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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想念


    要不给那男的套个麻袋一棍子敲晕了按床上把事儿办了。


    “你们说, 一个男人不愿意跟一个女人回家过夜,是不是没瞧上她?”


    林沁与伙伴们盘腿坐在篝火边,火光映亮众人的脸, 她看向孛日帖赤那,昔日瘦柴的男孩已经拔地而起, 成了壮实的汉子,来年就要去塞北军营当兵了。


    孛日帖赤那:“如果你三年前问我的话, 我肯定是极乐意的, 因为我那会儿喜欢你,但我现在移情别恋、心上有人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好。”


    林沁否认:“不是我, 这是我一位友人的烦心事。”


    其其格支招:“要不给那男的套个麻袋一棍子敲晕了按床上把事儿办了?”


    林沁心动, 但也谨慎:“我的友人希望这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事, 而不是会敲钟进衙府判罪坐牢的事那位友人当官, 得注意点作风。”


    其其格疑惑:“这个还要坐牢啊?”


    林沁叹气:“多读点书吧。”


    多兰乌溜溜的眼珠转一圈:“我没见中原男人多保守,休沐日外出过夜的比比皆是,怎么他李榕那么风高亮节,他是不是不举?”


    林沁惆怅:“我也不晓得他举不举”


    完了,上当了。林沁一跃而起,满脸通红:“我都说了不是我!”


    一时笑声充斥,谁都不信林沁。


    林沁痛定思痛, 这帮狐朋狗友屁用没有。幸福, 终究是只能靠自己争取的, 一次没争取到, 这没什么, 反而更激发了她的斗志——拿下李榕, 从身到心。


    但她以为, 成大事者,爱并非全部,想念和欲望都压在深夜,天亮以后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发展塞北,和教书育人。


    育人育人,有人才,才能保障发展,在外人眼里的蛮荒之地吸引不来能人志士,她只好委屈牺牲昔日好友,力争将他们都培养为能人志士,林沁相信以她与诸位过命的交情,他们最终会原谅她的,说不定读着读着,他们就会爱上念书了呢?


    显然没有。


    在林沁划出幽兰学堂,“八抬大轿”请欧阳无忌回来授课的第十日,孛日帖赤那拉着林沁到阴暗处说:“学堂的书不好。”


    林沁问:“怎么不好?”


    孛日帖赤那答:“就是那个《论语》里的纸,它擦着比寻常的屁股纸要粗糙。”


    “你为何要拿《论语》擦屁股?”


    “昨儿我带着《论语》蹲坑,刚好忘揣屁股纸了,欧阳先生教我们‘物尽其用’,所以我想着把《论语》给物尽其用了。”


    林沁深深猛猛的喘了口气,仰面朝天,难道她以前也是这样的么?


    光是置办幽兰学堂里的笔墨纸砚和书册,就已经让林沁散尽家财了,这笔家财,大多来自于李榕给予她的积蓄,她有俸禄,但并不丰裕,还得等半月才能发下月俸禄,林沁头一回真切的感受到了衣襟见肘,连重新添置一本《论语》都办不到。


    林沁郁闷至极的找到托娅倾诉,即使她知道阿娘没有钱,还欠着朝廷人情,冥冥之中,她也想从托娅身上得到点什么,那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眷恋,飞鸟累了之后能够短暂栖息的巢。


    托娅在泡茶,她没抬头:“你可知阿娘当年为何执意逼你读书?”


    林沁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那会儿她光顾讨厌托娅去了,后来肯学了,又光顾着学去了。


    托娅回忆着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建完罗加城,我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你每回跟其其格几个人玩游戏,你都有意无意的强调并展现你的统治地位。你是个顽劣的孩子王,对权力有超乎寻常的兴趣和欲望,但你的伙伴没有,也正因如此,你们才能玩在一块儿,一个团体里,有一个孩子王就够了。于是我想,当你慢慢长大,一定不会只满足于当一个没有实权的孩子王,孩子王无法调兵遣将,无法管理族人,无法让塞北发展起来,用你的脑子想就是这官太小,一点都不威风,最后,你一定会想要统领塞北草原。为了拿下正统的权力身份,你一定会想要去京城,见世面,考科举,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人。”


    “我想推你一把,你在罗加城能学一个字,对你日后都有益。”


    林沁恍然,她眼眶泛红,歉疚于她迟了那么多年才知晓真相。


    “但对于你的那帮伙伴呢?他们去念四书五经只是因为听你的话,你很清楚他们就算是学了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将来对他们的人生也派不上用场。”


    林沁沉默许久,肩膀也塌下来,喝了口茶,真苦啊,她眉头皱成刻了王八的龟壳。


    柴扉门被推开,乌日更达来打猎回来,手中提了两只野兔,路过石桌时,见一排紫砂杯中盛满碧玉色泽的茶水,未盖茶盖的紫砂茶壶里也有近满的茶水,他与托娅对视一眼,托娅叫他喝茶,九尺壮汉脸露难色:“孩儿她娘,我真的喝不下了。”


    夕食要吃烤兔肉,林沁去小厨室帮乌日更达来打下手,乌日更达来向她小声抱怨:“你娘最近对茶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事儿就冲一壶,还要强迫我喝完,我喝完后她不多久过去又看见她在练冲茶,我偷偷倒掉她还要发脾气,我都要喝到吐了,你一会儿找个理由让她去你那过几天呗。”壮汉低头:“你就当救我了。”


    林沁为难:“阿娘在兴头上,我哪使唤的动她?”


    等等,林沁拔兔毛的手顿住。


    兴趣使然才会想学,世上不是只有念四书五经一条成才路,冲茶是才能,打猎是才能,算账是才能,唯有因材施教,才能长长久久,真正做到有所产出。


    总不能一座城的人都像她一样考功名当官吧?那样就不和谐了。


    集市里要人,农田里要人,商肆里要人她应当让他们走到适合的位置上去,唯有干自己爱干的事,才能大有所成,偃苗助长不可取。


    “阿娘!”林沁飞一般的跑出去,举起紫砂茶壶一口闷完,既减轻了乌日更达来的负担,也对托娅予以鼓励:“您泡的茶是我喝过最好喝最甜的茶!”


    哪里有茶是甜口的?托娅:“”


    投其所好,术业专攻,托娅爱茶,可以给她买有关茶学的书,张罗茶馆;阿木尔爱烧饭,可以开食肆,届时一定大受欢迎;多兰爱打扮,可以给她买记载妆造饰物的书,经营妆铺;其其格夜里数星星相当厉害,可以给她买教授算术算经的书,管理集市;孛日帖赤那孛日帖赤那不是读书的料,就欢送退学吧,但他四肢发达,善于观察,老实巴交,不会背叛她,就让他当守城卫,以后带巡逻队伍,负责维护内城治安;还有李榕,李榕文武双全,就特聘他为她的军师,赏他一间衙府内院与她卧房毗邻的小屋子,屋顶会漏雨的那种,下暴雨他就过来跟她睡算了,还是赏一半床榻直接与她共枕而眠吧!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所长,也都能变为一门正经营生,那样旭日城不就被盘活了吗?


    耳边仿佛喧嚣,眼前仿佛出现了拥拥簇簇的车马走过旭日城的街道,林沁迫不及待要与李榕分享,人都跑到城门口了,又担心打扰他巡逻执勤,默默折回。


    等到军营放假,李榕也没回旭日城,他托阿尔斯楞告知她:他在找矿山。


    阿尔斯楞若有所思:“草原上不知哪个姑娘叫矿山,奇怪的名字,我没听过。”


    林沁嘴角抽抽:“阿哥,你太蠢了,以后找到矿山,我月月都孝敬你一笔安居费吧。”她瞥他:“免得你老了饿死。”


    “作为交换,你就负责管采矿的事吧。”


    矿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林沁就算计起阿尔斯楞从军营出来后的日子了,阿尔斯楞的脑子可想不清楚,他只在乎:“那李榕有没有啊?”


    林沁:“没有。”


    阿尔斯楞通体舒泰,然后就听见林沁说:“他聪明,挣得到钱。”


    阿尔斯楞指指门外:“夜深了,你滚吧。”


    林沁走在夜色下,慢慢悠悠的想,那位人都是她的,赚的钱自然要充公,用以建设旭日城,啧,这样看起来,她真是厚待了阿尔斯楞了呢!


    月亮圆圆,日子飞快,林沁两个月没见到李榕,嘴角瘪瘪,皱成苦瓜脸,天天蹲垛口上眺望北方,塞北军营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她又转了个方向,往更远的地方,塞北这样多山多石的地方,应当是有矿山的吧林沁心中坚信,时运一定会落在这片土地上。


    只是,好想李榕。


    林沁点起盏灯,坐在方桌前,重操旧业,执笔给李榕写信。


    她忽然听见衙府外隐隐传来马蹄声响,有人在靠近衙府,这三更半夜,会有谁来?


    林沁心跳促起,为着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她连忙撂下狼毫,推开双合木窗,隐隐瞧着远处那人牵着马进了四合院,找树拴上,她眨了下眼睛,把窗合回去,深吸气然后深呼气,由书架上抽出一本不知道什么的书籍,装模作样的翻阅起来。


    不过翻过一面,书室窗桕麻纸处就映出一道俊而挺拔的身影,咚咚,轻轻的敲门声,似是怕打搅到她了。


    林沁故作不知:“谁呀?”


    李榕也很矜持:“我呀。”


    林沁声音抬高:“来人自报家门,我听不出你是谁。”


    李榕干脆的推开门:“你不认识我了吗?”


    林沁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装看书,嘴角很努力的压平,不准它翘起来,傲娇极了:“大概或许不认识了吧。”谁叫他们已经分开整整六十一个白日,六十个夜晚。


    李榕取过她手中书籍,上下倒一面,再塞回她手中,平静地说:“你拿反了。”


    林沁:“”


    林沁不装体面了,直接说:“李榕,我好想你哦。”


    李榕含蓄的应:“我也是。”


    他给她一个鲁班盒子,这已经成了他们约定俗成的见面礼。


    林沁习惯性的要拿起来先晃几下,李榕按住她要有动作的手腕说:“这次给你的东西不能晃。”


    林沁张了张嘴,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两眼放光,目光跟着李榕走:“是矿砂对不对?你找到矿山了是不是?你说不能晃,那这里面肯定是矿砂!是什么矿呢?铜矿?铁矿?锡矿?”这些就已经很好了,足够让塞北打好这场发展之仗。


    李榕风尘仆仆,独自坐下,倒茶歇息,茶杯遮住嘴角,她那模样好高兴啊。他含蓄的说:“都不是。”


    林沁只得自己捣鼓,半晌,机关齿轮嵌合在了对的地方,咔嚓一声后,她推开匣盖,盏灯徐徐,昏黄的光晕落在匣盒的矿砂上,一片金灿,她被闪花了眼,低头避开那片光芒,眼皮好烫,她想哭。


    这是金矿啊。


    连骄傲林沁都不敢肖想的东西,就伫立在塞北之地上。


    林沁摊开地图:“这座矿山在哪儿?”


    李榕手指点了三处,林沁恍然明白他是何意,但当她真正听到李榕将那句话讲出来的时候,她几乎激动到昏厥——


    “不是一座金矿,我发现了三座金矿。”


    李榕是塞北的英雄,也是林沁的英雄。


    所以林沁想留自己的英雄在屋里过夜到底有什么不妥?凭什么她又被义正言辞的拒绝?


    林沁不甘心的送李榕至衙府门口,认真提醒他:“李榕,你记住,我冬月就及笈了。届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榕牵马的手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然后他极平静的说:“嗯。”


    作者有话说:


    嗯。(猖狂)(扭曲)(阴暗的笑)(尖叫)(蠕动)!


    第42章 出游(上)


    玩的这么花的吗!


    林沁是元丰二年冬月十五生人, 活了近十五年,从未过过生。


    及笈是中原姑娘生命中数一数二重要的日子,定在女子年满十五那日, 寓意为长大成人,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 胡族并未有这个风俗,若非李榕重视, 她可能就只会把那日当作平凡普通的一日。


    李榕让林沁介时留出假期, 他为她安排及笈礼。


    至于及笈礼的具体事宜,李榕保密, 他只说:“不会是令你厌烦的那些繁复礼节。”


    林沁表面:“噢。”


    背地里却头一回, 对过生滋生了一种郑重的期待, 况且他是让她留出假期而非单独一日耶, 玩的这么花的吗!林沁眼睛冒绿光, 脚丫晃晃翘翘,睡觉时嘴角都是弯的。


    这种期待悠然而绵长,让她每逢想起他们的约定,都对他们的以后充满畅想,虽然她这辈子也没活得很长久,只活了开头的十几年,以后还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男人, 可冥冥之中她就是已经认定, 李榕是这些人里最好的一位, 能跟李榕这样的人在一起, 是一件万分欣幸的事。不会有人再比他好了。


    秋日繁忙, 林沁向朝廷汇报发现金矿的事宜过后, 京城传来回函, 元丰帝拟定下开采的量,以及其中旭日城能够分得的份额,旭日城有了可观的营收,之前种种设想得以落地。林沁亲自去塞北军营调派兵力,一切依照早前的计划,由阿尔斯楞负责看管矿山和开采金矿,其其格负责统筹和算账,她负责督工早前在地图上规划好的关隘,托娅负责督工长墙的建设,阿木尔承担供应伙食的工作一时间人人是各司其职,整个草原都忙碌起来。


    旭日城第一次迎来西域的商客是在一场沙尘暴过后,商客们为躲避黄沙遵循关隘的指示进城。高大厚沉的青石砖轻而易举的将风沙隔绝在外,待到风停,尘土归于平静,天色已暗淡,林沁顺势邀请他们留宿在旭日城内的客栈,阿木尔热情的烧了几桌大菜,一众胡族儿女闻讯而来,饭桌拥挤,数双眼睛好奇的盯着商客:“你们从哪里来?”


    “车师。”商客来乾朝做生意,会说简单的汉语,但异域口音明显。


    饭桌上一阵喧闹:“车师是哪里?”


    孛日帖赤那作为在场为数不多上过学堂的人,虽然只是几日,随后就被林沁劝退,但他很聪明,由那几日所学中推敲出了答案,他高调的昭告众人:“车师是厕室,就是茅坑的文雅说法,你们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多读点书吧!”


    林沁:“”


    这蠢货真是法力无边啊。


    她举臂,死死的捂住孛日帖赤那嘴巴,之后都不再给他讲话的机会。


    林沁问:“你们要去哪儿?”


    商客答:“去大同。”


    答案在意料之中,大同名声在外,每年都有许多商客带着自己国度盛产的果干、香料、琉璃等物件去大同的集市里售卖,换取瓷器、丝绸、宣纸、银钱等。


    旭日城不比大同城,他们的集市暂时空落,只偶尔有外城的孩子过来闹着玩儿似的摆一下摊,自然也留不住这些商客。


    车师来商客一行在旭日城内整修几日,继续上路。


    林沁送他们离开时说:“回去告诉你们的同伴,过阵子深冬,白雪皑皑,容易迷失方向,以关隘为标识不会迷路,当然,也可以来旭日城短暂休息,我们有客栈,茶馆,还有粮食铺可以采买补给。”她坚定:“下次再见你们,你们一定会选择在旭日城做生意。”


    商队欣然应允,并赠送林沁一袋车师的葡萄干。


    林沁看着驮运商客和货物的骆驼悠然走向东方,直至走进一片白蒙蒙的雾里,消失不见,她鼻尖一凉,抬头,天上飘了小雪。


    雪花细细碎碎的,在毡靴边堆叠出毛茸茸的白色,林沁想号召伙伴们一块出来打雪仗,就如同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玩耍,深绿色的官服在她行走间窸窸窣窣,她倏尔顿下脚步,意识到这样并不合适,她该长大了,承大任者不能再表现的孩子气,她得成为众人坚实的依靠,得稳重,得看上去很强悍,甚至生人勿近她忽然明白了李榕为何要戴着那张红脸鬼面具,有时她也得戴上自己的那张面具。


    这是冬月十四晌午时分,离她及笈仅余一日,她不得不长大。


    她难免伤感,怔怔的伫在白虎街中央,伸手干巴巴的接了一堆雪粒子,它们逐渐在她掌心堆叠成一座崛起的山。


    胡族人生性豁达,林沁不外如是,她很快释怀,纵然长大以后不能玩雪,但可以玩李榕了呀,这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远处有人乘马驶来,他蓦地鼻痒,打了个喷嚏,踢着马肚,慢慢驶近,停在林沁眼前。


    李榕扯缰绳的手指有些泛红,他下马,含蓄的问:“你在等我吗?”


    说曹操曹操到。林沁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是偶尔也有抹了蜜的嘴巴:“大概是我们心有灵犀,我想见一个人,然后走到大街上,老天就让我见到了他。”


    李榕向来稳重谦和,从林沁最初认识他起,他就是少年老成的作派,到底是没有惊讶的表现,但他低头笑了一下。


    趁着这间隙,林沁手一扬,雪花如面粉般噗噗散开,粘了李榕一身。


    李榕错愕,林沁得逞,怕他报复,跑远了咯咯笑,回头要捕捉他窘状。


    但李榕沉默不语,只是拍衣裳各处的雪。


    林沁见他这样,徐徐停下脚步,有点想问他是不是生气了,又拉不下脸,只好默默折回去,企图用帮他收拾蒙混过关。


    两道分隔的影子落在积雪的街上,轻轻晃晃,离远的那道影子归至原处,李榕略垂眸,林沁看到他黑瞳中的自己,她酝酿一下,刚要开口,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揪她后衣襟,往里头塞雪。


    林沁脖颈激出一片细疙瘩,即刻弓腰勺起雪团子,边反击,边抖身子,边后撤寻找能蔽身的巷口,一时间,大街上雪团子纷飞,双方你来我往间,林沁骂他:“李榕,你这个小人!”


    一颗雪团子砸中林沁没来得及闪躲的脑袋顶,李榕顶着已经歪倒的发冠由西侧酒肆前院里探出脑袋,礼貌的纠正她:“我不是小人,这是兵不厌诈。”


    林沁磨磨牙齿,双手攥满雪堆,猛冲向他;李榕猜出到她要干什么,急急撤退,结果还是被每日巡城无比熟悉旭日城地形的城主大人逼到巷墙角,并发挥出她熊抱松柏的本领,两腿跃起盘住他腰身;李榕怕她摔着,下意识举臂托住她腿,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青色官服,隔着扎实的衣料将她牢牢扣住,那刹那,他感受到手间温热,逐渐又如添了柴薪的火苗般热烫,和她报复他,把雪灌进他衣裳的冰冷刺骨,还听着她洋洋得意的告诉他:“这是兵者诡也。”


    李榕的耳朵被风吹红了:“”


    他想松手,结束这样的不合时宜,林沁缠更紧,还威胁般的发出小兽低鸣:“嗯?”


    李榕:“”


    作者有话说:


    咳,等我入v了我绝不拆章了!


    第43章 出游(下)


    李榕,你说话不算话。


    林沁猛地一抬头, 错误袭击到李榕下巴,她朝后仰仰,努力挺直腰杆, 视线升起,掌心撑在他肩上, 他们胸膛皆起伏,她有点倨傲有点旖旎的垂眸, 他们在夕阳黄昏里, 一动不动,好似要耗干余晖。


    林沁脸上热热的, 她说:“在你来之前, 我本来决定以后都不打雪仗了。但是看到你, 我就改变了主意。”


    李榕问:“为什么?”


    林沁说:“我不知道, 李榕。”


    她明明没有向他倾诉过任何的想法, 李榕却像是感知到了,他温柔的道:“林沁,及笈虽然说是长大了,但那是在外面世界的长大。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一辈子那个爱玩雪的小女孩。”


    蜉蝣天地之间,林沁那颗隐秘彷徨着的心缓缓落进了李榕掌间,被温暖包裹, 终于安定下来。


    这时候如果不乘胜追击, 那林沁就不是林沁了。她眼眸先是滑落在男人泛红的唇上, 如猎人盯住自己的猎物, 歪脑袋靠过去, 意图明显, 乌乌的眼甚至无声在问他:喂, 都这样了,你不会还要躲吧?


    旭日城里,四合房沉静,有行人穿过白虎门慢慢走来,肩上掮着只狩猎而来的鹿,雪花悠扬,给长街蒙上一层雾,只有眼前人,连鼻尖嗡气都能被他清晰无比的感知,她明日就要及笈了,想做一些大人才能做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呀,李榕后裳抵着冰凉的青砖,他没有躲,白皙的脸上是如同杜丹花般的红晕。


    一只驼着行囊的马由巷中奔出,险些撞着归家的乌日更达来,那骏马是闻着肉膻味来的,马鼻孔猛嗅,马嘴一拱一拱要去叼鹿;乌日更达来赶忙护住,皱眉抱怨:“谁家的马教养这么差的?”


    李榕习武多年,耳力甚好,听得到这话,也听出这是谁的声,他微微发窘;在他习得的教育中,是断然不能在女方父亲跟前头黏糊糊的亲热的,于是他十分平静的捂住林沁嘴巴,掌心感触到她唇瓣润泽,然后把她放到地上站好。


    林沁挪开李榕的手,倾身朝前靠;李榕声音如被积雪压着的雪松:“别,伯父来了。”


    林沁黑眼珠直瞅李榕,李榕也看着她,半晌,她撇嘴:“那你之后补偿我。”


    李榕脸上一片烫:“嗯。”


    林沁心中有小九九,为了能度过美好的及笈之夜,衙府里的卧房已经来回扫过三遍,床上塌垫和被褥都是崭新的,床头挂香囊,他们还可以一起品尝车师商客送的葡萄干,嗯,当下假意退一步,到夜里就能以要求补偿为由头半推半就的把他吃掉勒!林沁天下第一大聪明!


    计划在两人用过夕食告别父母回抵衙府后受到了些许阻碍,具体而言就是在林沁拉李榕进屋时,他用一手扒住门沿,稳住挺拔的身形,说:“沁沁,等等,不能这样,我们的周公之礼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林沁眯眼:“李榕,你说话不算话。”


    李榕脸红:“没有说话不算话,我不会这样的。”


    “君子一诺。”他又说。


    林沁气鼓鼓,坐在床沿,不高兴的晃脚脚,脑海中浮出其其格当日的话,真是糙理不糙的谏言,她恨自己读太多书,不然她绝对一棍子敲下去把李榕搬到床上,借着烛光,她的眸光由那把放在木门后的扫帚转向李榕,慢慢的道:“好吧,没事,那你今晚就到那爬满老鼠的阴森森的漏风的充斥霉味的破偏房就寝好了,做噩梦也不要回来找我。”


    李榕没有马上走,温柔的晃晃她团起的爪爪:“我等你睡着再走成不?”


    林沁立马顺竿朝上爬:“我勉为其难恩准你在我睡着前都可以不走好了。”


    “嗯。”他轻轻的应道。


    烛火映在窗桕麻纸上,轻轻摇曳,其实夜还不深,寻常这时林沁还在处理一些旭日城的事务,即使空闲,她也不荒废光阴,会在书室里读书至亥时,可这日,不知是否是那香囊的气息太过沁人心脾,还是心爱的男人就在身旁,林沁酣甜入梦。


    被唤醒时,桌台的烛芯已经烧干了,屋里黑乎乎一片,李榕不在房内,而是规规矩矩的伫在外头叩门:“沁沁,起来了。”


    林沁揉眼,下去开门,视线随木门朝两边敞开,远方天边星子稀疏,她问:“你要干什么?”


    李榕束发规整,衣襟平顺一丝折痕也无,如同没有躺下过,一本正经的:“我邀你去罗刹一游。”


    “过一刻钟,乌耳和特西北边罗刹高加部落的巡逻队伍会换班,我们可以趁间隙由长墙的关隘过去,看看那边的世界。”


    林沁眨了下眼睛,醒了。


    两匹骏马前头由旖旎的衙府中驶出,寒风吹着,马蹄在草原上奔腾,林沁目露兴奋,得得瑟瑟:“李榕,我以前怎么没想过要去罗刹呢?直捣对手巢穴,想想就很刺激,回来我就可以跟多兰他们吹牛逼,他们到时候会‘哇’的围住我,用那种非常艳羡的眼神看着我,嘿嘿”她畅想着,还止不住偷笑起来。


    李榕:“”真是服了这臭屁小孩。


    抵达乌耳和特山脚下,长墙绵延,垛口间立着火把,有士兵发现李榕,停下巡视的步伐,要下马行礼,李榕食指压唇上,示意他不要声张;他带着林沁穿过刚修好的关隘,去往边境另一面的世界。


    天已经破晓,林沁走出来,陷入苍茫一片,雪盖的很厚,只隐隐约约在北面有火堆升起的痕迹,那附近的雪被扫除,有几个聚集在一起的毡包,木栏里有马群,他们就如同传统的胡族人那般生活,连习性也有七分相似,一切并不陌生,林沁甚至知道,下雪时候,他们不会出来狩猎,因为容易被饥饿的狼群包围落入危险境地,这样的时节,他们会围坐在毡包地毯上饮酒取暖,话家常打发时间。


    她朝前走,在积雪上徐徐踩出一串长长的脚印,那被雪染白的毡包忽然晃动,一截毛发丰盈的胳膊拽开门帘;糟糕,有人要出来!林沁一个激灵要拉李榕躲避,可四周白茫茫,毫无蔽体之物,人又能往哪里躲?


    在蒙蒙天色中,如同兔子钻洞,噗噗砸下两个人形雪坑,雪粒子纷飞好似起了雾露,李榕刚想抬头,就被林沁一爪子按回去:“你别出声,别乱动,藏好了。”


    地上窸窸窣窣,是走动声。


    有雪落在林沁肩膀,她手往下挪移,撩开官袍抽出一把匕首,到底是没杀过人,她心中紧张,但仍故作镇定的同李榕气声说:“万一被发现,只能杀人灭口了。”


    她屏气凝神,细听周遭,直到那走动声消失,好一会儿,她半松口气,徐徐抬眸,视线中,蓦然出现一个正俯瞰着她的金发壮汉。


    眼狭长,目狠戾,九尺高,胳膊几乎要由兽皮制成外裳膨爆露出。


    第44章 约会(上)


    保守住李将军是个受虐狂的秘密。


    林沁瞳仁猛地一皱缩, 她跃起,举匕扎向那异族右腹要害。


    若非被李榕拦住,那把匕首当真会要了额尔德木图的性命。


    李榕掰掉几乎贴上兽皮外裳处的匕首:“你别下死手, 他叫额尔德木图,是自己人。”


    跟随额尔德木图回毡包营地路上, 林沁拳头砸在李榕胳膊处,虎里虎气的抱怨:“你干嘛不早告诉我!”


    李榕平和的道:“我是想告诉你的, 可是你当时警告我‘别出声, 别乱动’。我也不敢反抗,只好谨遵圣旨。”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又一拳头落在李榕身上, 李榕嘶一声, 揉揉肩膀, 别说, 小姑娘力气还是很莽的。


    林沁眨了下眼皮, 想到些什么,忽然往额尔德木图身旁挪过一步,观察起他,他体魄可谓是十分魁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样的人势必擅长狩猎,是摔跤高手,他有罗刹人那样金色的毛发, 但他也有如同胡族人那样深邃的棕褐瞳仁, 并非是讨厌的蓝眼睛。她抬手, 隔着兽皮外裳给他胳膊来了一拳;额尔德木图看了林沁一眼, 林沁装作无所谓的走远, 然后双手背过身后, 暗自回味, 跟小老头似的弓身喃喃自语:“这大个子的胳膊不光是看起来比李榕结实,居然打起来也比李榕硬挺……”


    小小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遗憾飘进李榕耳朵里。


    犹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掷向李榕心间的湖,原本宁静的湖泛起涟漪。


    在塞北呆了几年,李榕十分了解胡族人对于健硕体魄的执着追求,一个男人如果能在摔跤比赛里脖颈系满五彩绸带,草原的姑娘们会前赴后继的邀他回家过夜,在这片土地上审视男人,强壮骁勇就是唯一标准。


    李榕伸指戳林沁肩膀,体面的说:“你再打我一下,我刚刚没有发力,你没有感受到我肌肉蓄力时的硬度。”


    林沁思绪纷纷,仰面无言,还是算了罢,何必徒增伤感。


    反正她也不能因此就移情别恋,她是一个见过世面、饱读诗书、不拘小节的女人,可以由其它方面欣赏李榕,譬如他的温柔对待,他愿意上缴财政的忠诚之心,他的聪明才智,他的出尘容颜……况且他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是没有额尔德木图强壮罢了,中原男人普遍没有草原男人体格骁悍,此是不可磨灭之实,但这仅仅一点微渺的遗憾而已,她心中的遗憾甚至不及落入她掌心的雪花大,难道要李榕像阿尔斯楞那样目不识丁她就满意了么?


    只是,“唉……”


    一口白气由林沁口中呼出,带着她抱憾的心情,她果然还是庸人一个,无法接受自己捕捉的猎物居然不是最好的!


    李榕眯眼:“你快点打我。”


    林沁:“不必。”


    李榕终于忍不住丢开他少年老成的那面:“这并非不必,这是必要的。”


    林沁:“不必。”


    李榕:“必!”


    言语间,李榕感触到了来自下属额尔德木图的目光。


    李榕抬头,于自己下属眼中看到了复杂且迅速的情感变迁:震撼,失望,不可思议,直至变为具有军人素养的冷静;额尔德木图若无其事的挪开眼,不管平素里稳重勇敢的李将军私下有多么渴望被女人虐打,他都已经决定帮李将军保守住他是个受虐狂的秘密。军心不可动摇!


    李榕欲要开口解释,被额尔德木图大声打断:“我懂!”


    李榕:“”你显然不懂啊


    片刻后,火堆由毡包顶窗下燃起,煮着盛奶的长嘴铁炉,火光映在三人脚畔,李榕泰然自若,仿佛方才失态只是额尔德木图的须臾幻象。


    李榕向林沁说明额尔德木图身份:额尔德木图的生母是胡族人,被高加部落掳掠到罗刹后生下他,因此他既有胡人的眼睛,也承袭了罗刹人的体魄和毛发,生母在他六岁那年不堪折磨死去,他独自穿过边境,瘦削的身体倒在沙尘暴中,被巡逻士兵捡到并带回军营救治,自那之后,无家可归的额尔德木图成了塞北军营中的一员。


    四季轮回,额尔德木图的身体如抽条的芽儿般疯长,茁壮,昔日赢弱的他有了非比寻常的力气和硬拳头,他想离开,去高加部落替母报仇,然后结束自己的一生。


    那时李榕刚接手塞北军营,他拦下额尔德木图,说服他以另一种身份回归高加部落,做更有意义的事。


    年少的不幸造就了额尔德木图寡言少语的性子,得知林沁是旭日城城主后,他难得开口说了一番话:“李将军告诉我,报仇雪恨这四个字践行起来很简单,但是罗刹人依然会骚扰掳掠胡族人,我生母的悲剧会不断的重复,这样的事也该画上句号了。他想做的,是让罗刹人永远都不敢来犯。如果我真的能成就这样的事,天上的阿娘应当会很欣慰吧。”


    林沁眼热,隐隐感触到了李榕带她来罗刹的目的,身为一城之主,她应当知道这些事,也应当肩扛起这些事不是么?


    最初李榕交予林沁那张记载塞北地形的图纸对于罗刹只有粗糙勾勒,凭借额尔德木图对罗刹多年的摸索,三人驰马走闯于罗刹各个相接的部落与平原腹地的都城之间,李榕随身携带炭笔,伫在白雪皑皑间细心的描摹各处地势走向,毡包分布,还有罗刹的山脉,水湖,兵防。


    日渐相处中,额尔德木图也开始展露出他大男孩的一面,其实他比李榕还要小两岁,他喜欢用钻木取火展示自己的力气,突然一下扑向雪里然后揪出一只企图躲藏的兔子,玩了一会儿就变成架在火上烤的夕食;他的话也慢慢变多,林沁会在露宿栖居的树下听额尔德木图讲他在罗刹的见闻与经历。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三季的罗刹与塞北并无区别,平坦的草原可以放牛羊,养骏马,高山融雪顺流而下滋养着这片富饶的土地,按说他们什么也不缺;即使他们冬日难熬,这里远比塞北寒冷,尤其是深入罗刹腹地,冬日几乎是完全断了粮草,暴风雪乌乌的刮,他们也无法出去狩猎,因此他们总是对塞北的一切虎视眈眈,既艳羡,又忿忿,觉得胡族人不配拥有这些,甚至于认为是胡族人抢走了他们的土地。”


    林沁有理有据地说:“这不能成为罗刹人频繁侵犯塞北地界的理由。想要度过塞北冬日也不简单,我们的先辈还生活在草原上时,从春日就会开始为过冬风干羊肉,储备羊奶和柴薪,保护火种,塞北往南的地方冬日肯定更为温暖,可我们从未以此为借口去别人的地盘上烧杀抢掠。罗刹民风懒散贪婪,没有养成自给自足的习性,所以爱抢爱盗,归根究底是想不劳而获。以前的胡族人没有惩治他们,以至于他们愈发嚣张,但轮到我这一辈,势必要给他们罗刹人好好上一课,立好规矩,叫他们俯首称臣!”


    额尔德木图郑重其事的把自己胳膊递到林沁眼下:“城主大人,我相信你。”


    林沁盯着他胳膊:“你要干什么?”


    额尔德木图答道:“你可以打我,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的话。”


    既然李将军是受虐狂,那林城主对应而言便是施虐狂,这样做既保护了李将军又取悦了林城主,两全其美,额尔德木图拍拍自己脑瓜,这里可太灵光了呀!


    一串分好的兔肉横隔着穿过两人中间,塞进额尔德木图手里,阻碍林沁能够碰到额尔德木图的路径,李榕低着头,声音淡淡:“食不言。”


    额尔德木图问:“李将军,你为何要给这亡兔取名为‘不言’?”


    李榕:“……”


    第45章 约会(下)。


    已是深冬, 雪将高高山峰间的沟壑填平,李榕完成罗刹地图的绘制后,一行由腹地撤回高加部落边角处额尔德木图栖居的毡包, 长途跋涉过后,林沁仰倒在大朵雪莲钩花的地毡上, 睡到昏天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直至李榕唤她起来。


    林沁推开木门, 外头天蒙蒙;李榕换了一身束衣,宽肩搭着两条长竿, 手提一筐子, 他说自己在西边十里寻到一处冰封的湖可以冰钓, 邀林沁一块儿去, 钓起的鱼可以用于夕食煎烤和熬汤。


    她从小生长的栖居地没有湖, 只有山脉融雪淌落的河流,这样的河流中没有鱼虾,遑论冰钓,林沁高高兴兴的前行,许久未出去玩,她毡靴在雪上踩出花儿来了,一马当先向西行;李榕就不紧不慢的走在他身后, 看着阳光细细碎碎的闪, 雪悠悠扬扬的飘, 还有她的影子, 雀雀跃跃的晃。


    路途遥遥, 过了许久, 林沁忽然扭头:“额尔德木图怎么没来?”


    李榕容色平和, 如同天边的云,淡然自在:“我没喊他。”


    林沁:“为什么?”


    李榕没答,伸手朝前;林沁顺他指向看去,是冰封的湖,静静躺在山峦之间,倒映碧玉的天色和高山上屹立的雪松。


    李榕的回应变得不再重要,林沁撒开蹄子奔过去,又在湖与雪交界间谨慎的停下,她见过许多许多的雪,柔软的堆着,会在天亮以后被踩出人的行踪,或是被铲到一边堆放,见过贴在窗桕上的冰花,延展出美丽的图案,见过凝结在游廊瓦前的冰柱子,还有冰雹,但她没有见过冰镜子,那么大那么大的冰镜子,仿佛将天地都容纳其中,大胆如林沁,其实并不会凫水,她怕掉下去,命不保,如今她的命关乎胡族发展大计,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因此她毫无负担的喊:“李榕。”快替本公主探探路!


    李榕:“”


    李榕跳到冰面上,肩上长竿与手中筐子都没有抖动,姿态是男人向女人展示的姿态,带着点劲儿,但一定要显得很轻松,他回头,朝林沁伸手,阳光落在他眼睫处,没有戴丑陋鬼面具的他,完全是老天赏饭吃的容颜,若他真是由天上来,那他也是最好看的男神仙。


    但,别说领悟了,林沁甚至压根儿没有接收到他传递的讯号,她着眼于男人黑靴底下稳当的冰面,勇敢的一跃而下,稳住身子,站直了,整个人十分骄傲:“谁要你扶,我不逊于你。”


    得,不愧是您。


    李榕收回手,与她向湖心靠近。


    林沁自个儿琢磨着,很快,她无师自通了冰嬉。满场滑。


    李榕独自用木锥凿洞,上饵,挂浮漂,坐在冰面上,握长竿垂钓;至于他所带来的另一根长竿,被它的主人漠不关心的摆在一旁,孤独吹寒风。


    在钓起第三条鱼时,林沁玩脱了,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李榕顾不上钓鱼,起身去扶她。


    林沁满脸通红,有羞的,也有摔成红肿的下巴,她想把李榕杀人灭口,好掩埋窘事,可看到他如山如雾的眼时,脸更红了,她舍不得;李榕双手扶着她,终于做了一个时辰前他想做的事。


    林沁没有着青色更显沉稳的官服,而是着一身红裳,鲜活如春时杜丹花,躺在他的手心里,森头波光粼粼,远山朦胧,人间的雪白里,恍若只留下他们二人。


    林沁站稳后,李榕却没有松开她的手,林沁不知怎的,心怦地一跳,与他相接的柔软指腹跟触到了炽烫的火苗似的,熏烤着她,她紧张的咽了咽嗓子。


    他徐徐的,如冬去春来的风朝她靠拢。


    在几天前,他想着结束公事以后,要带她去玩,这不是几个时辰前才偶然遇见的湖,而是他早就想带她见识的湖。


    在不久前,他想着钓起的鱼要如何处理成她爱吃的食物,让她有满足的夕食。


    而在这一刻,他沦落庸俗与氤氲,只想践行他的君子一诺。


    “亲你可以吗?”他的声音沉沉如同山寺撞钟,然后有飞鸟由森树中跃起。


    这种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林沁觉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告别她纯真的少女时光,她紧紧张张,懵懵懂懂,期期艾艾,渴渴妄妄!视线逐步被清冽的香遮挡,她说:“李榕,你总是晓得我想要什么,总是。”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心甘情愿做这一切。


    为她开疆拓土。为她杀敌奔碌。


    与她功成名就。


    享有她。也占有她。被她享有。也被她占有。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是他生命有记忆伊始从未敢想的那般美好。


    天上下雪了,或许是元丰十八年的最后一场雪吧。


    然后,是春日


    那是漫长也短暂的片段。


    很明亮也很深刻的记忆。


    触感起初轻柔,如华服贴过肌肤,如丝绸滑过明月,如清风拂过冰融后的春日湖面,波光粼粼,他和她一起下坠,下坠,被水包裹,渗入,充斥。契合的含吮后,是暗流涌动,水潮声哗然。青涩的芽徐徐长高长大,承托起一支花骨朵,那花骨朵又怦然绽放,每一瓣花瓣都用尽了力气迎接万物复苏的时节,迎风飘荡,芳香馥郁,成为春的一部分。


    林沁的手被逮住,放在他衣襟之前,按着,感受他。


    坚硬如磐石的力量,和热烈如太阳的心跳。


    他问她:“硬不硬,比不比额尔德木图逊色?”


    然而,林沁嘴上被堵死了,根本无法回答。


    森头上玛瑙石串因碰撞叮叮咚咚的响;如瀑布的墨发间穿插着修长而白皙的指节,偶有用力,手背上浮出沥青色的经络,伴随着女人的吟声。


    红裳翩翩起舞;黑靴朝前,几乎要将林沁整个嵌进他怀中,后背抵挡住她一世会面临的风雪。


    林沁在氤氲的湿乎乎的胶着间阂起眼,羞涩的潮和享受的欲蔓延,如藤蔓捆紧她的心脏。


    这便是男人的滋味吗?


    不是,这是李榕的滋味。


    他们倒在湖上,李榕侧躺着,揽住林沁腰,林沁枕在他臂上,下巴抬着,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他们无所事事,你一搭我一搭的聊。


    “来年过生,我带你去西边的沙漠玩好不好?”


    “西边有沙漠?”


    李榕屈指,勾勾林沁翘鼻子,好声好气的说:“地图上就画着的呀。”


    林沁一双眼乌亮亮的,眨巴眨巴,十分真诚:“刚光顾着盯着你看了,脑子什么都想不了。你真好看,李榕。我好喜欢你哦。”


    李榕躺在冰上,胸膛轻颤,笑着阂起眼,后背一片冰粘粘,因为她的一句话,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对她怦然心动。


    “谢谢你喜欢我呀。”


    他跟按戳儿似的,贴贴她的唇,又君子的离开。


    林沁咯咯颤笑,忽然,她不知怎么的,压低声来学他说话:“阿哥是正派的人。”


    李榕:“?”


    “唔……”林沁疑惑,“可正派人的会干这样的事么?”


    李榕顺从地配合她问:“什么事?”


    “亲我的时候伸舌头。”


    “……”


    “哦,我懂了,你不正派了!”


    “……你好烦。”李榕脸红的无所遁形。


    林沁板脸:“你这是对城主说话的态度吗?”


    “……”


    林沁上头,没有捧哏儿自己演的也贼乐:“可恶,原来你是反派!”


    李榕翻身把她压制住,既然这样,就坐实罪名好了!


    第46章 斗勇


    忙着学接吻。


    由罗刹归来后, 林沁傍晚与伙伴们围坐在其其格家后院,篝火冉冉。


    “所以你去罗刹学钓鱼啦?”


    林沁翘脚脚,若无其事说:“鱼是吃了几条, 但都是李榕钓的,我没功夫学钓鱼, 忙着学接吻去了。”


    “哇——”


    众人大声惊叹。


    林沁摆摆手,这有什么的, 一点都不骄傲, 一点也没炫耀之意,就是平平常常的事, 作为初学者, 便是再天资聪颖, 技艺也尚需精进, 不宜太高调, 因此只点到为止了一句,不想却还是招人瞩目了,啧,啧啧啧,林沁低头饮茶,嘴巴翘着根本压不下来。


    其其格:“可是我早就学会了耶,不光如此, 我还会带男人回屋过夜喔。”


    多兰:“我也。”


    孛日帖赤那:“我也。当然, 我是去我心爱的姑娘家过夜。”


    其余伙伴们:“我们也。”


    不知是谁往林沁身上补了一刀:“我们只是惊讶你如此迟才学会这事。”


    林沁:“……”都闭嘴吧, 一个个哪那么多话呢。


    春深的夜, 林沁坐在书室内, 赤足搭在桌腿处, 给心上人写信。


    “李榕, 展信安好。


    这是春日给你写的第三封信。


    你在北面督工长墙建设,罗刹各部落久久无法突破防线南下掳掠,势必不满,以其狭隘狠戾的心性,随时有可能发起攻势,为避免横生枝节,你肩负重任,因而我无意催促你回来。只是我偶尔也会想,长墙究竟要何时才能修到头?


    我与你汇报:你可记得去年在旭日城避沙尘暴的车师商客?月初,他们带着好些由大同回程的西域商客来内城的客栈歇脚,自那之后,断断续续的有商队在城里休整停留,不仅是西边来的,也有东边想要去西域见识世面的中原富商大贾,我们的集市开始有人摆摊售卖,不再是仅由我们胡族人以羊奶换大米、以雕花木柜换编织地毯这样过家家式的以物换物,随着行客变多,我依照旭日城街巷道路的规划制定了早中晚三班巡逻计划,交由孛日帖赤那监管执行,如今人手有些紧缺,军营那边得调兵过来做守城之用,初步可以以新兵为主,此事我们需见面详议;待到集市的人流稳定了,我计划划分固定摊位和流动摊位,固定摊位按季征收场地费,流动摊位则按日征收场地费,即使金矿的产出和营收相当稳固,我认为旭日城仍是需要拓展多种多样的收入,以增强其抵御风险的能力。我做的很棒对不对?期待你回信时的夸赞,写多点。


    公事讲完,轮到私事:”


    信纸上字迹随笔者心绪变化雀跃了起来。


    “阿榕榕榕榕!我庭院里摆的那盆茶花开了,绿叶油油间有两朵粉嫩玉琢,层层峦峦,似我过去在京城品尝过的千层酥,风吹起来,两朵茶花摇摇晃晃,令我想起在冰封的湖上接吻的我们的脸庞。当时你是脸红如同茶花一般?我偷偷睁眼看到了,你可别否认。唔,这么想,好久没接吻了,第一次接吻的时间短暂,但是后续想接吻的心情啊,鸣长悠扬。


    元丰十九年暮春,你夫人极用心的亲笔。”


    李榕手握信纸,信纸四角延展,他垂眸,着眼于信尾巴那处理所当然的笔迹:你夫人极用心的亲笔。


    “李将军,你的脸怎么红了?”路过的苏德问。


    他容颜白皙,一点异样都藏不住。


    苏德是土生土长的胡族汉子,皮肤黝黑镫亮,健硕挺拔如大漠胡杨,笑时一口白牙:“我知道了李将军,你这是融入塞北,有我们的高原红了!”


    李榕戴上别于腰间的红脸鬼面具,淡然应对:“应当是晒伤,回去拿青草膏涂下就好。”


    “苏德,时间到了,召集士兵开始夜巡。”


    “是!”


    信使将来自塞北军营的信送往乾朝各地,途径第一站便是旭日城,耗时一个时辰,由旭日城去塞北军营亦是如此,寻常时候,就算无法见面,他们之间的讯息也只隔一日;接连几日没等来回信,林沁不见沮丧,反而在清晨破晓后哼着小曲儿走到庭院西南墙根处,蹲着,食指戳那两朵姿容正盛的茶花,把略略分开的茶花强行戳到挨靠在一块儿,她歪头傻笑,没有回信就是最好的消息,因为——


    人和信总要回来一个。


    在衙府用过朝食,天色渐明,正院透亮,林沁一袭官服,板肃着脸,案台后挂着威仪的青天白日图案,她开始翻看其其格呈交上来的账簿,纸面在翻阅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响;这时集市也开始有人气,有身着胡服的人家驼着高高的羊毛进城,在她身后,有头戴蓑笠的商队车马徐徐过了离城关最近的关隘。


    在衙府用过朝食,天色渐明,正院透亮,林沁一袭官服,板肃着脸,案台后挂着威仪的青天白日图案,她开始翻看多兰呈交上来的账簿,纸面在翻阅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响;这时设立在城西的集市开始有人气,有身着胡服的人家驼着高高的羊毛进城,在她身后,有异族的商队车马徐徐过了离城关最近的关隘;孛日帖赤那率领四个半大小子组成的守城卫队伍由城东青龙门为起始巡逻。


    其其格气喘吁吁的跑到衙府里,林沁停下拨动算珠的手,抬头循着脚步声看她急急奔近:“其其格,我很高兴你发现你昨日算漏了通拉嘎家应缴的田税并赶过来修改,这回我就不罚你月俸,但,下不为例。”


    其其格胸脯起伏,她这一路未曾歇息,徒然停下,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她红着眼睛:“出事儿了,来了好多罗刹人在集市闹事!”


    林沁起身,一刻不敢耽搁,疾步穿过游廊:“他们怎么来的?”


    其其格跟随她跑:“他们佯装成西域的商队来集市做买卖,孛日帖赤那见他们面生,就学你以往对待新来的客人那样,热情招待,谁知那帮人将斗笠一扔,就由袖中出弯刀胁迫集市上的摊贩们把货物驮上他们的马车!”


    林沁奔到衙府门前,忽然停下嘱托其其格:“你别跟着我了,去把东南北三面城门都合上,只留城西白虎门,然后把白虎门角楼上的烽火台点燃,烽火起来后,会有士兵过来援救我们。”


    林沁手握匕首,手背青筋鼓起,消失在通往城西的白虎街上。


    集市混乱一片,骏马四足乱踏,将雪白的羊毛踩的乌黑溃烂,孛日帖赤那拿着长戟冲在最前面,势不退让。


    器刃相交间,银光染上血,罗刹人气势汹汹,有备而来,行事卑鄙没有底线;孛日帖赤那这边统共才五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带四个半大小子,这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个摊档都是他们细心建造起来的,旭日城是胡族的心血,即便是打架他们也极力避免破坏自己的家园,一时间劣势明显。


    远远的,林沁眯眼,在一群高鼻蓝眼睛中捕捉到披着虎皮的指挥者,他头上绑着紫色缎巾,她不久前才由罗刹探查回来,罗刹各部落间以不同颜色的巾旗以作区分,而首领及位高权重者会戴缎巾,王戴艳红缎巾,高加部落的年轻王子会戴紫色缎巾。


    那人坐在高高的马上,目光由被打到鼻青脸肿的孛日帖赤那移至货物琳琅的集市,命令众人开始驮运货物;林沁毡靴踩过地上血,她辨认不出那是罗刹人的血还是胡族人的血,在她前方,孛日帖赤那倒在地上,她弯腰将他扶起,难得没有埋汰他,她说:“你别怕,我来了。”


    与此同时,掠夺在进行,阿木尔扑上去护住自家摆出来的羊奶罐子,罗刹人攥起她,粗鲁的一推,羊奶罐子倒了一地,哗啦啦的流淌出来,绚烂的森头脱落,如猫眼的琥珀珠石串断开,靓丽的湖蓝色衣裳勾到尖锐处,嘶的由肩头划破至腰间;光膀子的罗刹男人眼睛如吸血的蜱虫般钉在阿木尔丰盈的重峦上,流露贪婪,他邪欲的笑,还是美人价更值!他伸手去抓


    风动了一下,一把匕首横穿过浅金毛发覆盖的手背,刀尖隐隐还覆着一层白膜,那是他断了被顶出的手筋,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林沁很平静,那一瞬,她想,额尔德木图的生母是否是在这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被掳走的,因而,她当他猪狗不如。


    匕首拔出,垂着,鲜血随林沁步伐滴在沿途的地上,那些疯狂的罗刹人慢慢停了下来,目光皆落向看上去更疯魔的林沁身上。


    她停在罗刹的指挥者跟前:“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今日是你的祭日;要么,今日是你罗刹战败我胡族之日,从今以后,你罗刹各部落都不得来犯。”


    “选。”


    空气沉闷的如同压在五指山下,又因林沁的话如同被架在火焰山上;西边城墙上有放起的烽火黑烟,在湛蓝的碧空中格外显眼。


    “我数三声,不选,你就战败,把头也留下。”


    第47章 吵架(上)


    你也不过如此,跟你在一起真没劲。


    胡族人如同得到了某种坚实的讯号, 纷纷站了起来,然后,站了出来。这么多年, 说对罗刹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说不怕罗刹,但恐惧也在罗刹人屡屡得手却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中堆成高山, 这一刻, 耻辱,愤怒, 勇气, 杀心, 都因林沁的话而迸发, 是啊, 这是他们的草原,他们的旭日城,赶走侵略者,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不想,不愿再懦弱下去了,况且有林沁在啊, 她那么强, 他们肯定会赢的。


    “三——”


    所有的胡族人都就近抄起了家伙。


    “二——”


    他们蓄势待发。


    “一——”


    头系紫色缎巾罗刹指挥者猛地一挥鞭, 驶马冲撞林沁, 如铁板般坚硬的马蹄踹在林沁膝盖上, 她竟是神色一丝未变, 扬手将匕首扎进马脖中, 单手扯过缰绳,蹬上马鞍,一记踢踹正中那人心窝。


    那人闷哼一声,血迹溢出唇角,颚角绷得死紧,仰面朝天倒下前,还不忘将林沁也拽下马。


    林沁反拽住他衣裳,滚动几圈,骑在他身上,拳头指骨死砸那人鼻梁,开出一朵一朵血花,那人屈膝用死劲顶在林沁腹处,林沁蓦然如破布般被抛到半空,又砸下,那人反制住林沁,林沁意识模糊,眼前人影重重。


    那人虎口掐在林沁脖颈上,收紧,笑得渗人,说出不太流畅的汉语:“小美人,你动不了我,否则皇帝会换人当城主,你猜由京城来替代你的中原人能不能护住你的族人?”


    林沁只停顿了一瞬,就拿头狠撞他,歪过脑袋用齿去咬断他脖颈毙命的动脉,不给他留一丝活路。


    李榕赶到时,集市的地上蓄起好大一滩血泊,高家部落的二王子塔米尔已经断了气,林沁亦受了很重的伤,无力倒着。


    林沁也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想要向李榕展示她的强大,让他别担心她,亦或是让他夸赞她,硬生生推开覆在身上的尸体站了起来,朝他笑。


    但李榕没笑,林沁直接朝他身上栽晕过去,他展臂接住她。


    林沁时而高热,时而昏睡,时而疼醒,时而被托扶起来喂药,有时是托娅,有时是其其格还有其她小伙伴,有次她大汗淋漓间感觉到有人替她擦拭,干爽的布巾带走热意的汗珠,她舒服的清醒过来,李榕单臂撑在她床塌边,另一手还带着布巾在她胸脯之前,四目相对,李榕无声想要收回手,腕子被林沁先一步扣住,人在受伤时大多脆弱,林沁罕有的,很想叫李榕抱抱她,但她没什么力气,李榕轻易就挣开了,弥漫着药味的屋室冷了一瞬,李榕起身,端药回来。


    林沁这回醒着的时间长,她含过盛有药汁的瓷勺,不管苦不苦,一股脑往下咽,然后问起旭日城近况。


    李榕说:“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你的断骨是我接的,你的血口是我清洗的,你的跌伤和摔伤是我上的药,你的瘀伤是我揉开的,还有你的内伤,我看不到,但你夜起吐过的血是我接着的。”


    林沁怔了下:“我没问这个。”


    李榕问:“你不疼吗?”


    林沁小声:“现在还好。”


    李榕按了她身上一处地方,林沁痛呼出声,谎言被戳穿。


    林沁龇牙咧嘴的,还不忘讨夸:“我是不是很勇敢?”


    李榕却没给她想听到的答案,他说:“你是很鲁莽。”


    林沁严肃起来,看着他:“我没有鲁莽,李榕,我不能后退,一旦我给罗刹人开了进城劫掠的口子,那些好不容易才愿意在旭日城落脚休憩和在集市进行买卖的人转身就会抛弃旭日城,因为呆在旭日城就意味着不安全,他们几乎全部都是做生意的商队,没什么比保全财物更重要的了。由元丰二年建造罗加城伊始,我们夜以继日十几载,就等着老天给我们翻身书写辉煌的时机,怎么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历史只会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没有抓住,胡族可能就要彻底被历史遗忘了。”


    李榕不认可:“那你就没有想过,你可能就此毁了。你也只在历史上活一回,难道历史还会给你两条命不成?”


    林沁不在乎:“‘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纵使毁了,也是‘重于泰山’的那个,我会是胡族的英雄,在胡族史书上青史留名,他们会为我修筑丰功碑纪念我,这多好呐。”


    李榕神色很淡,说不出是什么态度:“可以可以,你读了书,还晓得引用名家之言。”


    林沁挪动着躺回床榻上,阂着眼皮,张着嘴巴舞文弄墨:“也是也是,你不着急。非我族类,又懂什么。”


    李榕冷笑:“你是懂的多,知道我那日会回来,白虎门上放了烽火,很快就有援军赶到,解决此事,你就非要逞那风头,弄出一身伤,说你句鲁莽,你还抵赖不认。如今你满意了吧?”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样训过林沁,连托娅都不曾这样对她说话,林沁跟刺猬似的竖起一身硬刺,讥讽回去:“你们中原人就爱搞女人三从四德厅堂厨房那一套,怎么,女人争功名利禄碍着你眼了?还是我这具身体哪里落了疤让你嫌弃了?韩丰年是这样,你也不过如此,跟你在一起真没劲,莫不如就这样分开算了!”


    说完,林沁心沉沉,这话说重了,她竖起耳朵,随时准备得到李榕的答复后,进一步反击回去。


    李榕捏着药碗的手一紧,面容晦暗地如同要刮沙尘暴时的天色,声音如同钝刀磨人:“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看吧看吧!要生气制裁她了!


    林沁捍卫自己内心骄傲的领地:“我怎么说话你管不着,我今儿要跟你分手你管不着,我明儿要去找男的睡觉你管不着,我后儿单枪匹马杀光他整个高加部落你、统、统、都、管、不、着!”


    掷地有声的话语沉在屋中地毡上,变为冰雪,蔓延开来,将房内冻成牢笼般的冰窖。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回应,林沁偷偷睁眼,李榕不知何时已离开,屋里空空如也,只余下桌上半碗又苦又臭的药汁。


    好啊,好啊!如今不光是身体伤痛的煎熬,林沁心里有一把火,简直要把她烧着了。


    臭李榕,烂李榕,死中原人,那就这辈子都别讲话好了!


    他们开始不再联络,林沁停止写信,李榕停止回信。


    唯一的联系是林沁派孛日帖赤那去塞北军营调兵过来,负责内城巡逻事宜;李榕的回应是直接放行。


    深秋时节,林沁骑马在金色草原中驰骋,旭日城外因人家烧饭而升起炊烟袅袅,她停在一处绿山丘上,巨大落日徐徐下沉,她要看不清北边的乌耳和特山脉了,她眼眶蓦地一红,唇撅得老高,止不住想,他们这样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啊。他会不会,早就到别的女人家里过夜去了。


    近来塞北军营调派过来的守城士兵里有一个年纪莫约十五六的胡族少年通拉嘎对林沁格外殷勤,没事就“阿姐阿姐”的喊她,给她带羊奶喝,毫不吝啬自己对她的崇拜和欣赏,夸赞她厉害,会在发了俸禄后去集市给她买小玩意儿,全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林沁从未给过他回应;林沁回到城里,恰好与他撞见,他结束了当天的巡逻任务,准备回军营休息,林沁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轻声问他:“你用过夕食没?没用过可以跟我一起吃饭。”


    那少年简直喜出望外:“阿姐,我没有听错吧?”


    衙府庭院里,盆栽里的茶花已经过了花季,败落了;林沁坐在饭桌旁,边夹菜,边听少年叽叽喳喳的讲话,有些心不在焉,余光里,少年的面容模模糊糊,耳朵里,少年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她根本就不喜欢他,最终,她撂下筷子,听到自己徐徐说:“我很抱歉,是我没想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军营。”


    就算和李榕走不下去了,他不想搭理她了,她也不觉得其他男人好。连心动都没有。


    军营毡包内,雕花木柜上摆放着一个上次去找林沁没送出去的鲁班盒子,即使傍晚才吹过一场沙尘暴,上头都是一丝尘埃都无,因为李榕及时擦干净了,此刻李榕独自躺在地毯上,墨发随意披着,单腿屈起,仰头看顶窗外月光。一切似乎凝滞了,如同被塞进箱子里上了锁。


    他没有恶意。


    他不是糟糕的人。


    他只是有私心。


    他希望她得偿所愿,但更希望她平平安安。


    爱,真的很矛盾。


    作者有话说:


    林沁:想管老子的人这辈子都没还出现!


    可恶他好像真的不管我了(焦躁的走来走去)


    第48章 吵架(下)


    姑娘生气要哄。


    打仗讲究战术兵法;建城讲究铸造工艺。


    但是从没有人, 也没有哪本书,教过李榕爱人的方法。


    毡包外,有人踩过砂石地, 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响动声;李榕起身,推开木门, 天边圆月悬挂,秋风拂过束衣, 黑夜里, 通拉嘎的身影逐渐显现,李榕与他打了个照面, 状似若无其事的说:“营里用夕食时你不在,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通拉嘎肩塌脸挎, 简直不能更沮丧:“我也以为, 但只是我以为, 她好像不喜欢我。”


    李榕悄然松了口气,他得体的宽慰通拉嘎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通拉嘎说:“李将军,您明日可以找人顶我的班么?我今晚要喝个通宵宿醉,在毡包里躺到昏天地暗来治愈我受伤的心。”


    李榕批准了:“下不为例。”


    他心中并没有任何隐秘的高兴,更多的,反而是羡慕。


    李榕羡慕通拉嘎。


    全军营都知道通拉嘎喜欢林沁, 这份喜欢始于他被调派去旭日城成为守护内城的巡逻队伍当日, 他遇到了一个闪耀的女人, 回来像大喇叭一样不眠不休地对着军营里的兄弟循环播报关于林沁的一切, 李榕想不知道都难。


    胡族人对待感情热烈直白, 不遮不掩, 即便是光天化日下肉麻情话也是信手拈来, 仿佛那是他们天生就会的,相比之下,李榕像一块沉闷的木头,漂浮于寂静的水面上,或是一只缺失声带的山雀,只会扑棱着褐翅在穿山越岭,无法唱出好听的歌。


    李榕在夜深人静想起素未蒙面的生母,容貌模糊,因为他其实从未见过她。


    小时候,他偷偷去往那条通往祠堂的路,结果那里并没有母亲的牌位和画像,他也曾做贼般趁家中无人推开正房的门,结果那里并没有任何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一个人,死亡和消失,好像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与林沁处在一起前,他从未因为孜然一身而觉得孤苦无依过,也从未对这人世间有过任何不应该的贪心,因此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变迁,生与死都不是大事,如今,他却没有办法坦然的想象下一次在草原的风中对望里,再也寻不到那双明亮眼睛。


    他像是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的人忽然拥有了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如同神话里的龙一样,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盘踞在尾巴下,才能安然入睡,如果有一天,老天将最宝贵的东西夺走,那条龙的生命也结束了。


    李榕长叹,情与爱大概是世上最难的事。


    不会有比这更难的事。林沁三更半夜睡不着,溜出去给那盆深秋里半死不活的茶花浇水时,蹲在地上想。


    当孩子王她当得好,读书识字她学得好,管理旭日城她管得好,人生于她而言没有难事,好像做什么都很轻松,都能成功,唯独李榕像一把温柔刀,她不知道该怎么握。


    林沁托腮问茶花:“你到底还会不会开花了?”


    只剩青秆的茶花沉默着没有给林沁任何回答。


    阿尔斯楞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残秋军营休假结束,他由旭日城回到军营,直接找到李榕毡包,进去问他:“你知道我妹小时候最爱干什么事吗?”


    李榕摇头。


    阿尔斯楞束衣一脱,露光膀子,向李榕展示自己青青紫紫的身体:“她最爱打我。”


    李榕在喝茶,他平静的问:“你做错什么事令她这般生气?”


    阿尔斯楞对着他偏帮偏到罗刹国地界的兄弟直翻白眼,喘了两口粗气:“滚啊,她就是没事找茬儿,故意跟我斗。她跟你处一块儿后,这臭毛病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她显然找到了比跟我斗更有意思的事,那就是玩你。这回卷土重来,气势汹汹。你倒是说说你做错什么事令她这样!”


    “移情别恋了?”


    “没有。”


    “酒后乱性了?”


    “没有。”


    “没有做亏心事,你为何连着数月不回旭日城?”


    李榕神色淡如山间晨雾:“她说跟我在一起很没劲。”


    阿尔斯楞:“她跟你吵架呢。”


    李榕:“她提了分手。”


    阿尔斯楞:“你当真了?”


    李榕无言,算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默认。


    “”


    阿尔斯楞起初还绷着笑,双肩逐渐抖动,最后干脆放声大笑。


    “李榕啊李榕,我在梳垂髫光脚丫在地上跑的年纪就知道姑娘生气要哄,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还是状元,又当将军,居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李榕有过片刻愣神,他仔细回忆过往所学,仍是无法从中得到答案,他体面的问:“你是从何处习得的道理?”


    阿尔斯楞理所当然的答:“我阿爹阿娘啊。他俩也就是老了折腾不动了,我娘年轻时,脾气比林沁有之过无不及,全靠我爹把她当宝捧,我天天看,这不就会了嘛!”


    李榕:“”


    日上三竿,阿尔斯楞回自己毡包睡觉了,李榕收拾了一番,拉开雕花木柜,将那未送出的鲁班盒子揣进衣襟,去参加孛日帖赤那的婚宴。


    孛日帖赤那与林沁同龄,今年十七,李榕还记得四年前的冬日,他追逐林沁离开塞北的马车,向她真情告白的场面,林沁没听见,但李榕耳尖听到,年少时因为崇拜产生的喜欢在离别的眼泪与胡族人潇洒的生性中吹散,一晃他就已经要成亲了。


    孛日帖赤那站在前门,与李榕友好的攀谈几句;李榕遵循中原习俗,给他包了红纸封好的礼金。孛日帖赤那没推却,爽快的收下,双方交握手时,他带着善意,小声说:“林沁在里面。”


    李榕点点头,谢过他,然后进去。


    他年少时的伙伴们都在前院帮忙,宾客盈门,李榕一眼捕捉到那抹俏丽的踪影,她应当是怕抢新娘风头,所以穿了一身黑蓝胡衣,前襟系盘扣,腰肢处一抹蓝色绸带,如鱼般滑溜的穿梭在人群里,耳垂上的长苏带缀饰在她动作间摇曳,她游刃有余的交际,时而与客人碰碗,仰头饮酒,时而欢笑,唇红齿白,笑颜明媚,通达嘎说林沁很闪耀,李榕认同,可不是闪耀么,不然怎么只看得到她了。


    林沁似是感知到什么,将手中的奶壶放在桌台,手指搭在桌台边缘,悄然挺直了身姿,但她没有回头。


    李榕不疾不徐的走上前,熟悉但许久没闻到过的清冽气息蔓延开来,戳林沁肩膀:“我来了。”


    林沁慢慢说:“你找个地方坐吧。”


    李榕问她:“你坐哪儿?”


    林沁说:“我可能有些忙,要招待客人,等会儿还要接亲。”


    李榕说:“没事,我等你就好了。”


    林沁脸有点红,许是忙活的累的,她淡定的点头,给他指了个位置,门口多兰已经在催她接新娘子,她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远离了喧哗后,她徒然猛顺两下胸脯,大口喘气,拉起多兰的手就往草原上跑。


    多兰贴着林沁掌心间一片湿濡,奇怪道:“你怎么出汗了?”


    是啊,已经是秋日尾巴,即便没下雪,也是凉风簌簌,不该出汗的。


    林沁说不出口,她怕李榕要顺着她上回气死人的混账话来说分手的。如果他这样说,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呐,她说分开的话,他当真了。


    踊跃留言嗷~


    第49章 和好


    我的公主。


    艾丽是林沁他们去迎亲的新娘子, 穿着美丽的胡服,浓密的墨发里点缀有拇指大的红宝石,头顶高高的毡帽, 徐徐款款的在一众亲友的随同下走进孛日帖赤那与她共同拥有的婚房内,气氛高涨, 豪爽的胡族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烈酒,为新人助兴, 李榕嘴角挂着笑, 没动手边盛满的酒杯,余光里, 林沁悄然走到他身旁, 坐下了。


    很快, 篝火升起来, 有人拉起马头琴, 琴弦上流淌出雀跃的音律,有人弹起雅托噶,急促热烈的鼓点仿若一阵东风将篝火吹往男男女女脚下,要将夜晚燃烧,他们起身,走进篝火,在砂石地上点着毡靴扭着胯, 庆祝新人成亲, 也庆祝这个美丽的夜晚。


    饭桌上人渐少, 人们都去跳舞了, 林沁低头喝酒, 沉静一会儿后, 她收到来自李榕的邀请。


    “一起去跳舞吗?”


    林沁问:“你不是不喜欢这样吗?以前那达慕大会, 你都极力避免去跳舞。”


    李榕说:“那不一样,林沁。”他只是不喜欢跟别的女人跳舞。


    林沁心一紧,抬头看李榕,她一时间没有动,直到他朝她伸出手,掌心里盛着一片皎洁月光,她轻轻搭了上去。


    篝火旁真热闹啊,林沁踢踏着毡靴,裙摆如莲蓬般臌胀开来,李榕握住她的手,有样学样,两道亲密的影子随火苗晃动,在韵律中,她转动身姿,一圈一圈,耳垂上挂着的苏带叮叮咚咚,像霜花一样展开。


    跳着跳着,马头琴和雅托噶似乎失了声,年轻男女的躁动似乎退了潮,瑟瑟的秋里,天地之间,时光变得寂静,他的世界和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眼眸中只有彼此,夜幕里飘下白雪,在篝火的照映下,四周黄光点点,如同被萤火虫包围。


    雪越下越大,焰火熄灭,犹如人们被打断的兴致,但他们只能停下脚步,有人感慨:“今年的雪也来的太早了吧!”


    他们在祝福过新郎新娘后,恋恋不舍的归家。


    李榕与林沁伫在孛日帖赤那家外头,面面相觑,目光如同两颗交汇的星子,静静流淌在银河里。


    半晌,林沁问:“你要走了吗?”


    李榕答:“我回城里过夜。”


    林沁点头,默默的走。


    李榕跟在她身后,察觉到她缓慢的步调,他问:“林沁,还想跳舞吗?”


    这回没有篝火,没有马头琴,也没有雅托噶了,只剩一对男女在无人的雪夜一隅,毡靴踏动,青草沙沙,雪粒子先是落在他们肩上,随后又在动作间抖落下地。


    某一刻,李榕停下动作,林沁一转圈,险些撞在李榕身上,毡靴的步伐乱了,李榕伸手覆住她后腰处,她承托着那股力量站稳,胸脯起伏,心跳如鼓,红唇张着,吐出的气带着酒味。她拘谨的后退一步,李榕却不撤手,反而使力将她带入怀前,只差一点,便是相拥,林沁捏紧了垂在身边的手,心跳呼之欲出,她的毡靴被粘在大地上无法动弹了。


    李榕躬起身,想要将她彻底抱在怀中,却又无法肯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害怕她排斥,只得作罢。


    他看着她的眼睛,艰难的说:“沁沁”


    林沁鼻尖一酸,她不知有多久没听他这般唤她了:“嗯。”


    李榕:“我没有那么游刃有余,我没有想过三妻四妾,在决定给你回信的那个冬日,我就已经想好怎么和你共度余生,只和你一人。我没被爱过,也没爱过人,所以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很彷徨。


    我不敢见你,怕你真的要和我分开。但我又觉得我必须见你,至少告诉你,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和你继续在一起。


    就算只活今日,那今日就在一起。活过明日,那明日就还在一起。活多久,就在一起多久。好吗?


    沁沁,我……”


    “好!”眼泪溢出眼眶,沾湿林沁面颊,她打断他,大声说。


    林沁扑进李榕怀中,严丝合缝的与他贴合,李榕绷紧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


    林沁仰面,带着哭腔说:“李榕,我也不敢见你,我是天下第一大混蛋,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怕你真的要与我分开,这是我咎由自取,我却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我……我……下次我再说混账话,你就打死我吧!”


    李榕眯眼:“你刚说什么?”


    林沁大声:“我说我再说混账话,你就打死我吧!”


    李榕垂眸:“你手伸出来。”


    林沁照做,然后被他啪得打了下手掌心,清清脆脆。


    林沁嘶一声,就听李榕说:“最大的混账话就是拿生死说事儿。”


    “回去摸木头。”


    林沁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们穿过白虎门,林沁非要跟他面对面走,于是就双手背过身后,倒着走路,在雪地上压出一串如深秋成熟稻穗的脚印。


    她问:“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他答:“嗯。”


    她又说:“我刚刚抱你的时候,察觉到你的衣襟里有一个硬盒子,让我猜猜,是不是带了鲁班盒子给我?”


    他浅笑,礼物取出来给她:“你总是那么聪明。”


    林沁低头,摸摸鲁班盒子上的机关,也笑,那是一种猫儿餍足的笑:“你好疼我哦。”


    李榕挠挠鬓角,面上飘红,小声说:“嗯。”


    过会儿,李榕忽然伸手摸林沁耳朵,那上面有点红迹,是耳洞未愈的伤,穿过耳孔的银钩下苏带摇晃,林沁酸痒得缩脖子。


    “你何时穿了耳洞?”


    “就是几日前。”


    “痛吗?”


    “还好,一城之主怎能怕痛?”


    “为什么突然就要穿耳洞了,是想带耳饰装扮自己?”李榕想,胡族姑娘喜欢明艳的饰物,若是她有这个爱好,那以后可以给她备许多的耳饰,镶嵌宝石的,金的银的,长的短的全部放进鲁班盒子里送给她。


    林沁神色顿一下,说:“当时心情较为苦闷。”


    李榕蓦地一屏息,说:“对不起。”


    林沁摇头,晃晃他手,没说什么。


    送她到衙府门前,林沁踩上一阶石阶,毡靴在积雪中踩出一个及脚踝的脚印,她扭头:“我们是不是少做了什么事?”


    李榕看着林沁。


    林沁伸手点点自己的嘴唇。


    李榕笑着上前,捧起她的脸,唇畔相贴,他先是轻轻的吻,然后摘掉君子面具,越吻越用劲,捣她的城关,林沁唔的一声,双手环抱住他脖颈,千言万语都融进吻里,所有的情深惬意都交换。


    良久,才分开,林沁倚在他肩上,细声嘟囔:“李榕,你留下来过夜吧。”


    李榕对上林沁,总是棋差一招,或者说,是他对上她的时候总是心甘情愿的让她一步棋子,让她成为棋盘上的强势方。


    李榕最后坚持说:“我睡偏房。”


    林沁答应的很好,夜半三更时携锦枕啪得往床榻一放,翻身躺上去,屁股拱李榕;李榕无奈往里靠,阂着没睁眼:“你怎么这样啊?”


    林沁闷声笑:“我怎么样了啊?”


    就是耍无赖呗。


    李榕隔着锦被,抱住她,哄小孩似的,在她后背拍了几下,声音低低沉沉,像是风压过草根,像是山寺的锥撞在钟上:“真的睡了啊,我的公主。”


    林沁缩了缩被他气息拂地痒痒的耳朵,脸蛋通红,她好喜欢被他唤作“公主”啊,她低头埋进被衾里,揉她烫烫软软的双颊,忽然又来个猛兽出水,缠着李榕一遍遍称她为公主,并要求他以此为前缀说所有世上最动人的情话,直到她进入香甜的梦乡中。


    天明时分,李榕已经起来,林沁乱蹬腿,企图拖住他赖床,纠纠缠缠好一会儿,他俯身亲亲她小耳朵,人才离开。


    偏房木门吱丫一声合上,林沁将被褥盖过头顶,躲在里面,脸红偷笑,好幸福啊,跟李榕呆在一块儿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她就已经觉得足够幸福了。如果辈子都与他呆在一起,恐怕是要幸福死了!


    外头雪当真大,一夜未停,雪深盖过马膝,难以驰骋,李榕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眉头轻簇,雪来的又急又凶,如今甚至尚未步入孟冬,今年应当是个寒冬,得备好过冬物资。


    近乌耳和特山脚,士兵清扫砂石地上的雪,有骏马驰骋着抵达军营门口,与李榕打上照面。


    那人并非寻常负责送信的信使,而是居安,他着一身束衣,腰别金丝楠木制成的令牌,是元丰帝信任的家臣,李榕早年曾在太和殿上与他有过几面交道,见到李榕,居安勒马停下,将后背掮着的贴金轴圣旨双手递至李榕跟前,说:“陛下有旨。”


    乾朝官阶律令严苛分明,细致到给予不同官阶的圣旨所用材料颜色都不相同,遵循常理,李榕任正五品的五节将军,给他的圣旨应当是黑牛角轴,如今这人呈递的却是予正三品官员的贴金轴圣旨。


    李榕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下马行礼,得体的接过贴金轴圣旨;居安笑说:“恭喜李将军,升官了。”


    李榕眸色渐淡,一时没有回应。


    居安上前,拍拍它肩膀:“等春蒐结束,你就可以回京与家人团聚了。”


    作者有话说:


    放个耳朵听:——啊啊啊啊。


    第50章 后悔


    哥哥帮你。


    贴金轴圣旨展开, 内里楷书墨迹深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五节将军李榕镇守边塞五载,勤恳勉励, 忠心耿耿,期间边关平和, 五节将军护国有功,着即升为正三品兵部尚书, 钦此。


    消息很快在军营里传开, 士兵们坐在火堆边用夕食,议论纷纷。


    “李将军升官之后, 还会留在塞北吗?”


    “应该不会了哇, 李将军之前, 张将军也是在塞北军营带了五年兵, 升官的圣旨下来后人就走了, 中原人最终肯定还要回到中原的,李将军家在京城,是名门望族,他父亲能给皇帝当先生,一直呆在塞北,岂不是客死异乡?”


    一个老兵咀嚼着冻到梆硬的馕,含含糊糊的说:“我不想李将军走, 以前那个张将军, 根本就管不住边疆, 罗刹气焰嚣张, 李将军管边疆这几年, 好容易才把罗刹的气焰压下去些, 我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够呢。”他抖了抖落在脑袋上的雪, 跺跺脚,人往火堆边挪近了些,想要将身子烘得暖和些。


    李榕悄然来到士兵们身后,双手背在后裳,略略扬眉:“我记得军规规定辰时就要整肃队伍,如今已经辰时过一刻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闲聊?”


    一群人跟火烧屁股似的弹起来就要跑走。


    李榕说:“站住,绕军营跑五圈再去跟队伍集合。”


    “是!”


    军营外,乌耳和特山脉都挡不住呼啦啦的风雪。


    呼——


    呼——


    林沁坐在衙府正堂,寒风吹过案台,雪点扑面,她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墨台的墨凝结了,毛笔沾了几回都润不出墨水,只得暂时将毛笔撂回笔山间。林沁抬头,望着展开的木门外银装素裹的一片天地,脸上浮起愁容。她读过讲气候的书籍,知道这是寒冻之年的征兆,塞北地处北边,近年堪堪有少数人尝试耕作农物,农作食物并不丰富,量也有限,圈养的羊群熬不过风雪会冻死,因而他们的食物并不富足,需得提前筹谋,还有许多保有游牧习性的胡族人在草原深处驻扎毡包,他们呵护着下雨时雷电劈下的火种,一旦被雪覆灭,生活必然难以为继。


    林沁召其其格几人共同商讨,决定开源节流。开源是用账簿上的盈余去大同采买过冬用的食物和被褥;节流则是通知在旭日城居民凛冬将至的消息,让他们主动囤积食物,同时也让李榕在草原巡逻时,呼唤那些以毡包为营地的胡族牧民迁居外城,实在是不肯挪窝的,也需要在地图中记下他们驻扎的地方,在必要时提供粮草物什;林沁想了想,仍有不放心,到时候她得亲自跟着巡逻才行。


    商议结束,各司其职。


    林沁踢踢发冻的脚,起身拿炭盆,回来路上,衙府门前停下一马匹,有人从马上下来,腰系金丝楠木制成的令牌,款款踱来。


    林沁看着那人,背脊悄然挺直,说:“居安。”


    炭盆燃起来,摆在案台边,林沁给居安倒了杯热茶。


    居安由怀袖中取出一靡香小盒,给林沁:“韩丰年那小子托我给你的,说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胭脂膏。”


    林沁随手摆一边,她根本就不画红妆:“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她不善于周旋,也无意与居安周旋:“塞北遥远,你是陛下跟前人,你是因何事而来,还请直言。”


    居安的声音很沉:“我的确带了陛下口谕而来。你前阵子把高加部落的二王子塔米尔打死了,这事令陛下很是恼火,高加部落在罗刹国众部落中是颇有声誉,地处毗邻边境之地,是维系边疆和平的关键所在,高加部落的大王子塔拉亲自发函向陛下责问你,要你亲自去高加部落同他道歉赔罪。”


    林沁捏紧覆在茶杯处的手,指甲盖一片暗淡的白:“我没听错吧?”


    居安听出她的不满,低声道:“林沁,不要抗旨,不然你这城主明日就会被革职查换。陛下已经拟好了替你的名字。”


    林沁眉间皱得如深深峡谷:“不可理喻。”


    居安:“还请城主大人谨言慎行。”


    居安没有逗留,他日子过得矜贵,住不惯塞北蛮荒之地,要回到大同才落脚歇息。


    林沁跟在他身后,契而不舍:“那陛下知道高加部落在旭日城内抢掠的行径吗?他们挨着我们,过来抢东西最简单了,在罗刹声望当然高。你们知道这么多年,罗刹人是怎么对待胡族人的吗?”


    居安翻身上马,低头看她,说:“林沁,陛下比你思虑长远,这样做,是为了塞北更长久的和平,你为人臣子,要体恤陛下心思。”


    “如今陛下身体抱恙,原定于兰月的木兰秋狄改至明年春日,届时高加部落会派人前往,在此之前,你要将此事妥善解决好。否则……”


    林沁面色铁青,送走居安,折回正堂,她抄起桌上的茶杯要摔,瓷白的杯盏在她脚边绽开,发出清鸣的碎裂声。林沁徒然想起这是托娅专程由大同带回来的茶具,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捡拾杯盏碎片,一瓣锋裂的碎片摩过她的指腹,划出一串暗红的血珠,刺痛使得她徐徐平静下来。


    日中,其其格带着算好的账簿过来,林沁神色如常,坐在案台上,与她敲定划出采买冬日储备的银两份额,当日就安排好了去往大同采买的车队。


    午后,林沁惯例去集市寻查,有来自车师的陌生商队,她热情的同商队攀谈,顺带买了一小袋那边盛产的葡萄干。


    雪是日落时停的,灿烂的红霞照映在雪地上,宛若一条鎏金的河,马跑不动,只能踢踢踏踏的走,但林沁硬是在这种情况下把马驶到了塞北军营门口。


    她对站岗的士兵说:“我有事见李榕。”


    李榕见到林沁时,她头发鼓鼓膨膨,像一只沮丧的獒犬,森头的玛瑙串有气无力的晃荡,如同獒犬垂下的耳朵。


    他牵过她的手,一片冰沁沁,摸到她指腹的伤口,他举起来看,问她:“怎么受伤了?”


    林沁:“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毡包将寒冷隔绝,林沁盘坐在洁净的地毯上,她公事公办:“你们这个冬日要备多少粮草?”


    李榕:“我已向朝廷上书要求多拨十万旦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军营这边能自给自足,你放心。”


    林沁点点头,知道他做事周全,没再多问。


    李榕歪头瞧了她一会儿,戳戳她鼓起的脸颊:“你今日过得好吗?”


    林沁摇摇头,问他:“你呢?”


    李榕说:“在见到你之前不怎么样,在见到你之后就挺好的。”


    林沁埋头,嘴角艰难的扯了个笑,眼眶慢慢得变得如同被夕阳灼烧的云般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地毯的花边,压出一个个印记,再慢慢消退,她终于忍不住了:“李榕,我以后不冲动了,我发誓。”


    察觉到自己哭了,林沁窘迫的拿衣袖去擦,她很委屈,很烦闷,很内疚,很自责,为弯不下腰去高加部落赔礼道歉而恼火,更为需要赔礼道歉本身而愤怒,她告诉李榕今早发生的一切:“可是我不明白,站起来保护胡族生存的是我们胡族自己,维护边疆稳定的是塞北军营,破坏边疆稳定的是罗刹各部落,要退缩的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为何乾朝在罗刹国面前如此软弱?他们这种人……这种人如果没有得到惩罚,只会变本加厉,如果做错事还能得到黄金千两,势必助长气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李榕轻轻将她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沉默的陪伴。


    林沁哭累了,就仰倒在李榕腿上,侧卧着,如同婴孩躺在母亲怀抱中;李榕低头,拨拨她湿黏黏的鬓角头发,用帕巾给她擦脸;林沁略仰起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与李榕相对,她恢复了几分元气,就开始威胁李榕:“你要是敢把我哭的事说出去,我绝对不原谅你;要是敢在日后吵架时搬出这事儿嘲笑我,我以后都不跟你说话。”


    李榕温柔的说:“我不会这样。”


    林沁鼻尖哼出一声,又想哭了。


    她脚撑着地,努力往李榕身上靠,环抱住他腰,几乎想要融进他身体里,她瓮声瓮气道:“可是我得去,李榕,我不能让旭日城易主。若是易主,以后一切更不好说。只是我一个人低头,远比我族人日后备受掣肘好。”


    厚重的毛毡隔绝了外面的严寒,顶窗下,火堆烧着铜壶的茶水,林沁周围,温暖而平静,如春日的湖,令她感到安心。


    李榕摸摸她乱糟糟的后脑勺,五指展开穿过她的头发,替她将如瀑的墨发梳顺:“你别着急,哥哥帮你。”


    作者有话说:


    “你别着急,哥哥帮你。”


    “你别着急,哥哥呢,会帮你的。”


    当时写了这两句,你更喜欢哪一句呢!-


    之后我可能不会常来评论区啦,专心写结局,需要独自酝酿心情。然后我想呈现一个我自我认知里有起承转合、有完成度的故事,也不想被影响,结局肯定是好的,可以囤文,但中间不要骂我,骂人物可以。等我写完再回来给你们的优秀评论加精!要踊跃发言!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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