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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籍名册、    天色刚晓,国公府的偏门便打开了。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不一会儿便转过弯,朝着……


    天色刚晓, 国公府的偏门便打开了。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不一会儿便转过弯,朝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驶去。


    裴澈坐在马车上,双眼闭着, 看似在休息, 实则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说起来, 今日才是他任职的第一天。他新官上任,点卯还是按照时辰去,行事若不小心谨慎些,难免被人抓到把柄, 参上一本。


    丢官事小,失了这个可以名正言顺翻阅户籍名册的职位事大。在找到赵维这个人之前, 他不能疏忽大意。爹娘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好不容易有点线索, 他要是不调查清楚, 岂不是枉为人子?


    “爷, 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裴澈掀开车帘下了车, 将他们打发回去, 独自踏进了户部的大门。


    和昨天人来人往、热闹的衙门相比,这个时辰的户部显得无比冷清。裴澈顺着昨天左侍郎指引的方向, 来到点卯的差房,发现里面还只有一个值守的小吏,此刻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裴澈走过去扣了扣桌子,那人倏地坐直身子, 眼睛还没睁开, 话已出口。


    “大人, 您来啦!在这册子上勾画一下便可。”说着,他还把刚刚一直压在下面的名册往外推了推。


    做完这些,那人似乎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看见是裴澈时还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不等裴澈解释身份,他又变成了然的神色。


    “您是新上任的裴大人吧?您的名册加在这一页了,请您勾画一下即可。”他快速地翻开名册,翻到含有裴澈名字的那一页。


    “你怎么知道本官是谁?”裴澈接过笔,在名字的旁边画了个圈。


    “裴世子您风采绝伦,梁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昨日您来时我不在,可侍郎大人早有吩咐,令小的把您登记在册。没想到大人您来的这么早。”


    裴澈轻笑一声,觉得这人倒挺有趣的。他环顾四周,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那人不知裴澈为何有此一问,看了眼旁边的漏刻,脱口而出道:“已是卯时一刻了。”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道:“裴大人是不是奇怪为何不见其他大人的踪影?”


    裴澈点了点头:“本官初来乍到,不知这户部衙门的规矩,恐行事不周,不知小哥可否提点一二,好让裴某不必一来就闹笑话。”


    “裴大人客气了,您叫我胡三就行。”胡三说道,“提点不敢当,只是户部历来都是这样,无论卯时的什么时辰到,都算点卯。是以其他大人此时还没过来。”


    “怪不得如此,看来是裴某今日唐突了,倒害得胡小哥你睡不安寝。”


    胡三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似我们这等书吏,无论大人们来不来,都得提前两刻钟候在这里。是小的最近染了风寒,才会一时懈怠,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的,还请大人不要见怪。”胡三有些紧张,他只是一个小小书吏,只消这位裴大人在侍郎大人面前随意言语几句,便会被赶出户部大门。


    “裴某无问责之意,小哥不必紧张。”裴澈笑了笑,“既是今日来得早,不如小哥再和裴某聊聊咱们户部的一些规矩,不知小哥可愿意?”


    胡三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开始给裴澈介绍一些户部的规矩,有时候也会捎带着提一提户部这些大人们,只不过都是无意识提起的。


    裴澈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加以肯定,此举大大鼓舞了胡三,让他越说越起劲。


    裴澈默默地从他说的话中记下重要的内容,这胡三在户部待的时间很长,又因他负责点卯,认识的人很多,知道的东西比在这户部任职几年的大人还要多。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胡三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他觉得这位裴大人果然如传言所说一般,为人谦和,颇有君子之风,身居世子之位,竟不孤高自傲。


    其实裴澈以前也不是这个性格,他对下面人虽不会故意为难,但也不会刻意结交,在他心中,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还是存在天然的鸿沟的。自从认识了江淼,在江淼这些年的影响之下,他渐渐觉得人与人之间不应单纯的以身份地位来判定结交与否。


    来点卯的人渐渐多了,裴澈和胡三道了句告辞,便向着差房走去。差房的门锁着,他站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和胡三差不多打扮的人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这人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想必就是胡三所说,负责在卯时前打开所有差房大门的人了吧?


    看来同为书吏,地位和待遇也是截然不同的。此人经过裴澈身边时,只略略弯腰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等叫起就站直了身子,走过去掏出那串钥匙将差房的门打开,之后施施然朝着下一间差房走去。


    裴澈不欲与他计较,此人这般行事态度,必然是有人能替他撑腰的。在查清赵维的身份之前,他最好不要做任何惹人注意的事。


    ……


    “大人,这是梁京的户籍册子,全在这里了。”为首的书吏指了指地上,他们都是书生,抬着重物走了许久,早已累得满头大汗。


    裴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有些愣住,这几口沉重的黑木箱子里,装的都是户籍册子?怪不得他刚刚吩咐这人将梁京的户籍册子都搬来时,这人确定了好几遍才去办事。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那书吏见裴澈久不言语,一时拿捏不定,迟疑之后主动发问。


    “没事了,你退下吧。”裴澈收回视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一行人走之后,裴澈顿时长叹一声,看来在梁京城里找人果然如大海捞针一般艰难,要在这几口大箱子里找出叫“赵维”的人,简直太难了。


    裴澈走过去打开离他最近的一口箱子,决定就从这口箱子开始看。他拿起两本名册走回桌边,坐下翻阅起来。名册这种东西,不需要看得太仔细,只需要一目十行,然后找出其中赵姓之人就行。


    不过,话虽如此,做起来却不容易。看着看着,眼睛便觉得酸涩无比。这些户籍册子存放已久,每翻开一页,都能感觉到灰尘迎面扑来,在这种情况下,要看完这么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裴澈摇摇头,苦笑一声,继而又看起来。


    出师未捷、    “找着了吗?”  晚间,裴澈回了忠国公府。今日老太太没有传饭,他们一家人便独自……


    “找着了吗?”


    晚间, 裴澈回了忠国公府。今日老太太没有传饭,他们一家人便独自在小院中用饭。他们三人吃惯了江淼做的,于是江淼便让人将他们的份额领回来,在小厨房内自己做。


    看着裴澈一脸的疲惫, 江淼有些担心, 这第一天上班, 怎么就搞成这样?明明之前管偌大一个沧州,都是游刃有余的。


    裴澈摇摇头,他看了一天户籍名册,看得眼睛都花了, 看得一闭上眼面前仿佛都是字,也没能把赵维找出来, 甚至于翻阅了这许久, 连赵姓的都少。


    这还只是那一大箱子名册中的一小部分, 而像那样的箱子还有好几口。


    “唉, 可惜那些东西你不能带回来, 不然我跟你一块找。”江淼叹了口气,这种东西应该属于比较重要的物件, 一旦遗失, 便很难补全。户籍这东西,不仅仅用来盘点人口, 有时候官府办案也会来借阅查找,并且每年梁京征人头税时,也要把收上来的东西和户籍名册对比,看看有没有偷税漏税之类的事情。


    裴澈心里十分感动, 每次他遇到麻烦, 阿淼总是愿意与他一同承担, 哪怕阿淼没帮上忙,他内心也是极为妥帖的。


    “不妨事的,反正有了线索,我慢慢找便是,横竖都能看完的。”


    在裴澈的预计中,最慢一个月也得看完了。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日去衙门时,裴澈的事情变多了。


    如今正是夏季,因着梁京冬日太冷,很多成亲的喜宴都是放在这时候办的。既然要办喜宴,那么自然是要批婚书、上户籍的。


    婚书不用他们这里批,但是女方那边要销户,男方这边要添人,都得他核查清楚之后才能盖印。不拿着这张盖了印的户籍纸,婚书自然也批不下来。


    一来二去,裴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总算看完了第一箱的名册,自然也没能找到赵维了。


    “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完?”裴澈感慨道,说不定再过一些时日,连这抽空搜索的时间都没了。


    目前负责民事的员外郎只有他一个,报上来的却是整个梁京的婚丧嫁娶,更别提初生的小儿了。


    江淼明白他的心思,眼看着就能查清楚了,可是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不能去查找,这种感觉确实让人无奈。


    虽然裴澈手底下有几个书吏可以差使,但找人的事情却不能交给他们去做。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他吩咐下去,恐怕到不了第二天,户部的人就都知道了。再几个时辰过去,也许整个梁京都知道他要找一个叫赵维的人了。


    这样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裴澈却不敢赌。这赵维是何方神圣尚且不知,要是走漏了消息,让他得知有人在寻他,提前做好了应对或者干脆出梁京去怎么办呢?


    “你们衙门让不让外头的人进去?”江淼眼珠子一转,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裴澈思绪中断,以为江淼好奇,便说道:“当然得让外头的人进去了。在这六部中,就属户部去的人最多了。但凡是和钱能挂上勾的,都得上那去。”


    “这就好办了。”江淼拍了拍裴澈的肩膀,“从明天起你就带我过去,你办差的时候我就坐旁边。那户籍名册带不出来,那我就进去看它。咱们夫夫同心,其利断金,有我帮忙,肯定很快就能看完的。”


    裴澈本想摇头,那名册看上去密密麻麻,他这成天和文章打交道的人都受不了,阿淼这看见字就不耐烦的,能看进去多少?


    但他又一想,阿淼一片好意,定是担心极了才会有此一说,他不能辜负他的心意,横竖阿淼能陪在他身边,再繁琐的公务也能变得简单起来。


    次日,江淼便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跟在裴澈身后进了户部衙门。他觉得这样更不会引人注目,毕竟这些大人们都是眼高于顶的,哪会注意一个小厮?


    点卯之后,差房的门也打开了。裴澈除第一日早到之外,其余的日子皆入乡随俗,按照这户部衙门里约定俗成的制度办事。


    江淼站在差房门口,发现这个房间还挺大的,只可惜被分隔成了好几处,一看便知是好几人共用的办公室。


    在这些桌子之中,有一张最为整洁干净,没来由的,江淼就觉得这应该是裴澈的位置。果然,裴澈的反应验证了他的猜想,江淼悄悄在心里比了个“耶”,看他和裴澈是多么心灵相通!


    “这里只有一张小凳,待会你就坐在这儿翻看吧。就是简陋了些,委屈你了。”


    江淼道:“这有什么,再差的环境我都呆过,还会怕了这?”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在小凳上坐了下来。小凳的前面就是一口大箱子,这是裴澈昨日才打开的,看完的那箱他已经下令书吏们抬回库房了。


    江淼开始翻看名册,裴澈看了他一会,也坐到了位置上,处理昨天未完的公务。


    不多时,差房里的其他大人们陆续到来,原本安静的差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打招呼说话声不绝于耳,对于需要集中注意力看名册的江淼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他总是看着看着,就被他们的说话声吸引过去,摆在面前的名册好长时间才会翻动一页。


    江淼总算明白,为什么裴澈的工作效率突然降低了。名册不比故事书,这东西看起来本就枯燥无味,再兼之外界影响,能看下去才奇怪。


    江淼本是兴冲冲的前来,决定大展身手的,可以出师未捷,一天下来,才翻了两三本,回去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大话已经放出去了。


    裴澈看出他的沮丧,道:“无妨的,积少成多,每日能看这么多的话,不出一个月,也能看完一箱子了。”


    江淼表示没被安慰到,今天效率太低了,明天他一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不能总是被那些大人的谈话声吸引住了。


    如此奸猾、    “阿淼,这是何物?”  虽然裴澈已经习惯自己的爱人总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可是面对这……


    “阿淼, 这是何物?”


    虽然裴澈已经习惯自己的爱人总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可是面对这两团棉絮一样的小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心底发懵。


    江淼挑了挑眉,神秘地笑了笑, 道:“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裴澈一路都在研究这两团东西, 直到踏入户部大门时, 才总算明白了。因为江淼一进门就将东西拿过去,将两团棉絮状的东西一左一右塞进了耳朵里。


    这样真能让人不受外界打扰?


    裴澈时不时转头看看江淼,发现他看名册的速度确实快了些,不再像昨天那样总是侧耳去听旁人交谈了。


    棉花团子过滤掉一大部分的声音, 毕竟这些大人还是懂些礼仪的,虽一直在聊天, 但不至于高声喧哗。江淼塞着棉花团子, 忍不住回忆起现代戴的耳机, 内心立刻涌上一股惆怅。


    来古代这么长时间, 他的行为习惯已经和湖人一般无二了, 若不是时不时蹦出点念头提醒他是来自现世的一缕亡魂,他都要以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人了。


    就在江淼心神不属之时, 一个眼熟的名字从他的指尖滑过, 江淼眨了眨眼,赵……维?赵维!这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我找着那个人了!”江淼差点兴奋地蹦起来, 没想到效果这样显著,第二天就叫他找着了,这样的话,其他几大箱子就不用看了。


    裴澈同样激动, 他接过江淼递来的名册, 内心震荡不已, 有种即将面对真相的忐忑不安。


    他低头看去,这页名册上头第一个名字果然就是赵维。可当他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内心的火热顿时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因为这个名字下面写着已殁,终年一十有五。


    据慈济寺无尘大师回忆,这个叫做赵维的是一个年岁和他的父母相仿之人,怎么可能十五就殁了。


    江淼看着裴澈脸上的神情由激动转为叹息,也凑过去看了看。他有些尴尬,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没等看仔细就急着嚷嚷。


    是了,现代的名字从两个字到三个字再到四个字,目的不就是为了防止过多的重名吗?在这古代,人们的名字普遍两个字的情况下,重名的概率简直大到不行,并且赵维这两个字也没什么特殊的,重名的几率就更大了。


    见江淼似乎有些自责,裴澈轻声说道:“不妨事的,再找便是了。”


    “啊?”江淼取下一个棉花团子,这东西把耳朵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声说话还真听不太真切。


    裴澈失笑,道了声无事,便接过棉花团子帮他塞了回去,弄得江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翻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又过了个把月,江淼和裴澈合二人之力,总算是将这些户籍名册全部看完了。


    看着纸上满满当当的赵维,江淼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所有的户籍名册翻下来,叫赵维的一共有五十六人,这五十六人里,剔除掉死亡的,年纪对不上的,性别不对劲的之外,还剩下三个人。这三个人年纪都和裴澈过世的父母差不多,想必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中间。


    这三人,一人住在城西,两人住在城东,户籍名册上有他们的具体地址,循着地址上门找人十分方便。


    “大功告成,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好久没给他们做好吃的,每天都眼巴巴看着我。”江淼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些天一来就坐在这,感觉整个人就像即将报废的机器一样了,稍微一动感觉就要散架了。


    裴澈也站起身,帮他捏了捏肩膀:“你回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江淼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这户籍名册太杂乱,如果能按照姓氏把他们区分开就好了,每个箱子上再贴个索引名录,要找人就方便多了。”


    江淼想到现代的书籍和字典,都设了目录,查找资料多方便。


    裴澈眼睛一亮,觉得江淼说得很有道理。如今由他掌管户籍,往后说不定得配合官府进行调查,若是每次找人都要翻遍所有的名册,这未免也太麻烦了。


    江淼走后,他就把手底下的几个人都叫了过来。这几个书吏都是户籍房的,平时就做些登记抄录的事情,活儿还挺轻松的。


    这几人听闻新上司召唤,立刻就搁下手中的笔赶了过去,他们这位新大人除了刚来时使唤过他们搬东西之外,平时再无其他事由,今天也不知是何事要嘱咐他们,难不成那些名册他都看完了?


    几人恭敬地站在桌前等待裴澈吩咐,其他的大人们也竖起耳朵,仔细听这边的动静。


    “诸位,这些名册本官已经看好了,劳烦各位把剩下的两个箱子也搬回库房里去。”


    几人连声称不敢,只搬点东西而已,哪用得上劳烦二字。不等他们放下心来,裴澈又开口了。


    “诸位,本官这些天看户籍名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上面的登记的名字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要从这里头找出一个人来,简直有如大海捞针,十分困难。针对这个问题,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才有一人站出来说道:“还请大人见谅,恕小的愚钝,心中并无良策解决此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找的,不便是不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另一人站出来说:“不若加派几个人手帮忙,这样一来,速度定能提高不少。”


    “此法不妥,每房几人都有定制,哪能随意增加减少?”有个年纪稍大的立刻反对,这样的活计僧多粥少,万一加派了人手后又要裁减,他年纪这般大定是无优势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没有人能提出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裴澈坐在桌后做壁上观,等他们说完安静下来,才悠悠开口。


    “既然诸位都没有良策,本官这里倒有个办法,诸位先听一听。”


    “还请大人示下。”几人躬身行礼,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从名册中找人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它们排列起来杂乱无章,只要有迹可循,那便简单多了。”


    “敢问大人,如何使这名册有迹可循呢?”


    “有两个法子,一是在每本名册前都设一个目录,写上每一页第一人的名字,这样一来,只要翻看目录,便知这一本记录了哪些人,不至于翻看整本书。”裴澈道。


    几人闻言,点头道:“确实,这样一来,倒省了许多力。另一个办法呢?”


    “另一个办法,是将这些名册拆分下来,按照各人的姓氏归集在一起重新装订,这样一来,每次找人便可只翻阅记载着这种姓氏的某几本名册便可。”


    “此法甚妙!”几人点头称道。每次官府要拿人或抄家灭族时,都要来户籍房借名册,以免有疏漏。那些底层的衙差认字都不多,找名单的事便落在了他们头上,每次一找,都要翻遍所有的箱子,如此大动干戈,着实是累人。


    如果按照名姓划分,那么每次只需一两人便能轻松找出,以后的日子就松快多了。


    裴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诸位大人更喜欢哪个法子?”


    “自然是第二个法子。”


    “那行,便有劳诸位将库房中的名册清点拆分再按照名姓重新装订了。此事有些繁琐,本官会上奏侍郎大人,请他抽调几个人手过来帮忙的。”裴澈微微一笑,十分纯良。


    几人:“……”


    敢情人家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怕直接吩咐他们会抱怨推诿,才有此一招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奸猾了吗?


    上门调查、    “应该就是这里了。”  江淼看看面前朱红大门上的招牌,又看看手中记录着详细地帧


    “应该就是这里了。”


    江淼看看面前朱红大门上的招牌, 又看看手中记录着详细地址的纸条,对比再三后说道。


    裴澈点点头,身后的侍从立即上前去叩门,只听得“当当当”几声响后, 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门房打扮的老头警惕地探头往外看去, 发现面前这几人穿着打扮不似平常, 态度立刻缓和了下来。他做门房也有一二十年了,一双招子锃亮,站在最前头这人脚底下分明是一双官靴,后面那人身上更是隐隐透出一股贵气。


    “不知几位爷上门来有何贵干?”


    “我家爷是来拜访赵老爷的, 劳你通传一声,就道故人来访。”


    门房有些奇怪, 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故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裴澈的心情有些激荡, 那三户叫做赵维的人家, 他已经走了两户了。城西那家的赵维个头不高, 开了家小酒馆维持生计,每日早出晚归的, 日子过得忙碌却也充实。


    见到裴澈他们找来, 还以为是生意上门,那叫一个热情。裴澈与他交谈了一会, 便推说有事告辞了。江淼有些不解,裴澈甚至都没问他知不知道慈济寺,怎么就走了?


    裴澈叹了口气,说道:“他刚刚说, 自己家的小酒馆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来, 他都守在酒馆里,哪里有机会出梁京城?”


    也是,江淼点点头,他老丈人裴世子夫妻是七八年前遇难的,和这个赵维确实搭不上边。不过,若是这人说谎呢?


    裴澈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此人没有说谎,你看他虽然有家小酒馆,生意看着还挺不错的,可无论身上穿的还是用的,俱和寻常老百姓一般无二,甚至有所不如,他的手也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做惯了活计的。这说明他平素十分节俭。这样的人,哪怕出了城,也不可能一口气掏出五百两银子添做香油钱的。”


    江淼见他分析得井井有条,不由揶揄道:“不错嘛,观察得很仔细,有名侦探那味了。”


    名侦探?裴澈默默在心底记下了这个词,这又是从阿淼口中说出的新鲜词。他再也不信这是什么老家俗语了,因为除了江淼外,其他人可说不出这些话。


    见裴澈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看,江淼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热,竟有些不好意思。他忙道:“我们去下一家吧,下一家也在外城,只不过在城东。”


    一行人往城东赶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却发现这赵维竟是个天生的瘸子。常年行走不便,使得这人脾气十分阴郁暴躁,看人时充满了戾气与探究。裴澈等人没有多言,只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此人不良于行,决计不是那个添置香油钱的,他特征如此明显,无尘大师若和他接触过,必定不会不记得。


    眼前这是最后一家,如若还不是的话,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又要失去作用了。裴澈在等待门房去通传的过程中,双拳紧握,掌心忍不住沁出了汗水。


    一只手握了过来,略带薄茧的手掌比他的手略小一些,可就这么一握,却让他的心就此安定下来。


    就算不是又如何,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怕再等一等吗?那赵维就算不是京城人士,定也是周边城镇的,他就算一座城一座城去找,也要将人找到,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江淼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情绪不再紧绷,心中便安定了。似这等不共戴天的仇怨,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也能够理解。


    父母坠亡,亲弟变得痴傻,祖母老无所依,一家子只有依靠着庶叔一家,明明是国公府的主人,却似寄人篱下一般。虽说没受太多苛责,可与当初相比,显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几位爷,我们老爷请你们进去。”门房的声音隔着门便已传到耳边,两人对视一眼,往前走去。


    这个叫赵维的家住内城城东,无论是从气派的大门,还是门内的布局来看,都显示出赵家的富有。从这点上看,他是慈济寺内捐香油钱的人可能性很大。不过单凭一点就做判断显然十分武断,还是要见到本人,询问一番后才可知。


    他们跟在带路的人后头走了一会,来到待客的花厅,刚一坐定,便有婢女奉上香茶甜点,服务十分周到。


    “有客来访,不曾亲自远迎,失礼了。”随着声源望去,一个年岁与裴二叔相仿的高挑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此人面方眼阔,下巴上蓄着清须,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正气。


    “赵老爷。”裴江二人朝他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


    那赵维看清裴澈模样后,眼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片刻,随后朗声笑道:“二位有礼了,请坐下交谈,老夫听门房来报,说是有故人来访,不知故人现在何处?”他假意四处张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裴澈佯装羞愧状,道:“赵老爷,这是在下想要登门拜访找的借口,并无什么故人。不过,在下倒也不算扯谎,虽无故人来访,故人之子却来了。”


    “哦?故人之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长辈是何人?”赵维好奇地问道,似乎真看不出来裴澈的来历。


    “赵老爷真认不出在下?我与家父长得极为相似,但凡见过的人,无一不说,怎么赵老爷真没见过?”裴澈笑着反问道。


    赵老爷闻言,眉头紧皱,眯缝着眼睛对着裴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公子俊美非凡,若是老夫见过这般天姿之人,必然是有印象的,实在是不曾见过啊。”


    “是吗?”裴澈皱了皱眉,“看来是在下唐突了,贸然上门,还望赵老爷勿要见怪。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故人,那在下便告辞了。”


    赵老爷道:“相逢便是有缘,又说什么唐突呢?既然公子有事在身,那老夫也不多留了。”


    裴澈朝他拱了拱手,便带着摸不清头脑的江淼出门了。


    “也不是他吗?”江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可能是之前排除的人里疏忽了,我们把那些名册再拿来看看吧?”


    “不必,应该就是他了。”裴澈笃定地说道。


    江淼大惊:“就是他?!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说认错人了?那人也装作不认识你,他在撒谎?”他看过老丈人的画像,与裴澈确实很像,这样俊美飘逸的人,只要看过一眼,绝对不会被人抛之脑后。


    “是的。寻常人听到故人来访,怎么也该寻根问底,那人只轻飘飘问了一句,没得到答案也毫不在乎。这并非是他没有好奇之心,而是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故作不知罢了。”


    江淼点点头,又问:“那他,是朝你父母他们……下手的人吗?”


    裴澈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缓缓摇头。


    “他不是?”


    “……我不知道。”裴澈难得有些苦恼,“他看我的时候,眼神并无躲闪之意,更没有惧怕与担忧,甚至连愧疚之情都不曾有。可他明显是认识我的,又为何要说谎呢?”


    “他肯定有所隐瞒,我们去找他问个清楚!”


    “暂时不忙,他之前就说谎了,肯定不会轻易告知的。” 裴澈想了想,道,“我先派人盯着他一段时间,看看和他交往的是哪些人。”


    这姓赵的家里虽有钱,可放在这内城来说,却没什么稀奇的。这样的人,似乎与国公府世子扯不上任何关系,当年那件事,到底是有人指使还是另有隐情呢?


    疑虑重重、    这边,裴澈派了人盯着赵维,将他每日的行踪记录下来。另一边,他还得盯着户籍重编这件……


    这边, 裴澈派了人盯着赵维,将他每日的行踪记录下来。另一边,他还得盯着户籍重编这件事。原本不太忙碌的民事房,因为这道命令, 不得不动作起来。


    裴澈倒也没骗他们, 说好的要上报左侍郎, 多派人手,次日果然就来了三个人。七八个人面对这一库房的户籍名册,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动起手来。


    他们打开箱子, 先把这些名册拿出来堆放在一边,一摞摞的名册堆在一起, 竟成了一座小山。


    望着这似乎无法跨越的鸿沟, 有人难免心生不满, 觉得这是没事找事。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为何突然又要重编?只是, 为人下属的,哪怕再不情愿, 心里再多抱怨, 该做的也得去做。


    他们拿小刀将名册上的线挑断,小心翼翼地将封皮和里头的每一页拆分开, 然后按照姓氏归类。虽然号称百家姓,但细分下来,却能发现,偏门姓氏的人终归要少些。


    这项工作不难, 却需要十足的耐心才能做好。底层的书吏们, 个个都挺符合, 因为往常他们一旦犯了错,很可能就会失去这份生计。官员的选拔靠的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书吏的选拔却是每年都有一次,多的是人盯着他们的位置。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重编户籍这项不难但繁琐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裴澈翻看着新的户籍名册,心情大好,这样的话,找人多方便。他也不是个小气的人,那些人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没有奖励的话,下次再想干什么,就没这么便宜了。


    “将这些名册分门别类放好,封页上和箱子外都要贴上姓氏,以后便于找寻。”裴澈道。


    底下的人点头称是,前面那么辛苦都过去了,这个要求还不简单吗?何况裴大人还给了奖励,当下便眉开眼笑地抱着名册回去执行了。


    裴澈坐下没一会,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边来的。他抬头看去,只见有人引着个官差走了进来。


    “裴大人,这是刑部的曲大人,此次奉旨查抄罪人张书义一家,今日前来调取张家户籍,还请大人吩咐下去,让他们尽快找出来。”


    裴澈道:“本官这便让人去办,还请曲大人告知张家目前所居何地。”


    姓曲的官差告知了地址后,眼见裴澈吩咐人去民事房,便想着告辞。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件事没有个三五天是办不好的。


    裴澈道:“大人稍安勿躁,此事本官已派人去办,最多一刻钟便能取来,还请坐下喝杯茶。”


    裴澈想,要是让这人走了,他岂不是还要派人将那名册送去,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姓曲的闻言瞪大了眼睛:“果真?裴大人可不要与在下开玩笑,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轻易耽误不得。”


    裴澈笑了笑:“本官又岂会在这紧要关头与大人开玩笑?至多一刻钟,要是东西送不上来,曲大人尽可向本官问责。”


    听裴澈这么说,姓曲的纵然心里再多怀疑,也只得坐下喝茶。他想着,要是这姓裴的敢戏弄他,绝对是少不了要请上官参他一本的。就算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在大事面前也得退一步。


    一盏茶还未尽,外边就来人了。一个书吏拿着几张薄薄的纸走了过来,道:“大人,绿湖巷张书义一家的户籍纸已找到。”


    姓曲的心中一惊,朝他看去,发现这纸上确实写着张书义的名字。只是,这纸看起来便很新,上面的墨迹也似才干透的样子,总不能他们胡乱编了一份过来吧?篡改户籍,可是大罪!


    裴澈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道:“曲大人,户籍名册一旦丢失,再难补全,故从今天开始,原册不得外借。这纸上的内容与原册一般无二,大人若有疑问,可跟随王书吏前去对照。”


    “不必了,裴大人办事,在下自是放心的。”姓曲的将这几张纸折起来塞进胸口,抱拳告辞,“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就不打扰了。”


    裴澈也抱了抱拳,目送他离开。


    此事在裴澈这里,只是一段小插曲,对于外界衙门来说,却大不寻常。姓曲的拿着名册回去禀报时,刑部的官员也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似户籍名册这般的档案刑部也有不少,要让他们一刻钟内准确找出某个案件,是不可能的。但偏偏这不可能的事,户部做到了。


    “那户部掌管民事的员外郎是谁?”官员问道。


    “回大人,是裴澈。”


    “裴澈?怎么这么耳熟?”


    “他是忠国公府世子,上次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便与他有关。”


    那官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他。既然他办事如此迅速,你便将之前积压的需要调取户籍名册的案子一块拿了过去,也免得再拖。”


    “是!”


    以往去户部调取名册,重案需三五天,其他闲杂案件就说不好了。他们也不愿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求人,如今方便了,那得赶紧去办了。


    刑部的差事办得让人心满意足,户部民事房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其他部门需要调取户籍资料或和民事房有牵扯的,都带着试试看的心思过来了。


    在户部之中,一向门庭冷落的民事房迎来了事业的春天,那些书吏从早忙到晚,脸上却笑意不止。这些可都是上升的机会,事办好了,名声扬了,还愁得不到提拔吗?原来对裴澈的命令颇有微词之人,心中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其他的衙门也想打听打听,为何民事房办事突然这么利索了。裴澈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不假思索地把他的经验告诉了他们,这些衙门互通有无,逐渐都把办事的速度和效率提高了不少。别看只是一点点改进,带来的便利却不少。


    朝堂之上,裴澈的名字再次出现。上一次,是他治理沧州,发现铁矿有功,这次则是推陈出新有功。


    梁平帝乍听闻此事后,还有些懵得眨了眨眼睛。等他听清楚前因后果后,忍不住都有些佩服裴澈了。把人放在户部民事房是他的命令,这个部门说难听点就是个养老的,基本上没什么升迁的可能,也触不到一丝权利。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也能让他蹦出来,得到人们交口称赞。果然是才华横溢!


    ……


    裴澈对外界的赞扬之声充耳不闻,此刻他正盯着手上的东西发呆。派人盯着赵维也有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赵维每日的行踪都有人汇总交过来。


    从这上面的内容来看,赵维是个很遵纪守法的商人。他做布匹生意,每日早出晚归,偶尔应酬也不去那些烟花之地,与他有交集的人俱都是一些商人,其中身份最高的,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之子,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似乎都没什么可让人怀疑的地方。


    可越是这样,裴澈心里就越是觉得,此赵维就是当年在慈济寺添置香油钱的人。


    因为民事房改革,查询户籍信息变得方便了很多,他这些天一直坐在户籍房里,查阅关于赵维的所有事宜,从他的母家,到他媳妇的娘家通通都没放过。所有的人的信息都翻了个底朝天后,他发现,赵维的表妹,也就是他舅舅的女儿,入了当年的三皇子府为侍妾。而当年的三皇子,就是如今的梁平帝!


    从调查之人的口中得知,赵维在几年前,与他的亲舅舅因为一桩生意反目成仇,再不来往。


    他们反目,真的只是为了一桩生意吗?


    当年之事、    “老爷,门房来报,外头有人找。”  赵维掀杯盖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来薄


    “老爷, 门房来报,外头有人找。”


    赵维掀杯盖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来报的小厮:“可有说是谁?”


    “说是前段时间来过的,那位丰神俊朗的公子, 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小厮道。


    “就说我不在……等等, 请他进来吧。”赵维放下杯子, 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厮下去后,赵维盯着某一处出了神,脸上时不时闪过懊悔,愧疚等情绪, 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一切又立刻消失于无形之中。


    “阁下今日上门来, 可还是为了寻找故人?”赵维打量着眼前一袭蓝衣的年轻人, 心里想着, 真像啊, 只不过一个脸上终日都挂着和煦的笑容, 犹如三月春风一般温柔可亲,这个虽也笑着, 内里却似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裴澈道:“正是, 敢问赵老爷,真的不记得那位故人了吗?”


    赵维苦笑一声:“裴世子何必再问?你若是相信我, 便也不会再次登门了。这些日子跟着我的人,是你派来的吧?”


    裴澈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赵老爷说的话,在下不太明白。”


    “明人不说暗话, ”赵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直接说道, “我确实认识你父亲,不过,先世子如此风姿,梁京又有谁不认识他呢?”


    “梁京认识我父亲的人固然很多,可会特意留下五百两银子香油钱供庙里做法事的人,却少之又少。赵老爷,你还记得无尘大师吗?”


    此话一出,赵维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脱口问道:“你去过慈济寺了?”


    “果然是你!”裴澈眼神冷厉地盯着他,“幸亏上天垂怜,不忍让真相始终沉于大海之中。我回京述职之时,恰逢前方官道洪水泛滥,这才改道上了山,见到了那座慈济寺。”


    “怪不得传言说你被洪水淹死了,必是有人看见过你,你又迟迟未返梁京。”赵维喃喃自语,初听裴澈之死,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五味杂陈之中,还有一种叫做庆幸的情绪。他痛斥自己的卑劣,可却无法阻挡这种情绪的蔓延。


    “我没死成,你很遗憾吧?因为只要我死了,当年之事就再也没人会去调查了。”对于父母的去世,在他年少之时确实以为是意外,可后来祖母的变化又让他觉得此事应该另有隐情。


    最初他怀疑过二叔他们,可后来种种证明,应该不是他们。然后他又怀疑过很多人,可最终都因事情久远,人证物证俱无而罢休。没想到,他会路经慈济寺,误打误撞接近真相。


    “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对于令尊夫妇的遭遇,我确实也觉得十分歉疚,才会留下香油钱,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赵维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的一念之差,换来的是这些年的良心不安。


    裴澈听他这样说,顿时震怒不已:“你承认是你害死我爹娘了?你以为区区几百两银子,就可以赎你的罪了吗?我爹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做!”他本想着从赵维这里问出些什么,没想到赵维会直接认罪!亏他之前还觉得,赵维只是知情人。


    面对裴澈的暴怒,赵维一时有些诧异,等反应过来裴澈的意思后,他立刻解释道:“裴世子,你误会了,我并非害死先世子的凶手。”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父母非你所害,那害他们的又是什么人?”裴澈怒视着他。


    “当年之事,说话话长,但我可以保证,我确实没有动手害你的父母。”


    裴澈冷笑一声,对他说的话并不十分相信,若没动手,又何须赎罪?


    “你与宫中的贤妃,是什么关系?”他突然转移话题。


    赵维大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呵,”裴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与他们断绝关系往来,别人就无从知晓了吗?那贤妃娘娘,与你有过婚约吧?”


    “裴世子慎言!”赵维脸色全变了,他四处看看,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我与贤妃娘娘并无瓜葛,你不要胡乱揣测,以免损伤娘娘清誉,到时候惹得皇上震怒,裴世子,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赵维压低声音威胁道。


    “倒不知赵老爷你如此情深,你现在未置妻妾,想必是还念着当年那段情吧?”


    赵维有些狼狈:“我不知道裴世子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但还请你不要再继续说了。往事已逝如尘烟,多说无益。”


    裴澈看着他转瞬间似乎老了几岁的样子,心知他确实如自己所说,未曾忘却当年那段情。


    他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很偶然的。


    当时他从赵家的户籍名册上,查到了赵母的名字,然后又根据这个名字查到了李家。李家原本也是微末小官,李大人与富商赵家结亲,将自己的亲妹子嫁给了赵维的父亲。赵维长到七八岁时,赵老爷去世,赵母便带着赵维投靠舅家,而后便与当今的贤妃认识了。


    两人青梅竹马,日日都在一处,长大了一些后,赵维便对这个表妹起了情愫。赵家豪富,虽然失了家主,但赵维自小聪明伶俐,待他成人之后接管家族生意,恐怕还能做大。赵母思索一番后,同自己的兄长提起了这件事。


    李大人怜惜自己妹子孤儿寡母,又觉得赵家家大业大,便也起了结亲的念头,便与赵母定下口头婚约,待赵维长大接管生意后,再来提亲。


    赵家搬出去没多久,李大人就因献策有功升了官。他这一升官,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周围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渐渐的,李夫人便对当年那桩婚事不满起来。


    赵家虽说豪富,可豪富在权贵面前,却算不得什么。她女儿才貌双全,虽比不得那冯家女,但嫁个大户人家也不算高攀,哪能屈就嫁给商贾,从此变成一介商人妇?


    她有了这个想法后,便带着女儿到处赴宴,偶然的一次机会,李家姑娘看见了当时的忠国公世子裴世杰。无论身家地位,还是人品相貌,他都无人可比,只一眼,李家姑娘便陷进去了。


    可惜的是,不等她有所动作,裴世杰便与冯安雪结成了神仙眷侣,并表示此生唯她一人。李家姑娘暗自神伤,恰逢当时有人把李大人引荐给了三皇子,为了家族前途,李家姑娘进了三皇子府为妾室。后来李大人再次升官,她也跟着变成了侧妃。


    可怜赵维日日期待着能够与表妹结为鸳侣,拼命磨炼自己,等来的却是表妹已成人妇的消息。


    李大人自知对不起他,便准备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他。赵维不同意,那庶女也暗中寻着了一门好亲,嫁给了忠国公府庶子裴世元。


    赵家和李家关系渐淡,但逢年过节,赵维还是会送上几车东西,维系着甥舅之间的亲情。可前些年,他们却因为一桩生意反目,从此断绝了关系。


    这些事是裴澈从赵李两家的老人口中打听出来的,因着如今三皇子已是天下之主,知道这些事的人都讳莫如深,要不是有人好酒说漏了嘴,其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自从把赵维的这条线捋清楚后,裴澈的心里就充满了猜测。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很多,个个都很有嫌疑。


    一是三皇子和贤妃,当年皇位相争,裴世杰却与四皇子交好,他们难道不会下手吗?


    二是裴世元与裴二婶,他们眼馋世子之位,只要解决了裴世杰,忠国公府便唾手可得,他们不会心动吗?


    三是这赵维,他看起来情深如许,帮着自己的表妹扫清障碍又有什么不对呢?


    任裴澈怎么去想,也想不明白,他最终决定还是过来询问赵维,他是当年那件事中唯一能够证实在现场的人。


    太冤枉了、    “赵老爷,你既已知当年之事是你做错了,那便希望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也免得我胡乱猜测,到时……


    “赵老爷, 你既已知当年之事是你做错了,那便希望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也免得我胡乱猜测,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裴澈的话, 让赵维迟迟不语, 他的眼神停留在虚空中的某处, 脸上不时浮现出别样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在回忆当年之事。


    裴澈没追问他,当年之事扑朔迷离,不是张口就能说出来的, 必须让他想清楚了才行。


    果然,又过了一会, 赵维似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叹了口气, 道:“事情还要从那年说起……”


    那一年, 先帝因南方水患之事日夜勤政, 精神本已疲惫至极,某夜又遭了倒春寒, 没能及时添置衣裳, 便感染了风寒。


    这本是小病,可连日的劳累随着一场风寒暴露出来, 小病就变成了大病。太医院的医官们脉案开了一张又一张,药方改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认为,单靠药石的作用已不足以治愈先帝, 必须让他放下朝廷大事, 好好将养身子, 才有可能把消耗的健康补回来。


    放在太平年间,这个要求先帝也不是做不到,可现在南方水患迟迟未治理好,滔天洪水肆虐千里,他又怎能安下心来呢?心中的沉郁让身体的疾病更难治愈,眼见着,先帝就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寻常家庭,老父病重,儿子们自然是要齐心协力攻克难关的,可放在皇家,却似一场泼天的富贵摆在众皇子面前。只要谁能讨好先帝,谁便是这大好河山的主人。


    在这场孝敬比赛中,三皇子联合他的母亲把控后宫,赢得了在先帝面前日夜侍奉汤药做孝子贤孙的名额。先帝也感念这个儿子的纯孝,对三皇子的态度一天比一天亲近信赖。


    就在三皇子以为自己能够顺理成章夺得天下之时,一则消息传来,南方洪水退了,及时出谋划策在前方开挖河道将洪水分流,使之不再肆虐的人,便是忠国公府的裴世杰。除此之外,他还和自己的妻子留在水患肆虐之地,替老百姓分忧解难。因着裴世杰与四皇子交好,有些事情四皇子也派人参与了,朝中之人便将功劳记在了四皇子身上,一时间朝廷风向由三转向了四。


    先帝听闻此消息,不由精神大好,一副沉疴尽去的样子,似乎马上又能做起来处理政事了。本来稍稍偏向三皇子的心又移向了四皇子。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早把扰乱了一切布局的裴世杰撕碎了一百遍。


    那段时间的三皇子府,用愁云惨雾来形容也毫不夸张。无论是男丁还是女眷,个个都是一副大势已去的颓丧模样。


    偏偏没多久又传来裴世子夫人久隔多年再次喜获麟儿的消息,就更令大家心中郁结了。


    先帝听闻此消息,于朝堂之上称赞裴世杰夫妇为朝廷做的贡献,不止对他们大加赏赐,还说冯安雪腹中的是带来福运的仙童,将来必定有所作为。


    此言一出,忠国公府的地位再次往上拔了一层,天子一言,不仅许了这一代的地位权势,甚至连下一代都许了。圣上都说了他将来大有可为,谁还敢挡住他的路途呢?


    由于生育在即,夫妇俩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对于外界的风风雨雨,也只当做是很快就会消散的流言。但等冯安雪生下了裴沐后,他们发现,上门来恭贺的人简直要把忠国公府的门槛都踏破了。裴世杰夫妇察觉到了不妥,他们本无站队之心,帮着疏通河道,解决水患也只是不忍黎民百姓遭殃罢了。


    为了不让忠国公府陷入夺位之争的烂摊子中,裴世杰与父母商量后,决定等孩子大一些后,立刻带上裴澈和裴沐,离开京城,四处巡游,待大局已定之后,再回来。如此一来,忠国公府便可不涉其中。毕竟他们一走,府里老的已不上朝堂,年轻的庶子们又没有资格,淡出视线一段时间后,便没人会再盯着此事。


    他们出事的前几天,裴世杰便与父母商量,决定趁着此次还愿之机,带着一家人出去。老太太自然是不舍的,但她也知道轻重,并没有横加阻拦。


    可是不等出发,裴澈却突然感染了风寒,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起不来。如此这般,老太太自然不愿裴澈再跟着去,只说让他们还愿归来,待裴澈身体好了,再行出发。


    早点晚点倒是没关系,夫妻二人想着等他们出去了,老太太得有好长时间见不到孙子,便决定让裴澈在家多留几天时间。


    听到这里,裴澈低垂下头,叹了口气。看来当年之事,祖母也并无全部告诉他。他只知道爹娘是为了还愿,却不知里面还有这一层。


    “你对我家之事,了解的倒是清楚。”


    赵维苦笑一声,道:“世子有所不知,当年洪水泛滥之际,我也在那里做生意。洪水过后,我帮着你父亲一起救济灾民,其中一部分粮食,便是我拿货物换来的。因此,你父母认为我心怀百姓,是义商,言谈之间难免亲近。后来,他们又得知我与你二婶娘的渊源,便将我看做是亲人一般推心置腹了。”


    “只可惜,他们看错了人。”裴澈怒视着他,这个赵维,辜负了他爹娘的信任!


    “是啊,他们看错了人。”赵维的表情痛苦极了,就因为当年一念之差,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遭受着来自内心的谴责。


    裴澈说,他至今不娶妻生子是因为还念着当年与表妹的那段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似他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根本就不配有子孙后代。


    见他这副样子,裴澈沉默了一会,说道:“继续说下去。”


    “你父母出发还愿之后,突然有一天,我的舅父遣人请我进府一叙……”


    赵维与舅父关系因为当年退婚之事,已经不算太好了。但两家的交情还维系着,所以一听此事,便立刻备礼上门拜访。


    到了李府后,他见到的却不是他的舅舅,而是他的表妹,三皇子侧妃李欢颜。


    赵维看见表妹后十分惊喜,这是他们年少分离后的第一次见面,即使她做不了自己的妻子,也还是自己的表妹。但赵维也知道,若无大事,表妹是不可能回娘家,更不会假借她父亲的名义请自己上门。


    果然,短暂的叙旧之后,李欢颜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来意。她称自己已经知道赵维和裴世杰夫妇交好之事,希望他能去劝说裴世杰为三皇子效力。


    赵维甚至没有思考,一口就回绝了此事。朝政之事岂是他一介商贾能够左右的?裴兄要为何人效力更不在他的管辖之中。


    李欢颜闻言,眼圈立刻红了,盈盈泪水将落未落,十分惹人怜爱的样子。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柔声恳求道:“表哥,颜儿不求你能说服裴世子,但求你去试一试,无论裴世子答应与否,我都认了的。请你念在我腹中麟儿的份上,答应我吧。”


    见赵维似有触动,她又立刻说道:“三殿下已经查出你与我之间的关系,又知你与裴世子在南边做的事,便责怪我无能,说为何不早点将你引荐与他……表哥,只求求你帮帮我这一遭吧。”


    赵维终究不忍,听她因为自己被夫君责怪更是有些歉疚,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欢颜终于绽露欢颜,梨花带雨的样子,娇美不已,让赵维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所以,你替三皇子招揽我父亲不成,便对他们痛下杀手,是不是?”裴澈眼神冷厉,储位之争,历来都伴随着流血牺牲。但他父母明明已有退出之意,仍然遭此毒手,实在太冤枉了!


    再生疑虑、    “我又怎敢那样做呢?”赵维苦笑一声,“裴兄夫妇为人光风霁月,只瞧上一眼都自惭形秽,哪里敢起……


    “我又怎敢那样做呢?”赵维苦笑一声, “裴兄夫妇为人光风霁月,只瞧上一眼都自惭形秽,哪里敢起什么坏心思?”


    当日,赵维答应了李欢颜的要求后, 便立刻出发往慈济寺的方向赶去。裴世子和世子妃带着小仙童还愿之事人尽皆知, 只是大家不知道的是, 那座寺庙在哪儿。赵维却是清楚的,这是归途中偶然发现的一座小庙,当时赵维也进来看了看。不过他这个人无甚追求,自然也没有相求之事, 更不曾许诺。


    他迟了一些时日出发,此时裴世杰夫妇已经到达慈济寺一段时间, 庙宇重修之事也已谈定开始动手了。慈济寺是座小庙, 位置又偏僻, 平时香客不多, 生存已经十分艰难, 更别说修补庙宇了。这一大笔钱对他们来说,着实难能可贵。


    就在慈济寺快要重修好之时, 赵维到了这里。裴世杰夫妇对他的到来既高兴又觉得诧异。


    “赵兄, 你不是说此后便留在梁京照顾你娘吗?怎么如今又出来了?可是生意出了什么差错?”


    面对裴世杰真切的关怀,赵维心里涌出些许惭愧。但想到答应李欢颜的事, 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了。


    “裴兄,我并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来此,此番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我而来?”裴世杰摇头道,“赵兄, 裴某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如今朝廷局势不明, 我观裴兄你胸怀大志, 为何不择一明主,为他效力,他日得一个从龙之功,也好让忠国公府更上一层楼。”


    裴世杰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微敛,原本温润的目光审视着赵维,道:“赵兄此番,是来为哪位做说客的?裴某一向胸无大志,平日所期不过携妻儿走遍我大梁的山山水水,除此之外别无他愿。至于国公府的头衔,已然是够用了,须知高处不胜寒之理。”


    这样直接的拒绝,让赵维不知如何是好,他勉强又劝道:“裴兄真的忍心自己一身本事湮没无闻?你文采风流,见识广博,无论是朝政还是民生都游刃有余,如何不思为国效力呢?”


    “赵兄谬赞了,只要心怀百姓,无论是谁来,都能做的比裴某更好。再说,为国效力,为的是国,却不是为了成为兄弟倾轧的帮手。这样的内斗,于国于家,都无任何益处。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想必内心对于储君人选早有谋划,何必操之过急,去图谋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呢?”


    “……裴兄深明大义,令赵某实在汗颜。”赵维朝裴世杰拱了拱手,“好叫裴兄知道,其实赵某一介商贾,本就无力插手朝廷大事,实在是故人相托,才厚颜前来做这劳什子的说客。如今我已明白裴兄心思,往后不会再提及此事了。”


    裴世杰道:“赵兄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不知,想要招揽裴某的是哪位?”


    如今朝廷里风头正劲的是老四,和他平分秋色的则是老三,其他几位势力稍弱,但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的。


    赵维举起一只手,接着屈起了两根指头。裴世杰点点头,原来是那个人。他还以为这人对他十分厌恶,不想倒是能屈能伸。


    两人不再提及此事,因着是在寺庙,所以他们没有把酒言欢,只是泡了一壶清茶,摆上一桌棋局,悠闲度日。


    又过了几天,寺庙已经整修完毕。一日,裴世杰夫妇突然过来向赵维道别,说家中有人来报,令他们速速回京,他们来告辞,顺便询问他要不要与他们一起回去。


    赵维此番无功而返,怕回梁京后难以向表妹交代,于是便说自己喜欢这里的风景,决意再留几天。


    “裴兄为何这样急,府中可有大事发生?”


    裴世杰道:“无甚大事,只是我母亲好久没看见小孙儿,怕他在外头吃了苦头,便让我们早些回去。我此番回去后,略待几日,便会带着妻小一同远游,赵兄若有意,可与我等一同前去。”


    赵维笑着摇头:“裴兄一家人和和美美,倒显得小弟孤家寡人了。此次我就不打扰了,待小弟日后成家,咱们两家人再一同出游。”


    裴世杰也大笑出声,与他约定下日后出游之事。


    第二日,裴世杰一行便收拾好行装,准备赶路回去。赵维过来送他,见天色有些阴沉,不知怎么的,突然心里一突,说道:“今天天气不好,裴兄不如改日再走。这一路几十里也没个歇脚的地方,万一下雨,岂不是连累嫂夫人和小侄儿受寒吗?”


    如果只是裴世杰自己,他当然是不在意的。但提到了妻儿,他不免有些犹豫。


    “世子爷,您放心吧,奴才看过了,这天就是阴一会,很快就会放晴的。”一个车夫突然开口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妥,官道无人,还是等雨下了之后再赶路吧?”赵维道。


    “世子爷,奴才知道另一条路,前方有条山道,往前走不过二十余里就是水波县,万一会下雨,也能很快找到躲雨的地方。夫人让人传话,说是让您即刻回去,她和大公子在家等着您呢。”车夫见裴世杰似乎被说动了,眼睛一转,赶紧劝说道。


    赵维知道他,此人是裴府的车夫,平日专为裴世杰赶车,又娶了冯安雪的陪嫁丫头,算得上他二人的亲信了。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安,道:“裴兄,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趁早赶路吧。”


    裴世杰一行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天越发阴沉,云层越积越多,厚重得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来一样。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随着一声雷鸣降落下来,哗啦哗啦的雨声遮盖了一切声音,院子里的雨水汇集成了一片汪洋,让人看见只觉心惊。


    赵维有些后悔,他之前应该坚定地劝阻裴世杰,让他们推后出行的时间,至少避过这场山雨再说,也不知他们此时有没有找到落脚点?山路本就难行,沾了水就更不得了了。


    这雨下了很久才停下,时近傍晚,赵维望着前方黑沉的树林,心里越发忐忑。


    “……次日一早,我便带着人出发,想着看能不能追上你父母,可没想到……可没想到……”赵维双目含泪,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每每忆及当年之事,他都会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劝说他们。


    裴澈沉默了,赵维之意,是他并未对自己的父母下手,之所以愧疚,是因为他没有成功劝说,使得他父母遭此横祸?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因为这样,赵维便愧疚的从此再不娶妻生子,还与他的舅父断绝了关系?


    “赵老爷,那五百两香油钱是此事之后添置的吧?”


    “是啊,我听说了此事的经过,内心痛惜不已,我本欲一路扶灵,可没想到,赶至城门口时,早有人在那等着,说我母亲在外探亲时突发恶疾,如今已不省人事,让我赶紧去见她最后一面……孝义难两全,我最终还是选择赶去外地见我母亲。此事后,我再无颜踏进忠国公府,只悄悄到他夫妇二人坟前祭奠,然后命人去慈济寺添置香油钱,每年那一日,帮他们做一场法事。待钱用尽了,我再添上。”


    “如此说来,我父母之死,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赵维顿了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裴澈审视着他,问道:“那你,之后为何与你舅父一家断绝了关系?莫说是因为一桩生意,你这人能为受苦百姓捐银捐物,又岂会因为些许银两背叛亲情。”


    赵维脸色复杂极了,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慌乱。


    “是贤妃和她家人联手杀害我父母的,对吗?!”裴澈大喝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让赵维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不,不是,他们没来得及下手,你父母就去了。


    “你果然隐瞒了什么,快说!”


    赵维面如死灰,良久之后,缓缓开口:“我也是在偶然之中听到的。当年表妹找过我后,还悄悄派了人手跟着我,他们决定做两手准备,如果你父亲投靠他们,应该怎么办,如果坚决不肯投靠,又该怎么办。”


    “得知我劝说失败后,他们派来的那群人便决定朝你父亲下手,好断了四皇子的左膀右臂。可他们埋伏在水波县外时,却迟迟不见有车队出去。那些人心生疑惑,想着去打听打听,一问才知道前方山路发生了坠崖之事,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幼儿。”


    “只是,他们虽和你父母的死无关,可那假传消息的车夫,却是他们收买的。要不是那车夫催促你父亲他们在雨天赶路,也不至于被倒下的树木推下山崖。归根究底,还是怪我泄露了消息,才使他们有机可乘。”


    赵维说完心底最后一点秘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反而变好了些。他这些因为此事,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如今尘埃落定,他反而不担心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假如裴世子要为父母报仇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裴澈见他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心底的暴怒不断上升,真想如他所说一般,杀了这愚笨之人泄愤。可他心里明白,要真如他所说的一样,此事确实只能以意外盖棺定论。


    但是,目前还有一个疑问。


    “你可知道,当年朝着马车滚落的那棵大树,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你确定你听到的他们的对话,没有遮掩什么吗?”


    幸甚至哉、    “什……什么?”  赵维震惊不已,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   


    “什……什么?”


    赵维震惊不已, 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


    “你们当时就完全没有想过,这可能不是一场意外吗?”裴澈问道。


    赵维摇了摇头:“当年那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只道是雨太大将山上的树冲倒下来的。待我发现表妹的图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年余, 又怎么会想到其他可能。”


    裴澈觉得赵维对他的表妹实在太过信赖了, 说不定就是她的人下手, 然后佯装没成功。那妇人蛇蝎心肠,之前还联合他二婶想让他受制于皇室,这样的人说谎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毕竟她之前就欺骗了赵维。


    许是看出了裴澈的质疑,赵维说道:“我表妹与舅父的图谋, 是我偷听到的。当时我客居李府,多喝了两杯后, 迷迷糊糊进到假山的岩缝之间打了个盹。没想到会听到舅父与表妹的谈话。”


    当时四皇子的势力已去七八, 三皇子眼看着地位稳固, 距离上位只有一步之遥。身为三皇子侧妃的母家, 李府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一日胜过一日。


    但可惜的是,李欢颜到底只是个侧妃, 就算日后三皇子登基为帝, 她也不过一介妃嫔。头上有主母压着,让一向争强好胜的李欢颜心头始终不服气。


    那日回到李府, 李欢颜直接责怪老父在朝堂上不争气,未得三皇子倚重,害得她和孩子遭受冷落。说完之后又感慨,道当初她若是能成功劝服裴世杰, 想必三皇子一定会十分器重她。只可惜裴世杰不识趣, 不然怎会有此下场?


    李大人连忙四处张望, 生怕这话被人听去。谋害国公世子的罪名,就算她是皇子侧妃,也担当不起。


    李欢颜毫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他又不是我害的。我的人还没下手,他就遭了横祸,只能怪天意弄人罢了。”


    说完,她又有些咬牙切齿:“要是他当初不和那个贱人成亲,改娶了我,哪还会有此一劫?只能怪他自己眼瞎!”竟有些因爱生恨的模样了。


    李大人忙道:“你如今已是三皇子侧妃,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三皇子因着冯氏女的事,本就嫉恨裴世杰,若是知道你也有此心思,往后必将你娘俩打入冷宫。说来当初没招揽成也是好事一桩,如果三皇子知道你私下说服你表哥去当说客,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李欢颜轻哼一声:“他能怎么样?裴世杰何等人才,他要是敢将其拒之门外,他手底下的人第一个不答应。好了,不谈这些了,爹,你到底有没有和表哥商议好,让他的商铺出钱办事?”


    李大人道:“你先别急,你表哥性子纯孝,如今他母亲去世,父族不兴,我们便是他唯一的亲人。只要好言相劝,他必会同意的。只可惜当初他和宜嘉没有结成好事,不然此事就简单多了。”


    李欢颜轻蔑一笑:“我那庶妹心气高着呢,哪看得上他一介商贾。她见我进了三皇子府,转眼便勾搭上忠国公府庶子。也是她运气好,要不是裴世杰遭了难,她这一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如今倒成了国公夫人了。”


    李大人劝道:“如今你也别总惹她了,三皇子大业未成,忠国公府势力名声虽大不如前,但有他们的支持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放心吧,爹,女儿不会意气用事的……”


    赵维说完,叹了口气:“这里面涉及阴私无数,料想应不会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故此我判断,他们当时应该没有说谎。你父母之事,并非他们下手。”


    裴澈沉默了,怪不得赵维会和李家断绝关系,他听到的这些应该是真的了。这样说来,砍树推下山崖的另有其人。可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会下手呢?


    “赵老爷,当年的慈济寺,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吗?”


    赵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没有旁人了,当时慈济寺刚刚新建好,那些香客们哪能这么快赶来?而且慈济寺是间小庙,要不是我们偶然经过,恐怕也不会特意赶到这里来。所以当时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寺里的和尚们在了。”


    “多谢了,既然你知道的已经悉数告知,裴某就告辞了。”裴澈朝他拱了拱手,他这人恩怨分明,赵维虽有引狼入室之嫌,但到底不是害他父母的元凶。


    赵维惭愧地还礼:“裴世子客气了,若是知道当中还有隐情,我应当及早上门告知,也好早日还裴兄一个公道。”他以为当年之事是一场意外,又因为此事牵连甚广,甚至和当今皇室也有瓜葛,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将之掩埋心底,不曾透露半分。要不是裴澈几次来找他,恐怕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裴澈又陷入了茫然之中,所有他怀疑的人都逃脱了罪责,而当年之事又确有蹊跷,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


    “你们世子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衙门休沐,裴澈说要再去赵维家中问问。江淼本来准备和他一起去的,但是两孩子难得也放了一天假。


    想着好久没陪他们出去了,江淼便和裴澈分头行事。只是如今天色不早,不知为何还不见裴澈回来。


    他心里瞬间涌现了一些不太好的念头,想着莫不是赵维被揭穿后恼羞成怒,干脆把裴澈抓起来,准备杀人灭口了。


    “呸呸呸!!”江淼赶紧用力摇了摇头,又呸了几下,把脑子里的坏念头丢出去。裴澈有人保护,他自己也有功夫在身,哪能轻易被害,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江淼心中安慰自己,可再怎么安慰,心底的不安仍然存在,终于,他一把扯下身上的围布,朝外走去。他得去瞧瞧才行。


    谁知刚走出院子,扬声叫人套车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阿淼,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江淼转头一看,害他担惊受怕的罪魁祸首就好端端站在那边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走过去砸了裴澈一拳:“我闲着出门干什么?这么晚不回来,还不是怕你被人剁了。对了,那赵维承认了吗?你把他抓进牢房了吗?”


    一提此事,裴澈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没用饭吧?先去用饭,等晚间我再一一告诉你。”裴澈知他一直担心自己,肯定是不会吃饭的。


    “你不也没吃?一起去,俩孩子也还饿着,咱们好久没一桌吃饭了。那件事晚上你再好好和我说说。今天难得都在家,我做了好些菜……”


    耳边不停响起的声音,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裴澈心里的迷惘一点点消散无踪。不管怎样,他都不用一个人面对了,总有一个人陪着他,念着他,爱着他的。


    慈济寺之行、    “这么一来,岂不是找不到凶手了?”  夜间,夫夫俩躺在床上,江淼听完裴澈……


    “这么一来, 岂不是找不到凶手了?”


    夜间,夫夫俩躺在床上,江淼听完裴澈问来的结果后,不由大惊。这件事明摆着是有人暗害了裴澈父母, 可怎么越调查, 却越迷茫呢?本来是想给他们定罪的, 如今反而让他们都脱罪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调查到底的。”裴澈叹了口气,一切毫无头绪,该怎么去查呢?


    江淼拍了拍他的手臂, 安抚道:“放心吧,真相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 现在咱们知道的比以前要多很多了。对了, 赵维说的那个车夫, 就是那杏儿的爹吧?”


    裴澈听到这两个人,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哼了声:“就是她爹,她爹被人收买害我父母, 她使阴毒手段害沐儿, 一家子都是蛇蝎心肠!”


    “……他会被人收买,那其他人会不会呢?当初不是还有很多护卫也跟着他们一起吗?”


    裴澈仔细想了想, 摇头道:“应该不可能,那些护卫一直都守在我父母身边,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外人接触。只有那车夫,时不时要驾车下山采买, 才会被人钻了空子。我问过赵维, 当初山上除了他们之外, 寺庙里只有那些和尚在。”


    “和尚要下山采买的吗?”江淼突然问道。


    “应也是要的,”裴澈点点头,突然猛得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寺里的和尚也有可能被收买?可他们是出家人……”


    “出家人怎么了?”江淼道,“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在乎和关心的东西,当利益足够打动人心的时候,便是圣人也难抵诱惑。”


    裴澈听了,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江淼继续说,“我一直都很好奇,那车夫为什么知道还有另一条路?那条路我们也走了,入口十分隐蔽,离寺庙的后山也有一段距离,那他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还准确的知道了这条路可以通往哪个地方?”


    “定是有久居附近之人告诉了他,告诉他这条路线的人,必有图谋。”裴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对,他们肯定是想把你父母引到那边去,才特意诱导车夫的。”


    “可是,如果不是当日天气阴沉,本该要走官道的,那他们设下的这个计谋,岂不是全无用处了?”


    “天气是可以预测的。山中久居之人都知道,变天前屋子里会返潮,到处都是水汽,根据这个判断天气,一点也不难做到。”江淼说道,虽然古代不像现代有天气预报这么方便,但大家也能根据各种现象来推测是否变天。就像“蚂蚁搬家蛇过道,不久必有大雨到”之类的口口相传的谚语,证明他们要预测天气变幻并非难事。


    “你说得对,寺里的某些和尚也很有嫌疑,看来还要再去慈济寺一趟。”裴澈下定决心要查清楚。


    “……要不我一个人去?你在户部还有差事,休沐的时间太短,根本去不了。”江淼道。


    裴澈摇头:“倘若他们真有嫌疑,那此行必定危机重重,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至于户部的差事,大不了就辞官不做,没有什么比调查清楚真相更重要的了。”


    “你傻啊?”江淼拍了他一下,“万一寺里的和尚又供出些什么人来,你没了这差事,怎么去调查?衙门里能不能请假什么的,快马赶路的话,有个五六天足够了吧?”


    请假?告假。裴澈琢磨了一下,脑子里渐渐有了想法。


    次日,户部衙门的人惊讶的发现,那位裴世子今天进门时一直垂着头,遮遮掩掩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似乎无脸见人一般。


    有那好事之人便猜,是裴澈家有河东狮,定是他做了偷嘴的事,被河东狮挠了。


    有人便笑:“你说的恐怕是自己吧?谁人不知裴世子好蓝颜,他家的公狮子乃是圣上赐婚,二人感情甚笃,怎么可能发生偷嘴被挠的事?”


    说话之人不服,若不是有隐情,为何要遮遮掩掩,定是脸上被抓花了。


    其他人有心看笑话,便和他打赌,让他去一测真相,倘若真如他所说,那每人都输他二两银子。


    这人心里算了算,觉得还挺划算,只需打听一下,一个月的俸禄便到手了,于是欣然前往,变着法的和裴澈搭话。


    裴澈初时还记得遮掩,不是低头,便是将头侧到一边,不直视于他。时间久了,他好似忘了这回事,直接抬头面对。


    这样一来,也让这人看清楚裴澈脸上的模样了。他有些失望,因为裴澈的脸并不是被抓得稀巴烂才不敢抬头的,而是长满了红疹子才不敢抬头。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强烈,让裴澈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顿时神色惊慌地低下头,嘴里该说着“这病不会过人,绝对不会过人”之类的话,甚至还想伸手去拉这人。


    这人脸上勉强还挂着礼貌的微笑,可身子却似自有主张,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也不知胡乱扯了几句什么后,忙不迭得走了。


    这一走,不出片刻,几乎整个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原本与裴澈共处一室的大人慌忙择路而逃,再不敢进来。


    不久之后,户部尚书也被惊动了,知晓衙门里疑似有人患了麻疹后,就差直接喊人把裴澈抬出去了。好歹他还顾及裴澈的另一重身份,只遣人远远告诉裴澈,说他既然抱恙在身,便准他回家休养,待身体好转之后,再来衙门处理公务。


    裴澈装作被嫌弃的伤心样,一步一步挪出了户部衙门。


    回家后,江淼听说了整个过程,差点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你真损呐!我就说你为啥不编个伤风感冒之类的借口,原来是想让他们主动请你回去啊。”


    裴澈也笑:“除了这个意图之外,还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要是因为寻常的病告假,衙门中人为了显示同仁之谊,必会亲自上门探病。届时我作为主人,是出来招待的好,还是不招待的好?但这个病不一样,在我好之前,他们是绝对不敢上门来打扰的。”裴澈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到了。


    这次出发,考虑到时间紧,裴澈和江淼便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裴祖母照看。裴祖母知道了前因后果后,内心也大为震惊愤恨,但更多的还是悲痛。


    她嘱咐裴澈,要一路小心,切不可为了调查真相而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果实在查不出什么,就算了,此事已过去那么多年,想要查出真相难如登天。至于府里的一切,她都会照看着,让他们且莫挂心。


    裴澈与祖母话别后,便与江淼一同上了马车,低调出城之后,二人带着几个护卫骑上准备好的马匹,飞快得朝着慈济寺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怎么听过,每到一处驿站,便花钱换马疾驰,路上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再不停歇。休息也只是燃起火堆靠在树旁打个盹,天蒙蒙亮就继续赶路。


    如此速度,他们只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便到达慈济寺脚下。


    几个月不见,慈济寺一如之前,看起来还是那样庄严古朴,可无论是裴澈还是江淼,都再无赏景的兴致,他们只想早点找到无尘大师,问清楚当年发生的事。


    死的蹊跷、    他们找到无尘大师时,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正在禅房外的树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某处。……


    他们找到无尘大师时, 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正在禅房外的树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某处。


    江淼好奇,凑过去一看,发现地上有一队小蚂蚁在搬大青虫。他顿时乐了, 看来当和尚果然无聊, 蚂蚁搬食也能看得这么认真。


    无尘大师发现二人后, 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道:“二位施主,多日不见,老衲这厢有礼了。”


    裴澈和江淼二人还了礼, 道:“贸然上门拜访,还请大师您别见怪。”


    “二位施主言重了, 不如去里面坐下, 喝杯清茶?”无尘大师伸出一只手邀请他们去里间就坐。


    “恭敬不如从命, 多谢大师。”


    待几人坐定后, 之前招待过他们的小和尚圆心捧着几杯茶上前, 见江淼看他,还特意眨了眨眼。一副机灵的模样, 到底是年纪还小, 还没有修成清心寡欲,万物皆空的心性。


    三人坐在一起, 慢慢品了一会茶后,无尘大师率先开口了。他用那双似乎能洞悉世事的眼睛看着裴澈,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裴施主今日前来, 可是有话想要问老衲?”


    裴澈放下茶盏, 点头道:“大师心性澄明, 晚辈十分佩服。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事想问问大师您,还望您不吝赐教。”


    无尘大师颔首示意:“施主请说,凡是老衲知道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师,我想问您,这寺中一切物资,你们是去哪里采买的?”裴澈并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而是先从其他地方入手。


    无尘大师一时有些怔愣,刚刚他脑子里闪过许多裴澈可能想要问的话,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愣了片刻后,他道:“自是下山采买。每过一旬,都会由寺内的典座僧下山采买所需物品,如香烛纸钱和一应供奉器具等。”


    “典座僧,就是专门负责这个的吗?”江淼问道。


    无尘大师道:“慈济寺小,寺内僧侣不多,故而不能像那些大寺一样妥帖。在慈济寺里,典座僧就是专门负责采买的。”慈济寺规模小,很多和尚的都是身兼数职又名不副实的。


    “不知大师可否给我们引荐一下寺里的典座僧,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裴澈问道,虽是问,但态度却十分坚定。


    无尘大师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找典座僧干什么,但还是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命站在身后的圆心过去将人请来。他自己则去了大殿,开始每日的诵经。


    圆心出去了一会,很快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看上去还挺憨厚的。


    一见这人,裴澈和江淼齐齐皱眉,这也太年轻了吧?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这人当时也就十几岁的模样,那样小的年纪,寺里会让他做典座僧吗?


    裴澈心里满是疑问,面上却波澜不惊,朝那和尚施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师傅法号为何?”


    那和尚见裴澈与他说话,竟露出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说道:“小僧,小僧法号了空,施主有礼了。”


    “了空师傅,你是这寺里的典座僧,我想问问,你平时采买东西,走的是那条路?都是在哪里采买的?”


    了空说:“走山下的官道,往梁京的反向,走个二十多里路,那里有个叫杨树村的地方,每旬都有大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什么都能买到。”


    “哦?了空师傅,据我所知,这后山有条路可以通往水波县,路程比你去杨树村还更近些,你为何不去那县里买?”裴澈佯装好奇。


    了空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县城里东西都更贵呢,小寺香客少,平时的用度也紧张,能花更少的钱买东西,那多走一段路,自然也是乐意的。”


    江淼称赞道:“了空师傅做事精打细算,真是会过日子的人。想必你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典座僧了吧?”


    裴澈也紧紧盯着他,看他会说些什么。虽说他当时年岁有些小,但小一些才更好收买不是吗?


    了空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小僧当典座僧的第三年,在我前头,这事是了智师兄管的。”


    听到一个新名字,两人都激动了。


    “不知这位了智师傅现在何处?能否请他过来一见?”裴澈问道。


    了空神色有些黯然:“了智师兄他……恐怕不能过来。”


    “了智师傅他可是有恙在身?”


    了空点头:“了智师兄他三年前一次下山采买东西,正好遇见流匪抢劫路人,便上前救人,谁知一时不察,被流匪砍断了腿。虽说那流匪被抓住了,可他的腿却也只剩下了一条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从了智师兄只剩一条腿,他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他很爱笑,从这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开怀过,整日把自己关在禅房里,除非必要,一般不出来。”


    裴澈恍然,怪不得圆心说寺里有七个人,他那时却只看见六个人,原来有一个人藏在屋里。


    那么,这位了智师傅会不会是当年之人呢?


    裴澈提出要去看看这位了智师傅,了空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着客人有所求,那就带他去看一看。在他看来,了智师兄确实也应该多和旁人说说话,聊聊天什么的,这样才不会入魔障。


    两人跟在了空身后,朝着禅房的方向走去。这慈济寺虽说不大,但房屋修葺时回廊却多,他们跟着了空绕来绕去,好一会才走到一间屋门紧锁的禅房外。


    “师兄,师兄,你开开门。”了空上前几步,一边敲门一边叫唤。


    门里开始没动静,后面便传来木棍敲地的声音,想来是这位了智师傅拄着拐过来开门了。


    “师弟,你找我什么事?”了智脸色苍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白,脸也瘦削,眼神中透着一股厌世的情绪。想想也能理解,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残疾了,谁心里能不留下点阴影呢?


    “有两位客人想来看看你,就是上次给咱们慈济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的。你可不能对人家犯混。”了空压低声音,在了智耳边嘱咐了几句。


    了智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虽然他对于出来见人全无好感,可是人既然已经来了,他也不会特意推辞。


    几人在禅房外的石桌子上坐下,裴澈打量了一会了智,心里难免沉了一下,这了智看上去比了空大几岁没错,可放在那时候,也就是个毛头小子,会是他吗?


    裴澈把刚刚询问了空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了智的回答和了空的差不多,甚至接任这个职位的方式也差不多。


    只不过了空是因为他受伤断腿,他却是因为前头的师叔身亡之故,而他接任的年头正是裴澈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冬天。


    乍一听前任典座僧死去的消息,裴澈简直说不出话来了。此行本就是为了调查此人有无被收买的可能,现在他死无对证,当年那件事真真要成为一桩悬案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江淼见他状态不对劲,连忙在下方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他振作起来。


    只要做过某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有时候,死人也会告诉你真相。江淼凭着自己多年来纵观各种破案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觉得那和尚的死肯定有蹊跷。


    “不知悟明大师是如何去的,听你形容,他似乎正值年富力强,如何会突然暴病身亡呢?”江淼问道。


    这个无需了智回答,了空抢先便说了:“悟明师叔是去采买的路上被野兽咬死的。”


    江淼做惊讶状,道:“官道上竟有野兽咬死人,那来往的民众岂不是危机重重?”


    了空摇头道:“不是在官道上被咬的,而是在后山那条小路上。刚刚小僧说的不去水波县采买的原因除了那里的东西更贵之外,这件事也是一个原因。自从悟明师叔被野兽拖走之后,我们再不敢一个人过那条路了。”


    拖走?江淼很快抓住了关键词,意思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发现悟明的尸身。


    “悟明大师被野兽拖走,说不定还尚在人世,你们为何如此确定,他死了呢?”


    了空愣了愣,然后说:“悟明师叔的僧袍在那里,上面全是血迹,衣服也有被撕咬的痕迹,不是被野兽咬死拖走,还能是什么呢?”


    “说不定他只是留了很多血,后来又被好心人救走了呢?”


    了空笑了笑,道:“施主说笑了,假如悟明师叔真的尚在人世,他为什么不回来寺里找我们呢?虽然我们也希望师叔能不遭此横祸,可此事已经发生了,吾等只能接受了。”


    ……


    回到厢房后,江淼枕着双手仰面躺在床上思索着什么,突然,他嘴里发出“不对劲,真的不对劲”的喃喃自语声。


    裴澈也坐在一旁,听见他的话后,便道:“确实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吧?确实太巧了,怎么好端端的他就会被野兽拖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让人觉得有古怪。”


    “除此之外,还有那了智和尚的反应。”


    刚刚江淼只顾着和了空说话,没有注意到那个了智,裴澈却看得真切,当江淼提出悟明可能还没有死的时候,那了智的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眼里似乎也闪烁着些许恐慌,不解的神采。


    听裴澈这样形容,江淼立刻道:“看来这了智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他的腿断的也很奇怪,官道上哪来那么多的流匪。再说,他们既然有能力伤人,为何不干脆灭口?”


    种种疑虑都指向了那个了智师傅,裴澈和江淼决定,等天晚了,再去找他聊一聊。


    故人与否、    夜深人静之时,寺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裴澈和江淼见时机成熟,便轻轻推开房……


    夜深人静之时, 寺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裴澈和江淼见时机成熟,便轻轻推开房门,顺着早上的路线, 走到了了智和尚居住的禅房。


    因为断腿的缘故, 他总是不愿意出门见人, 所以他现在住的地方,和其他的师兄弟隔着不小的距离,刚好方便裴澈和江淼二人深夜探访。


    他们到时,了智房间里的烛火还未熄灭, 他们刚走到门口,房间里就传来了智和尚的声音, 他说道:“二位施主, 门没栓, 你们直接进来吧。”


    裴澈和江淼对视一眼, 这才明白, 原来这盏烛火就是了智特意为他们留的。看来不止是他们觉得奇怪,这了智也有话想告诉他们。


    “二位施主请坐, 小僧行动不便, 就不起身相迎了,礼数不周, 还望海涵。”


    “无妨,”裴澈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了智师傅, 你的腿伤是否另有隐情?”


    了智苦笑一声, 道:“这腿确实是流匪所伤,只是……”他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只是这是真的流匪,还是他人冒充,却是无法分辨?”裴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果然见了智满脸苦涩,一副被他说中了的模样。


    “了智师傅,你一个出家人,必定无人特意针对于你,甚至派人假扮流匪想要杀人灭口。但是,他既然派了流匪,却又只砍断了你的腿,说明他心里还念着旧情。裴某想了很久,觉得此人应与之前提到的已失踪于兽口的悟明大师有关,是也不是?”裴澈一边说,一边紧盯着了智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了智有些怔忡,在这连续的猜测中,双眼也失去了神采,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良久之后,他才轻叹了一声,道:“施主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三年之前,一个普通的日子,他背着竹篓下山采买去杨树村采买香烛纸钱等物。身为一间寺庙,每日的佛前三炷香必不能少。所以,他每过十天,都会出来一趟。


    杨树村的人对他一点也不陌生,自从悟明师叔丧身兽口之后,这些年都是他来买的。当初第一次下山,他就把住持给他买东西的钱袋丢失了,急得他立在原地,差点哭出来。是这些村民你两文我三文的给他凑足了银钱,不至于第一次办事就出师不利。


    这些年,他们卖给寺里的东西,价钱较旁人都便宜些,偶尔还会做些素斋请他吃。了智和尚感念村民的好心,一旦村里有丧事,他也会自发地上门去,为逝者念一段往生经,帮他们做一场小法事。


    这天他买好东西,正准备回山上去时,突然听说邻村的蒋老伯去世了。蒋老伯平时每逢大集,都会到杨树村来摆摊子卖吃食。他这人心善,有穷苦之人吃不起饭到他这来时,他总会包上几个包子,助人度过难关。了智也接到过好多次他递来的素包子。


    此番听到这个消息,了智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便将背篓存放在一户相熟的人家,带着些香烛纸钱,就往邻村赶。从杨树村去邻村,有大路也有山路,大路远,山路就近得多。了智轻车简行,自然是走山路了。


    他到时,蒋家正在办丧事。见到了智,还以为是化缘的和尚,直到看见他手上的香烛纸钱,才知道他是特地来奔丧的。


    了智上了香后,便盘腿在草垫子上坐下,拿出木鱼,一边敲打,一边念诵往生咒。这庄严的模样,直达人心的经文声,让蒋家人不由悲从中来,心里的苦痛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念完后,了智又在这里做了场法事,直到蒋老爷子下葬,他才和蒋家告辞。


    蒋家人很感激他,要不是这位师傅,他家老爷子哪能风风光光办这么一场丧事。这会了智要走,自然是要赶车送送他的。


    了智推了又推,蒋家人却很坚持,了智只得作罢,答应让蒋老伯的大孙子赶驴车送他。坐在驴车上时,了智偶尔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座大院子。这院子看起来气派极了,但在这小小的村庄附近出现,总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听他问起,蒋老伯的孙子说道:“这是前几年建成的,院子的主人姓朱,大家都叫他朱老爷。这朱老爷啊,平时不爱出门,就是我们村的人,都难得见他一次。”


    “竟如此神秘,想必是什么世外高人吧?”了智有些好奇。


    蒋小哥嘻嘻一笑:“高不高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是什么?”


    “这位朱老爷,他是个秃子。”蒋小哥说完才觉得不妥,在和尚面前说秃子,这是对人家的不敬。他连忙又道:“了智师傅,对不住,我不是说你。”


    了智笑笑:“这没什么的。秃头之人倒也寻常,似乎没什么稀奇的,为何只有你知道呢?”


    蒋小哥见他没生气,顿时又得意起来:“是朱老爷自己躲躲藏藏,每次出门都戴着帽子,还弄了些驴尾巴毛当假头发,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是个秃子一样。他平时在外头从不把帽子摘下来,但有一次,我跟着我爹上他家做短工时,我在后院瞧见过朱老爷,当时他的头光溜溜的,上头还有几个小点,就像瓢虫背一样,看着可好玩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如遭雷击,那像瓢虫背一样的小点,分明就是戒疤!这位朱老爷,定是一个还俗的和尚。


    只是,和尚还俗,也不是稀罕事。以前,有些百姓家境贫寒,养不起孩子,又不愿意送孩子去当奴仆时,便会找一间寺庙把孩子送进去当和尚。等到家境好了,便回去找人,给寺里添些香油钱,意在偿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等住持首肯后,就让他还俗回家。


    这朱老爷家境那么好,还俗也是正常的,遮遮掩掩做什么呢?


    心生疑惑的了智仔细询问了朱老爷的身形样貌,越听心里就越惶恐,因为听上去,这朱老爷竟像极了当年慈济寺的悟明师叔,最巧的是,当年的悟明师叔,俗家姓氏就是朱。


    “蒋小哥,我突然想起,我还要到附近的一家去办事,劳烦你就送到这吧。”


    “唉?”蒋小哥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停下驴车,让了智下车。临走前,他又询问了几遍,确定了智不让他送了,他才驾车离开。


    了智下了车之后,便往半山腰走去,来到朱家大院门口。他心里既忐忑,又有些期待,这姓朱的老爷,会是悟明师叔吗?巧合如此多,他很难相信两人不是同一个人。


    “扣扣!”


    他上前拉住门环,扣了扣门。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开门,他又扣了几下。


    门里传来脚步声,门里的人一边问着“谁呀”,一边打开大门。他显然没想过敲门的会是一个和尚,顿时有些吃惊。吃惊过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位小师傅,可是来化缘的?是要银钱还是要米面?我家主人平时敬香礼佛,对出家人最是友善。”


    了智犹豫了一会,说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前来不是为了化缘,而是想要见一见朱老爷。”


    “见我们老爷?”那人开始变得警惕了,一个小和尚,怎么一来就说要见他们老爷?


    “是啊,小僧听人说起朱老爷,觉得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不知道施主能不能让小僧进去一趟。”了智说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觉得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和尚,应该不会对他们老爷造成什么伤害,最多就是借着找熟人,打打秋风罢了。不过,他只是朱家的仆人,见与不见,还得他们老爷说了算。


    了智看着他进门禀报,站在外头,心里越发紧张。可是过了好一会,那人才又出来,嘴里说:“小和尚,不巧了,我家主人这会不在家,出去了,你走吧。”说话时,他的神情古怪,打量着了智的眼神里,透出许多疑惑不解之意。


    了智心里一突,直接问道:“可是你们老爷不愿见我?”原本只有几分的怀疑,上升到了七八分。


    那人脸色一变,喝到:“什么愿不愿的,说了我家老爷不在家就是不在家,赶紧走吧。”说罢,便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们越是这样,了智心里越是好奇,他被拒之门外后,也没有气馁。他借住在附近的农家,观察着朱老爷家的动静,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看见一辆马车从院里出来。随后,一个身影上了马车。虽然只是一眼,甚至没看见正脸,但了智觉得,此人应该就是他那位悟明师叔才是。冲动之下,他喊了一声“悟明师叔”,那人身子僵住片刻,还是上了马车。


    次日,了智又去到朱家,想要见一见朱老爷,问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次,看门的让他进去了,看清楚堂上坐着的朱老爷后,了智愣住了,上面坐着的并不是悟明师叔。


    了智难掩失望之情,离开了朱家。而后,他便在回山的路上,看见了两个蒙着面的流匪正在劫持一对老夫妇。了智上前救人时,与那流匪缠斗起来,一时不察,竟被流匪一刀砍断了腿。当那流匪还想举刀再砍时,不知为何突然犹豫,后来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两个流匪就钻进附近的林子里逃走了。


    老夫妇把了智送回了慈济寺后,趁着夜深悄悄溜走了,不知是怕要他们出钱看病,还是另有隐情。因着重要证人不见踪影,官府里的人只来了一次,匆匆问了几句话便走了,从此再没来过。


    初经此难时,了智痛苦万分,甚至开始怀疑心中普济世人的信念是否正确。等他冷静后,他才发现此事的不寻常之处。


    他本想过把此事告诉住持和寺里的其他僧侣,可到底口说无凭,而且万一惹恼了他,又对寺里的人下手怎么办?


    这几年来,因为有众多疑问憋在心底无法述说,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愿意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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