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 “这里就是那朱老爷的住处吧?” 江淼看着眼前的大院子,比对了一下了智的形容,觉得印
“这里就是那朱老爷的住处吧?”
江淼看着眼前的大院子, 比对了一下了智的形容,觉得应该不会错。
裴澈道:“就是这了,我的人打听过,这位朱老爷自这个月初二起, 就没出过门了。等会我的人会把他带出来, 届时再仔细询问。”
两人坐在马车上,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嘴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爷, 人带来了。”
“很好,你们去四周警戒, 别让人过来。”裴澈吩咐道, 待人都走了, 便和江淼一起下了车。
车下蜷缩着一个人, 手和脚都捆着, 嘴也紧紧堵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与茫然, 他本在佛堂里念经念得好好的, 不知怎么的突然几个人破门而入,二话不说就将他捆了带过来。一时间, 他心里涌现了许多念头,只觉得小命休矣。
然而下车的两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的内心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他们只是图财。所以, 当塞在他嘴里的东西被取下来的瞬间, 他立刻张嘴求饶。
“两位好汉, 饶命啊!不知两位是什么来头,若是朱某以前不小心得罪了两位,我愿意奉上金银珠宝向你们赔罪,还望二位放过我的性命!”
“朱通海,你仔细看看,我是谁?”裴澈冷着脸,厉声说道,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玉面罗刹般让人不觉胆寒。
朱通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裴澈,光线很是昏暗,他眯缝着眼睛仔细瞧,忽然,他心里一突,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好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真不记得是在何处得罪过您了。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啊!”
裴澈冷哼一声,道:“或者我称你一句悟明大师,你就能记得我是谁了?”
朱通海在听到悟明两个字时,浑身就像过了电似的,竟浑身战栗起来。知道这个法号的还能有谁?
“是……是他们,你是他们派来的对不对?我没说,我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这些年来压在心底的情绪猛然泄出,让这朱通海看起来似癫似狂,面目狰狞得可怕。
“果然有问题,他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当年害死你父母的幕后主使吧?”江淼小声说道。
“应该是了。”裴澈回答道,然后他又转向朱通海,故意冷笑了几声,将计就计诈他一诈,“你说你没说,谁又能证明呢?当年你侥幸逃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真的没说,真的没有!这么多年,我连慈济寺都不敢回,一直躲在这里哪也没去过啊!”朱通海声泪俱下,拼命表示自己的无辜。嘴里喃喃地念着自己没透露出去。
裴澈决定下一剂重药:“你再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朱通海睁大模糊的双眼,仔细瞧着裴澈,裴澈将手中的火把靠近自己的脸,让他能够看清楚。有了火光的加持,朱通海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竟渐渐与当年的那人重合在一起。只不过,在跳动的火光下,这张脸不似之前一般温和,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一样满面寒霜。
“裴……裴公子!不……不对,你已经死了,不对!你已经死了!别过来,别过来!”朱通海面无血色,被捆住的手脚拼命往后蹭,生怕眼前之人扑将过来,取他性命。刚刚他还能求饶,现下却只会说胡话了。
裴澈逼近一步:“当年你害我性命时,应该能想到会有今天吧?”
“我没有害你,我就是说了几句话,不是我动的手啊!”朱通海涕泪交加,“我这些年每天都为你念往生经,你行行好,别杀我!”
“我心里有冤屈,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得瞑目。你说不是你动手的,那动手之人是谁?”裴澈又逼近了一步,伸手一把把揪住朱通海的领子,把他扯了过来。
朱通海大惊失色,奋力挣扎着想要退后,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
热,热的?
“你不是鬼?”朱通海愣住了,表情变得诧异,“你是当年那个小娃娃?”说完,他自己先摇头,“不可能,就算还活着,也没这么大。你到底是谁?”
裴澈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将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心情大起大落之间,朱通海倒镇定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他摇摇头,颓丧地坐在地上。他已经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死到临头你还敢隐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裴澈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看朱通海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他抽出随身配剑,拿着剑尖从朱通海的额头一直划到他的下巴。冰冷的剑贴在脸上,锋利的剑芒让朱通海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划破了。纵然知道自己要死,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害怕起来。
江淼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朱通海,道:“你放心吧,在真相没有问出来之前,我们是不会动手杀你的。不过,为了让你早日说出来,我们会拿小刀割你。第一天不说,割一刀,第二天不说,割两刀,过个三五天,你整个人就像血糊糊一样了。到时候苍蝇啊什么的会在你身上下卵,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孵出来了。”
朱通海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这人看起来温和,心肠却这么歹毒!听着他的形容,朱通海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浑身血糊糊长满蛆虫的样子了。
“我说,我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幕后主使的人到底是谁!”朱通海浑身一抖,连忙求饶。
裴澈收回剑,冷冷地道:“那你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
当年慈济寺只是一间破财的小庙,他们这些和尚除了住持外,每到秋天,都要下山去化缘,以祈求人们丰收之余可以舍点粮食给他们。
这一年,寺里来了一队人马,出手十分大方,说是要重修庙宇。身为寺里的典座僧,悟明看着这一大笔钱财,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本是穷苦出身,因家中无财,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才将他送到慈济寺的。要是能有这么一大笔钱,他岂不是能和家人相聚了吗?
心里的念头就像魔鬼一样,每天每夜都在催促他快点行动。第一次动手时,他把采买物资后昧下的二两银子放入怀里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从他身体里脱离出去了一样。看着大殿一日比一日庄严的佛像,他的内心在不断地拷问自己,可看着一天比一天多的银子,他又悄悄告诉自己,就做这么一次。等此事终了,他把银子送回家后,就立刻到佛前忏悔。
可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被人知道了。那天他回到禅房时,发现有一个蒙面人坐在他的房里,面前还摆着他昧下的银子。
“如果无尘大师知道寺里的僧人监守自盗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我听说他一向刚正,定是会报官严查的吧。”
还没等他询问来者身份时,那人率先说出一大堆话,让悟明吓得魂飞魄散。住持为人他是知道的,如果知道他往那里面下手,肯定是要把他送官的!而且,就算住持肯放过他,那裴公子手底下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他当即跪下求饶,说自己会把所有银子还回去,以后再不动手。为了取信于人,他还发了毒誓。可面对他的苦苦哀求,那个蒙面人却不为所动,甚至还笑出了声音。
“悟明师傅,不必紧张。这银子,你不需要还回去。而且除了这些之外,我还会额外给你一千两银子。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悟明一喜,忙问:“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
那人笑道:“很简单,你只要往后院厢房那些人的饭菜里下点东西就可以了。”
“下毒?不不,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悟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贪已是大错,要是犯了杀戒,他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蒙面人斥道:“愚蠢,谁让你下毒了!这是让人腹泻的药粉,你大可以拿去给外面的大夫查看。只要你放进他们的饭菜里,这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说着,他把手中的药粉抛给了悟明。
“如果你不答应,今晚你就会被抓进牢房,到时候,我会让人好好招待你的。”
他走后,悟明才放松下来。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背后的僧袍都被冷汗浸湿了。
第二天,他和裴家车夫一起下山时,寻了个空子,找了家药店询问。药店坐堂的老大夫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点放进嘴里,然后肯定地告诉他,这是巴豆粉,可以泄寒积,通关窍,逐痰,行水,但不可多用。
悟明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下毒就行,吃点巴豆粉死不了人。想到那人许诺的一千两,悟明咬咬牙,决定按他说的去做。
不过,这药到底没下成,因为那裴公子一家的吃食,是单独做的,无论是食材还是水源,都有专人负责,即使想要将她们引开,也做不到。
夜里,那黑衣人又来时,悟明便把此事告知了那人。他现在不指望能得到那一千两,他只想求这人不要将他监守自盗之事说出去就行。
黑衣人不置可否,只让他密切关注裴家人的动静便走了。
裴家人住在后厢房,以悟明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他们。但幸好这些日子他和裴家的车夫已经很熟了,那车夫又是个好酒的,一喝酒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悟明旁敲侧击,想要打探裴家的消息,却不想从车夫口中听说,有人收买了他让他假传消息,哄主子早些回去的事。话说出口,那车夫的酒劲也去了大半,这等背主之事竟让人知道了,要是悟明说出去,他还能有好下场?
悟明见这车夫渐渐目露凶光,心一横,便也把自己监守自盗之事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他们彼此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不用害怕被捅出来。
果然,他开口后,那车夫的表情变得镇定下来,和他聊起了关于银子的问题。他这才知道,这车夫不仅好酒,而且好赌。
在梁京时,他就输了很多很多的银子,最后不得不借贷还钱。他本想让他妻子去主子那里拿几件不常用的东西出来卖了,但是他妻子怎么也不肯,他只好死了这条心。
这次来慈济寺,居然有人拿银子收买他。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办这件事情,他是想要银子,可谋害主子的事他又怎么敢做呢?
悟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黑衣人,那黑衣人想了很久,然后如此这般交代了悟明一场。
第二日,悟明和车夫一同下山采买时,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既能拿到钱,又不至于背叛主子。
那就是让车夫按照那人所说,于后日启程。但是不走约定的那条路线,改走后山的那条路。到时候那人问起,就说是主子临时改了主意,这样子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车夫一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当下便仔细问清楚后山那条路的情况。
他们决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悟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千两银子。握着这张轻飘飘的银票,悟明心里发沉,他问黑衣人:“你不会害裴公子他们的,是吗?”
“放心,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得到了保证,悟明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没那么沉重了。只是,第二天傍晚,他听人说,通往水波县的那条路上有马车坠崖,车上的人全都死了,包括那个车夫。
听说这个消息后,悟明浑身战栗不止,那黑衣人骗了他,如今他是唯一的知情者,他会放过他吗?
想到这里,悟明只想收拾东西立刻逃走。可是这些日子,似乎一直有人在这边调查此事,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逃不了,但似乎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那黑衣人,从那天起再也没出现过了。
忐忑了几个月后,悟明渐渐不再担心,他觉得此事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了。就像大家说的那样,那件事只是个意外。
事实证明,该来的逃不掉。那日悟明像往常一样去水波县买了东西往寺里赶时,突然从山上冲出两个黑衣人朝他杀来。悟明慌乱躲避,还是被一剑刺在了身上,当即血流不止。
悟明自知不敌,当下便屏住气息,佯装自己已经死了。他自小生活在江边,屏气功夫了得,那人试探了两次,都没发现端倪,便道:“大人,他真死了。”
“死了就好,只要他死了,这件事就再也传不出去了。”
“是啊,要不是一直有人盯着这边,他早就该死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干脆把他推下山崖……”
“噗!”佯死的悟明只听见一声刀刃入腹的声音,说话那人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这件事,只需要我一人知道就好。”
耳边传来了阴恻恻的声音,那人正想把他们移到路边,推下山崖,不想前面却突然传来人声,听上去人还不少。那人匆忙之间,只将他们藏在树后,用茅草掩盖,便匆匆离去了。
悟明等到周围无一点声音后才爬起来,他想直接逃了,可又怕那人回来没发现尸体,会派人追杀他。便撕下自己和那人的衣裳,割了他的一些肉做野兽撕咬的模样。
他把被杀的那人拖到另一边后,推下了一处山坳,然后趁着夜色溜回寺里,拿了藏好的一千多两银子和伤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些年来,他担惊受怕,大一些的地方都不敢去,整天躲在家里,也不敢娶妻生子,每日只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过得像个苦行僧。
前几年了智不知怎么找到这来,他心一狠,便想杀人灭口,可到头来,还是狠不下心,只砍了他一条腿,让他再不能下山。
没想到,这一念之差,会害了自己。他更后悔的,是当年的一念之差,藏了那二两银子,不然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
……
“我依稀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把那具尸体推下去的。”悟明被带到慈济寺后的那条山路上,让他顺着当年的痕迹找到那具尸体。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裴澈了解到,这两人必定是和官府有牵连的,寻常人不会口称大人。他相信,只要找到那具尸体,查看他那时身上携带的信物,便可查出一二。
裴澈和江淼在上面等了一会,下面便有声音传来:“爷,找到了!”
找到的,除了一副骨头架子外,还有一块腰牌、一把配剑和几两银子,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皆因时间太过久远而腐烂殆尽。
“这铜制腰牌上的字迹被锈迹腐蚀,已经看不清了。但是从形制上看,应是大内侍卫的腰牌,也就是说,此人是一名大内侍卫!”
裴澈紧紧盯着这枚腰牌,眼里燃起熊熊怒火。能动用大内侍卫杀人灭口的,除了皇帝外,自然只有那些皇子了!
唯物主义、 事情查到这一步,距离当年的真相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深夜,裴澈坐在房里,看着……
事情查到这一步, 距离当年的真相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深夜,裴澈坐在房里,看着摆在面前的腰牌和配剑,陷入了沉思之中。
江淼翻了个身, 把手往旁边一搭, 想要继续睡, 可是手下却空无一物。他闭着眼,皱着眉往旁边摸了摸,往常那触之可及的温热胸膛这会儿却不见了。
他猛得睁开眼坐起身,喉咙里“阿澈”两个字已到嘴边, 又在看见桌旁的身影时吞了回去。
“你怎么了?”江淼起身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醒神。冷茶泡久了有点苦, 江淼喝的龇牙咧嘴的, 让坐在一旁有些神伤的裴澈不禁笑了笑。
“我没事, 就是睡不着。”
江淼看看桌上摆放的东西, 心里了然, 他道:“你是不是怕这件事再查下去,就要涉及到那位了?”
裴澈苦笑一声:“是啊, 事情越来越复杂, 如今更是涉及到了皇家,当年斗得正酣的正是当今和四皇子, 而我父亲和四皇子交好,谁会对他下手,应是毋庸置疑了。”
“可是,他面对你时并无异样, 人人都说做贼心虚, 面对他亲口下令害死之人的儿子, 他竟能做到一点也不动容,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江淼道,而且他还特意给裴澈和自己赐婚,明摆着就是想要出口气。
如果当年真的是他害死裴澈父母的话,他还需要使这种恶心的手段报复回来吗?更何况,最初的时候,皇上是有意让裴澈娶公主的。要是他是裴澈的杀父仇人,那他怎敢把仇人之子放在身边呢?驸马可是要经常面圣的。
“说不定他认为此事十分隐蔽,旁人决计是不可能知道的。”裴澈听他分析,心里也有些动摇,可是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会想要害他的父亲呢?
江淼撑着下巴,眼睛转了几圈,说道:“也有这种可能,他的动机是成立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回去调查一下这块腰牌和这把配剑的主人是谁。只可惜腰牌被锈腐蚀了,要不然的话,真相早就查出来了。”
“腰牌是宫中统一配发,宫中每换一批人,腰牌都要收回保存,再重制一批发放下去,为的就是怕有人拿着作废的腰牌肆意进出宫廷。”裴澈说道,他拿起这块腰牌仔细端详,“若是交还时有遗失,宫中必会记录下来,到时候只要想办法查看一下,就知道此人到底是分到哪一宫的侍卫了。”
“那这把剑呢?也是发的吗?”江淼的视线移向另一边的配剑,这把剑看起来平平无奇,似乎随处可见。
“此剑就是寻常之物,宫里发放的配剑亦有标识,包括剑身的铸造都与其他剑支不同,若是用宫中之剑杀人灭口,很轻易就能查出来。他们要作恶,定是特意买了新的,好掩人耳目。”
江淼有些遗憾,这具尸体发现的太晚了些,不然凭着这剑找到打造之人,肯定也能问出些情况。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眼带疑惑,似乎在寻找什么。
裴澈见了,略一思索,便知他在找什么。
“你可是在寻那具尸骨?”
江淼眉眼弯弯:“知我莫若你啊,我就是找那个呢。放哪儿去了?”
裴澈脸上浮起微微笑意:“你不怕?”
“开玩笑,我堂堂男子汉,哪能怕一副尸骨?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裴澈听他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只默默将这个词记在心灵小本本上,只待以后再问。当下他只解释那具尸骨的去向。
“你是说,你已经让人把他运到梁京去给仵作验骨了?”
“嗯,虽然查不出此人身份,但体长、年岁和大致的特征应是能看出些的。”裴澈说道,这具尸骨是重要的证物,他必是要找妥帖的人保管的。
“嗯,希望那位仵作本事大些,这样回京之后就有线索了。”江淼说完,打了个哈欠,看来刚刚那杯冷茶对他来说并没多大的作用。
裴澈又笑了,温柔地说:“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
江淼翻了个白眼,拉住他的手起身向床边走去,嘴里念着:“坐什么坐啊,你又不是铁打的。快躺下,就算睡不着也把眼睛闭上想。”
面对如此“强横”之举,裴澈只得摇旗投降,乖乖地脱了外衫躺下。
江淼将他一只手往怀里拽,抱好之后,没几息便睡着了。裴澈转过头看着他的睡颜,感受着身边传来的融融暖意,只觉得眼皮一重,也睡了过去。
……
“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验出来了。”
裴澈他们刚刚赶回梁京,便有手下拿着一张纸来报。
裴澈接过纸张一看,发现上面写着:男,死亡时约二十五六岁上下,身长五尺三寸,右脚掌处多一趾,部分骨骼断裂,应是从高处滚落导致。
“五尺三寸?”江淼也伸着头站在旁边看,他按照现代的尺寸换算了一下,发现这人大概一米七六左右,和他差不多高。
“有个这个,我们只需要去找,当初那腰牌发放给了哪些人,再找到这些人就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了。”江淼很是高兴。
裴澈却没这么乐观,因为腰牌的记录在宫中,是大内统领负责看管的,寻常官员是不可能看到这东西的。
除此之外,他还得问一下祖母的意见。
裴祖母见他们平平安安回到家,自然是很开心的。待听裴澈讲完此次调查之行得到的结果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祖母糊涂啊,当年我若是能坚强一些,早派人去调查,你父亲和母亲,就不会枉死这么多年了。如今你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便继续往下查,无论造成什么后果,祖母一力承担。”
“祖母,放心吧,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以告慰父亲和母亲的在天之灵。”
裴祖母欣慰地点点头,她道:“此事应也让你外祖知晓一二,当年之事,他也痛苦万分。”
“是,澈儿不敢隐瞒,必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外祖父与几位舅父。”
裴祖母看看裴澈,又看了看江淼,说道:“澈儿,你和……阿淼也去休息吧,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
“那我们就下去了。”
裴澈朝老太太行了礼,便牵着魂游在外的江淼走了。
直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江淼才反应过来:“你刚刚听没听见老太太喊我啥?听得我一哆嗦。”他抖了抖,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他和裴澈成亲以来,老太太几乎都没怎么正眼看过他,平常就算要叫,也是澈儿媳妇的乱叫一通,今天居然转性了。
裴澈隐忍笑意,故意说道:“怎可在背后妄议长辈?”
“我哪是议论她,我就是不习惯,你说好端端的怎么态度就变了,下回不会让我陪着她逛园子什么的吧?”江淼苦恼地挠挠脑袋,对他不好吧他不高兴,对他好了吧又怕太亲近,就像之前一样不冷不热最好了。
裴澈忍不住笑了:“放心吧,祖母就是一时兴起,大概是觉得你跟着我忙前忙后,心里过意不去。下次你见她,她定又是原来那副样子了。”
裴澈明白,他祖母针对的不是江淼这个人,她针对的是裴澈媳妇这个身份,无论是谁顶着这个身份,她都不会太满意的。
腰牌、 “阿澈,你找我?” 苏缙有些奇怪,之前裴澈回京时,他们四人就约在一起聚痢
“阿澈, 你找我?”
苏缙有些奇怪,之前裴澈回京时,他们四人就约在一起聚了一次,而后因为各人自有差事, 便约定了一个互不干扰的时间每月再聚, 如今还没到时候, 他怎么有空来找自己呢?
裴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阿缙,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如今在禁卫营任职, 对吗?”裴澈没卖关子,直接阐明来意。
苏缙点头, 他这人一向好武, 读书习字什么的只是应付考试而已, 让他自己选的话, 自然是从事武职了。
长公主怕他趁人不备, 逃出梁京从军去,便和当今提了一句, 苏缙便成了一名大内侍卫, 专门负责皇宫几座主殿的巡视,平时则跟着那些侍卫一起练武切磋。虽然苏缙不太满意, 但比之前还是要好多了。
“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裴澈没有办法,大内的记录他翻看不了。
“何事?找我帮忙,可是要收好处的。”苏缙有些稀奇,裴澈几乎没让人帮过他的忙。
“只要你帮我这个忙, 要什么好处都行。”裴澈知道他在开玩笑。
苏缙假意思考了一番, 说道:“那, 我要你家那位用糯米给我做一桌子吃食。”他平时酷爱吃用糯米做的食物,可寻常那些店里卖的,都太甜太腻了,虽然也有模仿江淼做的咸肉粽卖的,但吃起来总不是那个味,还是江淼做的好吃。
裴澈有些好笑:“长公主府可短了你的吃食?成,回去我告诉阿淼一声。现如今,你得仔细听着我要你帮忙做的事。”
苏缙仔细地听着他的请求,虽有些纳闷,却并没有多问,径直答应了下来。
待裴澈离开后,苏缙去和当差的兄弟换了班,而后便去找大内统领。如今的大内统领姓关,当初他被分到三皇子府当差护卫,多年来尽心竭力,所以三皇子登基后,他也升了官,由管理之前的一府护卫变成管理一宫护卫。
见苏缙过来,他连忙起身相迎,一点也没有身为长官的威风。
“苏世子,您怎么过来了?是当值的时间安排不妥当,还是想换值却调不开时间,您直接差人过来说一句就成。”关统领关切地询问道。
在这些皇亲国戚里,他最怵的就是苏世子他娘,那位彪悍护短的长公主殿下。这位要是蛮横起来,皇上也拿她没辙。如今她儿子在他手底下当差,她三五不时便要遣人来转转,生怕这些人怠慢了她儿子。
这哪里是来当差的,简直是来当祖宗的!
“关大人,我想看看之前的腰牌记录,不知道可不可以?”苏缙已经习惯他们的态度,当下也不客气。
关统领有些疑惑:“腰牌记录?”他一时拿不准这位祖宗想干什么,便只做沉思状,迟迟不肯点头答应。
“成,还是不成?”苏缙没什么耐心,他最烦这种打机锋的事了,“我就是随便看看,既不拿走也不做别的,不会让你为难。”
“哎呀,”关统领立刻笑了,“世子是误会我了,您有要求,我哪敢不答应,适才关某一直在想库房的钥匙放哪去了,一时没回过神,还请世子别见怪。”
苏缙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还请关大人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瞧一瞧。”
关统领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让苏缙随他去。这宫里的侍卫每五年轮换一次,腰牌也是五年换一次。中间若有外任升迁或死亡的,便将腰牌收回交给继任之人。如果遗失,也需做好记录,防止有人借此做文章。
库门被打开后,苏缙望着满架子的书册,苦恼地叹了口气。他最讨厌和书打交道,更何况是这么多书。
“如果我要查看哪一年的内容,应该怎么做?”苏缙懒得去翻,他想依赖关统领的本事,最好能直接帮他找到。
关统领笑道:“您这可就问对人了。要是前些天你来,估计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但现在,学了户部的方法,我已经让人将这些架子上的书册按照年份分好了。不知您是要查哪一年的?”
苏缙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给我找一找明成三十七年的。”
关统领疑惑,这明成是先帝年号,距今已过去十年左右了,查那年的腰牌记录干什么?不过这东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横竖他要看,找给他就是了,问多惹恼了他反而不好。
“世子,您看,这些就是明成三十七年的腰牌记录了。”关统领抱出了厚厚一摞,放在苏缙面前。幸而前不久重新归置了一遍,要不然上面都是灰尘。
“这么多?”苏缙紧紧皱眉,顿时觉得自己那顿饭要亏了,应该要两顿才是。
“那您慢慢看,什么时候看好了,您招呼一声就是。”关统领没打算在这陪他。
苏缙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而后掏出一块用布巾包裹的腰牌,先翻开第一本,和上面的形制对比。发现不是,他又打开另一本。
“这腰牌……”
耳边突然想起的声音让苏缙吓了一跳,他回头狠瞪着关统领,阴恻恻地说道:“本世子记得关统领刚刚已经离开了。”
关统领连忙赔笑脸:“我这不是把钥匙落下了吗?吓着世子了,罪过罪过。”
“你刚刚说这腰牌,这腰牌什么?你认识?”苏缙懒得继续和他计较,转过头问道。
关统领接过布巾,仔细查看了这腰牌一番,然后重重点头:“关某也曾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腰牌,随身佩戴了五年之久,直到换制才交出去,故而对这牌子十分熟悉,纵使已经被锈迹腐蚀得不成样子,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样说来,这块牌子的主人,应与你是同一拨进来的?”苏缙暗喜,不用一本一本地翻开,简直太好了。
关统领又看了这牌子一眼,说道:“没错,就是同一拨的。只是世子手上怎么有一块,这东西竟有人私藏未交不成?”
苏缙看他一眼,说道:“怎么来的你就别管了。把和你同来的那几本全找出来,让我瞧瞧。”
关统领没法子,在这摞书里翻了翻,找出几本册子,他翻开其中一本,说道:“这一本上,还记着关某的名字。”
苏缙接过,发现他的名字下面写着已交还三个字,那想来未交还之人下面应也写了的。想到这里,他快速地翻阅起来。可将这几本都翻完之后,竟未找到一处未交还的。
“你是不是看错了?这腰牌在这,怎的上面全都是已交还?”苏缙沉着脸,觉得这姓关的在愚弄他。
关统领一拍脑门:“世子你找的是未交还之人的名录吗?世子有所不知,凡是未交还之人,名录都是另列一本的。我这就去把这一年未交还之人的名录找出来。”
苏缙无奈,只得站在一旁继续等。
等了一会儿后,关统领找到名录回来了。苏缙翻看了一会,发现好些名字上画了圈,有些名字却没有。
“这些是什么?”他指着画了圈的名字问道。
“这些是已经确认死亡的大内侍卫。明成后面这几年,民间有些反叛势力筹划了几次行刺之事,都是在宫门口处便被查出,大内侍卫与之交手,死的死,伤的伤,有些人死了,牌子却不在身上,总不能为这去抄家吧?便只做遗失了。”关统领道。
“这样说来,未画圈者便是不知所踪的了?”
关统领点头称是,苏缙便让他拿纸笔过来,将上面失踪之人的名字以及他们失踪之前被分到哪一府的信息全部记录下来。记录时还询问一二,若有关统领熟识之人,问清相貌特点后,当场便排除了。
待所有摘抄完后,苏缙便拿着这几张纸去找裴澈交差了。
关统领觉得此事有些奇怪,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梁平帝。
梁平帝听他说完,也觉得奇怪:“你是说,我那外甥去调查明成三十七年失踪之人了?朕记得他那时还小,他调查这个做什么?”
关统领摇头:“臣亦不知,本想着无甚大事,思来想去总觉不妥,故来禀报圣上。”
“明成三十七年……三十七年……”梁平帝想着想着,突然一顿,“你还记得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关统领被他提醒,立刻回答道:“臣记得,那一年,忠国公府世子与世子妃暴毙于荒野。”
他的表情变得诧异:“难道说,苏世子是来调查当年之事的?”
梁平帝沉吟一会,道:“派人跟着他,看看他和裴澈那小子有没有接触。”
“是!”关统领一改之前那副笑面弥勒的模样,变得正经起来。
扑朔迷离、 接到苏缙送来的名单后,裴澈陷入了沉思。明成三十七年,未交还腰牌的名单上面,竟无一个……
接到苏缙送来的名单后, 裴澈陷入了沉思。明成三十七年,未交还腰牌的名单上面,竟无一个是分到三皇子府的。
他之前嘴上没说,心里却认定了这事是当初的三皇子, 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做下的。可是这份名单, 却似乎在告诉他, 他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江淼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只有一个名字,不能说明什么,还是先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看看当初被杀死在慈济寺附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再来判断吧。”
江淼知道, 裴澈是陷入了当局者迷的状态, 毕竟此事关乎他的父母仇恨, 很难再理智的对待这些东西。
裴澈深呼吸了一口气, 强压下心中升起的种种情绪。
“我现在就去衙门, 你在家等我的消息。”
“不,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找更快些。”江淼说道, 这名单上足有十几个人,若遇上同名同姓的, 还要花时间去分辨,一个人哪比的上两个人?
两人吩咐了一声,待车夫赶车过来后,便踏上马车, 赶往户部。
户部衙门此刻正是忙碌, 月底要清账, 又有别处衙门积压了账目来支银子,门口的看守恨不得一个人长两双眼睛盯着,免得误放了不该放的人进去。
裴澈进去时,这几人都呆了一会,而后才反应过来。
“这,裴大人病好了?”一人问道,
“我怎么听说他感染了天花,命不久矣了?”另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错了,不是天花,是中了毁容的毒药,听说是有人嫉妒裴大人相貌绝伦,才下此毒手的。”旁边的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们都不对。”又有一人,说话时脸上满是得意,“裴世子的脸,是他自己弄成这样的,听说他为了维持相貌,经常求医问药,这次是在脸上敷了东西才导致起疹子的。”
其他人恍然大悟,看来男人要维持相貌,也是诸多不易啊。
这些猜测不能说一针见血,只能说毫无瓜葛了。幸而裴澈本人不知道这些传言,不然只能无语凝噎了。
相比起其他房的忙碌,民事部在这种日子,仍然是十分清闲的,有几位大人甚至提前溜了班相约喝酒去了。因此裴澈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两人拿着手中记录了名单的纸条,来到存放户籍名册的库房,一人寻了一个角落,便查找起来。
这一查,便查到了点灯时分,负责关库房门的吏员已经探头探脑看了三遍,才等到两人出来。
“初步可以断定,那被杀死的人,应该在这几人中间了。”两人回到家,匆匆吃完饭,对着摊在桌上的几张纸进行分析。这是查找了户籍名册之后,根据年龄特点筛选出来的人。
“是啊,明日我派几个人去到这几家附近问一问,看看他到底是谁。”
次日,被派出去的那些人拿着被分到手里的纸张上面的地址前去寻访打探。在这些人中,一个去到内城东巷左家打探的人有了发现。
这家婶娘手底下的一个老妈子,只二两银子,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在说到大房家那个天生六趾的三爷时,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当初生下来时,我就说他不祥,你说说,哪有人长了六根脚趾的?”那老妈子一边喝酒一边说,“要他是我家的,我早让人丢了。不过也算他有造化,前些年竟然被选做了大内侍卫,这可是能面圣的人!我还当左家要出个了不得的人了,谁想到他竟这般无福,出去一趟,就再没回来过,大家都说他死了。我一想也是,要是没死,怎么就不回来呢?”
前去打探的护卫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嘴里不断奉承着她,不着痕迹地从她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而后将这些信息汇集起来,禀报给了裴澈。
“此人姓左,名顺,身长五尺三寸,时年三十七,右脚掌处多一趾。”裴澈一看,身份信息都对应上了,当年他死时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三十七岁也正当时。
“左家乃是寻常人家,但他有一个姑姑因颜色好,被一个三品官聘了做继室,没两年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地位便稳固了。那年宫里缺人,准备从梁京大小官员家中挑选男丁入宫做侍卫,这左顺便是顶了那三品官家的缺进了侍卫营的。入宫后没多久,先帝吩咐给几位皇子分府,此人因不太出挑,分府时进了六皇子府。”
裴澈点头,原来如此,能入宫守卫的必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有三品大员做担保,即便左家只是普通人家,也是入得宫的。他是六皇子手底下的人,那也就是说,当年之事,和六皇子有关?
想到这里,裴澈有些迟疑。江淼见他目露为难之色,便问他是否想到了什么。
裴澈道:“此人乃是六皇子手底下的人,按理说,我们现在应该怀疑六皇子与此人有关。可是,这六皇子一直不良于行,为先帝厌弃,他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我父亲他们呢?”
“会不会,他的腿疾是装的?一直在韬光养晦,那会儿才露出他的獠牙。”江淼突发奇想。
裴澈果断摇头:“不可能,他生来便有腿疾,除非皇室男丁全部死绝,否则他绝无可能当皇帝。六皇子性情孤僻,连交好的兄弟都没有,更别谈插手夺嫡之事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原本已经接近明朗的真相又变得扑朔迷离,江淼皱着眉头,把刚刚护卫调查来的信息翻来覆去地琢磨,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处突破口。
“那个三品官,他是谁?”江淼问道。
裴澈也跟着看向那个护卫,护卫接收到他的意思,立刻说道:“此人姓程,叫程开化。当年他官居三品,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当今夺了官身,赶回了老家。”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又有了转机,裴澈根据他的话展开了分析:“阿淼,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当今吩咐这程开化做了这件事后,怕泄露出去被人知道,这才卸磨杀驴,将人赶回老家去的?”
江淼想了想:“你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我总觉得奇怪。按理说被吩咐做这种阴私事的人,不都是上位者的心腹吗?当今不拉拢这样的臣子,也不杀他灭口,反而赶回老家。难道他就不怕这些人在老家传出些什么来吗?到时候众口铄金,当今还能安枕无忧吗?”
“你说的也是。”裴澈叹了口气,“是我想当然了。”
江淼拍拍他的手背:“你只是太想知道真相了。我想,这官场上的事,不如去问问外祖父吧,咱们不是正好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裴澈点点头:“明日休沐,待会你让人备好礼,咱们明天去外祖父那里一趟。”
不可置信、 冯老爷子听下人来报,说裴澈和江淼二人上门时,心里高兴极了。可当裴澈交了几张纸给他!
冯老爷子听下人来报, 说裴澈和江淼二人上门时,心里高兴极了。可当裴澈交了几张纸给他,让他看一看后,他的心情却似跌入了谷底。他把手上的纸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 眉毛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当年那事原来另有隐情!可怜安雪和世杰二人, 竟白白冤死了这么多年!”提起两个人的名字, 联想到当年的惨状,冯老爷子免不了老泪纵横。
当年这事发生时,他举家在外任职,听到这个消息后, 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他赶紧上折, 请先帝准许他回京, 另一边又吩咐家人收拾好东西, 等折子一被应允, 就立刻出发。
但他到底离得远了, 等他到达梁京后,冯安雪和裴世杰二人已经入土为安了。一个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 一个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 就这样丧命在一处荒郊野岭,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要他怎能释怀?他心里觉得蹊跷,便暗中让人去慈济寺盯着,看着能有什么线索,可是盯了小半年, 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只得撤回人马。
没想到他这边刚撤回人马没多久, 那边的和尚就遭人劫杀,可见他当初派人盯着慈济寺之时,同样也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要是他能坚持久一些,动作再隐蔽些,当年之事也许就不会以意外终结了。
“外祖父,您别太伤心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真相,如今我们已经查出,当年参与此事的其中一人被分在了六皇子手下,而与他有姻亲关系的程开化却莫名被贬回乡。我想,只要知道这程开化的来头,此事就能弄清楚了。”裴澈劝慰道。
冯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为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但涉及儿女之事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罢了。
“程开化此人,老夫与他交流不算多。当年我离京之时,他不过才初入朝堂,等我回京后,他已官居三品。对寻常人来说,升官难于上青天,有些人半辈子汲汲营营,也不过升个一级半级的,他短短几年时间里,从六品升至三品,可见其钻营的手段不俗。”冯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当年对于这人不同寻常的升官路,他也有过好奇。
“最重要的是,他背后一定有靠山撑腰。一个朝堂,就如水上行舟,从来独木难支,他既无好的出身,必是后来投靠了什么人,才有此成就。当今之所以将他贬回乡,必然是知晓此人有二心。只是,之前的许多年里,他都是一副孤臣模样,好像并不与谁走的亲近。”
听完冯老爷子的话,裴澈与江淼又是面面相觑,线索到这又断了?那他们应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去找程开化吗?此人被贬之后,便返回了湖州老家,那儿距离梁京有一千五百多里地,这一来一回,得花上不少时间不说,万一无功而返,这事还能查清楚吗?
正当两人为难之时,冯老爷子突然猛得拍了一下桌子,叫道:“我记起来了,这程开化虽自己出身不显,但他妻族却是高门大户。”
“外祖父,不对吧,那左顺都是靠着他才能入宫当差的,若他们有这本事,还用得着仰仗他吗?”江淼说道。
冯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阿淼,你有所不知,这左氏乃是继室,他最初结亲是他那年刚得中进士时被人榜下捉婿促成的,刚开始,他便是仰仗着妻族的势力才上位的,后来他的官位渐高,他便开始避嫌,怕人说他是靠裙带关系升官的。等他的妻子死了,他就更加难得与之联系了。是以,老夫一时半会才没想起来。”
江淼恍然大悟,是了,昨天那人禀报时,好像提了左氏是继室的话。
“外祖父,那他的妻族是哪一家呢?”裴澈问道,因着此人户籍不在梁京,他想要查也没办法去查。
冯老爷子说道:“正是当年的吴家。澈儿,你还记得先帝之时,宫里的端妃娘娘吗?”
裴澈点头:“澈儿记得,端妃娘娘凤仪万千,宫里无人能出其右。她待小辈也是顶好的,以前母亲带我进宫,她总会给赏赐。”那时裴澈虽然年纪小,但已经知事了。
“那端妃,娘家便姓吴。程开化娶的,应该是吴府庶女。”
江淼不假思索地道:“这样说来,程开化应该和那端妃有联系,就不知道那位端妃娘娘是几皇子的母亲?不会是三皇子的母亲吧?”
冯老爷子摇头:“她并非三皇子之母。三皇子之母乃是容妃娘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太后母族势力较之吴家还要更厉害些,先帝的孝恭皇后死后,便是她把持着后宫。”
“那这端妃娘娘,到底是谁的母亲啊?”
“她是四皇子的母亲。”裴澈不等冯老爷子开口,率先揭开谜底。从提起端妃时,他的脸色就十分古怪,似犹豫又似不可置信,看着十分矛盾。
江淼装过头看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四皇子,不是和你父亲交好的那一位吗?这样说来,那吴家应是要为四皇子所用的。程开化,是四皇子的人?!”
对于这个结论,江淼表示十分震惊!查来查去,没想到查出个闭环,他们两人都是四皇子这边的,程开化还有理由害裴澈他爹吗?
裴澈默然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冯老爷子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江淼不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斟酌着也没开口去问。
难道他们在怀疑,是四皇子暗中指使人杀了裴澈父母不成?可是,这完全没理由啊,杀人要有动机不是?
裴世杰夫妇治水有功,这功劳可是被大家记在了四皇子的头上的。先帝信赖忠国公府,又十分欣赏裴世杰的能力,可以说,有裴家支持,对四皇子的夺嫡大计颇有助益。难不成那四皇子是嫌弃自己实力太强,所以要自断一臂,将这江山拱手相让吗?这也太离谱了。
江淼对自己的猜想嗤之以鼻,他认为,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绝对不会这样做,谁会轻易割舍对自己有利的人呢?除非这人不为他所用了。
等等!
江淼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裴澈他爹,好像还真不是四皇子这边的。
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虽然裴世杰没有直接站在四皇子这边,但他也没站在别人那边。如果实在要说的话,他对这场夺嫡大戏,其实是持中立意见的。
可是,仅仅只是因为没有明确表态,就会被杀吗?他难道不怕弄巧成拙,反而把裴世杰推向另一边吗?
江淼脑海之中思绪万千,他总感觉,真相呼之欲出,只要理顺了其中的某个环节,就能大白于天下了。只是,现在的他却迟迟碰不到那根弦。
推测真相、 晚上,二人回到忠国公府。裴澈在屋里坐了一会之后,便起身去了书房。江淼陪两个孩子聊了一……
晚上, 二人回到忠国公府。裴澈在屋里坐了一会之后,便起身去了书房。江淼陪两个孩子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回到房间里,却发现没有人, 就去书房找裴澈。
“你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干什么?在找什么?”江淼看着满桌子散开的纸张, 觉得很奇怪。这些都是他们这么长时间调查以来得到的所有口供和线索。每一张纸上的内容都是看了又看的, 几乎没有遗漏什么。
裴澈的眼睛盯着纸上的内容,始终没有挪开视线,嘴上说着:“我总觉得很奇怪,想再看看他们当时怎么说的。”
江淼看了他一会, 迟疑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白天那件事?你不会真的怀疑是四皇子指使人做的吧?”
裴澈的视线下移,不知道停留在哪里, 良久之后, 他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问出来的内容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才好。要说不相信吧, 他心里未免没有芥蒂, 要说相信吧,又实在说不通, 毕竟无论从动机还是其他方面, 四皇子都没有理由这样做。
“也是,”江淼跟着叹了口气, “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出这样一个结果。不过说来也是,大家都说你父亲和四皇子交好,按理说他和国公府来往应该挺密切的才是,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一次……呃, 他还在人世吗?”江淼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位四皇子是夺嫡失败的那一方, 顿时有些尴尬。
裴澈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 不由失笑:“当然还在。梁朝皇室人丁不兴,除非夺嫡之时发动宫变,亦或是做出弑父杀兄之类的恶行,不然的话,都是以册封一个闲散王爷,不得上朝议政,此生不得离开梁京为终结的。除此之外,一应待遇复如往常,以昭圣上之仁德。像当初的四皇子,便被封了安王,为安分守己之意。”
啧啧,安王,虾仁猪心啊!
江淼想,可能对一些失败者来说,鲨了他比好吃好喝圈养着他还来得好过一些。
“我父母初遭意外之际,他还时常到我们府上来。后来,他的势力被当今逐步瓦解之后,他就不太与府上来往了。但他曾经给外祖父修书一封,说他自知上位无望,未免新帝生疑,不想连累我家,故而只能远着了。”
裴澈当时还觉得有些感动,不愧他父亲与之交好一场。但他觉得做人当光明磊落,出孝之后他还亲自上门拜访,只是安王每次接见都是匆匆离去,次数一多,裴澈便知他意已决,后来也不再上门了。
裴澈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已经陷入了“疑邻偷斧”的境地,因为心中已有成见,再回想起之前的那些事,都觉得是别有意味了。
他心里想着,收下的动作却不停。他翻看着这些纸张,直到看见朱通海,也就是当初的悟明大师的口供时,他才停下动作,将这张抽取出来,拿在手上仔细查看。
江淼不明所以,跟着凑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张纸上并没有多出哪怕一个字,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内容。
“阿淼,你看他这里说的。”裴澈指着纸上的内容,让江淼看。
“那黑衣人斥吾愚蠢,说并非下毒,只是在他们的饭菜中放进些让人腹泻的药粉。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吗?”江淼念了一遍,但不知道裴澈为什么要让他念这个。
“你再看这里。”裴澈又指着另一处说道。
江淼又念道:“吾将药粉拿到山下询问,坐馆大夫皆言此为巴豆粉。呃,有问题吗?”
裴澈又指着最后一处说道:“吾问黑衣人,是否会害人性命,他言不过虚惊一场罢了。从这三句话中,你可以得出什么结论?”
江淼菊花一紧,突然有种被语文老师拷问的感觉,他想了想,试探着说:“他的意思是,那黑衣人其实不是想杀人,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看见裴澈赞许的目光后,江淼松了一口气。不过,“后来那悟明不是说,没想到那黑衣人会骗他吗?”
“对,悟明在知道我父亲他们去世后,得出了黑衣人是在哄骗他的结论。可是,那黑衣人为什么要骗他呢?”
江淼道:“他怕说真话那悟明不配合他,就说谎了。”
裴澈摇头道:“第一次下药,还可以说是怕悟明不配合,可是第二次时,他的计划中已经不再需要悟明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江淼道:“这……是怕悟明突然想通去告密吧?”
“非也,此时的悟明已经和他绑在了同一条绳上,他有此一问,不过想借机逃避内心的愧疚之感罢了。黑衣人说这话,难道是为了安慰他吗?”
“黑衣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江淼摇头,“那这样说来,黑衣人就没有说谎了,可是为什么,你父母还是遇害了呢?”
裴澈眼中满溢悲伤之色,缓缓说道:“我猜,是因为意外。”
江淼被他的猜测搞蒙了,他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过了一会,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不是病了?我们查了这么久,都快查出凶手了,你居然说是意外?”江淼想,难道裴澈是接受不了凶手有可能是曾经与他父亲交好的安王才不愿继续调查下去的吗?可之前怀疑是皇上时,他也半点不畏惧要继续往下查啊。
裴澈注视着江淼,眼里写满了肯定:“没错,是意外。不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停停停!”江淼按住前额,“我怎么听不懂了,一会天灾一会人祸一会又说是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裴澈拉他过去坐下,给他倒了杯温茶,说道:“你先喝口茶,听我慢慢道来。”
“当年之事,参与其中的应有两方人马。一方是宫里的贤妃派来的人手,准备说和不成便杀人灭口,斩断四皇子一根臂膀的杀手。另一方,则是四皇子派来的人手,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嫁祸!”
江淼瞪大眼睛,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什么,但他来不及细细思考,只催促道:“你快继续说。”
“从悟明的供词中可以得知,黑衣人的目的并不是杀人灭口,而是想给我父亲他们添一些麻烦,给他和某人之间制造一些误会。我想,假如我父亲他们第一次中了泻药后,调查的结果应该会指向贤妃派来的人手。让我父亲以为是三皇子要朝他们下手,从而为了自保,加入四皇子的阵营。”
“他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通过制造误会,坐收渔翁之利?”江淼恍然大悟,“因为四皇子知道你父亲想要置身事外,远离朝堂纷争,所以才想通过这个方法,将他们绑在一起。你父亲名声在外,又受先帝看中,背后又有忠国公府和冯家这两座大山,如果他能支持四皇子,那对四皇子的夺嫡大计帮助甚大。”
“没错,这便是他们的计谋。只是,当天雨下的太大,他们砍下的树又恰好将马车击落于山下,才酿成了这出惨剧。我想,他们应该是想推树拦截,再伪装成三皇子人马攻击他们,而后佯装不敌,向前溃逃。如此一来,我父亲在往水波县方向前进时,就会提高警惕,倘若遇到贤妃派来的杀手,便会想方设法活捉,问出幕后主使。”
“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啊。不过,你所说的都是猜测,虽然听上去很合理,可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吧?”江淼心里有些相信了,可是无凭无据的,谁又敢说事情一定是这样呢?
裴澈道:“你说得对,只是在此之前,就一直有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问题?”
“当年滚落的那棵树。”
“树?”
“对,那棵树。”裴澈道,“一般人如果真想击落马车,何必特意砍一棵树呢?他只要收集一些滚石,或者在途中设下陷阱,多的是办法,何必大费周章砍一棵树下去。而且不止那一棵,其他不远处的树上也有刀痕,这些痕迹太过刻意,就像怕人差不到似的,故意留下些证据。”
“可是当年不就没查到吗?”
“当年事出突然,那些护卫发现马车落崖之后,第一反应是找到掉落的马车,根本无人想到去上面查看。而且马车掉落之后,并无人伏击他们,他们只会想到这是意外,不会想到是有人作祟。而国公府那边,我祖父初闻此消息便直接病倒,祖母只是伤心,我又年幼,哪里会想到这里去。等外祖父派人过去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就算偶尔有人看到树上的痕迹,也只会以为这是附近的樵夫所砍,不会认为这是别人故意留下的。”
江淼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一说,倒也讲得通了。”
“就如你方才所说,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还需等到明天,方才能够揭晓。”
“你想直接去找安王弄个明白吗?”江淼一听,便知道裴澈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澈没有否认:“无论结果如何,这一遭都必须走,那程开化是他的人,这一点总不会错。”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咱们多带点人,免得到时候有人狗急跳墙。”他家还有两个孩子呢,如果他们倒霉了,两个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阿淼,你在家等我的消息就好。”裴澈不想让他去,万一那人真的动手,刀剑无眼,受伤就不好了。
“你是不是拿我当外人呢?我不去你也别想去。”江淼很生气。
裴澈无法,只得同意他明天一起去。
进宫、 第二天,裴澈不纠结江淼也要跟着他去的事情了,因为他们两个都去不成了。 ……
第二天, 裴澈不纠结江淼也要跟着他去的事情了,因为他们两个都去不成了。
“……特召忠国公世子裴澈,世子夫人江淼二人入宫觐见,钦此!”一个面白无须, 看起来圆胖温和的公公一大早便带着一群人, 拿了圣旨前来宣召。
“臣, 接旨!”裴澈和江淼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满是疑问。
“裴大人,那就请您和夫人尽快随咱家进宫吧,圣上在宫里等着你们呢。”那太监笑眯眯的, 使人难以生出恶感。
江淼冲他笑了笑,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 不知道圣上找我们是有何事啊?劳公公提个醒, 免得我们贸然入宫, 惹圣上不快。”
那公公捂嘴乐道:“世子夫人客气了, 不过咱家只是个替圣上跑腿传话的, 哪里知道圣上心意……”
江淼悄悄递过去一个荷包,那人的手接过去颠了颠, 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咱家瞧着, 圣上心情不差,想来应是件好事吧?”
“多谢公公了, 劳公公再等一等,我和世子换身衣服便随你前去。”江淼笑了笑,借着换衣服的理由,他拉着裴澈就往院子里走。
“你说那位怎么会突然让我们进宫去啊?”江淼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那公公说皇上心情还好, 但这不代表就是好事。自从知道皇室和国公府的纠葛之后, 江淼就知道,皇上不可能让那些好事发生在他们头上。
裴澈摇头:“我也不知,这圣旨来的突然,必是打着让我们措手不及的心思来的。”
江淼有些烦躁:“怎么这么会添乱呢?待会咱们怎么办?”
“随机应变吧。”裴澈一时也想不到应对之策,毕竟那皇上找他们干什么他都不知道,只好这样说了。
两人换好了入宫觐见的礼服,跟在那太监身后,坐上了马车。江淼浑身都不自在,这礼服沉重,他很少穿,这会儿穿着简直和上刑一样难受。裴澈见状,只能让他坚持一会儿,又伸手过去,在他的腰部微微用力,帮他支撑住。
几人心中情绪各异,一路上无话,很快便到达皇宫。说起来,这还是江淼第一次入宫,但因为心里忐忑不安的原因,他根本提不起劲欣赏这天底下最富贵的住所。
“臣裴澈、江淼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来不及看皇上一眼,江淼就被裴澈带着行礼。皇上今天的心情可能确实好,并没有在礼节上为难,他们刚行礼,这边就叫起了。
江淼实在好奇,想着好不容易来趟皇宫,不看一眼说不过去,于是便偷偷抬眼看了坐在前面的皇上一眼。这一眼,让他有些失望,眼前穿着一身明黄袍子的中年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如果把这身衣服扒了去外面,谁敢说他是皇帝?传说中的王霸之气,根本半点没有。
江淼在偷看梁平帝时,梁平帝也在打量他,虽说之前在调查此人时看过画像,但画像与真人的差距可不小。看够了之后,他把视线移向裴澈,见他平静无波地站在那里,半点惶恐不安都没有,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裴澈,你可知朕今天为何要把你们叫过来吗?”梁平帝压低声音,故作威严状,倒把江淼唬了一跳,这会儿倒还真有些皇帝像了。
裴澈拱了拱手,道:“臣愚昧,不能体察圣意,还望圣上明示。”
“明示?”梁平帝冷哼一声,突然提高嗓门,“你还需要朕明示吗?连大内的事都敢查,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裴澈心下了然,此事想来应该是那关统领透露给圣上的。不过,他本也没打算将此事瞒过去。
“请圣上息怒,关于此事,臣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探查。只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有线索却不调查清楚,恐百年之后,无颜去到九泉之下面见父母。”裴澈拱手行礼,态度谦卑却坚决。
“放肆!你的意思是说,是大内侍卫害了你父母?言下之意,就是说宫中之人暗害了朝廷栋梁?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父母去世已有十年之久,现在才来翻案,未免为时已晚了吧?又或者,你是以此为借口,想要密谋什么?”梁平帝没想到他居然敢直接把这事说出来,顿时很是生气。
江淼心猛得一跳,坏了,这是要给裴澈扣个谋反的帽子吗?他当即想要开口争辩,却被裴澈以眼神示意,让他先冷静,江淼只好按捺不动。
“臣不敢!”裴澈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梁平帝,“臣若想要密谋什么,探查的应该是禁军的兵力布防,巡查排班等信息,绝不会去查十年之前失踪之人,更不会托付圣上的子侄代为调查。至于臣父母遇害一案,当时因祖父母年迈多病,臣又是弱小孤儿,心中无有主张,才会草草以意外定案。”
“如今臣偶然查得线索,不免追根溯源,这才一步一步查到了大内之中,并非有意冒犯天威。至于圣上所说,是否为宫中之人做下此事,臣一时也不敢断言。若圣上今日不召见臣,臣此时应该已经在和幕后主使对峙了。”
梁平帝冷笑一声:“你口中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之前派人跟着苏缙,发现他果然是去找裴澈的,当下便恼怒不已。当年种种事情,知悉其内情之人不在少数,故而裴世杰夫妇一死,怀疑是他做下此事的人简直多不胜数,甚至还有人暗中上折给他的父皇,声称他为一己私怨谋害朝中勋贵,手段狠辣,难当大任。
他当时正因此事而震惊,虽说他不喜裴世杰,又因心中恋慕的女子嫁与他更添仇视之心,可他怎么样也不会朝他们动手的。
为了洗清父皇对他的质疑,他主动暂离朝堂,任由他人调查,最终因实在查不出什么而作罢。虽说他后来得了皇位,可这段时间被人无端揣测怀疑的经历,却让他刻骨铭心。而且他知道,那些人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认为,是他为了断四弟臂膀,才派人暗中下手的!
此次裴澈又要旧事重提,梁平帝不由怒火中烧,只等裴澈口出狂言,便治他的罪,也让那些心里还暗自生疑的人看一看,无中生有的后果!
“臣怀疑,幕后主使是安王殿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
安王殿下?
“等等,你说是谁?”如果不是要保持皇上的威严,梁平帝甚至想要掏一掏耳朵,看看自己有没有听错。
裴澈又说了一遍,梁平帝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笑够之后,他说:“听说你上回生病,告了许久的假,若是病没好全,朕允你回家再休养几日。”
这个意思是说,裴澈的脑子病坏了?江淼有些不确定地想。
“先请圣上恕罪,其实臣之所以告假,并非是因为生病,而是为了调查清楚真相。这些天来查到的种种线索,归结在一起后,臣才有了这个猜想。本来今日,臣是打算去安王府对峙的。”裴澈正色道。他明白梁平帝的意思,因为在朝中之人看来,他父亲就是安王一派的。无论谁朝他下手都有可能,唯独安王不可能。
梁平帝看了看裴澈,他发现裴澈这小子是属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种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真伪难辨,他决定换个人问。
“他说的,果真如此?”
江淼突然被问道,反射性地去看裴澈,裴澈朝他点头,示意他照实说就是,他立刻回答:“是,我们都点好人手了准备去了,结果圣旨来了就没去成。”
“那他之前所言,也句句属实?”梁平帝继续追问。
江淼点头如捣蒜,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嗯嗯嗯!都是真的,我们不敢骗您,其实从沧州回来那会,我们就开始调查了。”
“哦?”梁平帝眯起眼睛,“这么说来,你们从很早开始就怀疑此事是安王做下的?”
“啊?”江淼眨眨眼,“哪能啊,我们昨……不是,是不久之前怀疑的。”
“那在此之前,你们怀疑的是谁?”梁平帝似笑非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你们就没怀疑过……此事是朕做的?”
这是个送命题!江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如果说是的话,估计这皇帝老儿就要发飙了。他忍不住又去看裴澈,在裴澈踏出一只脚,准备实话实说之际,江淼大喊一声。
“当然没有!”
这声音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梁平帝嗤笑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事实上——”
“事实上,您是我们第一个排除的对象!”江淼快速打断裴澈的话,为了增强说服力,还使劲点了下头。这就是欺负梁平帝没有读心术了,事实上,昨天之前,他都是裴澈的重点怀疑对象。
这话让梁平帝觉得有些意思了,他得听听这人会怎么编。
“那你说说,怎么就把朕排除了。”
“呃……”在这一刻,江淼的脑子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转了起来,“当然是因为,您……您给我们赐了婚。”
“赐婚?”梁平帝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上头来的。
“对啊,圣上您仁爱有加,知道我们二人情意相投,又不忍心让我们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影响,特意给我们赐下婚约,让我们能双宿双栖,这样大的恩德,我们又怎么会怀疑圣上您呢?”
梁平帝万万没想到突然会被一大口狗粮塞进嘴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赐婚的目的裴澈一清二楚,不在背地里咒骂他已是极好,还能有所感激?
眼看梁平帝的眼神越来越怀疑,江淼只能继续往下说:“而且,而且这么多年来,忠国公府众人一直平安无事,阿澈和沐儿两兄弟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如果这事是您做的,还不想着斩草除根吗?再有,阿澈不仅长大了,还当了官,如果您是主使,哪会把他调回京城,这不是给他机会报仇吗?”
“你说的倒有理。”梁平帝冷哼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恨那些人竟想不通,这些年来,除了在赐婚一事上略有些亏心外,他从没为难过忠国公府的人。
“那你说说,你们是怎么发现此事和安王有关的。”
江淼有些为难:“圣上,这就说来话长了。”
梁平帝看了看身前不多的奏折,觉得可以忙里偷个闲,便好整以暇地说道:“那你就慢慢道来。”
“……是。”江淼表示很无奈,可生活就是这样憋屈,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真相如何、 江淼是有点说书天分在身上的,这么久以来的调查过程枯燥乏味,但到了他嘴里,听上去就像那些志怪小……
江淼是有点说书天分在身上的, 这么久以来的调查过程枯燥乏味,但到了他嘴里,听上去就像那些志怪小说的情节一般精彩。
可怜当今从来没机会像外头的老百姓一样,闲暇时候就去酒楼茶馆听说书, 偶尔听这么一次, 别提多津津有味了。等江淼讲的口干舌燥, 终于讲到昨天的推测时,梁平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原来,你们便是这样推测出的。不过,我适才听你说, 这其中除了安王的人马外,还有另外一批人, 这些人又是谁呢?”梁平帝听的仔细, 很快就找出了其中含混不清的部分提问。
江淼惊讶, 这皇上还挺敏感的, 他就模糊了那么一点点, 竟然就被挑了出来。
“这,这批人我们没有查出来。”此案涉及宫中的贤妃, 听说还挺受宠, 万一把她扯出来,梁平帝为了包庇他故意压下此事也不无可能。江淼决定还是先瞒着。
梁平帝沉下脸:“既然还有疑点未查出, 你们又是如何得出结论的?想来此人与你们关系匪浅,才故意隐瞒的。”
“圣上,此事关乎父母大仇,即便是关系再深的人, 臣也不会为其隐瞒。只是此人地位特殊, 虽说此事因她而起, 但终究不是下手之人,才略过不提。”裴澈说道。他也恨那个毒妇,可是凡是要讲证据,除了偷听到真相的赵维之外,再无人可以证明她曾经动过手。就算赵维站出来指认,她也大可以说是赵维因爱生恨,故意冤枉她。既然无法将其治罪,说与不说,又有何干系。
“地位特殊?”梁平帝看着下面低着头的两个人,心里生出些不安。在他这个皇帝面前隐瞒真相,大抵有两种可能。
一是此人与他们关系匪浅,他们为了包庇才隐瞒不报。二是,此人与皇室关系匪浅,他们害怕他包庇此人,才隐瞒不报。从他们说的意思来看,应是后者无疑。
按理说,他们已经略过不提,梁平帝也应该装作不知道这茬粉饰太平。可他无法放任身边有此自作主张之人。那人以前可以为了他暗害朝中栋梁,往后,说不定也会为了别人暗害于他。
凡是当了皇帝的,谁没点疑心病?当下梁平帝就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决不允许身边潜伏着一支未知势力。
“你们但说无妨,无论此人地位有多特殊。”梁平帝道。
见两人不说话,梁平帝又强调了一下:“朕决不追究你们的冒犯,君无戏言,”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江淼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他痛痛快快地把贤妃密谋招揽,招揽不成便要杀害裴世杰夫妇的事说了出来。不过这其中,他隐瞒了赵维与贤妃的亲事以及贤妃心中另有他人的事情。
不过,单就前面那些,就够梁平帝生气了。任他之前如何猜,都没想到此人会是他后宫的女眷。贤妃自入他府中以来,一直温婉示人,让他颇为放心。
只是前两年出了安柔和裴澈那件事后,梁平帝觉得她治宫不严,冷待了她许久。后来见她没有抱怨,又帮安柔重新找了一个佳婿,他这才不生气。除此之外,贤妃还帮他生了六皇子与九公主两个孩儿,平日里去到她宫里,俱是一派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情景,乍一听闻,她竟做出雇凶杀人之事,要他怎么相信呢?
江淼看梁平帝这副又惊又怒又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想叹气,都说了他不会相信,干嘛就是要听呢?
梁平帝经过短暂的震惊后,情绪稳定下来,他毕竟见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你们说贤妃便是当年另一支人马的主使者,你们可有证据?”
江淼摇头:“圣上,如果您要书面的证据,我们自然是没有的。但如果你要找人证的话,那城东的富商赵维便是。当年去劝说裴澈父亲这件事,就是贤妃让他去办的。他们是姑表兄妹。”
“赵维?来人啊,去把那赵维给我带进宫来!还有,陪着世子夫人回去忠国公府一趟,把那些口供都给我拿来。另外,把安王也请进宫来,就说朕有事吩咐。”梁平帝一声令下,众人不得不照做,宫人们分做三路人马,同时从宫里出发。
“裴澈,你过来,与朕手谈一局,如何?”在等待的过程中,梁平帝命人摆了棋局,让裴澈陪他下棋。
“是。”
裴澈应声后走过去,发现摆在面前的居然是一局象棋。
“冯师痴迷此道,朝中大臣们自然心向往之,朕也有些好奇,便跟着学了。没想到确实有几分趣味。”梁平帝主动解惑。
裴澈点头称是,他外祖父确实很喜欢象棋,如今朝中已难遇敌手,他有时候便会穿便服到街巷中,寻那桥洞树底下的老头下棋。
民间下棋,喜欢赌注,大部分时候,他外祖父都能赢个十几二十文,再添点请大家喝茶,偶尔也会被他人的神之一手赢回去,下起来倒比在朝堂之上有意思的多。
二人对着棋盘你来我往,谁也没有仔细斟酌,基本上都是意随心动,想到哪步就下哪步。
“将!”裴澈将棋盘上的炮移至马后,绕是梁平帝身边还有许多棋子也无济于事了。
梁平帝哈哈大笑:“朕下棋多日难逢敌手,没想到你今日轻易便打败了朕。”
裴澈笑而不语,这内里的缘故,谁人不知呢?
一局棋罢,该来的人也都来了。梁平帝命人撤下棋盘,重新坐到了上首位置,把赵维叫了进来。
“你便是赵维?”
赵维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回圣上的话,草民就是赵维。”
“听说你与贤妃有旧,是她的姑家表兄?”
赵维战战兢兢地点头说道:“草民之母,确实与贤妃娘娘之父是亲兄妹。”
“既然是内亲,就起来回话吧,不必拘束。”梁平帝面容温和,似乎之前的气全消了。
赵维忙道:“多谢圣上抬爱,草民不敢。”
“有何不敢,起来回话。”
“谢圣上!”赵维爬起身,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十分弱小可怜。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赵维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
“哦?你这般举动,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赵维说道:“回圣上的话,草民……本来不知,但看见裴世子站在这里,便……便明白了。”他偷眼看了看不远处面沉如水的裴澈,猜到他可能是掌握了某些证据,才将此事禀告圣上。
“既然如此,那你便将当年那件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赵维咽了咽口水,他上次告诉裴澈时,就已经想到今天了,只是不想,居然是皇上亲自审问。他提起精神,将之前对裴澈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大胆!!”梁平帝猛得一拍桌子,听完赵维说的话后,他才知道原来之前江淼还有所隐瞒。那贤妃并不是为了他才派人去招揽裴世杰的,她分明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连当年曾恋慕过的人都能下狠手。
赵维一惊,以为他在说自己,立刻吓得浑身颤抖,又跪了下去:“草民罪该万死,还请圣上恕罪。”
“来了啊,先把他带下去!”对于此人,梁平帝暂时还不知如何处理,但此时此刻,他确实不想见到他。
江淼站在殿外等待传召,忽见里头带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赵维。赵维似乎没看见他一眼,双眼无神地被带走了。
听到公公传话,江淼赶紧往里走。一进殿内,便将手中拿的这些口供呈递了上去。梁平帝黑着脸一张张翻看,看到最后,喟然长叹道:“原来当年之事,还有这么多隐情。只是,朕翻来翻去,都不曾发现有亲口指认安王便是幕后主使的口供,这是怎么回事?”
“回圣上,此案中,程开化是个关键。只是他的老家距离梁京有数千里的路程,一时难以确认。而安王外家,吴家一脉又俱皆流放,无法询问清楚。当年清楚此案内情的,唯有安王。”裴澈说道。以安王如今笼中之鸟的身份,他也不怕会打草惊蛇,反而他更希望能刺激安王狗急跳墙,到时候利于他们掌握证据。
梁平帝一时有些骑虎难下,此案证据未明,他如果贸然传唤安王前来问话,倒显得他是为排除异己,不折手段了。还不如按裴澈之前所说,先让他自己调查清楚,再来决断。
只是,此时安王已经在偏殿等候了,若是就此让他回去,明天不知又会传出什么流言。
裴澈见梁平帝一直沉吟不语,仔细一想,便知他心中顾虑。他上前一步,道:“圣上,还请您让安王出来与我对峙,一切后果,都由裴澈一人承担。”
“即使被人以诬告为由参你一本,也无关系吗?”
“只要当年之事真相大白,被参一本又何妨?即便是丢了这官帽与爵位,臣也是认的。”
“好,既然如此,朕便允你与安王对峙。”梁平帝看着眼前的裴澈,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两人同样俊美,同样刚正。
安王坐在偏殿多时,一盏茶已经快喝完了,还不见皇上召见,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今早上,他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心里也莫名的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为了平心静气,他命人磨墨铺纸,可还没写好一幅字,外头的人便冲进屋里,说是皇上传他入宫。
一幅好好的字被倏然落下的一横毁了,安王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最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苦思无益,不如坦然面对。毕竟这不年不节的,皇上突然传召,定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安王殿下,跟咱家走吧,皇上等着您呢。”一个太监上前宣召,安王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拍了拍下摆。
“走吧。”
不打自招、 “臣弟,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王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谦卑,肌
“臣弟, 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王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谦卑,即使梁平帝每次都说让他不用拘礼, 他依旧次次都这样做。此举也确实让梁平帝心里更舒服些, 毕竟两人以前是对手, 互相使过不少绊子,眼见得以前在他面前看似温顺实则傲气十足的弟弟如今的模样,梁平帝乐得每次宫宴都叫上他一起。
“四弟不用拘礼,坐吧。”梁平帝挥手示意宫人给他上茶。
刚坐下的安王又起身行了一礼:“谢圣上。”
梁平帝道:“距上次中秋佳节聚在一起已有一段时日, 不知四弟身子可还好?”
安王突然被关切,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的感动之情, 说道:“多谢圣上关心, 臣弟的身子尚安, 不知圣上龙体安康否?”
“哈哈, 朕的身子有宫里的太医们调养着, 自然也是好的。若哪天四弟你不舒服了,便让人递个牌子进来, 朕便让刘太医去你府上看诊。朕记得你以前不舒服, 都是刘太医看的……”梁平帝状似不经意的在安王心口上插刀,好让他认识到成王败寇的区别。
安王微笑着听他说, 时不时还点几下头以示肯定,见他这位皇兄还在东拉西扯,心里有些不耐,便找了个间隙, 询问道:“不知圣上召见臣弟, 是有何事吩咐?”
他话音刚落, 梁平帝就变了脸,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
“四弟啊,今日朕叫你来,确实是有件事。有人上朕这来告了你一状,说要与你当面对峙。”
安王脑海里顿时涌现出许多猜想,他一直关在王府里,几乎不怎么出门,又会与谁结下仇怨呢?难不成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出去欺负人了?
想到这里,安王立刻说道:“臣弟愿与那人对峙,如果真是臣弟御下不严,让手底下的人犯错了,那臣弟甘愿赔礼道歉。不知苦主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让他们进来吧。”梁平帝吩咐道。
安王朝后看去,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着脸的青年,那人长身玉立,俊美无双,只一眼,便让他回想起当年那个人,同样俊美无俦,只是脸上永远都挂着温和笑意,仿若那三月初的暖阳一般。
“世杰……”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而后突然意识到,裴世杰已经死了。面前之人,应当是他的长子裴澈。
“四弟啊,那状告你的苦主便是裴澈,他是忠国公府世子,你这些年只参加家宴,不曾参加国宴,应当是不认识他的吧?”梁平帝说道。
安王叹道:“近年来一直身体抱恙,确实难得见到,脑海里尚存的还是他幼年时的模样。恍然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说完,他抬眼看裴澈:“贤侄,你与你父亲,长得真像。往日读书时,我与你父亲最为要好,只可惜啊……”
裴澈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人害死了他的父亲,竟然还在他面前装出一副缅怀的模样。
“不知你今日因何事状告于我?若是我手底下的人做错了事,我决不包庇。”安王见他不接话,便转移话题,聊起了正事。
“安王殿下,不知您还记得当年我父亲遇害一事吗?”裴澈面向安王,先拱了拱手,然后问道。
安王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些悲痛之色,道:“唉,当然记得。这个消息传回梁京时,我初时根本不敢相信。没想到世杰竟会被一场意外夺去性命,实在让人遗憾呐。”
“若我说,这事并非一场意外呢?”
“什么?!”安王猛得站起身,表情十分气愤,“难不成世杰竟是遭人迫害而死?”
“是啊,我父母当年死的冤枉。幸而老天有眼,留下了一丝线索,让我查清了真相。”
安王欣慰地说道:“那太好了,也算是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刚皇兄说,你要找我对峙,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害了你父亲?荒唐,谁人不知我与你父亲乃至交好友,我又怎么会害你父亲呢?贤侄啊,你可不要听信他人的挑唆啊!”安王痛心疾首地说道,似乎如果现在能有把刀子的话,他必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裴澈看看。
江淼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别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他却看得真真切切的,刚刚听闻裴澈父亲并非意外而亡时,这位安王的脸上分明只有表演痕迹十分浓重的气愤,却无一丝惊讶之情。若说他事先不知情,真的很难服众。
“就因为你和我父亲曾是至交,所以才没人怀疑过你。你也不要以为自己做的事无人知晓,这世间事,永远都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澈直视他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安王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马上又镇定下来,嘴角牵起僵硬的微笑:“贤侄真是爱开玩笑,本王从来没做过,又怎会怕人知晓?”
“是吗?不知安王殿下,还记不记得程开化这个人?”
“程开化?”安王默念一遍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得此人曾任太常寺卿,但后来不是因为办事不力,被皇兄革职赶回老家了吗?此人与此案有什么干系?”
裴澈道:“安王殿下,怕是少说了一点吧?这程开化娶了吴家庶女为妻,按道理说,你应该叫他一声姨丈才对。怎么安王殿下提及此人时这般生疏?”
“本王当年与外戚交往不多,平时自是按朝堂上的身份来论的,若都似你这般沾亲带故地喊,这朝堂岂不成了家族祠堂?”安王沉下脸,冷冷地说道。
“须知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朝堂之上为君臣,朝堂之下便是亲人,如果六亲都不认了,岂不是太寡情绝义了?”
“胡搅蛮缠!”安王斥道,“本王何时六亲不认了?倒是你,好好的说那程开化,为何又与本王扯在一起?”
江淼和梁平帝一起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看似平和,实则充满烽烟味的交谈,都忍不住有种吃瓜的快感。而安王此时色厉内荏的样子,表现出来就三个字:他急了。
裴澈道:“因为他在此案中十分关键,当年派去谋害我父亲的凶手之一,便是他继妻的内侄。”
“呵,照你这么说,只要与他沾亲带故之人,皆有可能是指使他的人?既如此,你何不把他的家谱翻出来,一个个地查?论理,本王也不该排在第一位吧?”安王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据我调查,他继妻的内侄入了大内之后,又被分到了六皇子府上为护卫。”
安王笑了:“这就更奇怪了,他是六弟手下的人,又怎么会听本王吩咐呢?我看贤侄是病急乱投医,这才胡乱攀咬本王。又或是,某些人看不惯本王,想借你的手除掉我?”
梁平帝听了他意有所指的话,率先涌上心头的不是生气,而是怀念。
就是这个味!他这四弟让人背黑锅的本事还是像以前一样厉害。看多了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还真有些怀念他满肚子坏水的那股劲。
“安王殿下不必担心,你如今深居简出,还有谁会和你过不去,故意构陷于你呢?”裴澈提醒他如今阶下囚的身份,只不过还顶着王爷这个名头罢了,实则就是个关在豪华监狱的囚犯,还怕这怕那的干什么?
安王被戳了痛处,顿时黑了脸。
裴澈继续说道:“虽说那内侄是六皇子手下的人,可他并不忠于六皇子,暗中早已和自己的姑父投靠了安王殿下你。那次他的身份虽是六皇子的护卫,可给他下令的却是你府上的人。”
“你知我父亲去意已决,便心生不忿,一直派人跟着我父亲,中途得知有人过来招揽,你怕我父亲会动摇,便想了个办法挑拨离间,可没想到,那日雨势太大,树木滚落速度无法控制,直接将我父母坐的马车推下了山崖。是你,害死了他们!”裴澈双眼赤红,害他父母的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身为人子却无法立刻报仇,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安王面无表情地听着,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哈哈,精彩,这个故事编的倒是不错,贤侄还当什么户部主事,直接去当说书先生岂不是更好?断案是要靠证据的,如果胡乱编造一个故事出来就能定罪的话,朝廷也不用开三年一次的科举来招募贤才了。”
“谁说没有证据呢?”裴澈也笑了,“安王殿下应该知道当年的内情吧?那自然也应该知道,他们能成事,靠的是收买寺中的一个和尚。那和尚虽被刺了一剑,可他命大,这么多年来,一直苟延残喘于世。只要将他叫来问一问,真相便可一清二楚。”
“谁知道你会从哪找来一个野和尚污蔑本王,这样的手段,本王见多了。”安王不屑一顾,如果忽略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不定,估计大家都会认为他真的不在意。
“那从四皇子府出手的银票总做不得假吧?只要去银庄一对,便知道这钱是给了谁!”裴澈步步紧逼。
“呵,本王府里人多,每年进出账目无数,旁人偷了银票去做其他的事,与本王有何相干?”安王毫不畏惧。
“安王殿下,当年活着的人可不止那个和尚,如果一个人的口供不足为信,那么两个人的呢?特别是,那个人还知道府上不少私隐。”裴澈说话时底气十足,要不是江淼记得那具骨头还摆在他们家的话,他都要以为那左顺活过来了。
“不可能!那左顺已经死了。”安王脱口而出,明明属下禀报,说左顺已被一剑穿心而死,尸体也被他亲手掩埋了,哪里还能活?
裴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安王殿下,我全程可都没提过,那个人的名字叫左顺。更没说过,他当年也中了一剑的事。您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追查到底、 大殿之内,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大家都看着安王,看着他的脸忽红忽白地变色,……
大殿之内, 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大家都看着安王,看着他的脸忽红忽白地变色,看着他的眼神慢慢由羞愤转为凶狠。
“本王知道左顺又如何?你刚刚也说了,程开化娶了吴家庶女, 也算得上是本王亲眷, 那么他继妻的内侄是谁, 本王当然也清楚。至于左顺已经死了,是本王猜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如果还活着, 为什么不回家?”安王硬着头皮强词夺理,说到后面他自己都被说服了, 态度也回归自然。只要他不认, 谁也不能将这罪名硬扣在他头上。
江淼也想伸手给安王鼓掌了, 随机应变的能力多强啊。
“那安王殿下是同意, 与左顺对峙一事了?另外, 您真的确定,当年回府里禀报的下属说的话是真的?”裴澈问道。
安王被他这么一说, 也忍不住心生疑问, 当年属下回禀,说左顺已被他亲手除掉后掩埋了, 可当他问起左顺身上的令牌时,那人却推说令牌不慎掉落山崖,寻不到了。
当初因为朝堂局势变化,他也没过多追究此事, 而后左顺也一直没有回来, 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难不成, 那左顺真的没死?可这么多年来,他去哪儿了呢?
“休得胡言乱语,什么回府禀报的下属?至于那左顺,他死没死与本王有何相干,本王自然也无需和他对峙什么。身为大内侍卫,莫名失踪这么多年拒不回京,其中必有阴谋,应该将其交由刑部按渎职查办才是!”安王义正辞严地说道。
“啧啧啧,”裴澈摇着头,感慨道,“真可怜啊。他当年舍身为安王殿下您办事,谁知一朝出了差错,您就要杀他。现在得知他还活着,您又要把他送入大牢。若王爷其他手下听说了此事,不知道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呢?特别是那程开化的继妻,她丈夫尽心竭力为王爷您办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不会生二心吗?”
安王一僵,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片刻之后,他冷哼一声,“呵,本王行事光明磊落,又有何惧?倒是你,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吧。”
裴澈道:“既然王爷觉得那和尚与左顺说的话都不足取信于天下人,那么恐怕只有将程开化找出来,三人一并对峙,才能将此事弄明白了。毕竟他曾为朝廷三品大员,并且他又为王爷办事多年,手中一定掌握着不少的证据吧?只要拿出来一两件,相信到时候自有公断。”
“你要找他,与本王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腌臜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安王怨毒地看了裴澈一眼,转身说道,“皇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臣弟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也不等梁平帝应允,一甩手便走了出去,竟是不再伪装那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模样了。
众人都听得真切,刚刚他口气虽硬,却莫名透着些色厉内荏之意,想来他还真有把柄落在了程开化之手。
裴澈脑子一转,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行礼,冲梁平帝说道:“还请圣上派人盯住安王府的一举一动,另外还需尽快控制住身在潮阳的程开化,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梁平帝有些不解:“你是怕安王会派杀手去潮阳杀人灭口?”
“不止如此,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沧州的铁矿案。”
“朕当然记得,但那案子的主使皆已落网,早于今年之前便问斩了。你突然提起此案,是何用意?”
裴澈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那起案子,只能说破了一半。卖家是找到了,可买家呢?”
梁平帝一惊:“你的意思是?”
“那柳家采矿已有七八年之久,即便他们不敢大动干戈,所采矿石积累起来也应是极为庞大的数字。那么多的矿石冶炼出来的铁器也应不在少数,这么多的铁器,在大梁境内,除了朝廷军队有实力吞下这么多的铁器之外,还有谁会购买如此多的呢?”
裴澈也是后来才想到的,他当时让人打听了一下,据说刑部有人找到了那位徐管事的账本,也跟着账本找到了购买数额较大的几位买主,可这些人买的加在一起,也与那个庞大的数字对不上号。
他最初也想过,那些铁器是不是被徐管事等人运到关外,卖给了那些蛮夷。可是当他当听到几处关隘的守将后,这个念头就不存在了。这几位都是常年征战,与蛮夷结下血海深仇的人物,他们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大批武器流入蛮夷之地呢?
后来,他又托人打听了一下这支商队的行商路线,发现他们都是在南边那一带活动的。其中就有几处经常活动的地点与潮阳离得很近。
听裴澈这么一分析,梁平帝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兵者,国之重器也。若是数量如此庞大的兵器落入一支心怀不轨的人马手中,那就糟糕了。
“你为何会将此事与安王联系在一起?”梁平帝用探究地眼神看着裴澈,他今天受到的刺激都来源于裴澈,每一件事都让他震惊不已。
“臣也是猜测。每次提起程开化之时,安王殿下的反应都很不自然,甚至还故作生疏的模样。要知道他与程开化的关系并不是个秘密,若两人都坦荡荡,又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最后说到要将程开化找来时,他的反应更是激烈,甚至连礼节都忘了。如果仅仅只是当年那件事的话,应该不至于此。如果程开化掌握的是其他证据,那么他离开梁京之后,恐怕就是丧命之时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可见,安王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再根据那大通商行活动的范围来推算,这批铁器落在潮阳的可能性最大。其他地方大多道路通畅,来往之人繁多,如果是在那些地方交易铁器,未免引人注目。可潮阳多山,历来都是山贼土匪横行之地,来往客商很少,若在此交易,旁人很难发觉。”
“皇上派人去潮阳,就算查出此事与安王殿下无关,也可顺便追查那批铁器的下落,防患于未然。”
梁平帝久久不见动静,表情高深莫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之后,他道:“你们两人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一个字也别外传。”
“是!”裴澈拉过有些发懵的江淼,行了礼后离开了皇宫。
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江淼才醒过神来:“你刚刚的意思是,安王可能想造反?”
“我也不确定此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只是今日提到程开化时,安王的反应实在不对劲。他好像在担心惧怕着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把一个圈在梁京的闲散王爷与一个几年之前被革职查办,发配返乡的官员联系在一起呢?就算不是铁器的事,安王与那程开化也必定还有联系。”裴澈说道。
江淼叹了口气:“你就不怕到时候什么都没查到,皇上会怪罪你?”
裴澈道:“我只是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并让皇上注意安王府和程开化的动静,除此之外,我没做任何事。到底应该怎么做,都由皇上一人做主,我何罪之有呢?”
“如果皇上不管这件事呢?”江淼又问。
“不可能。”裴澈一口否决,“事关江山社稷,皇上又怎么会置之不理呢?那么多铁器流落在外,分散的倒还好,可如果落入一人之手,又不追查到底,恐怕江山不稳。也不知道负责追查这些铁器下落的人,到底是因何种原因,才将此事隐瞒不报的。”
江淼再次叹气,没想到一个原本看似简单的案子,竟然会牵连进这种事。
之后的几天,他们不见梁平帝有任何动静,派去安王府监视的人,也说里面没有任何异动。就在二人以为,梁平帝另有考虑的时候,冯老爷子派人传了一封信给他们,说是梁平帝几天前暗中派了大内统领关连云携一队人马去潮阳办事,他觉得此事应与程开化有关,询问二人是否已将此事禀明了皇上。
裴澈答应了梁平帝那日之事不得外传一字,于是便隐晦地告诉老爷子,这事比他想的要复杂一点,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再过一些日子,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
冯老爷子心里奇怪,但却十分信赖裴澈。既然裴澈让他等几天,那他就再等几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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