭祖,今儿一早他儿子送来遗疏,说是几日前在路上病故了。”
“这……”弘书只能在心里道一声抱歉。
胤禛道:“不必请别人,你现在的内容就够了,人多了反倒显得杂乱,学子们还要揣摩不同人的喜好,意志不够统一。”
儿子是继承人,现在看他书的这些学子未来如果能考中,大概率都是给他用,既然是他用,那就不需要去揣摩别人的意思,只需要揣摩儿子一个人的喜好就够了。
弘书想想也是,大不了到时候多搞点营销宣传,凭《五三》的江湖地位,哪怕缺了半拉老头子们的坐镇,照样也能风靡大清:“好。”
说完事,胤禛也就不留了,起身准备走,弘书送他出去。
“这是你的第一本书,不要只印最便宜的那一档,不同档次的都印些。”胤禛道,“先按御书处的规制,把最高一档印出来些,送到养心殿。”
弘书假装‘不好意思’地笑道:“皇阿玛您还要收藏啊?那多不好意思的,我这书只能算是编纂,不算自作,和您书房里的那些大作放在一起恐怕有点丢份。”
胤禛斜他一眼:“收藏?你想多了,朕是要拿去垫桌脚。”
傲娇,弘书腹诽,站在宫门口笑容满面的摆手:“皇阿玛您慢走路上小心”
“尽会作些不伦不类的怪。”胤禛没好气地骂了他最后一句,健步如飞地回到养心殿。
回来了也没准备歇下,而是继续批阅奏折,今儿在毓庆宫耽搁了快两个时辰,得补回来。
结果翻开第一封奏折,胤禛就忍不住拍了下自己:“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他今日想起儿子来,是因为想让他陪着一起去见葡萄牙使臣的,结果去了毓庆宫,惊吓连着惊喜,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算了,这时候他该准备睡了,明日再说吧。”胤禛自言自语地决定后,在礼部的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写下:六阿哥一同。
弘书花了几日时间,将胤禛所说的地方修改之后,又拿去给他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叫来弘暾,将稿子给他。
“这就是咱们书局下一本推广的书,你安排印刷师傅们开始印吧,除了最低档,其他每个档次都印一批。”弘书道,“先按御书处的规制,印五十本最高档的出来。”
弘暾小心翼翼的接过,本以为是什么孤本珍稿,结果一看,“弘书著”几个字很显眼,不由惊讶:“你写的?”
一个月就写了一本书?
弘书道:“我编纂的,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皇阿玛已经看过,还提了意见。”
弘暾一下子感觉手上的书稿重了不少,珍而重之的将其收起来,道:“放心,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绝对不会让书稿有失!”
弘书失笑:“皇阿玛没在上面留笔迹,不用这么紧张。”
弘暾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书籍推广的宣传营销策略,弘书递出了那张魔鬼宣传词:“咳,这个就别说是我写的了。”
弘暾接过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委婉道:“这要是叫蔡夫子看见,怕是要去皇上面前控诉了。”他没在上书房上过一天学,却也听说过蔡世远的名声。
“所以才叫你别在外说啊。”弘书生无可恋地道,蔡夫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较真了。
“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宫了。”弘暾起身道,“印刷那里要早些安排。”
“好,你也别太亲力亲为,安排好人和时间就行。”弘书送他出去,“马上大婚了,还是要在女方那边多露露脸。”
可怜的堂哥,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媳妇儿了。
弘暾脸颊泛起红晕:“你一个小屁孩,还教起我…唔…”他脚步一顿,满脸痛色地蹲下身子,抱住腿。
弘书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怎么了?”
“疼……”弘暾才憋出一个字,脸就涨得通红,随后软倒在地,抱着腿痛的脸色扭曲。前后不过短短十来秒时间,还是四月的天气,额头上竟是沁出汗来。
弘书瞧这架势不对:“太医!叫太医!叫吴谦来!”又指挥下人,“快,快,把人抬到屋里去!”
一通忙乱,两个太医也着急忙慌地赶来。
“快给怡亲王世子看看!”弘书看了两个太医一眼,皱眉道,“吴谦呢?怎么没来!”
一个太医诊脉,另一个太医诚惶诚恐地道:“回六阿哥,您来传召之前,永寿宫来人,说是皇后娘娘感染了风寒,召了吴院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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